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音着脸怒吼起来,这激动对他来说,是极少有的情绪。他吼过之后不禁咳嗽起来,边咳边说:“慎言,辰儿的情况如何?”

叶慎言声音已经嘶哑了,头脸都是水痕,面上还有一路策马狂奔被林间枝桠划伤的细小伤口在渗血。

“郡主作法到最后吐血了,现在咱们要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她身上弄干净,我再来想办法。”

最后一句,叶慎言也心虚。他刚刚导气入体,还是后天修行,连先天的门槛都没摸着呢,根本无法给云若辰输入真气疗伤——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云若辰已是经脉俱断。

“安全的地方…去哪?”

顾澈茫然地看看叶慎言,又看看赵玄。赵玄无视怀里呜咽着的云耀,沉声道:“就到咱们昨晚路过的那条村子!那里的人,估计被他们杀光了。”

“他们的先头部队去把村里的人杀掉,就是因为他们援军要经过那儿,怕被村人看到赶去报信吧。从时间来判断…援军估计已从那村子穿过,不会再回去了。”

“咱们先绕到水边,走水路,应该可以很快赶到那边!”

“好!”

顾澈追不及待地半拉扯着赵玄往洞外走,叶慎言赶紧背着云若辰跟出去。

还是赵玄、云若辰姐弟三人骑马,这次把缰的人变成了赵玄。云耀哭得累了,搂着他昏迷不醒的姐姐也睡了过去。

这几天里,小小的云耀受到的折磨,或许比几个大孩子还要多。他只是个才满周岁的小婴儿,自出生起就过着锦衣玉食、仆从呵护的舒服日子,哪里遭遇过这些?

可他顶多也是哭哭闹闹而已。哥哥姐姐们喂他吃干硬的肉干也好、酸涩的果子也好,他都乖乖吃下去,把屎把尿的时候也不闹别扭,已经算是很配合。

大概他本能地意识到,要在这样的艰难里活下去,只能好好配合大家吧。

几人还是冒着雨,在泥泞间寻找着原路,往他们搁在岸边的小竹排摸过去。

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雷声,陆陆续续。

叶慎言抹去脸上雨水,回头看着他与云若辰离开的方向。混沌五行阵…希望真的能如郡主所愿,将那些人困得久些!

春天的雨水与夏日不同,缠缠绵绵,虽然不会很大,却总能下很久。

这场雨从凌晨开始下起,直到现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后来,叶慎言几个已经回忆不起,他们是如何找到了那条小竹排,又如何乘着竹排回游,抵达昨夜发生过大屠杀的村落。

冷,饿,痛,累,困,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变得麻木而迟钝。如果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单独行动,或许早都坚持不下来了。

多年后顾澈问叶慎言:“哎,你说,那时候我们根本连先天真气都没修炼成啊,怎么能撑得下去?”

“你问我,我问谁。你还不如去问赵玄咋没昏过去呢,看看他现在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亏得那些女人还说他如何如何的风姿若仙…”

已突破宗师境界的天下第一高手叶慎言,也感叹当年几人所创造的“奇迹”。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其实他们都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坚持住。

因为云若辰。

他们不能倒下,如果他们倒下了,云若辰怎么办?

这想法支撑着他们终于在天黑前进了村子。

正如赵玄预料的一样,村子里的人,已经被敌军杀光了。

尽管下了很久的雨,村中依然处处可见血迹。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尸体,随即想到可能那些村民尸体可能都被敌军搜集起来烧掉了。

这是土匪们常用的手法,因为怕有漏网之鱼,所以常常将尸体烧掉以求安心,也是一种戾气的发泄。

村子不大,从村头到村尾估计只有几十户人家,周围是几百亩田地,前江后山。

他们找了看起来最齐整的一间院子躲进去。

虽说相对齐整,院子的大门也早被人劈烂了。屋里的家具也好,鸡舍也好,都被捣烂翻空。

可是能有个避雨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几人把还在昏迷的云若辰放在正屋的床上,又把云耀也搁在她身边,立刻就累得瘫在了地上。

“我…我去找干净衣服…”

叶慎言咬着牙,强迫自己站起来,差不多是手脚并用地摸着黑在屋角的破烂箱笼里寻找着。

顾澈也没歇多久,摸出怀里最后一块鹿肉干随意咀嚼了几口,开始为照明和取暖忙碌。

总算他们运气还没差到尽。这家估计曾是村里比较殷实的人家,三间正房里的箱笼虽然都被劈开,值钱的东西也被搜走了,衣裳被褥什么的倒是还在。

窗外春雨绵绵不休,气温比白天里又下降了许多。

山村的破烂小院中,燃起了微弱的灯火。三个少年谁也顾不上讲究什么形象,七手八脚地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扒拉掉,换上叶慎言找来的干净衣裳。

