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者云绿、濮阳荑、魏紫、赵玉棠、曹鸣、朱癸等人,也是柔然一战中的有功将领,故而也有幸同列献俘大典,作为“将校”,可列于主帅车驾之后。

燕云王摆开全副仪仗,车驾、扈从、随侍、亲卫,加起来怎么也有五六十号人,再加上几个参将也各有各的随扈,一行加起来一百多号人浩浩荡荡出了朱雀巷,往南门大街驶去。

待过了南门大街,走到光华门外下车的时候,已是卯正时分,恰是平日大朝会开始的时辰。

以吴晋二王为首,京里有数的几位亲王并世子已经到了,众人互相见礼寒暄一番,就在太常寺赞礼郎的指引下排了次序,恭恭敬敬垂手立着。

王徽是郡王的品秩,也算是郡王里到得早的,自她之后,余下的郡王、三等侯以上爵位的勋贵,并正三品往上的官员们才陆陆续续抵达。

这每逢大朝大典时,公卿百官的出门次序也是有不成文的规矩的,通常是位越尊者出门越早,余下一级级排下来,中间大约隔个半刻钟时间。京中百物皆贵,地价更是寸土寸金,内城外城都是住满了人,如今这样的大典还好,只有诸王、三等侯往上的勋贵,以及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若是平时早朝,恁多京官若都一齐出门,就非得把南门大街挤得交通堵塞不可。

而皇帝和太子都住在宫城里,自是不必考虑这些了。

眼下众人便是在光华门前列了队伍,光华门东首即为太庙,西首则是社稷坛,乃是自西周以来沿袭至今“左祖右社”的规矩,光华门再往北,过了承安桥,便是午门了。

卯正三刻,天色已经蒙蒙亮,东天隐隐露出一线金红,太常寺协律郎已在光华门东西两侧就位,《中和之曲》奏响,鼓乐齐扬,恢弘典雅,光华门缓缓洞开,赞礼郎前行先导,引着通天冠服的永嘉帝走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自然是太子郑唯悯,而在他身畔,却还有个小小的身影,穿了全套缩小版皇子朝服,挺直了脊背,迈开大步追随东宫的脚步,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竟是今年正月里刚满八岁的四皇子郑唯光。

王徽只扫了一眼,复又垂下头去。

这样的国朝盛典,除了她自己还有几个部下是特殊情况之外,按说是不允许有任何女眷及宦官在场的,就看永嘉帝和太子后头跟的那一串吧,前几排是赞礼郎,后头就全都是甲胄鲜明的内廷侍卫了。

也就是说,对于四皇子来讲,他身边除了父皇和太子皇兄之外,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

按说古代孩子都早熟,尤其是宫廷里长大的凤子龙孙们,八岁其实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一时半会离了母妃,离了奶嬷嬷、相熟的小内监,也完全能照顾好自己。

然而别忘了,这位主可和一般的小皇子不同,他人生的前六年是在永巷度过的,和周宫女两个人相依为命,饭都不一定能吃饱,又如何能跟其他皇子相比?

然而即便如此,永嘉帝还是把他带出来参加献俘礼了,在这孩子回归宫廷才刚两年、仅有八岁的时候。

而眼下看看四皇子通身的气度,似乎也并没有辜负永嘉帝给他的优厚待遇。

看来,要么就是那周才人有大贤大德,即便偏居永巷六年,她一个人教给四皇子的,也完全不亚于其他皇子在翰林学士们那里所受的教育;要么,就是四皇子闻一知十,天资聪颖,回来之后两年所学抵得过旁人七八年,这才得了永嘉帝的青眼。

反正不论哪一种,王徽都乐见其成就是了。

便在此时,永嘉帝一行人已走到了太庙和社稷坛之间的广场上站定,《中和之曲》刚好奏完,光华门前一片寂静,远处有一队几十人走来,每个人身侧都跟了两名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兵士,衣素服、去顶冠、戴木枷,正是以柔然太子为首的柔然宗室俘虏。

