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太子

靖王府添丁后,朝中请立太子的折子便又多了起来。

这一回和前次诚王等人故意搅混水捧杀靖王情况不同了。那次诚王一系想让元启帝猜忌靖王有逼宫的野心,便撺掇手下官员们纷纷上表,造成一种靖王迫不及待想当太子的假象,用以挑拨他与皇帝间本来就脆弱的关系。

可今时今日,元启帝已多次明示暗示靖王就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皇帝主动出手,又是另一回事,臣子们等的只是一个时机。难道还要等靖王都当皇帝了才去表忠心?那也太晚了吧。

而靖王侧妃产子,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元启帝其实并不太常召开朝会,平时官员们就在各自的衙门里上班,有事要上折子就送到内阁里,经过几位阁老处理后再送皇帝呈阅。

二月只开了两次朝会,但两次会上,都有人专门提出了请求皇帝将靖王立为太子的议题。

皇帝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说要先把舒王谋反与天命教作乱的事情先抓好,再议太子之事。

舒王谋反的事情牵连甚广。一大批与他交往密切的宗室自然倒霉,那些除夕时进宫的更是首当其冲。云若辰为了隐藏实力,没有说出成晖郡王送上来的香木里藏有摄魂香,但成晖郡王等人依然逃不脱被削去爵位贬为平民的下场。

元启帝一直想做的压制地方宗室势力、削减宗室待遇之事,可算找到了正当理由来推行。

为这事,朝中忙了两三个月。直到靖王之子云耀出生满了百日,又有人再当朝提起立太子的事情时,元启帝终于松口了。

“老四年纪也不小了,该来替朕搭把手,管管事了。让他先到户部来观政吧。”

这道旨意一下,事实上也就默认了靖王皇嗣的地位。

然后就是宫中与朝廷上的各种操作。

当靖王开始在户部上班当实习生的时候,内外宫几大部门都忙开了。册立太子,是国之大事,决不可马虎啊!

华夏自古是礼仪之邦。而从周朝起,一个又一个朝代的各种规矩被记载在史书上流传下来,卷峡浩繁,可谓汗牛充栋,没几个帝王不烦这些超繁琐的宫廷规矩。有些比较随性的,每遇到规矩麻烦的大事时甚至为了逃避规矩,连正事都丢掉了。

比如某朝就有个皇帝因为大婚规矩太烦,直拖了好多年都不肯娶皇后…这也是皇帝中的奇葩了。

帝王们虽然厌烦繁缉的礼仪,但唯独在册立太子上却都十分认真,因为册立的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是一国之储君。

历代宫廷册立太子的仪式都十分隆重。册立太子历来是朝廷的重大事件,宫廷要为此早早地准备和忙碌,使臣要四出祭告诸神;朝臣要写表庆贺,井熟悉礼制。

“好麻烦啊…”

云若辰躺在罗汉床上,手边一堆史书。因为靖王要册立太子的事,王府里也是忙得要疯,就算鸿胪寺和宫里派了好些人来帮忙,黄侧妃也已出来主事,云若辰也清闲不得。

趁着晚上稍微有空,她把史书翻出来印证下,才发现大庆册立太子是最繁冗的。要命!

例如在汉代,册立太子就隆重而简单。册立的这一天,朝廷百官身穿朝服,齐集在宫中大殿。专司宫中礼仪引导的渴者郑重地引皇太子到皇帝的龙椅御座前,北向对御座。三公之一、相当于宰相的司空站在太子的西北,向东侍立,宣读皇帝册立太子的策书。

宜读完毕后,皇帝近侍官中常侍手持太子玺缓,神情庄重地交给太子,太子再拜三稽首,接受太子玺缓。遇者高声喊道:皇太子臣某。另一位赞札官中谒者应声道:可。册立太子的仪式进入高潮。三公正步升阶,上殿恭贺,齐呼皇帝万岁。皇帝宣布大赦天下。册立太子的仪式结束。

看看,两个时辰内就能解决!可庆朝呢?

云若辰又看向自己另一边,那堆快有半人高的、由鸿胪寺官员誊抄的庆朝册立太子仪式流程和诸多注意事项,索性痛苦地捂着头倒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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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钦天监开始算吉日,朝中逐渐进入亢奋状态。

凡是身上有任务的官员都开始失眠,因为每一项仪式都必须执行得一丝不苟,否则就会遭到纠仪官弹骇,有可能因此而丢掉乌纱帽,甚至有性命之忧。

这期间,皇帝又生了一次重病。靖王、华容郡主入宫侍疾,近十天后皇帝的病情才稍有好转。

也因为这样,元启帝在钦天监选好的七月、九月、十二月三个日子里,勾了七月初九。

吉日定,所有的流程就开始被无数双手推动着前进。

册立的前一天,内监张元奉旨在皇宫正殿和泰殿陈设御座香案,并在御座前的大殿正中安放好宫中特制的诏书案、册案、宝案。丹陛东边,临时设立册宝亭一座。一应参与册立太子典礼的赞礼官员、百官和所有有关人员都要在册立的前一天排演册立礼仪。

