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之后,他们还是赶忙抓紧时间上路了。不过有云耀这个开心果在,大家原本压抑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云耀太小了,完全不知道他们身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环境中,反而因为能够来到大自然而变得格外活泼。他一会儿指着天上喊“小鸟”,一会儿又拍手叫着“花花”。顾澈采了一把野花塞到他手里让他撕着玩儿,他甭提多开心了。

几个大孩子就没他那么轻松了。

叶慎言在前方探路踩点,顾澈手拿弓箭忙着戒备。云若辰也要时刻督意赵玄和云耀,怕他们从马上掉下去。

就算是平常的好路,要走到水边也得走好久,何况是在这种根本没有路的山林中。几个人磕磕绊绊地走着,好几次都差点以为在密林里迷路了。

幸而有小金在天空中不住指引,他们在半天里翻过了两座山岭,总算在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前赶到了江边。

但他们没有再幸运的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山洞,叶慎言和顾澈只好临时用枯枝和树叶搭起一个简陋的小棚子,又燃起了火堆。尽管如此,夜晚的气温仍然低得吓人,云若辰不得不用她的破狐裘,把赵玄和云耀和自己三个人裹在里头,紧挨着火堆取暖。

而那两个忙了一整天的少年还不能歇下来,因为他们要赶着做明天用的竹筏!

赵玄默默看了会儿两人在棚子外噼噼啪啪地砍竹子,默默低头吃着肉干不说话了。

“喝点水吧。”

云若辰把水囊递给他,顺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还好,没发烧。伤口应该没有感染。”

“什么叫伤口感染?”赵玄喝了口水,随口问了句。

“就是发脓。”

云若辰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应该可以让赵玄满意。赵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叹了口气。

“玄哥哥,你好好养伤就是了。”云若辰经过“让马”这个小插曲,大致了解赵玄性格中的某一面。他一定是在为自己现在不仅帮不上忙,还拖累了团队行程而难过吧。

赵玄是个很豁达的人。由于先天心疾,他从小就面临随时死亡的威胁,对生死看得比一般人要淡。可眼下这样的情况,他却无法豁达起来。

他很讨厌自己成为大家的累赘,更讨厌的是…成为云若辰的累赘。

自己这个比她还大几岁的男孩子,应该要保护她才对,但如今却是这样的局面!

“玄哥哥。”

清冷的空气中,一只温暖的手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荒野之旅(二)

云若辰轻握着赵玄的手,柔声道:“玄哥哥,我们是好朋友吧?”

“…嗯。”

赵玄感受着她手心的柔软温暖,让并不习惯与人亲近的他,竟生出淡淡的依恋来,好想再握紧一点,再紧一点。

“既然是好朋友,自然要同富贵,共患难。”云若辰笑笑,说:“所以玄哥哥你就不要郁闷啦,好不好?”

冷冷的夜风穿透简陋的木棚吹在他身上,远处不停传来“啪、啪”的响动,是砍竹子的声音。在这个清冷空寂的夜晚,赵玄所能感受到的所有温度,似乎全来自眼前这美丽少女的宽慰与微笑。

“好不好?”

“嗯。好。”

赵玄郑重地点着头。忽然木棚外响起那两个少年的欢呼:“做好啦,哈哈哈!”

“真的?”

云若辰欢喜地起身绕过木棚前的火堆,噗噗噗跑过去。“我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出来?”

“竹排啊,你看…”

“哇,居然真的做出来了耶!”