至于其他鞑子女眷、公卿大臣、孩童之类的俘虏,也就同样不上受俘礼了。

俘虏们神情木然,仿佛行尸走肉,被兵士们带到百官前头跪下,领头一名礼官捧了个描金紫檀匣子走出来,恭恭敬敬交给刑部尚书。

王徽作为“主帅”,手下姑娘小伙作为“将校”,自不与百官同列,而是单独排出来,就站在广场中央,俘虏之后。刑部尚书左晖缓缓走上前,双手呈上木匣,道:“请主帅献俘。”

匣盖是打开的,里头赫然就是柔然可汗阔绿台·跋图的头颅,显然已做过了防腐措施,硝得极好,双目紧闭,神情安详,看着就像睡着了一般,鬓发整齐,甚至还给他在头顶梳了个髻子,衬着匣内明黄绣龙的布料,显得又悲凉又有点黑色幽默。

王徽就接过匣子,顺便掉了个个儿,让它正面朝外,缓步走到那一队俘虏前面,将匣子放在前头的台子上,而后单膝跪下,对永嘉帝道:“谨献俘馘于庙社。”

永嘉帝微微抬手,“受。”

王徽顿首再拜,起身倒退回原位站定。

而后雅乐又起,这回奏的却是《云门之舞》,吴王和晋王越众而出,站到永嘉帝身后,永嘉帝就带着几个儿子在社稷坛祭了天地,又到对面太庙祭告了祖先,再献上三牲祭品,三献三爵,期间各种纷繁复杂的礼节步骤,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彻底搞完。

待到祖宗天地祭完,永嘉帝带着几个儿子上了午门城楼,升了御座,已经是巳时正了,天色早已大亮,仲夏的日头晒下来,虽不如伏天那样炎热,却也有了几分暑气。

皇帝既上了午门御座,众臣也就跟着进了光华门,过了承安桥,列队于午门城楼之下,两侧城墙下明黄云龙盖、卤簿齐备,一直延伸出去,直到光华门前方止。

俘虏们当然也是倒霉兮兮地跟着一块走,全都跪好之后,协律郎们就奏起《大武》,悠扬凯乐声中,刑部尚书上前宣读柔然人烧杀抢掠、侵占大楚领土等一系列罪行。

读完了就由主帅王徽上前奏禀,“臣燕云郡王、上柱国大将军王徽,奉旨率部平定漠北,收燕云、克王庭、族柔然,馘贼酋阔绿台·跋图,俘贼储君等凡四百七十二人,今谨献阙下,请付所司,奏以圣裁。”

永嘉帝本来想着赦免柔然储君来着,然而自从出了劫狱那档子事儿,老皇帝一颗心也狠了下去,索性一窝子全部砍头了事,当下手一挥,太子行礼,亲自上前宣读圣旨,再由太常寺赞礼郎一级级从午门上传下,进而交到左晖手里,这样就算是明确了斩俘的旨意。

战俘不同于死囚,没什么秋后问斩的规矩,既要砍头,那肯定是献俘当天就得完事,午门城楼之下乃是庄严宝地,自不能见血,左晖便道一声:“臣接旨,即刻赴市曹问斩。”

而后就由御林军押着一众俘虏上了囚车,前往菜市口,余下没来献俘的俘虏早已候在那里,四百七十二人一齐砍头,一时血流漂杵,腥气冲天,场面之血腥壮观,也算是有楚以来头一遭了。

然而即便再是血腥,也不妨碍胆大好事的百姓前去围观,更何况这是欺侮打压汉人好几百年的柔然鞑子,砍了这些人的脑袋,就意味着柔然彻彻底底断了根了,漠南漠北广袤大地皆属大楚疆土,又如何不令人欢欣鼓舞?

