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姑娘的奶嬷嬷,更是要慎之又慎地挑选。因为奶嬷嬷不仅要给姑娘喂奶,照顾姑娘棋局,还得引导姑娘的言行举止,是以责任重大,在姑娘房里的地位也很特殊。

可以说,大家族姑娘的奶嬷嬷,其实就相当于她们的“养母”,同时又是她们的终身教师。

云若辰身为有封号的郡主,本身是有奶嬷嬷的,但也仅有一位而已。年初时,这位奶嬷嬷因为患了重病回家休养去了,靖王这粗心的人暂时也没想到再替女儿再找一位奶嬷嬷。黄侧妃本来已经对靖王提出此事,谁知她很快就发现自个有了身孕,一时也顾不上云若辰了。

所以云若辰这几个月来身边就只剩几个大小丫鬟服侍,其实是不科学的。就理论而言,曽默默的出现应该让云若辰一院子的主子奴才喜大普奔才对…

但是!

但是谁能料到曾嬷嬷会严格到这个地步?

面对着已教训了自己一上午、依然声音脆亮、身子端正、表情淡定的曾嬷嬷,云若辰只想跪拜在她的绣花鞋下高喊:“女神你好,女神再见,女神你放过我吧!”

她居然可以一口水都不喝就说了两个时辰!

她居然可以两个时辰维持同样的坐姿!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云若辰心里默默地流着泪,无数次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老皇帝面前求宠爱求关注。

能否将我像蛛丝一样轻轻抹去啊皇爷爷!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孙女儿嘛,你懂的…

“郡主。”

“啊…是。”

云若辰忙打起精神应道。

曾嬷嬷淡淡瞄了她一眼,说:“马上就要到午膳的时间了。方才老奴所说的用膳礼仪,郡主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云若辰有些心虚地回答。她一向认为自己很聪明,但曾嬷嬷那长达两个时辰的用膳礼仪教育她怎么可能全部记下来啊?不管,先把曾嬷嬷糊弄过去再说。

“很好。那老奴就让人摆饭了。”

曾嬷嬷转头对银翘说:“去厨房将郡主与我的午饭都取来摆这儿吧。”

咦?

等等,曾嬷嬷的意思是,她还要看着自己吃?

不是吧!

云若辰真的要哭出来了。

“呃,嬷嬷,我一向都是陪着父王在外厅用膳的。”

“老奴已向靖王殿下禀报过,往后就由老奴陪着郡主在后院用膳。”

什么,那不是说…她连好好吃饭的自由都没有了?天理何在啊?

作为一个地道的吃货,云若辰感觉好悲愤。投胎成贵族千金容易么?难得可以骄奢淫逸吃点珍禽异兽容易么?费尽心思把厨房菜单都改良成自己喜欢的菜式与口味,她容易么?

“郡主,请好好温习老奴刚刚所说的礼仪。”

曾嬷嬷笑眯眯的,云若辰仿佛看到她光洁的发髻上长出了两只黑色的恶魔角。还有,她的裙底下,也肯定藏着一条恶魔尾巴…

好吧,她承认自己上午听课开小差了。曾嬷嬷就是故意这么整她,让她以后不敢再在听课的时候走神吧…

刚刚曾嬷嬷说什么来着?“毋固获,毋博饭,毋放饭,毋流歌,毋…”

想不起来了…

前后两辈子,云若辰都没吃过这么艰难的一顿饭。对于一个在宫宴上还能自如啃掉几只大螃蟹的吃货来说,真是至大的折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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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次后,她很想故技重施,通过一些小手段暗地里整整曾嬷嬷,也让她小小的头疼脑热一番,或许就不会有这么高涨的教学热情了。

但云若辰却发现,自从中秋之夜后,她就无法再使出任何术法。就算是一些不需要元气的术法,也不行。而那块舒王送她的螭龙玉佩,似乎也失去了生气,静静地躺在她的梳妆匣里。

或许是自己那晚行事太过火,既整治了云宝凌,又接连在众人面前使出种种术法营造“祥瑞”,所以才会受到天地元气的反噬吗?