“哎若辰你这话太看不起人了,本少爷是什么人!做个竹排有什么难的,我从小就跟人学用竹蔑做陷阱笼野兽呢…”

“是啦是啦,顾公子你是天才。”

少男少女的嬉闹声在寂静的江边传出很远,伴随着江水悠悠的“哗哗”声,隐隐约约飘进赵玄的耳中。很奇怪的,明明是身处艰苦的险境,他此刻的心境却比往常更平和,心底还泛着淡淡的温馨感。

在锦衣玉食的宋国公府里,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一夜,疲倦的几人还是像昨晚般裹着一袭破狐裘紧紧挨着睡着了。

不过这简陋的棚子毕竟没有山洞那样避风耐寒,天还没亮透呢,几人就陆续醒了过来。

顾澈与叶慎言用新竹和树藤扎成的竹排还不小,差不多有一丈宽,几个人坐在上头还蛮稳当的。

但几人里头,却也没有谁真的会撑竹排。开始的时候顾澈与叶慎言轮流试了好久,也没能把竹排撑顺,完全是在江心滴溜溜打转云若辰出于好奇拿着充当撑杆的竹竿试了试,果断放弃了。这件事对体力要求其实很高的,她这又矮小又娇弱的小身子,没法挑战啊!

云耀还不知道哥哥姐姐们的苦恼,嘻嘻哈哈地在赵玄怀里嚷着:“转圈圈!转圈圈!”

终于,在他们差点崩溃的时候,顾澈不知怎的居然找到了手感,总算把竹排撑顺了!

“太好了!”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顾澈不敢停下撑杆,就那么一直划啊划啊,朝着京城的方向一路划去。

有些事一旦掌握了感觉,做起来就很顺了,比如游泳,或者撑船。没过多久,顾澈划得越来越快,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看吧,我都说我很厉害的!”

“是是是,你是天才,我早说过了。”

云若辰掩口而笑,阿澈这家伙真是直爽得可爱啊。

日近中天,初春的阳光洒在这条东江支流的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清澈的江水中时而可见或红或黑的鱼儿灵活地游动,两岸青山随着竹排的前进飞快朝后方退去,放眼所见皆是美景。

可惜云若辰并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她把云耀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眼神却飘飘忽忽地看向远方。赵玄看了会儿岸上的风景,突然问她:“辰儿,你是在想敌人的事吧。”

“对。”

云若辰诧异地瞥了赵玄一眼,他看得还真准。

这两天她都忙着逃命和休养,脑子一直空不下来,现在才能稍稍集中精力思考这件大事。

“那天晚上…”赵玄顿了顿,问道:“皇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他们相遇到现在,都还只来得及匆匆说了彼此逃亡的情况。顾澈这人粗枝大叶,赵玄却心细得多,这会儿直接就问到了关键。

云若辰苦笑了下,那天晚上的事要说起来,还真是…够乱的。

她侧头思索片刻,终是下了决心。

“玄哥哥,这事,我看得从头说起才好…”

即使赵玄没有主动与她搭话,她也打算找赵玄商量。她的确太需要人来好好讨论讨论这些事,集思广益,或许能够想通一些一直困扰着她的疑问。而在几人之中,赵玄无疑是最合适的商谈对象。

赵玄静静地听着云若辰从诚王离京后,张淑妃向皇帝推荐朱太医说起。

半年前,太子受封皇嗣,诚王全家离开京城前往藩地。也就在这之后不久,云若辰入宫暂住,某天恰好遇上张淑妃向皇帝推荐新进宫的朱太医。

大家都认为张淑妃是为了诚王在藩地过得更好些,借着推荐太医来向皇帝邀宠。而朱太医似乎也没有辜负张淑妃的期望,很快就神奇地让老皇帝恢复了健康。

元启帝不仅看起来比之前还有精神,而且还让年轻的陈嫔有了身孕!

可就从这时候起,有了祸乱的苗头——陈嫔离奇流产、殒命,朱太医揭发太子与陈嫔乱伦,而后朱太医本人与两名关键的宫女又突然暴毙!

对太子不利的流言飞速传播,皇室丑闻使得老皇帝父子都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之中。就在元启帝想借春狩的机会与太子修好,而云若辰也试图趁机重望父亲“仁太子”形象的时候,大变突生。

“那天,是慎言先发现了问题。”

云若辰指了指叶慎言,说:“慎言一直潜伏在附近,察觉到蝙蝠洞的异常…”

顾澈和赵玄都惊奇地看着叶慎言。因为云若辰一开始就介绍他是“我家的慎言”,他们就认为叶慎言是太子给云若辰安排的暗卫。如今看来,这个比他们都小的男孩子…竟然是另有神秘身份?

