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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上一道菜都要鼓乐鸣鞭,这坑爹的规矩…”

云若辰内心不断吐槽,跟着大太监的指引起立又坐下,坐下又起立,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幸好这些日子以来黄侧妃体力好多了,不然肯定撑不住啊。

今儿的年饭属于重要宴会,整套礼仪繁琐无比。尚食局与光禄寺、教坊司都倾巢而出。

宫女、内侍、侍卫们分立和泰殿东西两面,教坊司在殿内外都设乐舞,一时间真是鼓乐喧天。司壶、尚酒、尚食等都在旁服侍。

云若辰侧耳倾听,敬酒、上菜时教坊司演奏的乐曲都还不一样。曾嬷嬷说过,每一项步骤演奏什么曲子都是有规定的,可惜她还没开始学乐器,具体是些什么曲子她完全不知道。

好容易折腾得告一段落,元启帝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吉利话,并表示既然今年难得“一家人”吃饭,大家就不要拘礼了,好好享受这顿饭吧。

“这还叫不拘礼!”

云若辰真想翻白眼。

和泰殿外广场上,搭着一座极大的鳌山灯,周围又燃着九堆香木,真是异香阵阵。北风一吹,浓郁的香气传入殿中,闻者欲醉。

云若辰低着头,小口小口吃着面前的菜肴,却在轻轻抽动着鼻翼。

这奇特的香气带着浓浓的异域气息,完全不同于她平时在宫里闻到的香料味道。

“皇爷爷,这些香木好香啊,都是沉香木吗?”

云若辰呵呵笑着问元启帝,引来诚王一家的侧目。这丫头居然在用膳的时候问皇上话,太失礼了吧!

元启帝却毫无愠色,还挺温和地和云若辰闲聊起宫里燃香的规矩来。

“哦,这些香木都是成晖郡王今儿送进宫来的?”

云若辰好奇地往殿外望了望,心中却掀起了阵阵波澜。

她终于完全推断出天命教的阴谋了…

果然是大胆又狠辣的毒计!

第五十六章:惊变(二)

夜色渐浓,香风更盛。

旧的香木被焚成焦炭,又有新木堆上,火堆越烧越旺。

据说前朝有位奢侈的君主,除夕一夜宫里就要烧去檀香、沉香二百多车,燃烧时火焰冲天,高达十余丈,整座京城都清晰可见。

不过庆朝的皇帝们还不至于这般浪费,当然这和大庆如今国库并不富裕也有很大的关系…

据说往年只架三座香木堆,今年是成晖郡王新送了三十车香木进宫,是以才临时加到了九座。

也是因为成晖郡王打着远道而来给宫里送香木的招牌,元启帝才没法抹下面子让那些宗室们进宫来和他谈判了。谈判的结果云若辰不得而知,但她想元启帝也不是那么好商量的人,不会一下子就同意宗室们的条件。

现在那些进宫的宗室代表们都被留在熙华宫用晚膳,估计皇帝是在用拖字诀吧?

拖吧,拖过今晚,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云若辰的目光又落在殿外烧得正旺的香木堆上,轻轻咬了咬下唇。

事态…会向对己方有利的方向发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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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泰殿两边燃起一排排牛油巨烛,荧煌如昼。教坊司的舞者们在席前跳着傩舞,丝竹声声热闹非凡,乍一看也像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

今晚的元启帝似乎比往常兴致更高了些,频频举杯饮酒,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

过去他总忌讳着那句“二龙不相见”,既怕自己克死儿子,也怕被儿子们克死,对几个儿子置之不理极为冷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老皇帝的想法有了些许转变。

所以今年他才会召集两个儿子带家眷入宫吃年饭,这在过去是绝不可能的。

“皇爷爷,您别喝那么多酒了,伤身呢。”

正当皇帝再次举起酒杯时,云若辰忍不住出言相劝。

诚王这回学乖了,紧跟着云若辰说:“是呀父皇,您要多保重龙体。”

谁知他这马屁又拍在了马腿上。

元启帝把脸一板,从鼻孔里“哼”了声,冷冷地看着诚王:“朕看起来像身体不好的样子?”

“唰”,诚王头上就冒汗了。

有没有搞错!云若辰那丫头不也是这么说嘛,您老人家咋不生她气,倒是冲着我来了?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云若辰劝老皇帝少些喝,说怕伤身,老皇帝听起来就觉得像是在关心她。但诚王这么干巴巴的一句“保重龙体”,诚意在哪里?而且听着就像他老人家的龙体有啥问题似的!

