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十碗汤(六)

清欢此举,显然是不将慈心师太放在眼里。慈心师太在武林中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可就在这武林大会上,比武擂台中,竟被一个小辈如此瞧她不起,今日这一场比试,她是赢了不光彩,输了丢人。

竟陷入如此难堪的地步!一时之间,慈心师太气得手都在抖。

白月是个聪明的,她深知不能让师父陷入如此不堪境地,当下持剑飞身上台,到了清欢面前,拱手道:“姑娘,我师父乃是前辈,与你比试,未免有些不妥,若是姑娘不弃,由贫尼代师父与你比试一番如何?”

闻言,慈心师太面露赞赏之色,清欢也玩味地看了白月一眼,这尼姑倒是聪明,既保全了慈心的面子,又让自己在慈心心中地位又上升一步。若是常人,定让是会答应的,可惜她不是常人。“不如何,我不愿意,我不答应。”

“你——”白月恼的说不出话来。这小姑娘年纪小小,怎的说话做事如此不饶人!

“先前这位师太守住了擂台,我要挑战,自然是与她,你却出言要代替,难道这武林大会是说着玩儿的不成?”清欢声音清脆,“这英雄帖都发了出去,天下英雄聚集到此,难不成是为了看你南海派为了守住面子,置规则于无物?”

擂台下也一片赞同之声。“小姑娘说的没错,这不是切磋,而是争夺盟主之位,哪有替代比武一说?”

“就是,莫不是慈心这老尼怕输,所以不敢应战,才叫徒弟顶替吧?”

“……”

台下密密麻麻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好面子的慈心师太已是气得双目通红,她在这小姑娘身上吃了大亏,决计不能这样善罢甘休!思及此,她冷哼一声道:“小妖女,你既执意如此,当知道比武之时,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贫尼可不会让着你!”

“好哇,我这条命就放这儿了,师太有本事,尽管来拿。”说着,清欢狡黠一笑,双手一抬,台下众人尚未看清是怎么回事,慈心师太抓着拂尘长剑狼狈躲开,却是不及,脸颊多了一道淡淡血痕。

“小看我可是不行的哦。”清欢巧笑倩兮地说。

不远处观望台上,有头有脸的诸位掌门都面露沉色。这小姑娘也不知是何来历,一手武功诡异莫测,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路数,瞧她方才动作,应该是有武器,可那瞬间太快,竟完全瞧不清楚她是用什么伤了慈心师太。

瞧此女与魔教右护法颇为密切,该不会又是魔教中人吧?若是如此,真可谓是一个劲敌了。

慈心师太行走江湖多年,何曾吃过这样的亏,还是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她满腔恼火转变成杀气,登时不再留情,拂尘长剑齐齐出手,朝着清欢击去。台下的女弟子们都发出惊呼声,已经数年未曾见过师父拂尘长剑并用了,难道这小姑娘当真本事那么大,连师父都要全力以赴吗?

面对慈心师太的攻势,清欢只是歪着脑袋笑,待到慈心师太靠近,她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躲过,手指一弹,那长剑与拂尘便被紧紧扣在了一起,非但如此,慈心师太突然哀叫一声,整个人单膝跪倒在地,那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拂尘与长剑,竟到了清欢手中。

这是何等武功,竟没有人看清楚她到底使的是什么兵刃,又是怎样躲过慈心师太的一击的!

众人望着清欢的眼神顿时多了敬畏和忌惮,这小姑娘年纪小小,看着顶多十五六岁,可这一手功夫却是出神入化,竟在一招之内将慈心师太制服,还夺了对方兵刃,是何等的可怕!

清欢把拂尘和长剑丢到慈心面前,笑道:“你这兵刃忒地不好使,我不喜欢,你拿回去吧。”

慈心遭此大辱,如何能起来,半晌,怒极攻心,竟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见状,白月连忙并几名师姐妹上台来把慈心师太扶了下去。

经此一战,南海派怕是要从名门正派成为武林笑柄了。

“好小姐,这是什么功夫?”罂粟惊喜不已,他原以为簪花会如同自己一般,擅长巫蛊却并不擅武功,没想到……不愧是教主的女儿!