“春晚都要彩排几十趟,册立太子才彩排一趟,正常…”

这时的云若辰已经彻底忙晕头了,只能如此安慰自己,然后将紧张得已经失眠好多天的包子老爹塞进了马车送进宫。

虽然他是主角,不过有那么多导演、场记、配角帮忙,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唉唉…

云若辰回想起流程表上写的什么:某某宝官站在皇太子东边、某某内使站在皇太子西边,各种赞礼官啊、知班啊、纠仪御史啊…文武百官啊…使臣、僧道、奢老巴拉巴拉一大堆…

她就无比的同情亲爱的老爹,并希望他的体力能支撑到彩排结束。因为明天才是正式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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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未亮,靖王府从靖王到刚出生的小云耀就都打扮停当,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在宫外下车时,云若辰看见禁卫宫廷的宫廷卫队金吾卫威风凛凛地排列在午门外东西两侧.而胜天门外旌旗猎猎,仪仗森严。

还未进宫,就已感受到庆典的气息。

云若辰与黄侧妃这些女眷是不能在外头观礼的,目送靖王被内侍们簇拥引走后,她们便朝段贵妃的清华宫而去。

云耀躺在奶娘怀里睡得正香甜,一根小手指还含在口中啧啧吮吸不止,丝毫没有被宫中凝重而喜庆的气氛影响。

“星儿真淡定。”云若辰爱怜地看着她的小弟弟,四个月大的小婴儿水灵粉嫩,想不到黄侧妃那样平庸的姿色还能生出这么个水婴儿。

段贵妃一看云耀就喜欢上了,竟也亲自来抱了好久。各宫娘娘们都借着看孩子的名义过来和她们说话。想想几个月前,她们还得逐一到各宫去拜见,如今形势已完全不同。

张淑妃却不在此列。

段贵妃淡淡的说:“淑妃娘娘病了,你们下回进宫若是得空,去看看她也好。”

张淑妃的病,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皇帝下旨册立已择吉日册立靖王为太子,同时也下了让诚王到藩地就藩的旨意。

诚王的藩地在西南,并不是肥膏之地。加上如今朝廷大幅削减宗室开支,诚王正赶在这关口去就藩,所得待遇可想而知。

云若辰却想,诚王这已是最好结局。以靖王的心慈手软,对他这相当于被发配出京的哥哥不会刻意刁难,更不会寻隙将他们一家赶尽杀绝。但若将靖王诚王眼下的处境交换,诚王会放过他们家吗?

不会的。

可惜诚王并不认为自己算得了善终,整日在家里酗酒,打骂下人。据说他正妃章氏不堪折磨已卧病不起,而侧妃童氏不知为何也被打成重伤,连一双儿女都挨打了。

唉…何必这么看不开?

输就输了,好歹要输得漂亮些,别让人看笑话。如今诚王这做派,也难怪张淑妃要托病不出来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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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吉时到,元启帝身穿最庄严、尊贵的礼服衰冕从内宫行出。靖王同样一身盛装,冕服侍立于胜天门外。

云若辰见不到这辉煌隆重的场面了,她只能在清华宫里,听着外宫鼓乐齐鸣,礼赞声声,感受着那一阵阵澎湃的龙气不断涌起。

父王终于是太子了。

她肩上的重担像是卸下了许多。日后,父王的身边会有很多大臣和智囊来襄助他的帝皇功业,她…可以暂时歇歇了吧?

云若辰有些开心地想着。

日后回想起这一刻的放松,她只想送自己一句话——

少女,你太天真了。

宫廷争斗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第七十五章:宫中小住(一)

熙华宫。

两名小太监捧着红漆食盒从烟雨湖边的蜿蜒小径疾步走出。迎面碰上同伴,笑问他们往何处去。

“我们是去湖心亭给华容郡主送小食的。”

捧着食盒的小太监边说着边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很自豪的样子。

同伴顿时欣羡不已。“是嘛,你们调拨到清华宫去伺候华容郡主了?真是好福气!”

“没有没有,都是当差…”

两名小太监谦逊了几句,表情却依然得意。

如今在宫里,能够在华容郡主身边当差,那是大大的体面呢!

刚刚下过一场雨,初秋的烟雨湖上凉意渐生。微风拂过湖面,吹动了湖心亭上的两幅帷幔,也吹乱了亭中少女的发丝。

“郡主,天凉了,您怎么还老爱坐在这湖里看书?咱们回宫里看可不更好嘛。”

曾嬷嬷一面唠叨着,一面给云若辰披上薄披风。

云若辰将目光从湖面上移开,失笑道:“嬷嬷,我哪里就病弱到连风都不能吹的地步了。这儿空气好,我在这坐着心里敞快。您就别管我了。”

她见派去御膳房取下午点心的小太监已经回来,欢喜地一拍手,扯开话题说:“好啦,看看咱们今儿吃什么小点心。”

