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魏国土接壤的皆是强国,几个国家都是内忧外患不断,战火连绵了许多年,到现在也都没有停下来。贺从虎率领的贺家军骁勇善战,英勇无敌,素来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甚至还有人编故事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若是你不乖乖上学堂,不乖乖听爹娘的话,就让贺将军把你给抓走吃掉!贺将军啊,他生得可吓人看呢!听说他的眼睛像是铜铃一样大,脸像是红旗一样宽,一笑的时候,声音大的能让天地撼动!

贺从虎回京的路上还多带了一个人,那就是武林盟主剑修。此番得胜,虽说少不得贺从虎的英明骁勇,剑修率领的武林中人在战斗中也是不容或缺的亮眼存在。他们这些人杀人可简单多了,几乎是以一敌千没有问题,大大解决了贺从虎兵将不够的遗憾。

武林与朝廷争斗这么多年,终于也有人愿意消停了。毫无疑问的是,武林要向一国之君俯首称臣。而剑修向来是个豪爽大方的,对于自己想通了的事情,决不再去想第二次。当下一行人喝了个天翻地覆,接到京城快报,贺从虎也不知是如何说服了剑修,让其与自己一同回到京城面见圣上。

按理说女子不得干政,可清欢才不在乎这个。她就坐在景恒帝的怀里看着他批阅奏折,久而久之,她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了,同时也是更加确切地想要在这个大千世界走上一走,也省得如同井底之蛙般毫无用武之地,反而固步自封,沾沾喜喜。

这不是她想见到的。

宣召贺从虎以及剑修觐见的时候,清欢正坐在景恒帝大腿上。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折子,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贺从虎汇报军中情况,半晌,道:“你们二人都辛苦了,朕自会犒劳你们。”说着,大手轻柔地摸了摸清欢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有种神奇的感觉,除了清欢,他对任何人事物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归属感觉……一定是因为她腹中这个肉团子。

那贺从虎与检修虽都目不斜视,但清欢仍然觉得不好意思。她觉得景恒帝真是一点做皇帝的样子都没有,逮她哪儿就摸哪儿亲哪儿,一点皇帝的威严都没有。本来就没什么脸面了,在臣子面前却还要装。景恒帝装的不累,清欢看都看腻了……

“多谢陛下。”二人不约而同的拱手行礼,景恒帝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又把注意力放在清欢身上,把自己腰间系着流苏的玉佩取下给清欢让她玩,然后又道:“路途劳顿,你们二人先去歇着吧,今儿晚上,让朕为你们摆一场庆功宴。”

第54章 第三碗汤(十二)

既然要摆庆功宴,自然文武百官皆会出席,其中还包括有诰命的,三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女眷。景恒帝并未立后,如今后宫之中最大的是清欢,便让她以皇后之礼坐在了他身边。

柯淑妃在一旁瞧着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她着实不明白陛下到底看上了清欢哪里!自己才华出众,为何陛下却瞧不见自己的好?难道说……陛下他不喜诗词,所以她得另辟蹊径,从别的事情上来想办法?今日庆功宴,她必然不能落了下风,否则日后宫里人都只会羡慕皇贵妃深得圣宠,而后要将她柯淑妃踩在脚下了!

不能输,决不能输!从小到大,她从未输过,这一次当然也不会!

环佩叮咚,歌声袅袅,身材娇媚柔软的舞伶们鱼跃入场,大殿上响起丝竹乐音,众臣尽皆望着这场舞,闻言此舞乃是柯淑妃及笄时所创,还有个绝佳的名字叫做“霓裳羽衣曲”,歌也好,舞也妙,只可惜不能一睹佳人风采,当真是令人遗憾莫名。

不过,皇贵妃娘娘美貌不输淑妃娘娘,见不着淑妃娘娘的舞,倒是可以看看皇贵妃的脸嘛!

这都是众人心中所想,然而没人敢将视线投注在清欢脸上,毕竟陛下那双蒙着薄翳的眸子充满诡异阴森,谁人敢看,陛下定会挖了他们的招子!美人虽美,可还是命更重要些。

然而就在这时,乐音突地变为欢乐轻快,身着粉色舞衣的舞伶们自两边散开,中间一名着艳红色流苏舞衣,轻纱蒙面的女子异军突起,伫立中央。她的气质比舞伶们更加柔媚,她的身段比舞伶们更加灵活,就连那双戴着叮叮咚咚手链的纤纤素手,都要更为纤细优美。那双裸露在轻纱外头的眼睛,也不知是什么胭脂所化,眼角眉梢尽皆上扬,显出一股娇媚中不失英气的色彩来。眉形也是十分漂亮,美目流转间,貌美醉人。

至少在座的不少定力稍差的大臣们已经看傻了眼,有人不觉张大了嘴,有人手里的酒杯砸在了脚上,酒水失了朝服都不自知。

乐音愈发的急切活泼,红衣舞伶赤着脚在地上舞动,渐渐地,中央就升起一层高台阶,她立于其上,乌黑秀发与雪白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其他美貌且身段妖娆的舞伶彻底成为了她的陪衬。