这种情况,她也是头一回遇到。心里虽然着急,却没有任何法子可解决。

她只能在晚上“下课”后,找出自己从别院带回来的那几本母亲珍藏的术数古籍,试图寻找出一些线索,能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

又有时,她会在自己那张宽大得像小房间一样的金丝楠木拔步床中,摩挲着母亲留给她的小箱子,猜测着里头会有什么宝贝。

但落到现实中,她还是奈何不了那位严厉又腹黑的曾嬷嬷,只能听任曾嬷嬷用最严格的淑女标准来“打造”自己。

稍微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不止她一个人受苦受累,她屋里的大小丫鬟们无一幸免。

曾嬷嬷显然是一位全能型教育人才,所以在发现华容郡主屋里的丫鬟婆子几乎“什么都不会”后,她内心的改造之火就熊熊燃烧了。

连枝、银翘两个大丫鬟最先被列入改造范围。曾嬷嬷要求她们在短时间内要按她的要求学好女红、算术、家务,大到能单独为郡主列出与每家女眷年节送礼所需的礼单,小到要会将郡主的衣物首饰分门别类地摆放,连哪件衣裳里头该放什么香包都有标准。

挽香、扫雪两个小的也不好过。她们本来是负责云若辰内外屋的卫生清洁还有打杂跑腿,现在虽然还干这些,工作量却大了不止一倍。因为曾嬷嬷对“干净”这两个字的理解,和平常人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她的要求是屋子里外地上都不能有一根头发丝,每一件家具都要擦得发亮。

每天早晨两个小丫头打扫完屋子,曾嬷嬷会拿着雪白的帕子这边擦擦,那边摸摸,然后把沾了几丝灰痕的帕子在她们面前抖一抖,淡淡地说:“重做。”

至于那些在院子里打扫的仆妇,更是听到曾嬷嬷的声音都要吓得身子发抖。曾经有两个仆妇因为吃酒糊涂,没有及时把云若辰院子的门闸落下,被曾嬷嬷叫人分别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屁股都快被打烂了。

“和这一位比起来,原来那位真是活菩萨哟…”

仆妇们也只敢私下吐槽几句,来到曾嬷嬷面前是气都不敢喘的。她们说的“原来那一位”,指的是之前来教导过云若辰的姚嬷嬷。

那位姚嬷嬷老是板着脸,但雷声大雨点小,也没真正惩罚过谁。曾嬷嬷总笑吟吟的很可亲,下起手来却狠辣得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但别说,经过她这么一打理,云若辰的院子的确是面貌一新,从庭院到下人都像彻底换过似的。

云若辰并不喜欢学曾嬷嬷教她的那些贵女礼仪,然而她已从心底认同了曾嬷嬷是一位好老师。

因为曾嬷嬷用实际行动教会了她,怎样去管理一个小团体。

第一规则条例要细,要求越细越好。

第二要将这些规则彻底贯彻下去,不能妥协,一步也不能退。

第三,其实也是最重要的,是要立威。

这才是真正为上位者需要具备的素质,云若辰觉得曾嬷嬷教得很好。所以尽管她再不乐意被人管束,还是这么一天天咬牙学下去了。

对于云若辰的学习态度,曾嬷嬷心里也有点儿惊讶。

曾嬷嬷当然知道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没有什么耐性,但她还是从一开始就严格要求她,不厌其烦地将那些繁琐的礼仪一条条教给她,就是想磨磨云若辰的性子。

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娇憨无邪的小郡主,竟真能坚持学下来。每一种礼仪规矩,她都努力去记住,虽然经常做得不到位,但她宁可反复练习也不抱怨,更没有哭闹逃课。

难怪皇上对她另眼相看。华容郡主,确实值得她这位内宫第一女书史亲自教导…

曾嬷嬷过去在宫里,可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手下教出过许多能干的宫女。不过教导贵女,还的确是头一遭。对她这唯一的女学生,曾嬷嬷乐于投注更多的心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重阳,天气渐渐凉了。

第二十九章:被算计了!