云若辰没有岔开来解释,接着就把那晚她闯进老皇帝皇帐后与皇帝的对话,以及皇帝突然昏阙的事情说了一遍。

后面的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在乱箭下逃命,因为敌人的冲击而与郭铮守护的大部队失散,这是她早就告诉过顾、赵二人的。

听罢,赵玄沉吟片刻,忽而抬起头来:“你说,朱太医是天命教的人?为什么你如此笃定?”

“这个嘛”,云若辰窒了窒,苦笑道:“玄哥哥,有些事我眼下没法向你解释,往后再说。反正他督下的可疑医案,还有皇上忽然昏阙,以及他莫名其妙指责我父王与陈嫔做出丑事…我只能往天命教身上想,但确实没有证据。”

郭铮在元启帝命令下,已将朱太医的遗物悉数交予云若辰,但云若辰没能找到更有用的线索。

赵玄咂摸着云若辰那句“有些事眼下没法解释”,联想起云若辰身上的许多谜团。

例如她能够一眼就看出楚音波中了毒,还能准确地替他扎针放毒。又如她神秘的跟班叶慎言,还有其他的很多小细节…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但赵玄毕竟是赵玄,他把满心的好奇全压在心里,转开话题:“即使朱太医真是天命教的人,这批敌人,绝不止是天命教徒那么简单。”

这一点,云若辰也同意。

近一年来,朝廷有目的地针对天命教进行打击,捣毁了他们很多设在城镇与乡间的巢穴。朝廷对天命教徒非常严厉,甚至采取连坐制,只要确定一名天命教徒,那么他所有的亲属也会被投入监牢。

天命教明里的力量被削弱了许多,仅剩的天命教徒只能逃亡塞外,而在边关上又被截住杀掉了不少。

所以,天命教目前所剩下的,都是他们教中的“精英力量”,普通教众可不多了。

而这批突袭春狩队伍的敌人数目却有几千人。尽管云若辰那晚只顾着逃命,可只要从超过了三千人的春狩队伍从战斗开始就被对方压着打来推断,敌人的数目和战力都在己方之上。

“这些人都穿着黑甲黑衣,看起来训练有素…”赵玄边思考边说:“在京师附近,能够调动这么多人马,而咱们这边的人一点风声都收不到,那肯定是…”

“有内奸!”

云若辰接口,肯定地点点头:“绝对有内奸!”

“不仅仅是内奸啊,辰儿。”

赵玄面色凝重,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想想,那天晚上皇上在帐子里出事,外头的宗室那么快就闹起来,还有人喊着太子谋害了皇上。”

“不可能只是内奸…操纵这件事的首脑,应该就在那晚闹事的宗室之中!那些敌人,可能根本就是京营中的某一支军队,或者是某个藩王的亲兵!”

“啊?”

云若辰真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一下子白了脸。

如果,敌人的首脑根本就是宗室中人,而太子和郭铮他们却不知道,到时候在逃亡路上悟悟懂懂地遇上了…

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在明,敌在暗!

“我还以为只有一个舒王…”

云若辰笑得很苦涩。

原来,想谋反的,不止舒王一个。

想要坐稳皇帝这张椅子,就是要这样不停接受阴谋与暗算的狂袭吗?

她那傻乎乎的单纯老爹,真的…能逃出去吗?就算逃出去,他以后要面对的,依然是这种可怕的生活…

云若辰长叹一口气,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第一百二十八章 荒野之旅(三)

顾澈和叶慎言终究只是半大孩子,体力就算比一般少年好得多,这几天的逃亡跋涉也让他们累得够呛。

在划了大半天竹排后,天色将暗之前,他们把竹排靠岸停下,同时倒在竹排上雉成了大宇型。

“我的胳膊好像已经废掉了…”

顾澈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继续脸朝下趴着喘气。叶慎言更是连话都说不出,光顾着哼哼了。

云若辰无奈地说:“看来我们今晚是到不了京城了?”