紧接着,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蝴蝶,围绕着红衣舞伶,随着她的舞姿上下飞舞,影影绰绰,真是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红衣舞伶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充满了诱惑,令人痴迷。

上位的景恒帝却压根儿没注意。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清欢身上,时刻关心着她是否肚子不舒服,是否没吃好,是否想吃这个或是那个,是否想喝水……也是操碎了心。歌舞之事,景恒帝最是厌恶,因为他的生母,那个从太子妃成为皇后,又从皇后摇身一变成为长公主的母亲,年轻时候就是凭着一身曼妙舞技使得他的父王为之倾心。

他最,最,最,最讨厌跳舞的女人。

……准确点来说,他讨厌这世上除了清欢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可若是清欢此胎生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景恒帝想,也许自己不讨厌的名单是哪个还能再添上一个。

柯淑妃一边跳舞,一边暗自注意着景恒帝,见他根本不把目光投向自己,而是全身心地扑在清欢身上,心底怨恨至极。只有其他人的痴迷与震撼,才让她的心情稍微好过了些。

半晌,她微启朱唇,开始纵声歌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舞是至柔,歌却是至刚,阴阳结合,刚柔并济,当真是传世之佳作。无论是舞还是歌,尤其是词,令在场不少武将心底纷纷热血沸腾!如今大魏的国土,可不就是他们这些猛士们守护的么!这女子好本事,竟能唱出他们心底的想法来!

就连清欢都被这词吸引了,她有些不耐地推开景恒帝一而再再而三伸到自己面前要喂的手,皱着眉道:“你就不能好好看歌舞吗?”

景恒帝有点委屈地答道:“朕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他根本没去听是什么词。但凡是他没兴趣的,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懒得去看一眼。“清欢,你要不要去躺一会儿?坐的够久了,太医们说,还是多多休息……”

清欢摇头叹道:“柯淑妃当真是有倾世之才,只可惜……”是定国公府的人。

景恒帝才不管柯淑妃有才没才,他见清欢不理会自己,又伸手悄悄勾了勾她开始显得丰腴的腰。清欢如今已有数月身孕,肚子如同吹气一般大起来,和大殿中间正妖娆扭动水蛇腰的柯淑妃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柯淑妃有多灵动,她的身子就有多笨重。

活着的时候,清欢从未学过歌舞,高门世家认为歌舞都是下层人士所学,大多不屑学之,清欢自己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并不曾涉足。可不会并不代表她不懂得欣赏。因而清欢一眼便瞧出柯淑妃有着极为老练的舞蹈底子,最令人赞叹的是,柯淑妃之舞,并非局限于大魏女子的柔美,而是取其精华,加入创新,形成了一种新型且更加动人舞蹈。可以想见,这舞很快便会风靡京城,乃至天下。

这样的女子,当真是清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通。即便是她那有经世之才的恩人,也不过是精通音律对弈几种,而自己活了那么多年,又经历两个世界,却也无法作出柯淑妃所作之诗词,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难道都是天生的吗?

假使柯淑妃心肠好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清欢都愿意与她推心置腹结交为好友,可惜此女唯一的缺点便是气量太小,心胸狭窄,如此又如何配得起她的才华呢?

见景恒帝从头至尾都不看自己一眼,柯淑妃恼的几乎要扯碎了手里的红绫!她如此出色,如此美丽,如此与众不同,清欢在她面前,除了容貌以外还有什么好支撑的?不过是个木头美人罢了!陛下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丝竹停,柯淑妃压抑住心底怒气,袅娜数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礼道:“得知边疆大战告捷,臣妾心中激动万分,献舞一曲,还请陛下恕罪。”

低眉垂眼的模样,再加上面纱落地后那绝美的容颜,在场不少人心底不由得喟叹一声:好个绝世佳人!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偏偏景恒帝就能。他专心地给清欢剥葡萄皮——真是伺候到家了,剥完皮送入她口中不算,还伸着手,让她把籽吐到自己手心,因为她肚子太大,低头吐到盘里都不方便。

所以景恒帝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歌舞已经停了。待到他意识到,柯淑妃那曼妙的动作已经摇摇欲坠。景恒帝随意挥挥手:“行了,退下吧。”

柯淑妃心底无名火气,看着清欢被景恒帝宠着,恨不得扑上去抓烂她的脸,自己取而代之!可大庭广众之下,她还要保持自己的形象。于是柔顺道:“是,臣妾告退。”

礼数也好,面部表情也好,都无可挑剔。惟独那双眼,戾气太重,充满了欲望,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清欢想着,叹了口气,推开景恒帝送到嘴边的荔枝,她真的吃不下去了……文武百官在欣赏歌舞的时候,景恒帝一直在投喂她。再这样胖下去,她感觉自己就要炸了。

景恒帝可不觉得,他还认为清欢吃的少了呢!跟在地洞的时候不一样,这么多好吃的,他都想让她尝一尝。要是她喜欢的话,那他就全不吃了,都给她。

柯淑妃退下后,眼角微微红,泪水凄美地划过她的脸庞。坐在不远处的贺从虎见状,喉头不由得一动,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自从柯淑妃与他解除婚约以后,他已是很久没再见过她了。如今再见,他才发现,自己心中的悸动依然存在。她更美了,美得令人心动,同时,也令人嫉妒陛下,拥有了这样美好的墨蓝却不加以珍惜。可他身为人臣,陛下喜欢谁,又岂是他能决定的呢?看着墨蓝的模样,似乎在宫里过得并不如意。也是,她性格倔强好强,决计是不允许有人爬到她头上的,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受陛下宠爱的分明的那位皇贵妃娘娘。

本来贺从虎不想起身的,可他看见柯淑妃的眼泪后,心底一疼,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起身离去。他身后的剑修见状,也起身跟了过去。

这一幕被清欢跟景恒帝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俩什么也没说,景恒帝甚至还打趣道:“你说,柯淑妃到底会看中这两人中的哪一个?”

