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云若辰不管不顾地就在元启帝面前拜了下去,不住磕头:“皇爷爷,您别生父王的气!辰儿替父王给您磕头!”

元启帝对儿子没什么感情,砚台说砸就砸,也不去想儿子跪在外头会不会冷个半死。但他对这孙女儿还是很有好感的。

应该说,在子孙两辈里,他也就对这个孙女儿还有些慈爱之心。早年那几个公主还没出嫁时,在宫里见了他也畏畏缩缩的,嫁人开府后就更少进宫请安了。毕竟元启帝就是那么冷酷的一条汉子…

只有云若辰,既美且慧,不仅从不畏惧他,还时常主动来亲近他。她的亲近,和别人存着谄媚讨好心思的做小伏低是完全不同的。和这孙女在一块的时候,元启帝发现自己的情绪总是比较放松。

也许,这就是各人的缘分吧。

看着云若辰在他跟前噗、噗地磕着头,不一会儿就把额头部磕出了音紫的痕迹,元启帝只得无奈地咳了一声。

“张元,去把郡主扶起来。”

“是!”

张元麻溜从地上爬起去搀扶云若辰,云若辰却根本没有停止磕头的动作,还在边磕头边哀求着:“皇爷爷,请您让父王先起来吧,外头可冷可冷了,辰儿怕父王冻病了…”

“郡主,您先起来…”

“张公公,你别拦我。”云若辰倔强地格开张元伸出的手,还是坚定地磕下去。

元启帝叹口气,挥了挥手,说:“行了行了,张元,让太子滚进来。”

他还在气着,是以毫不客气地用了“滚”宇。云若辰才不计较他怎么遣词用宇,大喜抬头:“谢谢皇爷爷!谢谢皇爷爷!”

“…你们都是死人?快来人把郡主扶起来!”

元启帝见云若辰额头发紫,两眼红肿,气息紊乱,气冲冲地又吼起来。

站在门外伺候的两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左右将云若辰搀扶着。

云若辰本来就虚弱得晕过去一次了,又急急忙忙赶过来替父亲求情。加上结结实实磕了好几十个头,哪还撑得住?刚被人扶起,立刻又软倒在地。

“快传太医!”

元启帝脸上总算露出了点焦急的神色。而另一边,张元扶着两腿打着颤、半脸是血迹的太子走进来,元启帝却视若无睹。

幸好太子从来没奢望过皇帝老爹对自己有什么温情,却只把注意力放在云若辰身上。顾不上给皇帝行礼,他急急地喊了声:“辰儿!”

云若辰已是半昏状态,迷糊中听见父亲的声音,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来,又睁开了眼。

“父王…你没事吧…”

她刚才一路狂奔过来,虽然远远看见父王跪在殿外,却也没能先赶过去看看他的情况。如今她才朦胧看见父亲一额是血,伤口被寒气冻住了,看起来伤得不轻,又挣扎着想过去看看他的伤情。

“辰儿,父王没事!太医马上来了,你且等等!”

太子这会儿已经忘记屋里还有皇帝老爹这尊大佛了,一心只系在女儿身上,紧握住女儿的小手安慰她。

感受到父亲手心传来的温度,云若辰心头一醒。以父亲本来的体质,在雪地里冻着跪了一个时辰,兼之头上又受着伤,应该很难撑住才是。可这会儿他的手却是暖暖的…

她临时起意塞给他的螭龙玉佩,发挥作用了吗?

“辰儿,你怎么傻傻的跑过来。下回别胡闹了啊。”

太子心疼地看着女儿额上的音紫痕迹,见她连眼角都撞肿了,难过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元启帝黑着脸,默默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孙女,难得的没发飙。

这个儿子,从小就没得到过他的关注。在“二龙不相见”的谶言预警下,元启帝刻意避免和儿子们见面。等云照崇长大后,不多的几次见面,他瑟缩懦弱的性情都让元启帝很是不满。

否则当初也不会有他偏心诚王,想要传位给诚王的传言了。开始的时候,在两个儿子间,元启帝是真的比较偏向诚王的。但考虑到诚王也不比当时还是靖王的太子好多少,元启帝也下不了决心越过三儿子立四儿子当皇嗣。

诚王被逐后这大半年,太子看起来像样不少。当然,距离让元启帝满意的水平还相差太远太远。

可在太子拒绝替户部的人进宫劝说自己节俭过年,还反过来让户部大佬们脸面无光后,皇帝对太子的观感又好了一点点。

他素来听下面人提起,太子和云若辰父女间感情不错。其实对生在帝王家、于重重深宫阴谋中成长起来的元启帝来说,所谓的“亲人之间的感情”,他是很陌生的。

太子与云若辰互相担心着,甚至失礼地忘记了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这种情形,元启帝记忆中并不多见。

无端的,他又想起了少年时在母妃宫中,与琼姐嬉闹的往事。如果,琼姐不是那么早就过世…

“婆婆妈妈!”