这边斩首完毕,自有刑部官员飞马回报皇城,永嘉帝得了贼酋伏法的信儿之后,传下旨意,协律郎重奏凯乐,并作大武舞蹈,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万岁,这场盛大的献俘就算是礼成了。

第173章 当年

献俘之后, 王徽很难得地迎来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

中宫、太子|党隐而不发,积蓄元气,吴晋二王也老老实实的没再搞幺蛾子, 王徽每日里便是去五军都督府衙点个卯, 有文书就签, 有差事就吩咐下去,啥都没有便一坐就走,接着回东郊校场大营练兵去,魏紫、濮阳荑等人屡次请命,欲率部回行辕大营, 以备不测, 王徽也都拒了, 只说不急。

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端阳节吃过粽子之后,天气就热了起来, 时不时还来一场暴雨洗透金陵内外, 王徽也就懒怠出门,把一些个不重要的应酬都推了, 相比起刚回京那会儿的暗潮汹涌, 入夏之后的日子倒是悠闲了起来。

然而再如何推拒应酬,五月二十却是王徽舅母庄氏的寿辰,这个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耽搁的,更何况对于王徽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应酬。

今年庄氏四十有九, 不是整寿,况付家本来也是低调韬晦的人家,故而也没有大办,只毕竟有个闺女在宫里做皇贵妃,庄氏自己身上也有三品诰命,这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宫里的生辰礼早几日便赐了下来,皇贵妃作为闺女,自然要打头,永嘉帝和穆皇后自然也随着添了一份,倒都是按着诰命品秩添置的,东西不多也不贵重,不过应个景儿,年年皆是如此。

想庄氏不过三品淑人的诰命,宫里这般年年都赐下寿辰礼,说到底也是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

可付家到底低调惯了,既推不掉宫里的礼,就只能在自家的寿宴上俭省,除却庄氏平日里几个手帕交,再就是付庭礼在鸿胪寺的一些同僚,再不会邀请旁人。

今年却又多了一个王徽。

多少想巴结燕云王却又苦于没门路的人家,打从开年起就眼睁睁盯着付家五月份的寿宴呢,到了正日子那天,有请帖的自然上门贺寿,更多没请帖的人家早早便把付府门前的三山街堵得水泄不通,只盼能同燕云王打个照面,说上几句话。

所幸王徽早有准备,直接从后门进了付家,到得堂上也只是小露一下脸,给舅父请过安,给舅母道声寿,奉上寿礼,便借口军务繁忙走人,直到第二日宴歇了,这才重新上门与舅父舅母叙话。

“……昨儿都说了,来那一趟也就是了,”庄氏拉着外甥女的手,明明轩昂挺拔的一人儿立在眼前,却总觉着孩子累瘦了,心疼又埋怨,“偏这孩子实诚,今儿又过来,你那么忙,心意到了就行,何苦又再跑一趟?没的这般折腾自个儿的。”

王徽笑,“再如何忙,也不能耽搁了给舅母贺寿,舅母说这话,可是与我外道了。况我昨儿那也是托词,谁耐烦看那起子阿谀奉承的嘴脸?他们知道我忙,也就不会再来烦扰舅父舅母,我今日才能偷摸过来再给您好生贺一贺寿。”

庄氏自然知道自家外甥女有多出息,一时笑得合不拢嘴,倒是付庭礼仍板了一副面孔,指点道:“朝中多有趋炎附势之徒,你得陛下信重,献俘之后就更是煊赫,只不过平日里攀附之人虽多,这些人却也并非全都无用,人至察则无徒,你心里得有数才行。”

付家老舅经万衍等人多方开导,到底也是想通了,闺女是皇贵妃,却毕竟只局限于后宫,也还罢了,可这外甥女却是功勋盖世的燕云王,正儿八经的实权藩王,这做亲娘舅的,别说心里还一直疼惜胞妹唯一的骨血,便算对王徽一点感情都没有,血脉相连也不是假的,燕云王的权势,付家是一点规避的可能都没有。

既避不开,那也就只有老老实实接受,并且积极应对、辅佐燕云王走好接下来的路了。

王徽自然晓得自家老舅的心路历程,心说我现在不过权大一点,你就如临大敌了,若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我要谋反,又会做何感想?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垂手应下,“是,甥女受教。”

舅甥三人又说一回闲话,王徽就问出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十六年出阁,十九年和离,接着就去了北疆,算来除去当年三日回门,之后十年,竟再没有回过王家。只继母掌家,生父昏聩,我是再不愿回去的,便来问问舅父舅母,我娘当年身边的旧人,如今可还有谁在的?”