“哪一个她都看中了,可又哪一个都看不中。”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和剖析,清欢大概也了解柯淑妃想怎样了。这些倾慕她的优秀男子,她每个都喜欢,所以每个都不想放过。

第55章 第三碗汤(十三)

“嗯?”景恒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清欢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每个都看中了,也每个都看不中?

清欢带着笑意瞟了他一眼:“就许你有后宫,不许人家有呀?”

景恒帝脸一沉:“她有没有我不管,你反正不能有。”他的生母不就是么,成为长公主后,所养面首无数,淫乱宫廷,毫无廉耻之心。

清欢莞尔:“我自是不会有的,除非你允许。”

“那你等我死了吧。”景恒帝哼道,语气带气,可手上的动作仍旧十分温柔。他就是这样的人,看似冷漠,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温柔——当然,这温柔只给他喜欢的人。

那边柯淑妃愤而离席后,贺从虎悄悄跟在她身后,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众妃尽皆出席了庆功宴,没有出席的也不会在这大晚上的跑御花园吹冷风。贺从虎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同她说过话了,自从她决绝地取缔两家婚约入宫的那天起,他们便成了陌路之人。也罢,何须再见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在夜色中伫立了好久,最终才转身离去。从始至终柯淑妃也不知道贺从虎曾出现过。而剑修,也只是隐身于黑夜,默默地望着她。他与贺从虎,一人为将,一人是草莽,但他们心中都有个共同的准则——他们都是大魏的子民。身为大魏子民一天,便决不允许做出有违法纪的事情。否则剑修年纪轻轻,若非他大公无私,正直的接近死板,又如何会被推举为武林盟主?

柯墨蓝现在是皇帝的妃子,即使陛下不宠爱她,她也是皇室中人,而他们,必须和她保持距离。明确的做法是永远不要再见,也不能联系,即使相思使人断肠,他们也必须学会遗忘。早在柯墨蓝选择入宫的那天起,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柯淑妃在凉亭中坐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她的眼前一遍一遍浮现着景恒帝对清欢温柔体贴的模样,心中绝望嫉妒,如何能用语言形容的出来。她想,也许爹爹说的是对的,像自己这样温水煮青蛙,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倒不如放手一搏,背水一战。景恒帝不是不肯喜欢她吗?那么她便要他不得不喜欢!当他成为她的阶下囚,心里自然就不会再想着那个清欢了吧?

反正这也不是她的世界,不是她的国家。再说了,爹爹养育她多年,如今她回馈一二也是应该。这皇帝换谁做不行,既然做不成一国之母,她又何必一颗心都扑在景恒帝身上呢?他既然不肯给,那么她便直接去抢。

她想要的,一定能弄到手,不管是男人还是名声,谁都别想跟她争!

于是第二日,柯淑妃便授意下人联系上了定国公,父女俩密谋一番,定下了计划。御书房中有大魏军营分布图纸一份,就放在景恒帝书桌下面第三道抽屉的暗格里。柯淑妃每日都要亲自给景恒帝炖汤,然后送到御书房,虽然景恒帝不喝,但她坚持了很久——尽管这汤是直接吩咐下去,让膳房熬的。但是她送过来的嘛!

早在发觉自己喜欢景恒帝的那天,柯淑妃便制定好了攻略景恒帝的计划,原以为日久生情是最适合景恒帝这样曾经受过深重创伤的,可没想到根本不行,最可怕的是,不仅不行,还惹来了景恒帝的厌烦!

但是现在,柯淑妃很庆幸自己有这个习惯,否则她找上门理由进去御书房呢?

可她决计想不到,就在她翻找景恒帝的书桌时,花窗外的小隔间里,有几个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待到柯淑妃自以为得手火速离去之后,景恒帝淡淡地问:“二位卿家以为如何?”

清欢从未见过有人脸色可以难看到如此地步。尤其是贺从虎与剑修都是自小修习武功,讲究韬光养晦的人。可现在……若是面前有面镜子,也让他们看看那表情有多么的滑稽。

贺从虎本来是不信的,他印象中的柯墨蓝,又活泼又率真,一颦一笑都是最真诚最纯洁的,可如今偷入御书房盗走军机图的,不正也是她吗?她脸上那警戒精明的表情,让贺从虎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那人不过是与柯墨蓝容貌相似,其实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人生天地间,当知精忠爱国,孝敬父母尊长,友爱兄弟手足。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忠君爱国,国家二字,若是没有国,又哪里来的家?贺从虎心仪柯淑妃,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优秀,二也是以为她会懂他,不会令他失望。可是就目前这样看来,柯淑妃还不如一个贩夫走卒,至少普通百姓都知道忠君爱国四字。他在边疆的时候,经常会发生敌军掳走边境百姓的情况,松口卖国的不是没有,可更多的人都选择了坚守原则,至死都不曾说过一句有损国体的话。

和那些普通百姓比起来,自小锦衣玉食又被捧在手心的柯淑妃显得多么的狭隘和自私!