曾嬷嬷只能无奈又好笑地随她去了。

云若辰入宫暂住,已近一月。

她因靖王册立太子一入宫时,段贵妃再次对黄侧妃提起,想让云若辰进宫来住一段时间,“陪陪我这老婆子”。

黄侧妃不太敢替云若辰拿主意,只说看郡主的意思。云若辰却很开心地答应下来,连说早想进宫来多玩几天了。

一开始说住几天,后来段贵妃一直没提让她走,她也就继续在清华宫里住了下来。银翘、连枝她都没带,只带了曾嬷嬷,因为曾嬷嬷过去就是宫里的女官。

云若辰不太相信她那两个憨丫头的情商。宫里可不比王府,真要做错什么事,她可救不了她们。

都说宫里规矩大,以前她的感受还不那么强烈。但真正在宫里住下来,才发现宫廷礼仪真是繁琐得可以逼死人。

虽然她是客人身份,但一样要遵守这儿的规矩,还得做得比别人更好更到位。否则,难免会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来。

她的言行举止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

不过,虽然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在曾嬷嬷周到的提点下,也逐渐习惯了宫中的生活。

既然她能适应一个时空到一个时空、一个身份到另一个身份的转变,如今不过是换个住处罢了…有什么难的呢?

“今天的点心是糖蒸酥酪啊。”

她满意地点点头,拿小银勺勺了一小口送进嘴里,那滑嫩甜美的口感让她的心情更加愉快。

嗯嗯嗯,就是这个,住在宫里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吃到更多好吃的!

云若辰觉得可以用“骄奢淫逸”来形容自己进宫后大吃大喝的生活。

宫中饮食月月新鲜,节节变化。据说二月里要吃河豚,三月则是吃凉糕、糍巴和烧笋鹅。四月宫中会设宴品尝芍药花、玫瑰花等花卉果品。五月端阳喝雄黄、菖蒲酒,吃粽子。六月要吃过水面银苗菜,七月吃鲥鱼,中元节时甜食房要进供佛的波罗蜜。

起初段贵妃不知道她是个小吃货,发现她谈起饮食头头是道时,便笑她:“辰儿爱吃是好事啊,能吃是福气!看你这瘦的,是该多吃些补补身子。”

她便笑嘻嘻地捧起段贵妃让人专门给她做的桂花糕,一口一口填进肚子里。

一口一口,她努力地将自己对世界的美好感觉都沉溺在食物里,假装自己就是个爱吃能睡的小孩子。

吃到好东西她就很幸福了。

不需要再想别的。

比如感情。

她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聂深。自从舒王谋反身死后那天夜里,她在梦中呼唤他被他撞见,她就再也没有在窗外挂出那只特制的小香囊。

他说,只要你需要,我会来的。

是的,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永远都不会爽约。

可她却不敢再见他。

元宵夜,她将自己的感情放入水灯,让它随河水漂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伴君好。

恨不生同时…她的悲哀又何至于此呢?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他爱着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而这人偏偏又是她的母亲。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格。若只是简单的年龄差距,她又怎会不曾开始就放弃?

没关系,男欢女爱不过一场过眼云烟。我只要享受美食就好。食物可以溺毙一切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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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皇上召您到静心殿去。”

又一个小太监赶来禀报,云若辰刚刚吃完最后一口酥酪,闻言点点头放下了勺子。

唉,又是下棋吧?

皇上也真是的,就算你最近不爱玩修道了,那么多国家大事等着您去处理呐,为什么就总是找我去陪您下棋呢?

和皇帝下棋最不好玩,只能输不能赢,还得输得恰到好处。如果完全的示弱,让皇帝陛下体会不到赢棋的快感,那也不行。再然后,每次都一样刚刚输了,还是不行,必须要制造不一样的赛果…

云若辰觉得和老皇帝下棋是最耗费脑细胞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她来到静心殿时,发现一向不怎么勤政的老皇帝居然还在看奏折。

“皇爷爷,都快用晚膳了,您还忙着呢?歇歇吧。”

云若辰很自然地替元启帝整理起桌面上散放的那几本奏折,这些天她没少在静心殿呆着。

“咦?”

她不小心看见奏折上的几句话,才明白皇帝在忙什么了。的确是大事啊…

“皇爷爷,秋闱结束了?”

“嗯。”

元启帝放下手上的奏折,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你能看懂?”

他挑起眉毛瞥了她一眼。云若辰笑道:“刚好看到里头写的是秋闱的事…”

三年一度的大考又来了。

先是由下面的县、府等进行秋闱选拔,通过乡试获得举人身份的学子,才能进京参加明年的春闱大考。

当然,还有历年来没考上进士的那些举子们,也会涌到京城来考试。可以想见,再过两个月,京城的人口会增加好几千,肯定很热闹的了。

“你现在懂多少字了?”

云若辰不知为何元启帝要关心起自己的文化问题,只能斟酌字眼回答说:“只跟着曾嬷嬷读了《三字经》、《千字文》,还没读《女诫》。”

她一点都不想读什么《女诫》,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还不如看《笑林广记》。好歹还能让心情愉悦点呢!

“都九岁了,才学了这么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