“你想学吗?”清欢问。“我可以教你。”

虽然罂粟这男人看起来有点娘娘腔,但也是真的重情重义,与女鬼海棠可以说是情同兄妹,因为玄寂的缘故,他极度仇视少林寺,不止一次想要为女鬼海棠报仇,可惜玄寂从那之后便避世苦修,他三番两次找不着人,也就只能作罢。“好啊!你若教我,我也教你机关暗器。”

拥有一颗真诚的心的人很容易博得清欢的好感,比那些藏着掖着总要留一手的名门正派好多了。清欢俏皮一笑:“那好呀,咱俩就说定了,日后我教你武功,你教我机关暗器。”

两人这旁若无人的对话引得不少人不满,可惜没有人敢出头。清欢单脚点地,飞身站立到石狮之上,放声道:“诸位可还有要上来挑战的,若是没有,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可就是我的了。”

几位掌门人互相看了一眼,昆仑派的路掌门一咬牙,几个大步来到擂台,单手道:“在下昆仑派掌门路不凡,特来向姑娘讨教两招。姑娘,请。”

他天生神力,尤擅使刀,一手天罡刀法已是练到了第七层,自认为比慈心功力深厚,也想着若是不能制服清欢,那何谈剿灭魔教?

“你比那老尼姑好多啦!她叫我妖女,你却叫我姑娘。”清欢对路不凡嫣然一笑。“我不会伤你太重的。”

闻言,路不凡好气又好笑,气这小姑娘口气太大,笑这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这话应该是路某说的才是,姑娘年纪轻轻何必趟这趟浑水,不若转身回去,此事便就此作罢,路某可保姑娘平安回家。”

他语气中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意的关心,清欢心领了,面上却是古灵精怪,“我要出手了。”

话落,路不凡也没看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动的手,人仍然站在原地,他却感到有某种锐器破空而来,令他后背发麻,寒毛直竖!路不凡当机立断将刀挡在胸前,只听叮叮当当几声清脆好听的响声,他低头一看,才见到银色的刀身上,缠着几根极细的白色丝线。

那丝线瞧着有些像是蚕丝,但又透出某种银光,顺着丝线看去,赫然是出自那小姑娘之手。路不凡是何等的力气,可清欢单手便能牵制住他而毫不费力。

路不凡内心暗惊,只这一招他便知晓自己并非这小姑娘对手,只是人都已经到了台上,若是不战而败,还不如慈心师太呢!他担负着昆仑派的名声,断然不能丢了脸面。

所以说有的时候这些人活得很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多简单的事情啊,非要搞得那么复杂。清欢展颜一笑,从头到尾她的速度都快的肉眼瞧不大清楚,当她站定的时候,慈心师太输了,路不凡也输了。

路不凡本想再去打过,可七步外清欢站在那儿,好玩的吹掉手心的胡子。他一惊,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那飘逸的美髯竟被割断了!

也就是说,若是对方存心取他性命,这会儿他已经死了。

路不凡顿时面露颓唐之色,一拱手:“是路某输了,姑娘武功高绝,路某甘拜下风。”说着,已是走下了擂台。

清欢骄傲地环视了一圈人群,仍旧放声道:“听说你们中原武林,有位武学奇才的高僧,名唤玄寂,这位大师今日可在?若他能赢我,这盟主之位,我自然不要,可若他输了……嘻嘻。”

玄寂?

谁知道玄寂大师在哪里呀!自打三年前魔教元气大伤,玄寂大师也因此销声匿迹,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又如何让他出来应战?

清欢不管众人惊讶的表情,本来她的话也不是跟这些人说的:“我知道你在这儿,武林大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这位悲天悯人的高僧怎么会不在呢?玄寂,你若再不出来,我便杀光所有人!”

说完,她也不管有没有人应答,食指弹出丝线,直奔台下的白月而去。

白月武功不差,可和清欢如何能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丝线破空而来,眼看便要穿透胸口——就在这时,一阵檀香味盈入鼻息,熟悉而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有那么一瞬间,白月眼眶发酸,心痛不已,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清欢好奇地打量着玄寂。温润如玉,一双黑眸深沉如水,气质圣洁,此刻他单手而立,另一手却扯住了她的丝线,淡然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因为玄寂的出现,众人的情绪也都激动起来,好像玄寂的出现让他们有了主心骨,终于有一个能够做主的人了。

