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云若辰也明白,聂深用云耀的身体状况来说事,实际上也是不想让她离岛的意思。

在聂深心目中,皇权谁属,王朝起灭,也比不过他所在乎的人重要吧。

云若辰想…一定是因为聂深曾对母亲立誓要守护自己,所以才会极力想将自己隔离在中原的战火之外吧?

然而连聂深自己都在怀疑,他真是为了怜卿,才会对云若辰这般上心吗?

“况且,郡主你的身体也才刚好些,正在调息练气。不如等你修为有了进益再回去也不迟!”

聂深向云若辰保证,他会让听雨楼的手下每隔一天就向海岛传递信息。如果真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会再拦着云若辰离岛。

云若辰还能说什么呢?

尽管她无比迫切地想回到父亲身边帮助他,可她委实无法丢下弟弟。而聂深说得也没错,她的练气若是被迫中断,修为肯定又难以进步。

修为恢复不到她的巅峰状态,她对父亲的帮助定然大打折扣。

“好吧…”

反复思量之后,云若辰唯有按捺下回归父亲身边的急切心情,说服自己再忍忍,再忍忍…

她觉得自己很有希望忍成忍者神龟,真的。

冬雪一日比一日凛冽,海岛完全成了一片冰封的天地。

但无论天气多么恶劣,云若辰、顾澈和叶慎言,没有一天停止各自的修行。

聂深不再阻止云若辰练气,甚至又冒着风雪特意出去了一趟,替她找来不少人参、黄精、何首乌来助她修行。

她重造后的经脉经过天雷锤锻,被扩充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按她师门秘法来练气修行可不仅仅是“事半功倍”,而是好几倍!

云若辰全心投入到练气之中,一心想着快些恢复修为,几乎是没日没夜地修行。顾澈和叶慎言很心疼她,但谁都知道,云若辰一旦下定决心,那是谁也劝不听的。

他们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刻苦修行。

而聂深也在用心照顾着云耀,每天继续给他“按摩”,祛除他体内的寒毒。虽然每天只能拔掉一丝寒气,日积夜累下来,云耀的身体终于也开始有了好转。

从中原传来的信息中,云若辰得知诚王终于没能沉住气,趁着一场大寒,长江结冰,他驱使着前锋部队过了江开始朝京城逼近。

朝廷迅速集结队伍迎战。这时,好几位藩王在朝廷特使的说服下,终于也拿出了一点诚意。

藩王们各自派出亲兵队伍守住藩地,不让诚王进入他们的领域,而且也“象征性”地派军队与诚王军队打了几场小仗。

不管怎么说,这些藩王虽然没有完全配合朝廷剿灭诚王军队,好歹也没投向诚王那一边。对朝廷来说,算是不好不坏的消息吧。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总算有了好消息。

诚王军队在过江不久,遭遇东南援军与朝廷军队夹击,伤亡惨重,起码被削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东南援军的统领,就是东南漕运总督楚平安麾下的一员得力大将岑智勋。

这人的名字云若辰在京城就听说过,据闻岑将军在东南抗倭战斗中屡建奇功,是一员真正的战将。

而且东南军队兵精粮足,准备充分,这对诚王军队而言真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过了几天,又一个让云若辰有些意外的消息传到了海岛。

东南援军军帐中,出现了赵玄的身影。

据说,他就跟着岑智勋的帅帐行动。听雨楼的探子报告,赵玄参与了好几次东南援军最高层的军事会议。

他或许是以军师智囊的身份,侧身于援军中。

“玄哥哥,他去行军打仗?”

云若辰听到这消息时的第一反应,是担心。

赵玄有先天心疾,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虽说他和他们在海岛上住过,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但行军是多艰苦的一件事啊!

他能吃得消吗?

“赵玄这家伙,哼…”

顾澈得知后,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还有小小的嫉妒。

明明他才是想打仗的人,却让赵玄这小子抢先了。

好吧,他知道赵玄看起来弱弱的,却是比任何人都要好强和坚韧。当军师…真厉害啊。

“我不能输给他!”