元启帝不能容忍自己居然有软弱的情绪出现,皱起眉冷喝道。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只得忍痛放开云若辰的手,恭恭敬敬跪拜下来。

“皇上,太医来了。”

张元在殿外禀报道。

元启帝看看低头跪着的太子,还有一旁用恳求眼神望着他的云若辰,哼了两声。

“两个人都先去养着吧!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再提起!”

说罢,便冷冷地转身回内殿去了,将太子父女的跪拜谢恩都甩在了身后。

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云若辰刚松了口气,眼前又是金星乱冒。

“辰儿!”

在太子的惊呼中,她又一次沉沉昏睡过去。

这回,她没有再神魂出窍。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帐子外已透进了丝丝亮光。

除夕过去,新的一年开始了。

那时的云若辰,并不能预见,自己将在这一年里遭遇那么多的艰险。

第一百零八章 邪恶气息

痛。

云若辰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全身都在痛。

“万恶的先天绝脉啊,我可以说脏话吗…”

她在心里把老天爷问候了很多遍,凭什么给她这么破败的一具小身板啊!想前世的时候,她已修炼到先天境界,能将天地元力运转自如。

要不是遇上那冤家,给她下了情蛊,几乎没有人能伤得了她。

但重生后的她,不仅无法修炼元气,稍稍费些心神推演运程流年,就会经脉受损。

昨天她之所以会突然虚弱起来,也和她违背“不可替至亲推演命理”的原则,窥探天机有关。

但为何当时看见的那个黑色漩涡,让云若辰无法不去在意。

“这是个针对父王设下的阴谋”——云若辰意识到这一点,再也无法安然躺下去,便起身拉动了床内的小铃铛。

顷刻间,夏虹与秋容的脚步声便在帐外响起。

被秋容搀着在梳妆台前坐下的时候,云若辰看了眼自己的脸,立刻醒了。

“秋容,太医那边有送去淤痕的药啻来吗?”

昨天她太着急,把额头部磕伤了。这会儿看起来,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再冷静大气的姑娘,在面对容貌受损这事上,也没法真正淡定的。云若辰也不例外,她现在心中泪流满面,默默想着——脸啊,我对不起你!

夏虹忙取过一盒药啻打开,道:“郡主请放心,这是太医院送来的玉容啻。送药来的人说,只要用上十来天,您的淤痕就能完全消除了,不会督疤的。”

“嗯,那就好。”

云若辰实在没眼看自己在镜中那副尊容,蔫蔫的拿过秋容手里的热荼喝了两口。

这时她才醒起,今儿年初一啊。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怎么宫女们都不催促自己起床梳妆?初一早晨一堆的事儿要忙呢!

夏虹看云若辰的表情,约略知道她要问什么,犹豫着说:“郡主,贵妃娘娘交代过奴婢等了,您今儿就在宫里歇息,不必到各宫拜年。”

怎么?

云若辰一挑眉,从夏虹的话里品出了些古怪。要是照常理说,她病倒了不需出门行礼也不稀奇,可夏虹的表情…晤,还有秋容,都有点怪怪的。

“出了什么事?”

她沉下脸,把荼盅搁下。

夏虹不敢有瞒,垂首低声将昨晚她晕倒后的种种变故如实禀来。

虽然下午宫里发生了好些“不愉快的事”,为了营造天家一派团结和谐的盛世气象,除夕宫宴依然如常举办。

经过太医紧急包扎治疗后,太子还是正装出席了晚宴,伤口掩饰在帽下并不明显,惨白的脸色和他平时那病弱的模样也差距不大。不过能参加宫宴的,也大多知道“那件事”了。

但宫里的事,除了皇上,谁也不能明着表现出情绪或倾向,所谓粉饰太平嘛。一场团圆晚宴还是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晚宴后,皇帝以精神不济为理由,撤掉了预定的“守岁”活动。

本来元启帝就对各种皇族亲善活动兴致缺缺,宫里不守岁也不是从今年开始的,况且他老人家今天心情大大的不好呢?

没有云若辰在场缓和气氛,皇帝与太子这对父子在零交流的情形下各自休息去了。

天亮之后,便是元旦日的大朝会。等皇帝与太子刚刚离宫,宫里又出了新状况——一直昏迷不醒的陈嫔,终于停止了呼吸。

而相隔不就之后,在内牢那边也传来了新消息,朱太医暴毙!

一夜之间出了两条人命,却还不是终结。就在刚刚,夏虹得到消息,陈嫔的两名贴身宫女居然也同时双双死在内牢里…

“这都是些什么状况!”