他极其失望,导致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至于剑修……他本来对柯淑妃只是有好感,并不到生死相许的地步。如今见她盗取军机图,心中震撼大过失望,面上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个女扮男装出门玩耍,见他惩治恶霸便硬要与他结拜的小姑娘,似乎彻底停留在了那个时候,再也不会回来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柯淑妃今日盗走了真的军机图,将其交给定国公,二位可曾想过,会有多少生灵惨遭涂炭,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定国公其人,气量狭小且疑心极重,本宫也知晓二位与定国公府交好,可面对如此情况,难道二位还要继续助纣为虐吗?”清欢恰到好处的出声,她声音轻柔真诚,令人如沐春风,极富说服力。贺从虎与剑修在国家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若是定国公无意谋反,柯淑妃盗这军机图何用?

“陛下已将事情查明。定国公府内,金银珠宝无数,更有龙袍金屋。兵器粮草,更是不计其数,生死存亡关头,还望二位鼎力相助,为百姓多出一份力。”

她说话时光明磊落掷地有声,虽然挺着个大肚子,却毫无拖累之感,反而叫人觉得她美得格外动人。与才华横溢名满天下风头出尽的柯淑妃比,这般温润如玉又细水长流的女子,其实更容易叫人心生信任。

定国公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两大助力,就这样被策反了。这二字用的其实不够恰当,因为贺从虎与剑修本身就是极其忠君爱国的人物,他们与定国公交好,都是因为柯淑妃。如今柯淑妃原形毕露,这二人又如何会效忠于定国公呢?就算在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彼此之间也是朋友而非主仆。

柯淑妃也想不到,她以为早就被自己掌握在手心的两个优秀男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变了心”。

欲遏制定国公,便要先从旁枝末节上下手,然后趁着他麻痹的时候,火速出击,直捣黄龙,擒贼擒王。定国公一死,他手下的军队定然群龙无首。到时候,一群乌合之众,又有何可惧?如此一来,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避免百姓因为战乱而流离,也能保证敌国不会借机进攻。

定国公正在做着黄袍加身的大梦,可这梦很快地就醒了。他甚至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脱去了官袍乌纱,五花大绑打入了天牢。

自从将景恒帝扶上皇位后,他一直以自己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自居,可景恒帝根本不是他能拿捏住的人物,短短数年便将朝政慢慢纳入自己掌中,如今定国公自以为掌握了全部的,其实不过是景恒帝故意伸出去让他玩的罢了。否则,帝王又如何找个理由,去剿灭心怀不轨意图谋权的佞臣呢?之所以会留着柯淑妃,也不过是为了麻痹定国公,让他以为他真的把一切都掌控在了手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道理连牙牙学语的小孩子都懂得,可惜,偏偏定国公不懂。大概是上了年纪,又一生大权在握,所以自我膨胀了吧。

恐怕定国公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贺从虎与剑修会突然“反水”,“背叛”他,就连韩陵都不肯站在他这边了。懦夫眼里没有英雄,就像小人眼中毫无君子。这两种人,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本身的错误。

柯淑妃的公主梦到底也没能做多久,当她被人从床上拉下来的时候,还兀自发着脾气,可一抬头,见到来人,先是一惊,后是一喜,而后带了嗔怪:“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害我失眠,你负责呀?”

厉无怖笑吟吟地望着她,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有跟正人君子剑修合作的一天——谁叫坐在龙椅上的那个怪胎太可怕呢?软肋被捏在别人手上的感觉可真不好,厉无怖发誓这辈子他都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第56章 第三碗汤(十四)

“这一次,我不是来找你玩的。”厉无怖叹息一声,长剑抵住了柯淑妃的喉咙,“是你自己起来束手就缚呢,还是我将你捆起?”

柯淑妃傻眼了,她根本没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你……”

“你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人知道吗?”厉无怖微微一笑,心中还是有些许感慨,失落自己第一次动心就落得个这样的结果。不过还好,即便他是魔教中人,也从不曾想过要推翻朝廷自己做皇帝,反倒是柯氏一族,如意算盘打得挺响的,也谋划了不久,可惜就是有一点,没有自知之明。

正统的皇帝就是正统的,即便乱臣贼子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条蚂蚱。厉无怖望着柯淑妃的眼里有怜悯也有遗憾和惋惜,惟独没有可以为她不顾一切的疯狂。

柯淑妃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不过是一夕之间,她就从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成了阶下囚!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厉无怖,好像他的所作所为狠狠地伤害了她:“无怖,你背叛我!”

她吼的声嘶力竭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厉无怖怎么对不起她了,谁能想到他们两人从始至终都只是数面之缘,而这数面里,厉无怖送她的那些礼物便足以买下一座城池呢?

