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从离了定国公府之后,不知是惧怕自家妹子的官威,还是老天爷真的开了眼,赵大竟然也改邪归正,再不踏足赌场青楼,拿着妹子每年送回家的银两做本钱,在善和坊盘了铺子开个茶楼,生意竟也做得红红火火,这些年颇赚了些钱回来,去年年初竟还讨了一房媳妇,如今已经有喜四个月了。

打眼看过去,赵大身材虽然有点发福,但整个人精神振奋,劲头十足,平日吃喝嫖赌泡出来的猥琐神气,而今舒展开来,不说多么俊朗,至少也是舒坦正派了许多。

对于当年动念要把赵玉棠发卖到娼寮的事情,赵大愧悔难当,一见了妹子的面就双膝跪地,又把这些年茶楼赚的几分利折成银票送过去,言道妹子在外打仗不易,家里二老自有他这个做兄长的奉养,这些钱妹子还是拿去自己贴补一下的好。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悔意足够真诚,赵玉棠也是个心地纯善的,眼见他知道上进,也着实作出了成果,心下直是又惊又喜,哪里还能有半分记恨呢,当下兄妹俩就抱头痛哭起来。

这一点一滴的变化,一步一个脚印的进益,赵氏夫妻自然都看在眼里。

对自家闺女,他们是无比欢喜自豪,而对给予了这一切的燕云王,他们却唯有感激。

王徽自然是热情招待故人,刚好到了午饭点,索性就又把魏紫、朱癸和曹鸣几个一并叫了来,王府厨子开出席面,几个人热热闹闹用了一顿中饭。

饭毕小憩半个时辰,京中公侯贵胄、达官显贵的帖子就如雪片一般纷纷递到了燕云王府,王徽只以晚间还要入宫赴宴为由一并推了,明日再行应酬。

一面又让云绿和濮阳荑细细筛选名帖,只拣出些值得一见的,再呈到王徽跟前去。

就这样忙忙碌碌一下午,到了申正时分,秉笔太监张瑾就亲自来王府接人了。

第156章 赴宴

因晌午时永嘉帝说了是家宴, 王徽也就没预备朝服,只穿了一袭天水碧缎面绣八团起花的天马箭袖,外头罩一件玄黑狐皮大氅, 也没带随从, 就骑了石榴, 同张瑾等人一道出了王府,向东往皇宫而去。

不一时,几人就到了西华门外头,王徽下了马,石榴又娇又烈又粘人, 直想跟着主人进宫门, 王徽无法, 只得着意安抚一阵,又在马嘴里塞了好些糖块,这才得以脱身入宫。

“王爷这马儿好生神骏, 又如此通人性, 奴才这些年在宫里也见过不少好马,却还从未见过如这匹一般的。”张瑾就笑着夸赞。

王徽摸摸鼻子, 自觉还是对“王爷”这个称呼有些不习惯, 却又不好纠正,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只微笑道:“原是朔州城外旷野套来,野性难驯,待会若是宫宴时辰太久, 你便着人拿了本王的东西去探看一番,它闻了上头气息,便能安静一阵,不致伤人。”

自打去年十一月张瑾奉旨去幽州,代帝给王徽封王之后,就再也不肯自称“咱家”了,只一口一个“奴才”,叫得十分顺畅。

王徽也明白他的顾虑,先前封侯拜将的时候,到底不似封王那样具有实质性的意义,言语间客套一些也是理所应当;而今她得封燕云王,虽说是异姓,可也和寻常公侯将相不可同日而语,别说是张瑾,就算是孔全禄,在这位漠北战神面前,也是万万不敢再托大了。

更何况孔全禄一系早就与王徽、万衍等人结为了同盟,此时再行客套,就实在没有必要。

于是王徽言谈间也就随意了许多,语气里头虽说多了些使唤的意思,却到底不拿张瑾当外人了。

张大总管听在耳里,喜在心头,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应是。

今日的晚膳设在坤宁宫东配殿。

西华门位置稍远,张瑾本想着叫步辇,王徽却说那抬辇太监的脚程还不如她快,左右现在时辰还早,倒不如两人走着过去,让旁的奴才们离远点,一路上也好说说话。

张瑾自然无有不从,当下把后头跟着的几个小火者挥退一段距离,自己再错后王徽小半步,微微哈着腰随她往前走,口里低声道:“王爷放心便是,今儿这场小宴,乃是陛下的意思,并无旁人置喙。”

王徽微微扬起眉毛,“哦?竟不是中宫起意吗?”

