豆绿喉咙哽咽一声,眼前渐渐浮起水雾,千言万语凝在舌尖不知如何开口,忽然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泣道:“少夫人于我恩同再造,山高海深,云绿身无长物,唯生陨首死结草,此生追随主子左右,以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徽受了她这一拜,而后亲自扶她起来,笑问:“云绿,可是你本名?”

“是,娘家爹姓云,”豆绿擦擦泪,微微脸红,“本来没有学名,就随便喊我声小丫,后来家兄读了书,就照着《诗经》为我选了‘绿’字作名。”

“唔,那你这哥哥对你倒不坏,”王徽点头,又关切道,“近来我每月都派人去你家送银两吃食,听回禀倒是一切都好,可是真的?你母亲的病如何了?兄长学业可还顺利?”

豆绿眉头微蹙,显出忧色来,“母亲病情还好,虽无甚起色,也并未恶化,家兄……总说要去参加院试,近几月也没什么音讯,不知他温习得如何了。”

王徽这才隐约想起魏紫曾向自己介绍过豆绿哥哥的情况,却是个志大才疏的,考取童生之后就屡试不第,至今仍未考上秀才,一直在家游手好闲,靠豆绿月例银子度日。

一时就皱了眉,也不太想管这事了,便道:“既如此,便多送些药材给你母亲便了,若你兄长前来打秋风,你不要理会,直接报与我知晓。”

豆绿应下,王徽又让她把人|皮面具戴上试试。

这面具轻薄柔软,十分亲肤,毕竟是人皮做的,也不用什么胶水绳线固定,放到脸上便自动贴住了,又十分透气,覆在脸上就好像又一层皮肤一般,浑如无物。

豆绿戴了面具之后,就摇身一变成了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放在人堆里绝对认不出来的那种,只不过毕竟是死物,无法跟随肌肉活动作出各种表情,看着就僵硬一些。

给人第一印象就是个其貌不扬、还总爱板着脸的乏味女人。

两个人都很满意,若非身处国公府行事不便,豆绿几乎都要日夜戴在脸上了。

王徽就又勉励她几句,叮嘱早些睡觉注意身体,便缓步离开了东厢房。

外头夜色如水,庭院深深,有晚风伴着夏虫鸣叫轻轻拂过,带走了一身的暑意。

高天无月,深蓝的夜空之上繁星点点,壮美的银河匹练般横亘穹宇,那些燃烧着的恒星有种沉默却震撼的美,令人心生畏惧却又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星辰亘古无言,俯瞰着这块古老苍凉的大陆,即便是曾纵横星海的王徽,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空,站在人类的母星地球上,用肉眼仰望星空的时候,也依旧感到一阵难言的哀伤。

——我本属于深空和宇宙,亦曾无数次置身群星之间,那里是我的灵魂之乡、安眠之所……如今却只能用双眼去默读她们几百万年前投射下来的剪影。

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不知何时方能回家。

王徽叹口气,眷恋地回望星空一眼,终于收拾起心情,慢慢踱回了房中。

第二日清晨,王徽依旧被生物钟叫醒,进行了常规锻炼,吃过早饭又耽搁了一段时间,便带着濮阳荑和豆绿出了门。

主仆三人都作了男装,豆绿戴了人|皮面具,王徽则摘下了脸上那块人皮伤疤,恢复如初。

……从今日开始,她脸上这“伤”便算是彻底“痊愈”了,好得一点疤都没留,自然不能再托词给杜老大夫的医术,不然别人一问恐怕就露馅了。

也只能请国师他老人家再帮帮忙圆个谎,索性把她这伤疤痊愈的事也归到“福泽”二字上去罢。

这般想着,马车已行到了善和坊醉德楼左近,临近午时,正是饭点,饭铺食肆纷纷开张,一时人马喧闹饭菜飘香,看着倒比夜晚时分的秦淮河还要热闹些。

王徽三人下了车,却看到醉德楼门外站了一人,穿件雨过天青杭绸曳撒,身材瘦削修长,面皮黝黑,双眸炯亮,英气勃勃,正四处张望,却不是苏锷苏三爷又是哪个?

王徽大喜,几步迎上去,笑道:“廷梅!”

