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醒来…”

他的手覆上她的脸,为她整理本来就梳得很整齐的发鬓。云耀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一直在“睡觉”的姐姐,没有出声。

最近,云耀没有再缠着大家问“姐姐为什么总在睡觉”。

大家都告诉他,你姐姐生病了,病人就是要睡觉的,星儿不要吵。如果吵得厉害,姐姐不高兴了,病就难好了。

所以云耀来到云若辰屋里,总是很静,紧抿着小嘴儿不敢说话,生怕吵了姐姐。

“来,星儿,聂叔给你捏捏。”

聂深抱着云耀离开主屋,轻轻掩上房门。

在云耀享受着聂深的推血驱寒时,三个少年却在日渐升高的艳阳下暴晒着。

叶慎言倒还没什么,他天生阳气纯厚,炎热的天气反而对他练气很有帮助。顾澈从小在军营里打熬筋骨,底子好,这一两年尽管稍有松懈,蹲半天马步也不至于太难受。

只有赵玄是一点根底都没有,还有先天心疾,自幼就被药汤养着长大的。他不想输给其他两人,死死咬牙苦忍,可有些事并不是光有毅力就能做到。

半个时辰后,他的小腿已经开始发麻。再过了一会儿,酸麻的感觉渐渐变成了痛,软,随时都有种想倒下的冲动。

他死死咬牙苦忍,额头上的汗水一股股往下淌着,脸憋得通红。顾澈明知他身体不好,一直观察着他的情况,这时忍不住说:“赵玄,你要不歇会吧?”

赵玄没理会,继续死撑着。

春狩逃亡的时候,要不是顾澈出手,他早就死在敌军的流失之下了。

那之后的旅程里,他拖着一条伤腿,不但不能帮助大家,反而总是成为他们的累赘。

在这之前,赵玄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如此没用的一个人!

那种锥心的无力感,深深烙印在他心里,时时刺痛着他。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像叶慎言和顾澈一样,就算身手没到聂深那样高深的地步,却也能够自保,能够…保护云若辰。

而现在,聂深想要锻炼他们,这不是他所渴望的吗?

“可恶啊…”

这具没用的身体,真的,太没用了…

汗水漫过赵玄的眼角,白花花的阳光耀在眼皮上,一圈圈的光晕在远处海面上被潮水推着涌向他。

热,蒸腾的热,强烈而熟悉的窒息感从胸口升起,迅速向四肢蔓延。

赵玄张大口喘着气,两腿发着抖,夹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开始无力地下垂。

如果云若辰在这里,一定会认不出他了。这哪里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永远整洁冷清的白衣赵玄呢?

“喂,赵玄,你这样不行…喂!”

昏倒之前,赵玄听到的最后一声呼唤,是顾澈焦急的大喊。

第一百四十章 飓风来袭

好热…

昏昏沉沉之中,赵玄只觉得浑身燥热不已,胸口依然闷得难受,像要喘不过气来。

要吃药才行…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每次稍微劳累些,他的心口就会开始不舒服。

像春狩逃难时那样长时间的奔波,他过后整整病了大半个月,还是吃了一颗自己藏在贴身荷包里的静心丸才逐渐恢复过来。

从记事起,赵玄就被告知,他天生就有很严重的心疾。

生在膏粱锦绣之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若不是这样的人家,他不可能人参当饭吃,多名贵的补药都尽着他用。

可也正因为家人太过紧张,他从小就没得得到过锻炼的机会。连学骑马,都是他费了好大力气向家人争取来的。

其实,他是多么的羡慕顾澈啊。

无论那些权贵子弟对顾澈的“粗鄙”如何不屑,赵玄还是在心里暗暗的羡慕着顾澈的活力。这是他…最缺乏的东西。

不曾想,一场剧变,让他与顾澈成为生死相依的同伴。

可在这孤岛上,赵玄愈发感觉到自己与顾澈间的差距。

他也清楚的看到了顾澈对云若辰的心意。

是的,他们都很喜欢若辰,想要陪在若辰身边。但如果有得选…

“即使是我,也会选择顾澈吧。”

赵玄在暗夜中,曾这样自嘲的想。

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错了,书生还有满腹诗书,他剥去宋国公世子的锦衣后,还剩下什么?

“你醒了?”

当他缓缓睁开双眼,见到的不是叶慎言或顾澈,而是聂深。

聂深双臂抱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赵玄。窗外阳光从他背后洒入,赵玄下意识地眯眼,看不清聂深脸上的表情。

他想挣扎起来,却被聂深一手压住肩头。

“躺着。”

没有聂深这话,赵玄也不得不躺下,因为他发现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额上敷着一条湿手巾,原本应是浸了冷水的,这会儿却被他的体温烘热了。可见他体温有多高。

聂深就那样背着光站在他床前。

“赵世子。”

印象中,除了使唤叶慎言,聂深好像没怎么正式叫过他们俩。这声“赵世子”让赵玄怔愣了下,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似乎是要与自己谈正事的样子,但…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合适么?

“赵世子,若辰和我谈过你。”

什么?

赵玄疲乏的双眼霎时睁大了,定定地看着聂深。聂深却顿了顿,走开几步,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摆出了长谈的姿态。

“她曾对我说,你有严重的心疾。”

“我探过你的脉象,你也确实是有这病状…但是,你知道为何我明知你有病,还让你和他们一道苦练吗?”

赵玄还是缓缓地用肘部支起身体,斜斜地坐起来,微喘着气说: “赵玄不知。”

“因为我想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程度。”

聂深直视着赵玄,说:“你做得不错。”

不错?赵玄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他都晕倒了,还叫不错?