张瑾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也确是想见见您,只不过有陛下在,又当着太子和淮阳公主两位殿下的面,她便是有什么想头,也是不敢施为的。”

王徽点头“嗯”了一声,又道:“只是陛下有意宣我入宫用膳,又请了太子公主作陪,只怕不会只是闲谈而已,总得有些事体才对。”

这话一出口,张瑾就微微一滞,表情里带了点微妙的犹豫。

王徽看在眼里,索性停下步子,略微侧过脸,似笑非笑看着他,“嗯?张大总管有什么话,竟是不能同本王明说的?”

“张大总管”四个字顿时教张瑾咽了口唾沫,赔笑道:“哎哟,瞧您说的,这都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呢!奴才这点小九九,瞒得了谁也瞒不了王爷您呐,只不过——”

他顿了顿,又迟疑一阵,左右看看,凑近些许,低声道:“听着坤宁宫里传出来的风声,好像是皇后娘娘给您……给您……”

说至此,他又有点为难,好像接下来的话题十分难以启齿一般。

王徽维持笑容不变,双眼却一直盯着他,目光渐渐锐利。

张瑾到底捱不过,喘了一口粗气,叹道:“好像说是……踅摸了……嗯,就、就是那个——”

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又看着燕云王负手站在跟前,那磊落轩昂的模样,竟就有点说不出口来了。

王徽眉毛高高扬起,怔愣片刻,竟是笑出声来,心下了然,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边笑边摇头,“这个皇后啊,当真是,当真是——哈哈哈哈……嗳!”

语气又是好笑又是感叹,最后还莫名其妙叹了口气,竟好似在惋惜一般。

张瑾完全猜不透这位年轻的女郡王的心思,却也明白,到了这个节骨眼,若那事真成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遂小跑几步跟上去,口中急道:“王爷,王爷,您可不能不当回事呀!中宫那边——尚不知有什么纰漏,便算没纰漏,您这当口,可、可也不能……”

这话说得张公公自己都觉头皮发紧,想想那事,哪怕是跟“燕云王”这三个字摆在一起,都觉得十分荒谬,况且若当真遂了皇后的心意,他、他干爹、皇贵妃娘娘、万相爷……这起子人这些年不就白忙活了?

就更别提燕云王本人的大业了呀。

张大总管一时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王徽见他这表情有趣,笑吟吟看了一阵,见他实在急得不行了,这才笑道:“你放心便是,中宫娘娘打的一手好算盘,只可惜——”

她顿了顿,唇角笑容微敛,用一种淡静的声气慢慢道:“本王不想做的事情,凭他们的手段,尚远不能逼本王就范。”

一言既出,虽然语气淡然,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张瑾微愣,望着燕云王挺拔的背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被落下了好一段距离。

就连忙小跑着跟上,一颗心却莫名安定下来了。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也就到了坤宁宫外,远远就见着孔全禄站在殿前庑廊下,正和一个年轻宫女说着话。

张瑾就小声道:“那是彩笺,如今坤宁宫的大宫女,前些年圈禁的时候一直贴身伺候皇后娘娘来着。”

王徽点点头,不再同张瑾说话,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大步朝东配殿走去。

孔全禄远远地就迎了过来,表情亲切却不亲昵,恭敬而不谄媚,打眼一瞧,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这位皇帝大伴已然归了燕云一系的。

只见他打个千,笑道:“燕云王爷到得早,快进殿歇歇,暖和暖和,陛下还没到,皇后娘娘正梳妆呢,少停才能见您。”