厉无怖耸耸肩:“你我之间,是何关系,又何来背叛一说?”

是呀,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柯淑妃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住了。她怔怔地望着厉无怖,心想,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大概……什么关系也不是吧,“我将你当做我的朋友,我的亲人,可如今……如今你却拿剑指着我?你如何对得起你我之间曾经推心置腹的情意?!”几乎只是一眨眼间,柯淑妃就有了决定。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决不会死在这里,也决不会坐以待毙。

朋友?厉无怖笑意更深:“我可没打算要跟你做朋友。不过现在也没所谓了,你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陛下还能给你一线生机。”

柯淑妃很明智地选择了束手就缚,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只有这么一个选择。不说别的,单说厉无怖一个人,她就没可能逃出去。原以为他心中还会有些对她的感情,没想到此人冷血至如厮地步,断绝关系时,竟是毫不拖泥带水。想到这里,柯淑妃阴沉了眼。

她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逃出去,即使不能,爹爹也不会一败涂地。而只要爹爹活着,只要爹爹手里的兵权还在,他们家就还有翻身的一天。如今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不管怎样,她都要反了,和爹爹重新建立起新的、民主的、和平的国家——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必须好端端的活着。

可她失策了。景恒帝命人将她挑断了脚筋关在冷宫里,长长的锁链将她捆绑的如同一只蛆虫。她的家族就此土崩瓦解,这个年轻而又深藏不露的帝王早就将他们的野心看在眼中,并且毫不在意,在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动手的时候,却先发制人,将他们给彻底压制了。柯淑妃想笑,又想哭,如今她身处的环境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一切事情都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样发展的……为什么到了后来,一切都跑偏了?

应该深爱她的厉无怖没有为她不顾一切,甚至还投靠了陛下,为陛下效命。为了她可以付出生命的表哥也选择了陛下,没有与爹爹结盟,至于剑修和贺从虎就更不必说,他们明明都是那样心仪她,可在她和国家之间,他们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后者。难道她就不重要吗?对他们来说,她算什么?她比不上那些仁义忠君之类的老古板才会说的话吗?!

柯家被抄家灭族,柯墨蓝是唯一的幸存者。而她之所以可以幸存,是因为她卓尔不凡的才华。景恒帝之所以没有将她一起杀了,反而把她关在冷宫,为的就是让她为清欢写诗。而清欢则将枯井里被她暂时压制住的,都是死在柯墨蓝手上的冤魂放了出来,但却勒令它们只能待在冷宫不得踏出一步。于是每夜都能听到柯墨蓝的哭号尖叫之声。

但没有人会去看一看,因为她不过是个乱臣之女。没有人认为景恒帝这样做太过残忍,这是个胜者为王的世界。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恐惧下,柯墨蓝终于疯了。她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有时候能认出人,有时候谁也不认识。在儿子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天,清欢与景恒帝一起去了冷宫。她是想来看看柯墨蓝过得怎么样。虽然柯墨蓝为人刻薄阴险,可她的才华是清欢十分钦佩的,因此,即使柯墨蓝铸下大错,清欢也仍然吩咐宫人们好生伺候着。可现在,那个艳丽非凡的柯淑妃娘娘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女人。

她坐在床上,如今她已经不写诗了,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都是我的,他们都是我的!这是我的特权,我是穿越的啊!!!”说着说着,她突然站了起来,长长的锁链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可柯墨蓝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她死死地瞪着清欢,那样子好像认出了她,又好像没有:“你懂什么!你们都懂什么?!你们这群迂腐顽固又食古不化的古代人懂什么?!在我的世界,那里自由、平等……那里有飞机、有大炮,还有潜水艇……”

清欢一直认真听着,不时地露出奇异的神色,什么叫“我的世界”?难道这并不是柯墨蓝的世界吗?什么叫“你们这些早该作古的古人”,什么叫“我是穿越的,我有特权”?这些她都听不懂。

景恒帝冷淡地望着眼前的柯墨蓝,根本懒得理她,见清欢似乎对柯墨蓝所言很有兴趣,便揽住她的肩膀道:“你想知道什么?待会儿我命人问了给你。”

清欢自然是不会在冷宫待久的,她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留下来听柯墨蓝念念有词,便点了下头。两人正准备走的时候,柯墨蓝却突然神色一变,语气也变得冷冰冰起来:“你!贱人!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听起来像是突然恢复神智了。清欢不在乎自己被骂什么,可景恒帝的眼睛却微微眯了一下,他嘴角微微一勾,立刻便有人扯了一下铁链那端,如今铁链已经长入了柯墨蓝的肉里,动一发而牵全身,就是这个道理了。景恒帝瞧她这般踉跄狼狈,嘴角勾起格外好看的笑:“既是如此,清欢你也不必再对她如此客气。既然她不领咱们这份情,那么收回来也是了。”

清欢却有些犹豫,她始终对柯墨蓝的那些诗词念念不忘。景恒帝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亲了下她软嫩的脸颊:“别愁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为你做到。”