苏锷一激灵回过身来,又惊又喜,“在渊!怎的这么早便过来了,我还道要再等一刻钟呢。”一边说一边就乐呵呵地要去捉王徽的手,却在半路上硬生生转了个弯,最终拍了拍她的肩膀,嘿嘿笑起来。

王徽看着他,大半年不见,原本脸膛还有些丰满的少年清减了许多,不止晒得更黑,面庞棱角也更加分明,最后一点婴儿肥也褪去了,左边眉骨上甚至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一别这么久,又是去那远离中原故土的化外之地,大半路途要在茫茫大海上度过,餐风饮露,不用想都知道他经历了多少磨难。

好在,总算是平平安安回来了。

“担心路上人多,便早出门了一会。”王徽微笑着看他,“……暌违大半年,别来无恙?”

苏锷笑得十分开心,“自是一切都好。”

“瘦了。”王徽表情里就流露出一点慈爱。

苏锷心头一暖,明明这个甥媳比自己年纪小,却莫名地觉着她这样带了点慈祥的声气十分受用,忍不住脸孔有点泛红,伸手抓抓头发傻笑起来。

邵云启不知从哪处冒出来,贼忒兮兮打了个转,嗤笑道:“虽说这女人一向精明,最善收买人心,但就这几个字便能把人收服的,也就只有你苏三傻了。”

苏锷眼一瞪,就同他拳打脚踢地混闹起来。

王徽笑吟吟看了一会,才道:“行了,在人家酒楼前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先进去吧。”

两人互瞪一眼,又笑开了,勾肩搭背就进了门。

邵云启订的雅间在二楼,向外一眼便能看到秦淮河两岸繁华,景致颇好。

这顿接风宴只有他们三人,也就是此次远航的三位股东。

王徽先把濮阳荑和豆绿引荐给二人,行礼厮见过后,豆绿又向邵云启谢过赠送面具之恩。

邵云启点头微笑,“不妨事,你既是在渊的人,自然要着紧些,千万莫分了彼此。”顿了顿,又看向濮阳荑,半晌眯眼道:“这位姑娘……瞅着倒是眼熟。”

濮阳荑肃立如一杆标枪,面如古井,一丝波动也无。

邵云启倒有点惊讶,冲王徽道:“你这丫头调|教得很不错啊。”

王徽一笑,冲两个妹子使个眼色,“你们先出去吧,待会传唤再进来。”

两人出去后,紧接着又是醉德楼掌柜亲来招待,苏锷大包大揽,“昨儿订的凤舌席速速上了,不够再点,另有赏钱。”边说边递过去一枚带了霜的银锭子,“算是金掌柜的辛苦费。”

那掌柜掂掂分量,就是一惊,继而一张脸笑成了菊花,打躬作揖说了好些漂亮话,忙不迭出去了。

王徽似笑非笑,“看来苏老板这趟出去赚了不少营生啊,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花红,好大的手笔。”

苏锷就有点不好意思,“确是赚了一些,刚回来么,就过把瘾,回头自然还是节俭为要。”

说着就冲邵云启挤挤眼,邵云启会意,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缂丝云纹缎面锦盒,推到王徽面前,“拿着吧,你的份子。”

王徽一手接过,看到那两人都笑眯眯的,邵云启还淡定,苏锷却隐隐带了些邀功般的急切,若是身后有条尾巴,恐怕早就摇起来了。

王徽不由好笑,便打开盒子,瞄一眼里面的物事,却是眼神一凝,笑容消失了。

盒子里有四张纸,一张是此次远航买卖货物出账进账的明细,上头盖了应天府市舶司的官印、庆丰公证的印信和苏锷的私印,并在末尾给出了最终所获毛利和净利的数据。

另外三张,则都是茂通钱庄见票即兑的崭新银票,每张面额一万两。

……整整三万两雪花白银!