只有穿着湿衣在野地里逃命过的人,才能体会到干净的衣裳能带给人多么愉悦的慰藉。

赵玄很自觉地把云耀抱过来,也给他换衣裳。叶慎言没找到适合婴儿穿的小衣服,他们只能在衣服堆里挑两件最小的给云耀裹上了。

云耀一边乖乖地任由赵玄摆布,一边指着云若辰说:“姐姐,姐姐,姐姐不理我…”

“星儿听话,听话姐姐就会醒了。”

赵玄哑着嗓子,强忍着心中的痛楚。

“呃…这是女眷的衣裳…”

叶慎言手里拿着两三件女衫,却结结巴巴地,话也说不清楚了。

顾澈和赵玄眼神复杂地看看躺在床上的云若辰,又看看叶慎言手里的衣裳。

“要,要赶紧给她,她换干衣。”

顾澈差点也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是啊,要赶紧给云若辰换衣裳,不能再耽搁了。

可是,谁来换?

总不能指望才一岁的云耀吧!

三个大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庆朝以儒学治国,礼教就算说不上森严,但也颇为严谨。别说替女孩子换衣服…就是看见姑娘家自个换衣服,那也是坏人名节了!

“我,我来吧。”

叶慎言是这么想的——赵玄也好,顾澈也好,都是那种大家公子,肯定很讲究什么礼教的。任他们这样拖下去不行啊!

至于他,还真就觉得替郡主换衣服虽然不好,但只要大家不说出去…应该没事吧?

“你…呃,好吧…”

顾澈觉得没法理清自己的情绪。不愿意?肯定不愿意啊,换衣服!不是碰到手那么简单!

天哪!他快被自己脑子里浮现出的各种画面杀死了,能不能别想了别想了?这是在救人!

赵玄也没比他好多少,心情极度混乱。

此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将如何影响着他们未来的人生…

第一百三十四章 救星降临!

雨夜,荒村,一灯如豆,映出少年们局促而困窘的脸庞。

连续多日的奔忙逃难都没压垮他们的意志,然而眼前所面临的问题,却让这三个坚忍勇毅的少年集体陷入沉默。

叶慎言是说了由他动手,但事到临头,他又不知该怎么办了。

就、就这么给小郡主脱衣服?

赵玄突然打破了沉默,扶着墙壁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阿澈,抱云耀出来。”

呆愣愣的顾澈“哦”了一声,以完全不符合他如今身体状况的敏捷把云耀抱起来就走,踉跄着差点把脚给崴了。

还是赵玄有主意!顾澈反正已经被自己弄傻了,现在是谁让他干嘛他就干嘛。也好,呃,是不该督在这儿看。可是不看着也好奇怪!只督他们孤男寡女在屋里真的不要紧吗!

赵玄板着脸,一言不发,看顾澈抱着云耀出来就顺手把烂了一边的房门掩上。

“晤,赵玄…”

“别和我说话。”

“我…”

“闭嘴。”

赵玄的声音嘶哑着,话语像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比夜雨还要冰冷几分。

顾澈像青蛙似的长着嘴,喉咙里咕噜噜发出了一连串无意义的杂音,随后又无趣地闭上。

云耀换了干净衣服,又吃了一小块鹿肉干,迷迷糊糊靠在顾澈怀里睡着了。屋檐上的雨水汇聚成一股股细流滴滴答答往下淌,赵玄和顾澈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水流,呆站着。

怎么那么久,总该换完了吧!该换完了吧!啊!

顾澈烦恼地揪着自己半干半湿的头发,总觉得心里窝着一簇野火,突突突地想往外烧,又不知该烧向何处。

“喂,阿澈。”

一直维持着靠墙姿势不动的赵玄,忽然开腔说:“我喜欢辰儿。”

“…你说什么?”

顾澈本来就烦躁得很,被赵玄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刺激得差点蹦起来。他…他说他喜欢若辰?

赵玄声调还是冷冰冰的:“我喜欢她。就这样。”

说罢,他又抿上嘴不再出声。顾澈心里的火“噌”地旺起来,他压低嗓子吼道:“赵玄,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赵玄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更别提回话了。顾澈怒了,一把抓住赵玄的肩膀,说:“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告诉你,我也是!”

“…我知道,我没你那么笨。”

赵玄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成功把顾澈给噎了个半死。

“喂,你这家伙…”

顾澈用力抓紧赵玄的肩头,赵玄吃痛皱起眉头,忽然两人同时听见屋里“噗通”一声闷响!