一旁的彩笺也过来行礼,柔声细语的,一面红着脸偷偷打量燕云王。

——倒是个天真的小丫头。

王徽这样想着,转开眼不再看彩笺,这样的心性,在坤宁宫只怕呆不长,而皇后眼下竟也能把她提作大宫女,想来也是刚刚解禁,身边实在缺人手的缘故。

就一面同孔全禄寒暄着,一面进了殿里。

“陛下既然未到,大伴乃是御前近人,如何竟先过来了?”王徽接过孔全禄亲自奉过来的一盏热茶,抿了一口,抬头笑问。

“陛下在同太子爷叙话,说得起劲处,生怕您先到了,这边人手少,怠慢了可不好,这才遣了奴才先一步过来。”孔全禄一张脸笑成朵老菊花,“陛下可是看重您得紧呐。”

王徽就笑着谦逊几句,又闲聊一阵,就听另一边偏门处有宫女禀道:“皇后娘娘驾到——”

王徽就站起身来,见那处水晶珠帘轻轻打起,一个少女扶着穆皇后缓缓走了出来。

穆皇后穿一袭海棠红缠枝葡萄缂丝交领宫装,除去老了些瘦了些,还是旧模样,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她身旁那个少女,却让王徽眼前一亮。

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绮年玉貌,穿一身杏红地绣大朵广玉兰的宫裙,腰间一带桃粉色宽绸束住纤腰,都是娇艳粉嫩的颜色,放在一处难免有过犹不及之感,然而穿在这女孩身上,竟硬生生把那份娇嫩美丽提了三分,显出来的只有好,再没有不好的。

一双盈盈大眼扑闪着望过来,双颊晕红,樱唇微抿,虽非付明雪、云绿那等绝色,却也自有其娇俏可爱之处。

向来爱看美人的燕云王含笑在小姑娘脸上打量一圈,直把妹子看得红着脸垂下头去,这才徐徐转开目光,躬身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淮阳公主殿下。”

“快快平身,来来,近前来,让本宫好好瞧瞧。”穆皇后坐在罗汉床上,笑容满面,言谈间十分自然,招手让王徽过去。

王徽就走过去,彩笺忙搬了张锦凳搁在床边给燕云王看座。

皇后就拉过她手,一边拍着一边笑得亲切,仿佛六年来当真把人挂念在心一样,问了住处问吃食,问了穿戴问下人,嘘寒问暖巨细靡遗,王徽也丝毫没有不耐烦,一桩桩一件件仔仔细细回着话。

期间郑葭一直靠在穆皇后身边,把半个身子藏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张脸蛋来,眨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目不转睛盯着王徽看。

穆皇后作态一阵,说得也有些累了,喝口茶,回头笑看女儿,揶揄道:“你这孩子,先前还日日嚷着要见女英雄,如今见着了,怎的又成锯嘴葫芦了?”

一面又对王徽道:“……你别看她如今这样,平日私下里可是个混世魔王,猢狲一般,本宫和陛下都头疼得紧呢。”

“母后!”郑葭红了脸绞着手帕,又瞥眼看王徽一眼,脸更红了。

“公主殿下韶华正好,明媚活泼,臣看着又是欢喜又是羡慕。”王徽含笑睇她一眼,着实夸奖几句,直把小姑娘说得脖子都红了,整张脸都藏到了母亲身后。

——这小丫头也太怕羞了些。

王徽这样想着,便带过了话题,又同穆皇后有一搭没一搭扯起闲篇来。

就这样说了盏茶时分,孔全禄就进殿来报,说是永嘉帝携了太子一道过来了。

殿内三人就站起身,一齐到殿外迎驾,两厢见礼毕,便有宫人来报晚膳已得了,五个人就移步往东配殿偏厅用饭。

永嘉帝和皇后走在头里,太子郑唯悯居中,同王徽寒暄几句就不再说话,倒像有心事的样子,走着走着,却让郑葭和王徽走到了并排。

王徽尚不以为意,却忽闻身边传来细细的一声,“……燕云王?”

她就转过头去,低声询问:“公主有何吩咐?”