云若辰脸色阴郁得像六月雷雨前的天空,乌云密布。

不过一晚上而已,居然连着死了四个人?还是最关键的四个人?

夏虹像给云若辰宽心,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她与云若辰相处时间不长,却明白云若辰对下人看似宽和,实则要求极严。

那些对别的主子有效的讨好谄媚,在云若辰这儿几乎是派不上用场的。在云若辰谈正事的时候,若自己只会说些没用的、笼统的宽心话,反而会招致云若辰的反感,不如不说呢。

“郡主,您还是先梳洗了用些早点吧。”

那边厢,秋容讷讷说道。

云若辰沉住气,略点了点头,两名宫女赶紧忙活起来,利落地为她打扮。

真红丝缎,苏绣湖锦,西北高原上采来的最轻柔暖和的丝绵,剪裁成合身新丽的宫装包裹在她身上。云若辰却完全没去理会自己这一身新年衣裳是如何的矜贵华丽。

她的心思,完全在那黑色漩涡里。

“这些人,很早就开始布网了啊…”

她现在已经将震惊的情绪压了下去,能够比较冷静地思索起整件事来。

朱太医。

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她没有特别注意过。第一次听说这位太医,似乎是在她入宫后不久,当时是张淑妃将他推荐给皇帝的。

嗯?

张淑妃?

云若辰目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一些奇特的讯息。

张淑妃这些年来在宫里素来韬光养晦,就连诚王继位呼声最高的那几年,她也是低调做人。

诚王离京后,张淑妃曾称病休养过一段时间,之后最大的动作也就是将朱太医推荐到皇帝面前。

而后朱太医也没辜负她的推荐,屡出良方,将元启帝的身体调养得越来越正常——说不好,只能说“正常”,好歹还能召妃嫔侍寝不是?

“诚王…淑妃…朱太医…”

云若辰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好像找到了某条线索,可以将许多零碎的东西串联起来。

然而,就算朱太医是诚王指使的,他之后的活动能力也太强了吧?

诚王要是早有这么强悍的手下,还会轻易败在自己家手上吗?

云若辰回忆起诚王一系的做事风格。诚王的确阴险又狠辣,比如在黄侧妃院子里放火啦,又派杀手到京郊别院来行刺她,丝毫不顾亲情。

可真要说到阴谋诡计…诚王的谋略,很一般啊。

这次事件的布局,就她目前所见到的部分,已是疑幕重重。要说诚王那比太子还笨的脑袋能构思出这种阴谋,还有足够的帮手替他来实施计划,云若辰是不太相信的。

这种风格…反而像…晤,熟悉的味道,像舒王!

“对!”

云若辰眼前豁然开朗,忘形中一拍桌子,桌边荼盅哐啷落地。夏虹和秋容都被她吓了一跳,忙着过来查看她是否伤了手。

就是像舒王设局的风格啊!

云若辰甩开秋容的手,肃容道:“秋容,替我将上次交给你收着的匣子取来。”

“郡主,您…”

“快去!”

秋容只得匆匆去取那只不起眼的小匣子。那是郡主上回从太子府里探亲归来时让她收着的,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让她把匣子锁起来。这会儿急急的找来要做什么?

云若辰慢慢舒出一口长气,微昂起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早殁命于雪地中的舒王,高傲的面容。

舒王已死,可当初操控舒王造反的幕后黑手天命教,并没有被连根拔起!

秋容转身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个沉甸甸的小匣子。云若辰不知从何处拿出把铜钥匙,亲手将匣子上的锁打开。

夏虹与秋容都对匣子里的内容很好奇。但当她们看到,匣子里只不过是几个小小的玉器,不免都有些失望。

云若辰拈起其中一只碧玉指环,合上匣子,将指环放到掌心中仔细端详。

碧绿的玉环小巧纤细,约是成年女子尾戒的大小,戴在云若辰右手食指上却正好合适。

“养得不错。”

她在心里赞了一句,感受着从指环中传来的充沛灵气,精神也稍稍振作。

这枚法器,是她埋在温泉附近那批法器中灵气较为充足的一枚,元力纯正。因为法器中蕴含的灵气,在使用中会被不断消耗,云若辰也不想轻易用它们来做法。

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正是它们出场的时候了。

就算朱太医已死,她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查探这事背后的究竟!

如今的局势她看得分明,对方设局的目的,就是要在皇帝与太子中间“种刺”。

她揣摩着对方的用意,从一开始他们大概就明白,不可能凭着这漏洞百出的计划真正构陷太子成功。待得元启帝从气头上下来,自然会让人彻查这案子。

他们却故意把案子里的关键人物都弄死,使得这事变成了一桩“悬案”。

“如果说,这只是对方计划里的第一步?”

云若辰被自己的假设惊得背脊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