付氏夫妇对视一眼,都有点惊讶,庄氏就问,“怎的想起来问这个了?”

王徽轻敲桌面,一时沉吟,她之所以想知道这些,也是因为前阵子吴王之事,眼下郑唯宪手里必定有她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且这把柄的来源也必定是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王衡王仲娘。

而从王衡口里说出来的还能是什么?也无非就是后宅妇人、闺阁争斗的那些阴私之事,而也正因如此,这件事在吴王那里也并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筹码。

王徽有种深刻的直觉,王衡所说的这件事,定与兰素心给她下不孕之毒的原委有十分紧要的关联。

况千里之堤,往往也溃于蚁穴,她如今已走到了这个高度,那就更要步步小心,万不能行差踏错,后宅争斗虽是小节,但这事若不解决,或许就会对她日后的大计造成相当程度的危害。

她向来不是个会给自己留隐患的性子。

吴王不看重这件事,她自己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故而才有今日一问。

抬眼看看付氏夫妇,见二老目光里满满都是关切,她心下就沉吟一番,党争是个大漩涡,且只会随着她越走越高而越变越大,不到她登基那日,绝不会停止,付老舅既然想通了,倒也不妨先把这事和他透个底。

这般想着,她就徐徐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包括未出阁时就被兰氏下毒,又到后来被兰氏捧杀,再到如今吴王暧昧不明的态度。

付家二老气炸了。

付庭礼这样严谨端方的性子,也当即就青了脸,袖子一拂,怒道:“当真贱妇!”

他到底顾虑着王世通是王徽生父,且遇到这种事,男人大都习惯先追究女人的过错,就索性只骂兰氏一人。

庄氏却是柳眉倒竖,直接开骂,“王世通眼瞎了不成?还是教那兰氏母女迷昏了头?自己闺女在眼皮子底下被**害都看不见?他怎么配当爹的!还有那贱人,这样作恶多端,打量着没人能治她了是不是?我和你舅舅且还没死呢!”

发完一通脾气,转眼看看外甥女,她慈母心肠,是再不觉着燕云王如何强大如何权势熏天的,只觉得孩子自小没了娘,亲爹娶了后娘也就成了后爹,孩子能平安长大简直就是侥天之幸,又可怜又无助又孤苦伶仃,顿时眼圈都红了,紧紧握着王徽的手,忍不住摸摸她头发,泣道:“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眼下可好些了?那什么毒|药,可治好了没有?那杀千刀的贱人你不必管,她再伤不了你一根寒毛的,这样的恶事,我和你舅舅若还不能给你做主,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雨桐妹妹?”

付庭礼也点头,他既决定要为着女儿和外甥女踏进这浑水圈子,也就再不会说二话,“这些年我虽行韬晦事,在官场却也颇有些朋友,都察院左都御史廖明允同我私交甚笃,此事但凡他上本弹劾王世通,便是陛下也不会等闲视之。”

当朝左都御史廖彬廖明允,其妻自王徽穿越伊始便同她交好,如今王徽都封了王,廖御史虽然耿直方正,却也不会闲着没事去寻燕云王的麻烦,两家情份较往年反更好了些。

倒是没料到付舅舅不显山不露水的,竟也是廖御史的好友。

王徽就笑着安抚二老,“燕云军中自有良医,我在北疆打拼这些年,自也识得不少能人异士,身上这毒早就解了,舅父舅母放心便是,只我为避嫁娶麻烦,对外总称我有不孕之症,陛下也是知道的……还请舅父舅母代为描补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您二位可千万莫要说漏了嘴,把我其实没毛病的事儿抖搂出去,眼下连万岁爷都知道你外甥女不能生,若在这当口您二老又说我能生,了不起那就是个欺君之罪呀。

付庭礼和庄氏自然知道轻重,只庄氏难免又开始担心别的,嘴里无非念叨一些女人家怎好开自己身体的玩笑,明明能生,外头却都嚼舌根子说你不能生,不仅耽误婚姻大事,于你女孩儿家的名节也不好……云云。