虽然老皇帝身体确实不好,但很多脾气执拗的老人家最忌讳的就是人家说自己身体不好——特别是当这位老人家还是皇帝的时候更是如此。

不然蔡桓公怎么死的?讳疾忌医,听不得人说自个生病,可不是蔡桓公的专利,多少英明神武的帝王都逃不过这魔障。

当然,更重要的是元启帝现在看诚王很不顺眼。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领导看你顺眼,你做什么都是对的;领导看你不爽,你反而是做多错多…

诚王很明显就处于被领导看不爽的范畴中,云若辰从对面席上默默发来贺电,靖王黄侧妃等估计也都心中暗爽。

就算诚王不甘心让云若辰专萌于帝前,非要推搡着自己的小儿子云炜到元启帝撒娇,也没法讨好口味奇特的老皇帝。

看着诚王惶恐地张着嘴不知如何应答,元启帝脸更黑了,直接扭头不去看他。云若辰不理诚王那边的反应,却担忧地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不妥,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天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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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识地又扭头朝殿外火堆看去,鼻端尽是那股浓郁的香木气息。

沉香芳馨幽雅,檀香辛辣甜腻。香木烧得旺了,味道自是有些刺鼻,但殿中并没有人觉得不对。

除了云若辰。

“摄魂香…”

云若辰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让那股奇异的香气在胸腔间回转。

好久没有闻到这香味了…久到,间隔了一个遥远的时空。

奇门术法包罗万象,有相术、阵法、遁法、灵符、口诀、炼丹等等。大多数门派的弟子都不可能将每一项术法修炼到家,不过总得有所涉猎。

云若辰的师父精擅相术、阵法、灵符等,却不擅长炼丹,连带着云若辰也没有学到多少炼丹用药的本事。

她又不是超人,哪能什么都会?但不擅长丹药,并不代表云若辰就对此一无所知。

这淡淡的摄魂香,是术士们在作法时常用的香料。摄魂香的配方有许多种,然而万变不离其宗,那种特殊的味道是骗不了人的。

若不是对术法很熟悉的人,又或者像云若辰这般心中早有警惕的,或许完全察觉不到香木堆中的异常。

她是从聂深所给的情报中推断中天命教会在今天有所行动,可对方具体的计划,她也是进了宫才能慢慢看出来。

一开始,云若辰还以为天命教只是企图用摄魂香来毒倒殿中众人。但仔细推敲后,又觉得这个计划不太现实,而且这点分量的摄魂香、又是在室外,能起多大作用?

直到她注意到了元启帝眉心的那股若有似无的黑气,才彻底醒悟过来。

怪不得她今早一进宫,就觉得元启帝的气色不对劲!

太精神了!

她早晨觐见元启帝时,奉承他“又精神了”,并不是完全在胡诌。那时的元启帝看起来的确红光满面,但云若辰一时没想到那么多,只以为是他吃了宫里方士们新炼的“长生丹”。

那种大补的药物,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出人体的潜能,使人的精神状态有很大的转变。

而元启帝身边的人,也都没有察觉到皇帝的异常。他们都认为过年了嘛,皇上高兴点不是挺正常的吗?

可皇帝反常的亢奋,并不是因为过年,而是吃了特殊的药物!

“下药的人太高明了…”

云若辰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种下药的法子很高明,也很隐秘,只有最厉害的炼丹术士才能做到——

他们给皇帝下的,是“内外呼应”的毒!

皇帝服用的丹药,都要由太监试吃,所以他们不能直接下毒。元启帝中的毒,必须要有“药引”才能发作。

这药引,就是如今正在燃烧的摄魂香!

“怎么办,该怎样让他们将香木堆的火熄灭?”

云若辰快速转动着头脑,却听得元启帝笑道:“时辰到了,让人放烟花吧!你们也随朕出来看看热闹。”

原来不知不觉间,晚宴已经进入尾声,马上就要开始燃放除夕花炮了。

太监们飞快地将皇帝的旨意传下去,片刻后,殿外便响起一阵“嘭嘭”声。

“呵呵,随朕来…”

元启帝站起身,刚说了半句话,忽然脸色大变“咕咚”地倒了下去!

第五十七章:惊变(三)

“嘭——”

一口硕大的紫红烟花在京城夜空轰然炸开,随即又变幻为耀眼的银色。当转瞬即逝的烟花纷纷化为火星消失在浓黑夜幕中,第二口更大更美的烟花紧跟着亮起。

“宫里放焰火了!”

正在家中守岁的百姓们,纷纷来到屋外欣赏这难得的美景。每到除夕,宫里总要放许久的焰火,直到下半夜方休。

“哎呀,今年的焰火真漂亮!”

“是啊!看那几口焰火,都是百丝焰,还带着七彩霓虹色,好壮观!”