小姑娘比她矮大半个头,边走边仰起脸看着她,脸蛋仍然红扑扑的,眼睛却微微发亮,嗫嚅一阵,终是小声道:“晌午那东西,你没扔了吧?”

王徽一愣,迟疑一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竟是那缀珠牡丹结,于是微微一笑,低声道:“原来那是殿下之物,臣自是细心保管,不敢丢弃……只方才入宫匆忙,不曾带在身上,待明日臣便着人送还给您。”

郑葭咬着嘴唇,看她一眼,纤长睫毛忽闪几下,忽然皱了皱小鼻子,笑道:“罢了,那是本宫赏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王徽扬起眉毛,正待推辞,却见偏厅已经到了,就没再说什么,只微微欠身,低声道:“如此……臣谢殿下赏。”

帝后、太子和公主用饭自有份例仪制,再加上一个战功彪炳的燕云王,故而今晚虽是小宴,菜色席面却是半点不见粗疏,所幸永嘉帝一早便吩咐俭省为要,这才没出现一人面前一大桌的局面。

却也足足有六细点、六冷盘、十热荤、十热素、八冷荤、八冷素、四汤羹、四米面,林林总总五**盘,道道奢华精美,饶是见多识广如王徽,也不由暗自咋舌。

……怪道这大楚江山要保不住了呢。

皇家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然而到了永嘉帝这一代,他自己本就是个粗豪不羁的,又是家宴,老婆孩子都在,还有立了大功万不能冷落的功臣,这吃起饭来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帝后君臣谈笑唱和,觥筹交错,再加上孔全禄、肖宝臻等奴才在旁时不时插科打诨,一顿饭吃下来气氛轻松愉快,也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就有宫人上来把残席撤走,又端上绿豆面子和香片服侍贵人们漱口、净手,忙活了好一阵,这才消停下来。

饭后闲聊是人们自古以来的消遣,就连天潢贵胄也不例外,王徽耐下性子陪着帝后拉家常,心道前些年到底还是接触得少,竟没发现……这老皇帝夫妻俩还是一对话唠呀。

若不是有那个小美人公主坐在一旁,可以时不时看看养养眼,她心下早就不耐烦了。

又扯淡一阵,穆皇后看了王徽一眼,露出一丝笑容来,总算入了正题。

“在渊,”她叫着王徽的字,语气十足十的亲热,“你今年多大啦?”

“臣去年九月已满二十三周岁。”王徽恭声回禀。

穆皇后就同永嘉帝对视一眼,又笑道:“二十三了,比太子还小十二岁呢,这样年轻,却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陛下和本宫这心里头呀,都恨不得拿你当自家女儿看呢。”

郑唯悯也含笑望着王徽。

郑葭咬着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却是有些沉,也拿眼去瞄她。

王徽却似毫无所觉,只作受宠若惊状,忙忙起身行礼,又道:“陛下、娘娘宽厚仁慈,体恤臣下,臣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又如何敢凭微贱之身僭越——”

她欲待再说,穆皇后却打断道:“好啦,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也细细想过了,与其巴望着自家儿女能如你一般出息,倒不如真个把你变成自家人……陛下,您说是不是?”

一边说一边就笑着回望永嘉帝。

老皇帝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抚着颌下龙须,看了王徽一眼,似笑非笑,“……还得问问燕云王自己的主意。”

穆皇后微微一滞,嘴角笑容不着痕迹地淡了一些。

王徽装傻,“不知娘娘的意思是……”

郑唯悯笑容微敛,抬眼看向母后。

郑葭的小嘴已经高高撅了起来。

穆皇后却换了个坐姿,依旧是仪态万方,端庄典雅,拿帕子掩在唇边笑了一声,双眼盯着王徽的眼睛,徐徐道:“都说女大当嫁,在渊对家国有功,这终身大事就更不能耽误……本宫多事,倒想为功臣做这个大媒,宗室里还有不少才干杰出的子弟,与你也算年貌相当,不知燕云王——意下如何呀?”