王徽不爱听这些,但说话者是疼爱自己的舅母,也没有丝毫恶意,就只能耐着性子听完,待舅母喘气喝茶的当口,连忙转移话题,“只我手里尚没有任何证据,兰氏这些年做事也小心,再没有丝毫错漏的,娘亲死得早,一些能作证的旧人旧事只怕也给她收拾得差不多了,今番前来,正是想求舅父舅母相助,看看能不能寻些蛛丝马迹出来。”

没有证据,自然不能随意污蔑朝廷命官之妻,王世通好歹也是正五品太常寺少卿,且这夫妻俩又占了王徽父母的名头,况子不言父过,就算有证据也不一定能治多重的罪,若没凭没据就往人头上栽罪名,那这对王徽来说就是大不孝,付庭礼也就暂时息了寻廖御史的心思,只他对后宅人事不熟,就不免看一眼妻子。

庄氏苦思冥想,她也是十来年没登王家的门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你娘过身的时候,你才六岁,王世通守了大半年妻孝,你七岁的时候就把新人娶进了门。那时我和你舅舅已经懒怠与他们来往了,只还记挂着你,怕那续弦对你不好,这才时时串门子去看你。只我记得那会儿兰氏对你也还可以,不算太好亦不算太差,你身边也全都是雨桐妹妹当时的旧人,你的乳母姓严,你一贯叫她严嬷嬷,我记得清楚。”

王徽皱眉,心中忽地一动,只觉庄氏说的这番话里,似乎有一处微妙的违和,但究竟是什么,她一时却还抓不住。

况且当年付氏身边的旧人,也从未听魏紫姚黄她们说起过,她一边就问道:“那严嬷嬷如今可还在世?”

庄氏表情就复杂起来,同丈夫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又有些自责,“孩子,你父亲续弦是在永嘉九年八月份,到了永嘉十年年底,明雪让我带你进宫散心……”竟是有些说不下去。

王徽恍然,那次进宫刚好赶上穆皇后对付明雪用计,自己就被中宫当了枪使,被人推下千鲤池,迫付明雪下水救人,最终导致早产。明雪怀孕时就被中宫用那浸了阿芙蓉之毒的团扇害了胎,孩子在腹中就早死了,早产也不过是个障眼法,皇后为了掩盖孩子胎死腹中的事实,只教人以为孩子是因为早产才夭折,这才铤而走险。

反倒累得当时的王徽原主大病一场,又被继母教唆一通,咬了前来探病的庄氏一口,又恶语相向,王付两家就此交恶,王徽原主从此失了最大的倚仗。

付庭礼也露了懊悔之色,“明雪出事之后,我们只寻思着明面儿上不好再与王家来往,但你怎么说也是妹妹的骨血,我们即便是在暗中,也得继续看顾周济着你……可若早知王世通如此糊涂,我们当年万不该那般行事的!”

庄氏听着眼圈又泛红,拿出块帕子默默揩泪。

王徽免不了又好言安抚一通,顺带指天画地承认错误,再说几句俏皮话,好歹把舅父舅母哄回来一些。

庄氏就继续回忆,“……虽说也一直看顾着你,可到底不好再明着上门,暗地里的怎么也不方便,约莫又过了几年吧,你身边那些旧人就都没了,兰氏也对你越来越好,我和你舅舅听人传回来的信儿,总说王家大姑娘最受宠爱,比太太亲生的二姑娘还要有体面,也就渐渐放了一点心,只道那续弦同你相处时日久了,到底也能生出感情来呢。”

王徽一哂,这却也怨不得付氏夫妇,不能明着上门探望,只能暗地里打听、传信,再加上那几年原主身边的人陆续被兰氏换掉,付家人得不到准确消息,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兰氏的“好”实在是没安半分好心,那是实打实的捧杀。

……等等!

兰氏对她“越来越好”?