他们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刚从山这边的支流绕到大江不久,路上只看见了几个零落的小村庄。因为怕暴露形迹,一行人都不敢靠岸向人打听消息和补充物资,就这么不停赶路直到现在。

赵玄说:“辰儿,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你是说这一路上人烟太少吧?”

云若辰在赵玄赞许的目光里自得了一下,嗯,英雄所见略同嘛,他们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本来也不至于这般人迹稀少。可能是附近的百姓都被那天的事情所惊吓,纷纷逃进山里去避难了?

“眼下也看不出是否已生大乱,但不太平肯定是真的。”云若辰叹息道:“只希望郭统领和他的人,能够护得皇上与太子的周全,将他们平安带回京城吧。”

“我说,你们两个。”

她把云耀又塞进赵玄怀里,一边努力维持平衡一边朝倒在竹排上的俩人走去。“我们得趁着晚上继续赶路啊,再划一个多时辰估计就快到京城外了。别偷懒!”

“姑奶奶,真不是偷懒…”

顾澈简直要呜咽了,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我胳膊抬不起来了啊…”

叶慎言也叹气说:“郡主,我没力气了。”

“你们呐。”

云若辰把外裳的宽袖子挽起,先走到叶慎言身边,很不客气地把他强推着坐起来。“盘膝,运气!”

叶慎言是听惯了云若辰吩咐的,尽管浑身的骨头部在呼喊着“痛死了我不要动”,最后也只能乖乖地用尽仅存的精力爬起来坐好,还得按照她的要求摆出盘膝调气的姿势。

云耀吮吸着短短的小手指,仰头对赵玄说“哥哥,饿饿”,赵玄只好学云若辰的样子,把鹿肉撕成一丝丝喂他吃。鹿肉干太硬,只有八九颗牙齿的云耀差点嚼不动,但他很懂事的没有哭闹。

等赵玄手忙脚乱地喂云耀吃了几丝鹿肉干,天早就黑透了。

江面上倒映着一轮淡淡的上弦月,月色如轻纱,朦朦胧胧,只能让人看清近处人与物的轮廓。而岸上的山林却全隐没在暗夜之中天地辽远,江水无边,世上仿佛只剩下这一叶小小竹排在无助地飘荡着。

赵玄一面哄着云耀,一面凝神朝云若辰那边看去,正好看见半坐着的云若辰从叶慎言背后离开。

“行了,再休息半个时辰,喝点水吃点东西,你就有力气了。”

云若辰拍拍手,再走到顾澈那边,催着他起来。

赵玄发现,刚刚还哼哼唧唧动弹不得的叶慎言,这会儿正轮胳膊踢腿地蹦跶着,嘴里不住嚷嚷:“天,郡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是云若辰拔了头上的一枚簪子刺激了他几个重要的穴位,然后再配合她的独到手法为他推宫过穴,让他能够迅速消除疲劳。

再加上她针对性地按摩了他胳膊上的肌肉,让叶慎言的体力恢复得更快了。

等云若辰帮顾澈全部按摩完,那边叶慎言已吃了好几片鹿肉干,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赵玄只是默默看着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复杂。

她…唉,好吧,这种时候是不该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过辰儿亲自替他们按摩,这让赵玄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他倒是忘记了,先前云若辰可也是亲手给他上药的呢。

云若辰着急赶回京城去的心情,赵玄非常了解。而他没有说出的是,他对于自己父亲宋国公的安危,其实也相当在意…

顾澈的祖父好歹提前一天回了京城,如果叛军在京城没有内应的话,大概顾阁老还是安全的。但宋国公可就不一定了,那天晚上兵荒马乱,大家各自奔逃,就算父亲身边有侍卫跟随…唉。

但赵玄惯了将心事深埋,并不曾在同伴面前流露出对父亲的担忧。

认真想起来,父亲与他之间,感情相当淡薄,与太子父女间那种深厚的亲情完全无法比拟。父亲在他面前总是高高在上,几乎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温存的话,即使在他病得下不了床的那些时候,父亲也从没来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