柯墨蓝虽然被打入冷宫,可除了脚筋之外其实并未吃过什么苦。清欢爱惜她的才华,便命人以礼相待。可没想到,她的温柔跟景恒帝的粗暴简单一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为很快的,景恒帝就从柯墨蓝的嘴里得知了一切真相。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三千年后的一抹孤魂。柯墨蓝生前是一名学舞蹈的大学生,(清欢:大学生是什么?)出身于书香世家,所以对古典诗词浸淫很深,她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看穿越小说,尤其喜欢那些普通的女主角到了古代,开商铺治绝症然后皇帝王爷将军教主盟主表哥一把抓的文。据说她生前最喜爱的就是一本叫做《十个夫君一娇妻》的小说,结果一穿越就是貌美如花的定国公府嫡女,随后她女扮男装逛青楼开铺子,又剽窃了许多古人的诗词,以此在异世大放光彩……

其他的清欢不在意,她唯一注意到的是,那些诗词竟然全是柯墨蓝的剽窃!连一首原创都没有!

然而,对于三千年后,也就是柯墨蓝口中所说的那个神奇而又平等的世界,清欢真的很想去看看。她虽有反抗之心,却从未想过若是有朝一日男人女人若是可以平等会怎样。听柯墨蓝说,三千年后没有三妻四妾一说,人人都只能娶一个,嫁一个,人们可以做飞机火车高铁等各种工具,方便又快捷。而且他们不用夜明珠也可以让黑夜变亮,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好东西……

夏天的时候他们有“空调”,冬天的时候有“暖气”,那里女子也可以上学,很多女子甚至比男子还要有出息……

清欢不由自主地对那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要是可以,她可真想去看一看。

第57章 第三碗汤(十五)

按理说,到此为止,女鬼朱采的心愿已经完成了。对柯淑妃来说,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比死了还叫她难受。但凡是她清醒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本来的豪情壮志,可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已经彻底破碎,偏偏她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清欢喜欢那些诗词,所以景恒帝命人无时无刻不看着柯淑妃,她写出一首来,便给她吃饭,反之则什么也没有。可柯淑妃肚里又能有多少存货?没过多久,清欢便已将她彻底摸透。

而没有价值的柯淑妃,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清欢低低地叹了口气。景恒帝是个心狠手辣的,他对待敌人从不留情,这也是为何他能活到现在并且将大权紧紧掌握在手中的原因,清欢答应过要陪伴他一生一世,便不会食言。所以即使完成了女鬼朱采的心愿,她也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继续留在了这个世界。

景恒帝对她很好,这种好是完全没有杂质的,他热爱她、眷恋她、尊重她,但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和她在一起。清欢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景恒帝如此真心待她,她又如何能不心软呢?终究是陪了他二十余年。景恒帝幼年孤苦坎坷,眼生薄翳,注定英年早逝。在他五十岁的时候,他不舍地握着清欢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闭上眼睛。

太子年少有为,聪明过人,大魏交到他手里必定不会埋没。这一世,他名垂千古,励精图治,有爱人相伴,深情厚爱全都有了,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大概,也就只有把她一人留在这世上的委屈了吧?

对于景恒帝的逝世,清欢并不伤心,因为她知道他一生功德圆满,来世必能投胎在一个好的人家,不会像今生这般自幼孤苦伶仃。只不过是两人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罢了。

但见不见什么的也无所谓,生命本就如此。若是看不开,放不下,她又如何配得上景恒帝的满腔情爱?

当上太后以后,清欢不需要再照料景恒帝了,因为他早已离去。新帝天资聪颖,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她来教导,可是每逢遇到难以抉择的大事,新帝仍然会来请教于母后,在他心里,母后与父皇一样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只是自从父皇驾崩后,母后的精神一直不大好,但愿他能找些事情让母后不要再如此低迷。

清欢觉得这是自己的幸运,迄今为止,她在两个世界的四个孩子,每个都贴心懂事,也都很孝顺她。前三个她是用女鬼红鸾的身体生下的,可新帝却扎扎实实是她的新身体所生。严格说起来,新帝才算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而景恒帝也是在这几个世界中唯一一个对她真心的人,因此清欢对新帝的事情也很上心,尤其是在她得知新帝所谓的难以决策的大事都是怕她太过思念景恒帝所找出的借口,心中便更是欣慰了。

她在这个世界又活了十年,待到新帝彻底将朝政把握在手中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孝贤太后去世,大魏举国悲恸。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门前挂满了白幡,皇帝三月不曾上朝,远在江湖的厉无怖得知这个消息后,迄今仍旧孑然一身的他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有过不少红粉知己,可唯一让他铭记在心不曾忘记过的,就只有那天夜里,清欢与景恒帝那场情深意重的对话。

也许他是魔障了。

至于心仪柯墨蓝的其他几人,尽皆娶妻生子,谁都不曾再提起柯墨蓝,这个女人成为了他们人生中难以启齿的污点。

然而柯墨蓝却足足活到了八十岁,她死的那天,不住地高呼不公平!到死她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命运。她期盼着能够死去一次,重新穿越,从头再来,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失败了!