“叶慎言!”

两人顿时忘记了争执,一前一后转身推门就闯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残灯孤零零搁在桌上。借着暗黄的灯光,他们看见叶慎言倒在床前地下,正挣扎着想爬起来。

而昏迷的云若辰上半身却是光着的,甚至没有衣物遮盖!

就算灯光再黯淡,顾澈和赵玄还是看见了这幅景象。少女稚嫩圆润的肩膀线条,往下是…

他们飞快地背过身去,顾澈怒吼着:“叶慎言你个混蛋!你干什么!”

“我、我…”叶慎言就要哭出来了:“我两条腿抽筋了…我起不来了啊!”

啊?

顾澈和赵玄顷刻间石化了。有没有搞错!换衣服换到一半这混蛋腿抽筋?这都叫什么事啊!

“你赶紧起来啊喂!”顾澈彻底抓狂了!

而赵玄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没有再跟这俩人废话,直接就回身三两步挪到床边,抓起叶慎言丢在床边的干衣服就往云若辰身上套!

云若辰身上还半湿着,肌肤滑腻,赵玄手轻抖着竟抓脱了好几回。

顾澈依然背着身子,心里不停咒骂赵玄“狡猾的狐狸”,又是不甘心又是嫉妒,可他还是没有主动转头去看云若辰。虽然他真的已经疯掉了!

叶慎言放弃了挣扎,整个人摊平在地上喘着气,两条腿的脚筋仍一抽一抽的刺痛着他的神经。但肉体的痛楚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心情——

原本以为没什么的,不就是换个衣服嘛!

但他就是进行不下去啊,纠结了半天才敢闭着眼睛解开云若辰的衣带。天地良心,就在他脚抽筋摔倒前,他真是一眼都没看过小郡主的果体!好吧,他手里抓着的好像是小郡主的肚兜——啊,肚兜!

叶慎言一哆嗦赶紧把手上的肚兜丢开,整个人脸上烫得可以烙饼。一定是淋雨的关系,发烧了吧,一定是这样!

赵玄也狼狈得很,胡乱地替云若辰套好上衣,到下裳的时候可不是手抖了,整个人都在哆嗦。他也和叶慎言方才一般,下意识地闭着眼,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你快点!”

顾澈低声闷喝了一句,他的火已经从胸口烧到头顶了。赵玄不理他——事实上是赵玄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继续手忙脚乱地替云若辰换了下裳。

谁知这时,云若辰像是要醒来的样子,紧闭着双眼咳嗽起来,一面咳着一面吐出丝丝血水!

“辰儿!”

赵玄大惊失色,顾澈也猛地抱着云耀冲到床前。云若辰无意识地咳着血,身子歪歪地往床下坠,顾澈忙不迭伸出另一边空着的手臂将她揽住。

她不动还好,一动起来,身上那乱套的上衣又松开了,顷刻间再泄春光。

只是这时少年们都无心去纠结这些了,顾澈揽着云若辰惊慌失措地看看赵玄又看看叶慎言:“她还在吐血!怎么办!”

“等等!”

叶慎言大口喘着气,支起身子趴在床沿,一手搭在云若辰脉门上。

自从他导气入体后,叶枞也开始教他探究气息脉象的一些基础。虽然他连这门功夫的门槛都还没摸到,但在三人里也只有他算是粗懂皮毛了。

“天,她的气息太弱了。”叶慎言惊道:“我完全探不到她经脉中的气息,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啊…”

不会吧,这么严重?

顾澈和赵玄都傻眼了。还是赵玄先回过神,急道:“你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真没有!”

叶慎言并不比他们淡定,他也是急得挠心挠肺啊!

“咳…咳…”

云若辰还在咳着,顾澈只能把云耀丢到赵玄怀里,自顾抱着云若辰,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替想替她顺气。

也许是顾澈的安抚起了作用,也许是换上干净衣裳让云若辰体温稍稍回暖了些,她在咳了几声之后,竟微微睁开了双眼…

“若辰,你醒了?”

顾澈欣喜若狂,赵玄和叶慎言也都喜动颜色,一齐聚拢过来。

“冷…痛…”

云若辰迷迷糊糊地蜷缩成一团,往顾澈的怀里窝,顾澈心疼极了,用双臂紧紧抱着她。

当云若辰稍微恢复了点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经脉肌肉都像被针扎似的痛苦不堪,连呼吸都让她痛得直冒冷汗!

如果不是前世曾受过极严苛的术士训练,她或许早就活活痛死过去了。这种由内而外生出的痛苦,完全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纵使云若辰有着惊人的意志力,也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