“郡主,汤羹送来了。”

挽香端着两蛊热汤走进来。

云若辰对着菱花镜抚了抚鬓边发丝,左右顾盼两眼,确定今儿的装扮无懈可击再也不会遭到曾嬷嬷挑剔之后才示意挽香把汤羹端过来。

挽香忙将汤羹盛了小半碗请她尝尝。云若辰尝了两口,点头道:“嗯,厨房做得不错。”

重九过后,秋意渐浓,这种时节就该多用些滋阴补气的汤水。往年这时候,她都习惯喝人参鸡汤滋补下。

她喝完自己那一盅,便让连枝端着另一盅跟在她后头,去给黄侧妃请安。

别的不说,曾嬷嬷对云若辰尊敬黄侧妃的态度倒是很满意,认为这才是贵女的风范。

虽说曾嬷嬷长居深宫,京城这些大宅门里的阴私却听得不少。她对云若辰说,许多人家的败落,往往就是从内宅乱起的。

“一家子里,长辈不像长辈,晚辈也没半点规矩,争来吵去徒让外人看了笑话。”

曾嬷嬷说的时候自然是不屑的,云若辰也只能附和着,心里却想着这些争斗哪是这么简单呢。桩桩件件都关系着利益,不争不吵,有时被人阴了去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就像靖王,前三十年从不和他弟弟争,能落下什么好吗。要不是有她这宝贝女儿在,黄侧妃和她肚里的孩子,能不能撑到现在真是两说。

很多时候,是命运的手将你摆到了生死擂台上,退一步就是悬崖。

她对黄侧妃尊敬,黄侧妃对她和气,无非是因为彼此目前并无利益冲突。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把精神放在家务小事上,一齐专心对外才是正经。

黄侧妃,可不像她表现出来那么单纯。靖王府的内院,也不像她那傻瓜老爹看起来那么一团和气,争宠的事情就算比别的府里少,也绝不会没有。茶杯里还能闹起风波呢,偌大一个靖王府会没有宅斗?

云若辰小心地经营着自己与黄侧妃之间和谐的关系,但绝不意外这种关系会在某一天破裂。

内宅的女人,与政坛上的男人一样,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郡主真是有心了。”

黄侧妃笑吟吟地接过丫鬟手里的温鸡汤,轻抿了一小口。“咦,这味儿吃起来倒有些新奇,是厨房新作的?”

“嗯,是我让厨房先撇了面上的油。听人说娘娘前些天老是犯恶心,我是怕娘娘喝了这油腻的汤不舒坦。”

黄侧妃笑道:“郡主太细心了。”

她又问起曾嬷嬷教得如何,并带着些歉意地说,早想给云若辰再选位嬷嬷在身边,却因为身体不好耽搁下来。云若辰自然是微笑说娘娘保重身体要紧。

若是亲生母女,又怎会把这事断断续续拖着不办,当然还是因为没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然而要求一个庶母真把嫡出姑娘当亲生女儿,也太难为她了。

“郡主近来睡得可好?”

黄侧妃忽然打量了云若辰几眼,微微皱起了眉头。云若辰愣了愣,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疑惑地问:“还行呀。娘娘怎的突然问起这来?”

“唉,想来那曾嬷嬷的课业也挺重的,郡主定是劳神得厉害。好像看着比先前消瘦了些,脸色也没有夏天时红润了…你也别光顾着给我送东西来,自个也得好好补补呀。”

黄侧妃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云若辰心下奇怪,难道黄侧妃说的是真的?自己最近的气色有这么不好吗?

“要不要我去与曾嬷嬷说说,让她别给你安排太多功课?”黄侧妃面上露出适度的关切,云若辰没有考虑太多便拒绝了。

她自问还勉强能按时按量完成功课,也没觉得太累啊。不过最近好像是没怎么认真照镜子…

等她回到自个屋里,忙让连枝把菱花镜拿到光亮处对着照了照。

“咦,怎么回事?”