心里怀着这样的念头,顾澈练功更刻苦了,经常要练到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瘫在地上,才肯停下来。

在这个冬天,少年们循着各自的道路,朝他们渴望达到的目标拼命前进着。

然后,春天的脚步不知不觉便近了。

这一年过去后,云若辰与叶慎言将满十二岁,赵玄十四,顾澈十六。

云耀两岁。

他们都处在还有着许多许多未来的美好年纪,然而明天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什么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雪

“呼,冻死人了。”

用一件沉重的棉披风裹着大半个身子,值夜的兵卒一边将冻裂了好几道口子的双手捂在嘴边呵着热气,一边挪动着沉重的步子在雪地里慢慢走着。

他腋下夹着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笼,在朔风中摇摇晃晃,火苗一闪一闪像是随时会熄灭的样子。

然而他并不太在意,因为今儿夜色很好,银灿灿的月光将覆满积雪的营地照得莹白,要看清周围的情况一点儿也不费劲。

这兵卒慢吞吞地随意朝营地四周看看,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自个身上,真冷啊…赶紧巡完这一圈回营帐烤火去!

“咦?”

忽然间,他看到前方营帐有个雪白的影子,背对着他站在一方隆起的小丘上。

谁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小兵并不担心是敌人,但心里却有点阴森森的不祥感觉,不会是啥鬼怪吧,不会吧…

“谁!”

他鼓起勇气低喝了一声,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那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喊,身形微动,缓缓转过头来。

只见皎洁月色下,皑皑冬雪中,白茸茸狐裘一抖,露出半张俊逸如仙的面孔。那眉宇间的冷意更胜冰雪,真是不可逼视。

啊…值夜兵卒刚涌到喉间的第二声呼喊立刻生生咽了下去,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忙不迭弯腰行礼:“赵世子!”

“嗯。”

赵玄对值夜兵卒微微颔首,便又转过头去不做声。

“赵世子,这儿可是风口,太冷了,您还是早点回营帐休息吧!”

值夜的兵卒没有立即离开,反而走近几步殷勤地劝道。的确,这都快下半夜了,天又冷得要命,这位娇贵的赵世子咋还自个跑出来啊?

难道是看月亮?唉,这些贵人的爱好,他们这种下等人真的无法理解啊。

赵玄没回应,那兵卒自个冷了会儿,也就没趣地走了,可不敢腹诽赵玄给他甩脸子。

人家可是宋国公世子,连楚总督和岑帅都敬如上宾的人物,几乎天天在帅帐里不露面的。

和自己这种小人物,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彻骨的寒风吹在赵玄的脸上,他却并不觉得冷。这些日子的艰苦行军,没有把他累垮,反将他的体格锻炼得更好了,这让原本认识他的岑智勋将军都有些惊讶。

聂深曾传他一套练气法门,据说很适合他这种寒阴柔弱体质的人。尽管他已经离开了海岛,但却没有一天停止过练功,不论内功外功都没搁下。

他怎么能偷懒呢?顾澈和叶慎言,还有若辰…他们在海岛上,也一定在很艰苦地锻炼着自己吧。

等到再见的那日,他可不要再输给顾澈了。

月色,真好呢。

赵玄想起在海岛上的时候,云若辰常给云耀唱的儿歌里有一首叫《月光光》的,好像是这样唱…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快点睡落床…”

隐约记得那悠扬的旋律,他忍不住轻声哼了出来。

他很想她,还有他们。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照耀着他的月亮,一定也悬在海岛的上方,温柔的月光洒进了她甜美的梦乡。

不知她的梦里,会不会有他?

与赵玄所想象的略有差距,这时的云若辰还没睡下。

海岛上同样飘着雪。云若辰裹着猩红厚绒披风,屈膝坐在主屋屋顶上,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云若辰发现她总在挂念着赵玄。

叶慎言离开她身边到听雨楼去的时候,她并没有这样担心过他呀。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成了这般爱操心的性子?

或许是因为赵玄天生心疾,或许因为他正身在战场之中,或许…云若辰也不明白自己对赵玄的牵挂从何而来,然而她的确总忍不住想起他。

“玄哥哥…”

云若辰呵出淡淡的白雾,望向天上的明月。

她又想起初入宫那年的中秋夜,也有这般明亮的月色。那日,诚王献瑞,她极力反击,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

熙熙攘攘的御花园中,人群涌涌,都簇拥着龙座上的皇帝与出尽了风头的诚王,对他们父女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赵玄…

只有他,在角落里找到她,递给她一只汁液饱满的鲜红石榴。

她牢牢记得那石榴清甜的芬芳,即使许久许久后的今天,一想起来,舌尖上似乎依然残留着淡淡的甜味。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赵玄并不像他外在所表现出的那般冷漠。

尽管她平时和慎言相处更亲昵,和顾澈打闹更无拘,但骨子里,她明白赵玄才是和她最相似的一个。

他们都背负着很多很多的责任,在同龄人还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开始担负起许多沉重的东西。

而且,他们都一样不听人劝,太有主见…云若辰也不知道这算缺点还是优点?