即便是见惯泼天富贵的元帅阁下,在这辈子穷了这么久之后,乍见如此一笔巨款,也有点呼吸急促。

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把四张纸放回盒里,稍微推开些,王徽微微肃了面孔,“廷梅,龙骧,我知道你们乐意照顾我,但当初说好了给我十五股,这毛利是二十万两,净利却只有十五万两银子,我合该拿两万两千五百两才对,这多出来的七千五百两太重,我生受不得,还请收回。”

邵云启笑眯了眼看戏,苏锷却早料到她会推拒,便也收了笑,肃容道:“在渊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此次毛利确是二十万不假,净利却是比明细上所写要多的,这也是市舶司吴提举给我们打通的关节,不论是关税、车船税还是缗钱,都至少削减了三分之一,再加上些零头,掐头去尾,实在的净利却有十八万之多,按当初分好的,你拿十五股,便是两万七千两。”

“至于多出来的那三千两,却是……我从我那份里拿出来,想要送给你的。”说至此,苏锷露出笑容,感激而恳切,“在渊,我这一去万里之遥,海天茫茫,好几次身临险境九死一生……你知道你教我的牵星术救了大伙多少次吗?我自己都数不过来。”

王徽一时语塞,沉肃的面容却微微柔和起来。

“这是救命之恩,再多的银钱也报偿不来的,然而……多少也是那么个意思,只为心安而已。”苏锷说得有点激动,忍不住站起身在屋里踱步,“其实我更想把我这次所得全部送给你!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苏廷梅生就赚钱的脑子,就算都给了你我也能再挣回来——可是我知道你不会收。”

“故而……这三千两白银,实在是我一点微薄的心意,还请在渊万万不要拒绝。”他停下步子,双眼凝视着王徽。

王徽心中也有些动容,所谓无奸不商,但也只有良心,才能让一个人立世恒久,如此赤诚又如此坦率,几乎可以预见的,苏锷将来的成就定会比他的祖辈父辈还要高。

话说到这份上,再要推辞,就是她矫情了。

“……未料廷梅口舌也如此便给。” 王徽撑着下巴,摇头笑了起来,“罢了,说不过你,我记下你这份情了,银子我收下,只是下次你如果再要出海,就万万不可如此,到时咱们丁是丁卯是卯,一分一厘也不能添减,明白吗?”

苏锷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王徽就把锦盒细细收了,一时金掌柜又亲自带了伙计送菜进来,珍馐美酒,佳肴玉馔,三人吃得十分尽兴。

第56章 疯婢

不多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接风宴也到了尾声, 王徽就道:“此间还有一事,须得你两位帮忙才行。”

苏邵二人就问是何事。

王徽喝一口杯中金掌柜特送的老君眉,微笑道:“龙骧那江海寸心极好,我看着眼热得紧,也早想置一座自己的别业, 所求无多, 只带个马苑就好,不知最近地价房价几何?左近周边可有合适的宅院出让?”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并没多问马苑是怎么回事, 只两人在这方面都是有优势的, 苏家世代皇商,苏锷本人更是财大气粗, 此次出海归来之后,他俨然就是江左商圈年轻一辈里的第一人;邵云启虽不如苏家有钱,好歹也是家境殷实, 且手面极广,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皆有人脉,打听个把房产赁卖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王徽当场抽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想交给苏锷作为买别业的费用,却被他好歹阻住了。

“……休说有我们俩帮你疏通,便算你自己去找个生人买,五六千两也尽够了, ”邵云启也出言相劝,“你就先自个留着罢,待房契送到你跟前,你再交钱不迟。”

“对对,我们保证不会帮你垫钱。”苏锷笑嘻嘻。

王徽这才作罢,把银票收好,又郑重一礼,“如此多谢两位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完饭,两人又陪着王徽去了茂通钱庄总号,把其中一万两破开,几千几百的票面各换了几张,又兑了一百两纹银,拿夹剪铰碎了,并五十贯铜钱,以备平日花销打赏取用。

碎银子和铜钱各装了一个大盒子,拿着沉重又惹眼,王徽主仆三人低调出行,没用府里的车,此时再着人回府叫车也引人注目,便只得又雇了车回去。

自从王徽的小农庄在赵粉的打理下步入正轨,东院也就有了自己的收入,虽不算太多,好歹每月也能有固定进项,苏氏也再不敢短了东院的月例开销,而今王徽手里又多了这么一大笔压箱银,一时只觉神清气爽,天气也晴朗了几分。