第157章 机锋

穆皇后这番话一出口, 殿内就有一瞬间的寂静。

王徽笑容不变,抬眼看过去。

却见孔全禄站在永嘉帝身后,刚好面对着她, 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样子, 只把嘴巴朝皇帝的方向努了努, 而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说,穆皇后提出来的给燕云王指婚一事,永嘉帝虽不说全盘否定,但至少也是保留了意见的。

而这一点,从刚才永嘉帝那句“还得看燕云王自己的主意”, 就能窥得一二端倪。

王徽就笑笑, 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给皇后行了一礼, 感激道:“臣何德何能,些许小事,竟劳得娘娘躬亲垂问, 臣实是三生有幸, 不胜惶恐……”

穆皇后摆摆手,“燕云王不必过谦, 本宫不过是出力为你相看个夫婿罢了, 比起燕云王为我大楚立下的千秋之功,却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

她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更何况,事关终身,可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在渊纵然战功赫赫,却终究是个女子,咱们女子么,到后头终究要归于家室的,早些寻个良人,也算是终生有靠了。”

一面说还一面笑得慈祥,语气又是亲密又是推心置腹。

老皇帝依旧不紧不慢品着茶,郑唯悯脸上笑容早就消失了,微蹙了眉头看向皇后,郑葭脸色也不好看,小脸绷得紧紧的,竟像是同谁赌气一般。

殿内唯二带笑者,竟只有王徽和穆皇后两人。

王徽一时但笑不语,倒是太子有点坐不住,他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迟疑一下,终是开口道:“母后,燕云王当年在定国公府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和离也不过才六年有余,现下谈这个,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些?”

穆皇后看儿子一眼,暗恨不已,心道这孩子除了给自己拆台什么都不会,面上仍是笑语盈盈,埋怨道:“皇儿说什么呢,本宫经的手,又岂能再把燕云王推火坑里去?”

太子还待说什么,王徽却笑吟吟道:“娘娘所言极是,若臣当真有意婚嫁,那自然是要腆着脸请托娘娘襄助的。”

穆皇后自然听出她言下之意,心中一直紧紧按着的不悦终于冒出头来,淡淡道:“怎么,听燕云王这意思,竟是无意婚嫁不成?”

她说这话时,脸上笑容已然全部收敛,脸一板,吊梢眉微竖,中宫皇后的威势就悄然流泻出来。

郑葭看一眼王徽又看一眼母后,又是担忧又是难过,却不太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

王徽却好似没看到皇后的脸色一般,仍然意态悠闲,微笑道:“娘娘误会了。只是——”

她一顿,脸上笑容淡去,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缓缓道:“只如今柔然之患虽灭,海内却远不敢称‘太平’,西域诸国动荡难平,南疆百夷不臣已久,东海一隅又有扶桑岛国虎视眈眈,昔年冠军侯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说至此,她又是一顿,转而面向永嘉帝,两手一拱,长揖到地,而后直起身子,昂首慨然道:“臣虽不敢自比霍嫖姚,却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臣乃敕封燕云郡王,陛下授臣以高位重权,托臣以虎符雄兵,知遇之恩、拳拳之意,臣唯死而后已方能报之。唯今臣有用之身,一人便足可当得千千万万‘匹夫’之力,焉能妄自菲薄而退居后宅,俾一身所学难以报效家国,如此岂非辜负陛下、辜负苍生?!”

一番话说完,王徽袍袖一拂,双手负于身后,昂然而立,胸膛略略起伏,脸上笑容早已无影无踪,只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双眼却微微发亮。

——看着好像当真气到不行的样子。

元帅对自己越发精湛的演技感到十分满意。

殿内所有人,上至帝后,下至孔全禄、肖宝臻、彩笺这些宦官宫女,无不被这酣畅淋漓的雄辩镇住了,一时竟无人开口,只呆呆地盯着燕云王看个不休。

郑唯悯有些激动,嘴角难以自抑地浮现笑意,连连点头,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郑葭脸蛋红得苹果也似,目不转睛盯住王徽,看着她潇洒卓荦立于那处,整座大殿的光芒好像都集于她一人之身,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好像马上就要从喉咙里飞出来一样。

不过,到底还是永嘉帝第一个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