屋里没有点灯,聂深站在窗前,透过窗棂看向不远处屋顶上云若辰的身影,眉头轻轻蹙起。

天气这样冷,她还不进屋休息?

他有些想去催促她休息,犹豫再三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近来,他不太想与她独处。总觉得与她独处时的自己,心态与之前有点微妙的不同。

这种转变尽管并不明显,但仍让他感觉了些许不安。

为此,聂深越发沉默,云若辰却好像没什么感觉。

漫长的、好像永远不会过去的冬季,就在这样的压抑与躁动下一日日过去。

永嘉元年正月,诚王叛军渡河北上后,与东南援军展开第二次激烈对战。北疆部队也在此时对诚王叛军展开了包围,另一方面,京城附近发生了几起小规模的民乱。

而在世人目光难及的宫城内,也发生了好几起惊心动魄的暗杀与行刺事件。

“皇上!”

须发几乎已全白的顾阁老,穿着稍显宽松的朝服脚步匆匆地赶进御书房。

新帝——过去的靖王、太子,如今的永嘉帝一身明黄常服,正埋头在案前批阅奏折,看见顾阁老进来连忙起身。

“老师,您别多礼了。事情如何了?”

永嘉帝上前两步虚扶起顾阁老,又让小太监搬凳子请阁老入座。

顾阁老如今是唯一得到特许、能够在皇帝面前有座位的大臣。平阁老去世后,他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内阁首辅。

以他的资历,就算除去帝师这身份,也该轮到了,所以朝中大臣们表面上并没有反对。

况且顾阁老在春狩剧变中的守城表现非常得力,大家平时虽然也挺烦他唠叨、不上道、暴躁爱管闲事啥啥,同样认可顾阁老在关键时候靠得住这一点。

不夸张地说,如今的永嘉朝,完全是顾阁老一人撑起了半壁江山。

“皇上,东南军来了消息,战况对我方有利。”

顾阁老从怀里掏出军报,和皇帝讨论起前方战情来。

永嘉帝尽管性子软弱,匆忙被扶上皇位,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不过有这么一位强有力的老师撑着,再加上朝中现在大多数是顾派,而且一直对外忙着打仗的事,需要他协调的东西还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短短一年,才三十多岁的永嘉帝就苍老了许多。蓄起短须后,他看起来更显老相了,完全已是中年人的面相。和当初云若辰所见到的、清瘦文弱的靖王,根本就已经是两个人。

如果有得选,永嘉帝宁可当一个山高皇帝远的闲散宗室,每天看看书,逗逗鸟,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可是他不得不争这皇嗣之位,不得不当皇帝,否则只会是死路一条。

好容易等顾阁老把近来的战况和朝中一些急需处理的事情说完,永嘉帝才喘了口气。

听说以前秦始皇事必躬亲,每天要批阅等人高的奏折才歇息,那可怎么忙得过来哟!像现在,内阁已经帮他处理了大部分的政务,只是一些关键的大事要他拿主意,他都快累死了。

“臣还有一事,要向皇上禀报。”

顾阁老把奏折收起来,又提起了别的话头。

永嘉帝勉强打起精神:“老师请讲。”

“是关于皇上您后立后纳妃之事。”

“呃,这事…”

永嘉帝愣住了,随即有些讷讷的。

近来已经好几拨大臣在催他赶紧立后纳妃了,可是国库空虚,打仗都不够钱花,还娶什么老婆啊?

“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同样不能无后。”顾阁老说起正经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况且,皇上也要为皇嗣考虑啊!”

皇嗣…

听到这话,永嘉帝不自觉地面色一黯。

顾阁老也知道永嘉帝在想什么,一时怔住,没有急着再说话。

皇上肯定又思念着在战乱中失踪的华容郡主与耀皇子了。

这也难怪。连自己,不也是在日夜想念他那孙儿顾澈吗…唉…

顾阁老是个非常刚强的人,虽然经历了儿子们相继死去、唯一的孙子又失踪这样的事情,他仍然没有垮掉。

在内心深处,他不愿相信顾澈那个野小子真的会有事。只是失踪罢了,也许,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