妹子们得知此事自也欢喜,手里有钱就是舒坦,夜里睡觉也踏实了好多。

金陵城天子脚下,民丰物阜,地价又是寸土寸金,况且苏邵两人自己也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忙,故而就算他们效率很高,也是隔了半个多月才派人给王徽送信,说是看中了两处房产。

一处位于西郊四十里外小珠山上,是座五进的大宅,自带小湖、花园子和马苑,据说是前朝德阳大长公主的别业,后来辗转几代主人,前几年被金陵一富户买下,后来这富户花钱捐了个官,欲携阖家妻小去外地上任,这才打算贱价出让这处产业。

小珠山也算是金陵周边的一块宝地,山色清幽,风光宜人,又有温泉活水引入,多有京里王孙贵胄在此择址修建别业,夏日避暑纳凉,冬日温泉赏雪,连永嘉帝的汤泉行宫都建在山上。

要价自也不菲,虽说已是贱卖了,又有苏邵二人的面子,最终仍然只能说到六千两的价格。

另一处则位于金陵南郊紫金山上,离城只有十八里,倒是颇近,就是小了些,只有三进,没有花园,马苑却比小珠山的那个大点,风景也不如小珠山,放眼望去一片林莽,除了树多再无其他。

邻居们也大多是金陵富商大贾,有钱是有钱,却到底不如小珠山出入皆贵、还紧挨着天子行宫。

价格自然便宜很多,又经过苏锷砍价,最终敲定的是三千八百两银子。

虽说有种种缺点,王徽却是更满意紫金山别院,单只马苑更大这一条,就胜过小珠山许多了,更何况环境简单,邻居们基本都是平头老百姓,没有官身也不是勋贵,行事肯定要方便许多。

更何况离金陵城还那么近。

于是抽一天空去实地考察了一番,处处皆称意,便没有再去小珠山,直接拍板买下了紫金山这座。

主人又一并赠送了原先留下洒扫看守的下人,只是马苑里却连一匹马都没有,王徽只得再厚着脸皮请求苏邵两人帮忙相看。

不过马这东西,在世代偏安江南的大楚本就稀少,好马就更加稀罕,即便以苏邵二人之能,寻马这种事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妥的了。

王徽倒也不急,毕竟骑射就如练武一样,须得每日勤练不辍才行,如此就得长时间居住在别院,而她现在到底还顶着个定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头,长期离府别居,说出去也不好听,故而这事还得另外想辙。

置产之事,前后隔了总有将近一月才全部办妥,苏邵二人出力良多,王徽心里十分感激,虽说两个人不图她回报什么,邵云启更是语意暧昧地要她苟富贵勿相忘,但王徽还是觉得多少要表示一下。

而紫金山别院目前正在大兴土木,王徽一入了手就亲自画了图纸,请人扩建马场,又拆了整整一进院子,改建成射苑和武场,见天儿敲敲打打、尘土飞扬的,实在不是待客的好去处。

索性便借了邵云启的江海寸心,又去醉德楼订了席面,择个空闲日子,请两人吃饭。

时节已入七月,虽说七月流火,天气开始慢慢转凉,但月初仍是酷热难当。所幸江海寸心虽没有水,却树木繁多,浓荫蔽日,邵云启又是个会享受的,一到夏日就恨不能房梁都挂上冰,故而屋子里也还是挺凉快。

然而饭用到一半,众人正说得快活,外头却忽然传来喧闹声,邵云启眉头一皱,就要扬声叫人,却见东皋急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有点规矩没有?”邵云启皱眉。

东皋表情惴惴,瞅了王徽一眼,换来威严冷淡的一瞥,顿时瑟缩一下,嗫嚅着开不了口。

苏锷神情一动,“可是……那人又闹起来了?”

东皋如释重负,苦着脸道:“可不是吗三爷,您带回来那疯——女子也太能折腾了,力气又大,两三个人按不住她,都闹到破卷楼了……”

王徽瞟苏锷一眼,忍不住就笑了,“未料苏三老爷还好这一口?这金屋藏娇呢,怎么就藏到龙骧这里来了?”