云若辰越看越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气色乍一看没什么,但再稍稍辨认几眼,便能看出她脸上光泽黯淡,血色也虚弱得很。

所谓气色,其实两个不同的概念。色多为本体的近遇和近况,气则是自然与环境的影响,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才叫“气色”。所以色伏于表,气藏于内,两者有着密切的关联。

术士是不能推演自身命数的,但并不代表他们不能看出自己面相的问题。云若辰先前没有注意到自己气色的变化,是因为身体根本没有发出警示。然而从她如今的面相看来,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气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怔怔地看着镜子发呆,后背凉浸浸的,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怪不得她近来完全无法施展术法,连最基础的推演都很困难。她还以为是中秋时使用术法太过导致的结果,但现在想来,或许并不是这么简单…

有人算计了她,而且成功了。

只不过,这算计的人是有心为之,还是无意中达成了这种结果呢?

“快想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回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力量的。

应该就是中秋那天晚上之后。

那天发生了很多事。

云宝凌向她示威。

舒王送她螭龙玉佩。

她遇上了命格迷离的赵玄。

再然后,老皇帝出现,中秋宫宴,诚王献瑞,她被迫出招,最后请出了天师骆天行…

这其中,哪个环节最有问题呢?

“郡主,您的脸色好苍白啊,要不要去罗汉床上躺一躺?”

银翘心疼地看着她,连枝也催她先去休息一会儿。她们都以为郡主是被曾嬷嬷累着了,心想待会曾嬷嬷来了,可得替郡主求求情,让郡主多歇会儿才好。

云若辰没有抗拒她们的好意,被人搀扶着在罗汉床上半躺下来,又就着连枝的手喝了半盏安神茶。

“郡主这是怎么了?”

曾嬷嬷一进屋,见几个丫鬟都围在罗汉床前给云若辰斟茶擦脸,也吓了一跳。

昨儿不还是好好的嘛?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禀报管事给郡主请大夫呀!”

云若辰闭着双眼完全不理会屋内外的吵杂,自顾自想着心事。她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地在心里重演,分析哪件事情最不合理,或许就是哪里出了问题。

啊…对了!

应该就是这个!

她骤然睁开双眼,指着梳妆台上的一个小匣子对连枝说:“给我把那匣子拿过来!”

第三十章:真正的野心家

匣子一开,淡青色的螭龙玉佩静静躺在软缎上,散发出温润的光泽。但那层曾让云若辰惊艳的黄芒,却不见了踪影。

如今这块玉佩,和普通的玉佩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了。

云若辰将玉佩放在手心里摩挲着,感受青玉的清凉与润泽,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曾经那么丰富的阴阳生气,一夕之间就消失殆尽,这可不寻常呢。

“是我疏忽了…”

云若辰沮丧地叹了口气。她真是退步得厉害,这么明显的问题,居然也不在意,这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她屈指敲了敲额头,苦笑着直起身子,又让连枝给她灌了一杯安神茶,总算渐渐平静下来。

自己是被中秋那晚的“险胜”冲昏头脑了吧。那天,她用庆云奇石与神谕压过了成王的白鹿献瑞,为靖王府打赢了漂亮的一仗。但她的损耗也不小,回来后几天都昏昏沉沉的,于是很多该注意的事情便都忽略了过去。

接着曾嬷嬷来到她身边,她全副精神都花在应付这位难缠的老师身上,更是无心去思考别的。

忽然门外传来小小的喧哗,挽香匆忙赶进来禀报说“王爷来了”。

云若辰忙理了理鬓发,便看见靖王被连枝引着快步迈进了里屋,脸上还有几分焦虑之色。

“辰儿,你病了?”

靖王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女儿床边,担心得打量着女儿的脸色,沉声道:“怎么回事?昨儿不还是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