王徽脑海忽地灵光一闪,蓦然想起方才庄氏一番话中微妙的违和之处,忙问道:“舅母,你方才说继母对我还可以,不太好也不太差,可我印象里,直到出阁,继母一直对我再好也没有的。”

也正是因为王徽在原主记忆中确实发现兰氏对她极好,所以负责传信给付家的下人也必然没说假话。

庄氏不由皱眉,“许是你年纪太小,记不清了?”

付庭礼却摇头,“孩童天真质朴,对人善恶最是敏感,在渊既说那兰氏对她极好,那就应是错不了。”

王徽忽然又问一句,“舅母可还记得,兰氏开始对我好的时候,我身边旧人可都还在?”

这回庄氏却是稍微一回忆就想起来了,笃定道:“别人我不晓得,只严嬷嬷却是肯定不在的,当时丫鬟回来传话还说,上个月严嬷嬷急病去了,太太就把大姑娘带到正院里亲自抚养,看得眼珠子似的,比二姑娘体面一百倍。我和你舅舅这才放下心来,没去追究严嬷嬷的死因。”

王徽脱口道:“可还记得那是在哪一年?”

庄氏一愣,“十二年……还是十三年来着?”

又转头去瞅丈夫,付庭礼也是皱眉摇头,“过去十好几年,记得那么一句话已是不错了。”

王徽低头沉吟,思绪转得飞快,严嬷嬷既是付氏留给她的乳母,那就必定是她身边资格最老的老人,连严嬷嬷都“急病去了”,那其他人肯定也凶多吉少。

也就是说,当年原主身边的旧人是在永嘉十二年到十三年,这两年间被陆续换掉的。

而在付氏开始对原主“好”的时候,王衡已经出生了。

王衡比她小七岁,永嘉十二年的时候,王衡应该只有两岁。

两岁!

兰素心唯一的儿子元哥儿就是在两岁上夭折的!

她忙问,“我那继母还有个儿子,小名叫元哥儿,两岁夭折了,舅父舅母可还记得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庄氏皱眉,付庭礼却略一忖度,沉吟道:“是永嘉十二年二月,我还记得那年刚过了龙抬头,王家就遣人来送信,我们当时已经连面子情都几乎没有了,也便没过府去吊唁,只备了份奠仪——等等,你是说!”

他猛地坐直身子,直直看向王徽。

庄氏这些年在付府过得舒心,没有姨娘也没有庶子女,故而对这些后宅阴私陌生了许多,然而听到此处,也早已反应过来,忍不住提高声音道:“莫非严嬷嬷的死,竟与兰氏那儿子有关?”

王徽脸色沉沉,缓缓点了点头。

思绪行至此处,已足够她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了。

王衡和元哥儿应该是双生龙凤胎,然而元哥儿夭折、原主身边旧人被大清洗、兰氏莫名其妙开始对原主好,这三件事,竟发生在同一时期,过多的巧合都聚集在一处,那就必定不是巧合。

兰氏肯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给这具身体下毒的。

杀害忠于原主的所有下人,处心积虑行捧杀之策,顺便在年仅九岁的原主体内种下那样阴损的毒|药——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能令兰氏如此丧心病狂?

难怪,难怪——难怪她搜尽原主的记忆识海,也找不到半点当年之事的印象,若再往深里探究,就只会觉得混沌、痛苦,还夹杂着无尽的血腥和恐惧。

难怪幼小的原主有意遗忘那段记忆。

王徽深吸口气,抬起眼睛,目光深处一片平静。

“若所料不错,只怕当年害元哥儿夭折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

第174章 旧人

付氏夫妇对视一眼, 表情各自骇异。

庄氏有点发急,“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当年你才多大点儿?十一岁都没有的黄毛丫头, 如何就能去害人了?”

王徽就把分析出来的原委与二老说了一遍。

庄氏脸色就沉了下来, 付庭礼眉头紧皱, 问道:“虽说有理,可也不过是推测而已。你当年十一岁,也是半大孩子了,对当年之事竟没有半点印象?”

王徽摇头,“一旦着意回想, 就只能想起一大滩血, 余下就全是一片混沌, 一丝线索也没有。”

付庭礼挑眉,“血?谁的血?难不成是那孩子的?”

“……多半不是。”王徽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