苏锷就闹了个大红脸,未及解释,邵云启就嗤一声,“哼,藏什么?那也算得娇的话,苏廷梅这小子就是国色天香了。”

边说边起身,“我得过去一趟,闹到破卷楼可不好,我那些书可都是宝贝。”

苏锷就忙忙起身,跟在后头,唉声叹气的。

王徽也饶有兴致跟了上去,“左右无事,一道去看看,那些书我也心疼着。”

邵云启立刻满面堆欢,狗腿巴拉地凑到王徽跟前,“此言当真?我就说嘛,看在渊也是爱书之人,我这一楼的书若让给你,那也算是它们的福气!哎,别说几本书了,便算是整个院子都卖你也无妨啊!这价钱呢咱就先记账上,待日后你……”

王徽一挑眉毛,加快了步子,拿出平日锻炼时竞走的速度,可怜邵云启虽然本事不小,却不怎么爱动,疏于锻炼,跟了一段就气喘吁吁的,再说不出话了。

不一时就到了破卷楼前,远远望着就见一小撮人聚在一处,边上还有看热闹的,指指点点,笑语窃窃。

就算是邵云启也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沉声喝道:“都没事做了?聚在这处干什么,讨打吗?”

众仆惊闻主人前来,顿时惊慌失措,呼啦啦跪了一地,邵云启沉着脸不说话,东皋瞧出公子心情不好,连忙吆喝着把人都撵散了。

于是就露出了中间几人,只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牢牢压着地上一人,另有个瘦削些的媳妇哭丧着脸解释,“老爷,非是奴婢几个不尽心,只是这蹄子疯得太厉害,趁刘嫂子送饭的当口跑了出来,一路奔到这里才被我们赶上……”

正说话间,却见被压的那人猛然抓住一个婆子的手臂,狠狠一口咬下去,那婆子痛呼一声,顿时松了手,她挣扎力道极大,另一个婆子压服不住,竟教她挣脱了开去,一咕噜爬起来就往前冲。

这一下猝不及防,谁都没反应过来,到底还是王徽一步跨上去,一把拉住她手臂,往外一扯又是一扭,只听咔嚓一响,竟是将那女子的肩膀拽脱臼了。

脱臼自是极疼,那女人一屁股跌坐在地,杀猪般惨叫起来,王徽面无表情上前一步,一手抬起她下巴,一手伸到她后脑,就要一个手刀劈晕她。

女人鬓发散乱,被这么一抬头,脸孔就露了出来,只见上面纵横交错全是疤痕,又深又长,最可怖的却是鼻子,鼻头已被削去,只剩两个漆黑的孔洞,周围是密密麻麻蜈蚣纹般的深红色伤疤,看着就如地狱里爬出的骷髅一般狰狞丑恶。

这副尊容,就连王徽也看得一愣,手下动作就缓了缓。

然而那女人本来还在惨叫,猛一下看清了王徽,竟是呆住了,怔愣半晌,忽然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神情,浑浊的双眼竟流下两行泪水,整个人瘫在地上,抖成一团。

“你!我、我……”她声音沙哑,一边嘶喊一边向后蠕动,“婢子错了,婢子再也不敢了,婕妤娘娘,皇后娘娘……英秀姐姐,我不要走,我不想去!饶了我,饶了我——”

一边说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抖得筛糠也似。

王徽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回头看向苏锷,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

婕妤、皇后……还有什么英秀姐姐?听着是这两个字的发音,却不知是不是这两个字,莫非——

印象中,和自己有关的……似乎只有付贵妃曾做过几年婕妤。

王徽眉头微蹙,却也并不急着去追问,看她这疯癫样子,想必也问不出什么,索性还是一掌劈晕了她。

“廷梅,这女人是什么来头?”她扭头问道。

苏锷抓抓头发,不好意思道:“是我在真腊遇见的,当时看见有人当街责罚奴隶,对这女子下手最重,我听她叫唤的是中原官话,又——这副形貌,有点不落忍,就干脆买下带了回来,好歹也算让她重回故土。”

“哼,又怕你爹娘兄长多问,还偷摸藏在我这里,一个毁了容的疯妇罢了……”邵云启嫌恶道,“说真的,你自个的别院什么时候归置好?一个人都塞不进去?”

“不急不急,就快好了,”苏锷就赔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爹娘这几年一直张罗着给我娶亲,若听我带了个丫头回来,肯定要啰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