可机会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因为她的痴心妄想,自然有苦果等待着她。

这一次回到奈何桥头,清欢仍旧看了那个坐在石头边的皇帝一眼。也许是因为景恒帝的缘故,她心中莫名便对这人起了一丝怜悯。手掌一翻,因果石现,然而里头却看不到任何与此人有关的事情。无论是他的前世还是今生,都看不到。清欢微微皱了下眉,收起因果石,慢慢走上了桥头。

女鬼朱采仍旧站在火堆前,清欢在人间数十年,奈何桥上也不过弹指间,而忘川河却早已度过千万年。她将汤舀出,递到了女鬼朱采面前。女鬼朱采戚戚然接过,慢慢饮了下去。清欢微笑地看着她,向着身后指了指:“往那里去吧。”

女鬼朱采茫然地望着她:“那是哪里?”

清欢想了想,说:“是更好的地方,你去了,不会后悔的。”

“那……我可以不去吗?”

“恐怕不行。”清欢说。“如果你不去,你就只能从这里跳下去了。”

女鬼朱采看了看风平浪静的忘川河面,清欢伸出两指在她眉间一点,刹那间女鬼朱采便看见了忘川河里不计其数的鬼魂,她吓得倒抽了口气,再也不说不去二字了。

送走女鬼朱采后,清欢独自站在桥头,她现在心里有了定数,虽然无人引导,但她仍旧可以顺利完成每只鬼魂的心愿。那个小女孩……清欢也已经很久不再想起了。她觉得自己这样的状态挺好的,某些不想记得的东西,还是忘掉会比较好。过去都已经过去,她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和景恒帝相处的几十年让她明白了,她并不该蔑视这世间的男女情爱,只是让她相信也很困难。假使景恒帝遇见的不是现在的她,那么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永远都是个未知数,不会有人知道了。

想起柯墨蓝嘴里的那个世界,清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对那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清欢无法想象那样世界的存在,只可惜,世界并非她可以任意挑选前去,而是要一直在奈何桥上守着,等着,等待再有人来。

这一回,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她将桥墩上隐藏的奈何桥三字重新刻在了桥身之上,这样的话,一眼就能看见。茶摊的引魂幡上,她写上了早登彼岸四字。

这一次的汤熬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桥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茶摊。

清欢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此刻在哪里,也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小女孩在何处。仿佛这天地之间,便只剩下她一个,还有这忘川河里数不清的鬼魂。她安静地待着,有的时候从桥这头走到那头,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

终有一天,有人来了。

汤水已经煮沸,可那人的执念却是来世还要和深爱的男子在一起。

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今生无缘,来世更是无法厮守。那男子恶贯满盈,杀人如麻,本该堕入十八重地狱受尽苦楚,而后转入畜生道,轮回十世,方可再世为人。而这名女子却有大功德在身,来世她会投生于帝王之家,成为嫡长公主,招一位深爱她且才华横溢的驸马,生儿育女,快活一生。

然而她却只有这一个心愿。

这是无法完成的,也是生死簿上不容许的。清欢早看过她的今生今世,可女鬼却拒绝喝下汤水,她执拗地望着清欢,坚决的眼神充满了对爱情的执着与渴望。

清欢叹了口气:“你当真想好了么?”

女鬼点了点头,神色坚毅。

“不喝可以,但你也不能再往前行了。”清欢淡淡地说,看了下忘川河面。无数的鬼魂正在鬼哭狼嚎,可女鬼根本看不见他们,清欢却瞧得分明。她又看了女鬼一眼,女鬼容色美丽,面色憔悴,她问道:“你不肯过去,又怎知他也不会过去?”

女鬼咬唇道:“我守的是我的爱情,我要等一个结果。”

那又何必走上这奈何桥呢?倒不如学学那位皇帝,在奈何桥头便不再继续。即便有一天会化作乌有,却仍能保住记忆和容貌。“你可以不喝,但若是如此,你须得从这桥上跳下去,在里头忍受千年苦楚折磨,若千年后,你心意不改,便可用你的功德换取与他一世相守,但也只有一世。”

女鬼毫不犹豫地点头。

清欢望着她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怜悯地道:“人间一日,忘川河便是千年,人间千年,你可知要在里头煎熬多久?”

“无论多久,我甘之如饴。”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了下去。在她跳下去的一瞬间,孤魂野鬼们伸手将她拉扯进去,瞬间便撕扯成了千万片。女鬼尖叫着,痛苦着,但这都是她必须要承受的。她完好的皮肉与身体,是那些早已残缺的鬼魂们最渴望得到的。早晚有一天,她也会为了一颗眼珠与其他鬼魂大打出手,沦为他们中的一员。

第58章 第四碗汤(一)

远远望见一身战袍浑身是血的鬼魂走近,最开始清欢以为这是一个身形纤细瘦弱的男子,可当鬼魂走近,她才意识到此人原来是女儿身。

这是个和她以往所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的鬼魂。在清欢的印象中,女子纤弱,需要依附男子才能生存,可这名女子眼神坚毅,一身浴血铠甲,满身血污,可以想见她生前曾经历过怎样一场恶战。

见清欢坐在茶摊前,女鬼愕然地问道:“这是哪里?我为何在这儿?我是死了吗?”