“咦?连着放三口祥云焰?确实少见,不知待会儿会不会放炸春雷?”

当京城的百姓们正对着夜空的烟花津津乐道时,脸色苍白的舒王也披着狐裘站在庭院中,仰头望天。

“一、二、三…”

三朵祥云相继腾空而起,京城里每个角落都能看到。

所有潜伏在京城中的天命教徒,都已收到了宫中出事的信号。

“呵呵,王爷,看来今晚我们能够顺利进宫了。”

全身被黑色包裹着、被称为“魁长老”的男子,发出桀桀的笑声。他兴奋的情绪却未能感染到舒王。

舒王心里总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是不是太顺利了?

天命教为了策划这次行动,也筹备了很久很久。

收买宫中术士与内侍,在老皇帝的丹药中下药,借着放焰火的机会放出信号弹。

这些行动没一样能简单做到,但更困难的,却是在暗中撺掇那些愚蠢的宗室们去闹事,还借着成晖郡王的手把含有摄魂香的香木运了进去。

一桩一桩,环环相扣。舒王早在与天命教合作之初,就知道这神秘教派拥有许多潜在力量,却没想到他们对京城方方面面的渗透,已经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地步!

他素来自命不凡,心中原本看不起天命教,只想着利用他们来成事再将其一脚踢开。

可事情发展到现在,舒王才看清,自己也不过是天命教手中的一枚棋子。顶多,是比较重要的一枚罢了…

正因为他是京城中除了靖王、诚王外唯一的亲王,又曾手握兵权,有些号召力,他们才会选中自己来当这个出头鸟吧?

但是,舒王又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不甘心,不愿意错失这唯一可能登顶皇位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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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前,还非常年轻的皇帝登基,年号元启。那时候,太后尚在,权臣当朝,未满二十的皇帝实际上一点实权都没有,只是权臣手中的扯线木偶。

但元启帝锐气勃勃,绝不愿只当个傀儡皇帝,私下联络了许多年轻一辈的权贵与官员们,开始策划夺权。

那几年血雨腥风的争斗几乎将整个朝廷都卷进去了,而后宫的角力也在继续。经过漫长的抗争,元启帝总算坐稳了王位,清理了旧臣的势力,太后、太妃等也相继黯然去世。

在这场争斗中,上一代舒王作为元启帝的绝对心腹,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而他的儿子舒王也并不比父亲逊色。

舒王刚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北疆战事告急,北面战线一度崩溃,外族铁骑几乎就要冲到京城下了。

甫成为亲王的他临危受命,被任命为督军随军出征。当时领兵的几员大将都是经验丰富的宿将,谁也不看好这个太过年轻的督军。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只把他晾起来,甚至不通知他参加军事会议。是他一再抗议,才勉强得以参加到行军讨论中。可最后也是因为他的指挥,庆军才能节节获胜。

那时候草原联军的首领是赫赫有名的凶神图吉可汗,率领草原十六部八十万大军来袭,却还是被庆军连败十六场大仗。连图吉可汗都在激战中被流矢射中,重伤不治而亡,草原联军从此再也不成气候。

舒王一战成名,“战神”的威名远扬域外,风风光光的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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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王咳嗽两声,脸色更是发白,胸口阵阵发痛。魁长老那家伙骗人,说他保管能将邪气驱出,可现在舒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虚弱了。

魁长老说,这是极高明的术士施的法。

靖王身边竟也有这样的能人,他真的小看了这个堂弟…

是的,他看不起靖王,更看不起诚王。

他们拿什么和他比?

比战功、比谋略、比人望…他哪一样不比那两个废物好一千一万倍!

一个平庸懦弱,一个鼠目寸光!

可他们两个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自己却只是个臣子…

“雪又下得更大了…”

舒王喃喃自语,伸手接过一片雪花。

十年前的除夕啊,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

元启帝将刚刚班师回朝的他召进宫中,赏赐给他许多金帛田地,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他的亲兵队伍已经完全解散了。

他的亲信都得到了许多虚高的衔头,分别拆散丢到全国各地的军队里去。他带过的队伍全换了指挥官,编制全部打乱。

功高震主。

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舒王仿佛被一桶冷水兜头泼下。他的努力,他的拼搏,只成就了他的罪名。

元启帝自然不会公然和他撕破脸,兔死狗烹的事情不能随便干,否则要失人心的。他对舒王还是那么亲切,甚至还给他赏了十名宫女,意思很清楚——你从此,继续做你的富贵闲人吧。

舒王被留在了京城,没有与其他藩王一样回到属地,表面上看是皇帝的无限恩宠,实则是皇帝不放心将他放到地方上去。还是就近监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