但在聂深看来,赵玄的意志力和韧劲,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

一个生在锦绣堆,养于妇人手的门阀子弟,能坚忍如斯,已是极难得。

而且,赵玄的潜力,本来就不该在体能上。

“如果要说天资,你不但比不上顾澈和慎言,就算是一般人你也不能比”

聂深的语气很平淡,赵玄心头一刺,却没露出什么表情。

他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当然了,一个随时可能心痛猝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和别人比呢?他白嘲地勾了勾嘴角。

“但是,你也有你的长处。”

“只要你愿意,你未来的成就,未必就会比他们差!”

“聂叔叔,你在说什么?”

赵玄惊讶地看着他。

他…他这种“废物”,能有什么成就?

海滩上,叶慎言和顾澈刚刚完成了又一次训练任务,正死鱼一般躺在树荫下擦汗。

“哎,不知赵玄醒过来没。”

“玄哥不会有事的啦。白夜师父在呢,他就是昏过去而已。”

叶慎言从小见过太多身边人病倒死掉,对于赵玄的昏倒感觉不深。

顾澈皱着眉,用汗巾狠狠擦了一会儿汗,没再说什么。

“不过,我是觉得玄哥那身子,真不适合跟咱们一道练这些…阿澈你不知道,我刚到听雨楼的时候,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子,都抗不过三天。”

“白夜师父啊,叶枞师父啊他们,训起来人来,才不管你受不受得住…

…光是让咱们在大日头底下蹲马步,已经是很轻松啦。”

顾澈随口问: “那抗不过三天的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哪儿来的丢到哪儿去啊,继续赶回街上讨饭什么的。”

叶慎言伸了个懒腰。

被招入听雨楼受训的少年,其实大多和他一样是流浪儿,或是穷乡僻壤里的小子。哪家大少爷会受得了这种苦?也没必要啊。

像顾澈这样的家世,还能有不错的身手,算是很异类了。赵玄的表现,在叶慎言看来一点都不奇怪。

再说,赵玄本来身体也有些毛病吧?脸色就没好过啊。

可他们都没想到,聂深竟告诉他们,他要亲自训练赵玄。

“暗器?”

叶慎言和顾澈表情各异地盯着赵玄…赵玄倒是没什么表现,默默喝着一碗汤药,那是聂深给他煎的祛暑药。

尽管对聂深的决定很是疑惑,叶慎言却早学会了“慎言”,不再轻易咋呼。反正白夜师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顾澈很担心赵玄的身体,私下问过赵玄两句,赵玄的态度却很坚决。

“阿澈,我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我的负担啊!”

“事实上,就是。”

“喂,你这个家伙不要太倔…”

吵闹一番后,顾澈也对赵玄没辙了。好吧好吧,随便他…看他怎么折腾!到最后再昏倒个两次,他就知道该乖乖坐在屋里读他的书,下他的棋了!

从这天起,三名少年按照聂深的安排,开始了各自的苦练。

而聂深,还是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守护云若辰与给云耀祛毒上。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又是盛夏。

白入夏后,海上有过几趟飓风,但都不算猛烈。

这座暗舵的主体结构是用砖石砌成的,坚固异常。飓风来的时候他们躲在屋里,生活丝毫不受影响。

飓风大雨时,连小毛和小金都和他们一起在宅子里躲避,一马一鹰把宽敞的屋子塞得满满的。

尤其是小金,这家伙又长得更大了。双翅一张开,简直要把整间屋子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去!

叶慎言和赵玄都抗议过,顾澈才不情不愿地交代小金要老实点。可惜小金如今也不怎么听他的话了,依然我行我素地扇翅膀,把屋里搞得比外头飓风刮过的树林好不了多少,

“要是若辰醒着,绝对能搞定这家伙!”

顾澈恨恨地说。

要是若辰醒着…

他们每天都在默默为她祈祷着,可老天爷却像变成了聋子,完全听不到他们的祈愿。

云若辰还是稳稳地睡在主屋里,容貌外形和几个月前进入龟息状态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她身上的时间似乎已停滞不前,有一层无形的膜将她封存了起来,不知何时才能开启。

夏天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天气闷热得厉害。

每天在沙滩上对练的叶慎言和顾澈,都有点受不住这股猛烈的暑气了。

“我的天…这日头太火辣了。”

叶慎言拖着像灌了铅似的双腿来到树荫下,噗通地就倒了下去。

比他还早倒在树荫里的顾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在咕噜咕噜把水囊的水一个劲儿往嘴里灌,喝得太猛以至于被呛住了。

“咳咳,咳…咳…”

顾澈用力拍了两下胸口,吐出两口水,才说: “这鬼老天,连一丝风都没有!不会是飓风又要来了吧?”

来到海岛上几个月,经历了两次飓风,他大概也摸清了一些海上特殊的气候。

叶慎言有气无力地点着头,抢过水囊喝了几口。

“对…看来这回的飓风,小不了。”

正如他俩所担心的那样,当天晚上,海上的风起了变化。

三人留下赵玄守着云耀,急匆匆去把马儿拖回了屋里。没多久,金雕也很机灵的自己躲进了堂屋。

“连小金都自己跑进来了…”

顾澈担忧地说: “不知海上情况如何?”

他的话刚说完,聂深就从主屋里走了出来。

“你们几个,去地窖里取好干粮,还有干净衣服,都打上包袱。”聂深沉声道:“做好准备,这回的风雨,可能比前几次要打得多。”

啊,不会吧?

难道连在宅子里躲着都不安全了?那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这里是海岛啊!

少年们面面相觑,但慑于聂深的“淫威”,都快速地动作起来。

聂深走到屋外,望着远方浓如墨团的夜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呼啸的海风腥味浓郁,雨丝开始断断续续地飘洒下来。周遭密林中传来野兽低低的呜叫,躁动不安。

这次,只怕会很麻烦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雷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