这也是第一次主动与清欢说话的鬼魂。莫名的,清欢对其印象很好,连带着笑容都温柔许多:“是呀,你看。”

女鬼随着清欢的手指望去,奈何桥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她怔怔地,突然便浑身没了力气,只听得当啷一声,她手中的长刀跌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女鬼瘫软在地,喃喃道:“他终究……还是下了手。”

“他?”

“我叫裴秋安。”女鬼缓缓地开口。“是颛顼国的大皇女。昨日……不,是在我死之前,我是母皇最器重的皇女,也是未来皇位呼声最高的继承人。”

清欢愣住了:“皇女?不是公主吗?”

“公主?什么是公主?”女鬼秋安狐疑地问了一句,即使遭受过重大打击,可她骨子里的坚强仍旧没有失去。“我倒是有几个皇弟,不过他们都年纪幼小,大多数都已嫁了人了。”

清欢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女鬼秋安在说什么了,这世上哪有皇子嫁人的道理?可她什么也没问,而是安静地等着女鬼秋安继续讲下去。

也许是清欢太美太温柔,也许是清欢的眼睛太真诚太宽容,女鬼秋安慢慢地将自己的故事讲了出来,在用语言讲述的同时,她心中的大石头似乎也跟着放下了。人死如灯灭,她已然死了,又何必再去在乎其他呢?

她本是颛顼国的大皇女,深受皇帝器重,亦是众臣看好的皇位继承人。然而她这一生,什么都是最优秀的,唯一的遗憾却是最爱的人不爱自己。她的夫郎元洲,本是高门世家的嫡长子,自幼生得容貌过人,身娇体柔,又兼才华过人,所以素来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裴秋安对其一见倾心,然而巧合的是,皇帝恰巧为她指婚,对方便是这元家的嫡长子!

将心爱之人娶过府后,裴秋安一直小心翼翼地照料呵护,奈何元洲对她不假辞色,甚至除了必要的欢爱之外,都不允许裴秋安碰他的身子!裴秋安对他爱之若狂,什么事都顺着他,谁知这一顺,便把自己顺进了鬼门关!

原来,元洲之所以对她冷淡,全是因为他早有了心仪之人,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裴秋安的三皇妹裴淑楠!他在未出嫁前便对素有才子之称的裴淑楠芳心暗许,谁知皇帝却将他指给了裴秋安,这让元洲如何能接受?

裴淑楠本是一名被皇帝临幸的宫人所生,地位低下,虽有才气,却并不得皇帝喜爱。她认为自己最大的敌人就是大皇姐裴秋安,而若是想夺得皇位,就必须先除去裴秋安。她是心机极重之人,只消几面,便瞧出这大皇姐夫对自己有意,于是一来二去,便让元洲为了她神魂颠倒,发誓为她付出一切。裴淑楠要元洲做的很简单,无非是在裴秋安的膳食里下点慢性毒药,而后在裴秋安奉命出征时,在她的护心镜上做手脚,而后为裴淑楠盗出布阵图。得到了布阵图的裴淑楠转手便交给了敌国——自然,是匿名的。

可怜裴秋安便这样死在战场上,临死前,她仍奢求元洲对她能有半分情意,没有毁去她的护心镜。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如此狠心。”女鬼秋安喃喃道。“难道是我对他还不够好吗?其他皇妹府中,莫说是正室夫郎,便是通房侍从便不计其数,我却只有他一个,为了他,我什么都不要了,他如何能这样狠心待我?三皇妹待他再好又能如何,难道比得过我?”

“只是可怜……可怜我的天华,护主而死,我非但不能保全自己,连他的性命都不曾保全!”

裴天华,裴秋安自小便跟在身边的侍卫,虽然是男儿身,但武功卓绝不输女子,平日里裴秋安的衣食住行也都是他打点的。若非裴天华舍命相救,裴秋安可能会死的更惨。

清欢听了这个故事,轻轻叹息,问道:“在你们国家,女子为尊,男子反倒要三从四德,大门不出?”

“这是自然。男子天生弱于女子,自然要依附女子生存。”女鬼秋安理所当然地说。随后她露出怅惘之色,“三皇妹近日蠢蠢欲动,但母皇不会将皇位传给她的,没有了我,还有二皇妹和四皇妹,无论如何,这个位子也轮不到她来坐。我担心她会对母皇下手……”说着说着,她突然问清欢。“你能帮我吗?”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不能让三皇妹登上皇位!她城府极深,疑心又重,若是将国家交到她手上,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女鬼秋安焦急不已。

见她如此,清欢问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在明知元洲对你下毒的情况下,还不做任何防护?”

被这么一问,女鬼秋安露出心灰之色。“我原以为……他总会顾念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却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我真后悔,恨不得从未遇到过他!不曾为他倾心!”

“也就是说,你的心愿是阻止三皇女成为皇帝,并且让元洲尝到苦头,是吗?”

“是,可是……我不想他死,求你,留他一命可好?”不知为何,女鬼秋安就是觉得眼前这美丽女子能够达到自己的心愿,可她太没用了,无论如何她也不希望元洲死去,即使他对她毫无感情。

“痴儿啊……”清欢低低感慨,又道:“天华呢,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