没有人不信服玄寂,因为他就是佛陀的化身,普度众生,为众生而受苦。当他出现的时候,一切的嘈杂吵闹都停止了,世界是那样安静纯粹。

“呵!”罂粟讥嘲的冷笑打破了这份平静。“这不是那位恩将仇报的高僧么,怎么,原来你没死呀?哦……想来也是,你虽然杀了救了你的人,却的确是服了解药,难怪难怪。”

第145章 第十碗汤(七)

面对罂粟的讽刺,玄寂并没有发怒,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似乎已是完全的心如止水了。

白月究竟没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蔚哥哥……”

蔚是玄寂的俗家姓名,以往他总是默认白月如此唤他的,可这回他却退了两步,淡淡地道:“贫僧法号玄寂,请师太勿要唤错。”

白月心底一片凄凉,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你还在怪我么?海棠的死……”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是玄寂的回答,随后他飞身上了擂台,面对清欢双手合十,“小施主请高抬贵手,饶过这些无辜人性命。”

“你打得赢我么?”清欢问,“打得赢我再说。”

“输赢又有何意义,小施主若是想杀我,只管动手便是。”若他一条命可以换来其他人的生机,玄寂是心甘情愿的。

岂料罂粟听了却冷笑出声:“真是个悲天悯人的大和尚,怎么,你这是要效仿佛祖割肉喂鹰不成?又不是没杀过人,装什么慈悲样儿?”似是嫌刺激的不够,他语气愈发的阴森了。“当日你一掌击碎海棠心脉,却也不曾见你如此心善!你那如花似玉的老相好是人,海棠便不是人?她还是你的恩人!似你这等恩将仇报之辈,却在这里空口大谈什么普度众生,我呸!”

听了这一连串的骂,清欢笑了,罂粟的性子挺不错的,就是嘴巴损了点儿,人玄寂跟白月分明没半点私情,可到了他嘴里,被他这三寸不烂之色一说,竟全变了味道。

白月听得粉面通红,羞恼交加,竟持剑朝罂粟刺来:“你这满口胡言的妖孽!”

谁知还没来得及上台,便被玄寂宽大袍袖挡住。白月禁不住那力道,整个人都不禁往后倒去,蹬蹬蹬退了几步,幸而得到师姐妹的搀扶才险险站定。而站定后,她面色苍白,望着玄寂的眼睛有着震惊与哀伤。明明还是她的蔚哥哥,可为什么又感觉再也不是她的蔚哥哥了?白月的唇瓣微微抖动着,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罂粟也很意外玄寂竟然会阻止白月,正要再损他两句,玄寂却开口了:“若论武功,小施主更胜一筹,贫僧无法与之匹敌。”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若论当今世上谁武功第一,那毫无疑问便是玄寂大师,可这会儿竟连玄寂大师都对这小姑娘甘拜下风,那谁还能制得住她?

玄寂此人高风亮节,会承认不敌也在清欢意料之中。她突然笑了:“听闻和尚你自小练就一身铜皮铁骨,百毒不侵,又有佛光普照,乃是佛陀宠儿,不如这样吧,你跟我走,我就放过这些人,你说好不好?佛曰,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牺牲你一个,拯救这么多人,很划得来吧?”

此时玄空大师道:“师弟不可!此女乃是魔教中人,非我族类,不可相信她的话!”

听到那魔教中人四字,玄寂眼底愧疚满溢,当下便点了头:“贫僧跟小施主走就是。”

“师弟!万万不——啊!!!”

玄空大师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从座上栽了下去,竟是摔得口鼻流血,身子骨儿还轻轻颤着。

清欢很久没当坏人了,她往前走了两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老和尚,我与玄寂说话,管你什么事儿?还是说你要留下玄寂,却要这在场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她出手之快,无法用言语形容,因为在场英雄豪杰无数,竟无一人看穿她的动作,以及她又是怎样让玄空受伤的。

玄空大师亦是能排名江湖前几名的厉害人物,可在这小姑娘手下,竟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众人毫无疑问,如果她想,他们今天可能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所以如果有活命的机会的话……即便是要以玄寂大师为代价,他们也不会吭声。

“好了,咱们走吧。”

走?罂粟以为清欢是傻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你不要了?”

“你呀,看着挺聪明的,但净干些傻事儿,这些人哪里是要推选武林盟主,不过是想将窥天教一网打尽罢了。教主爹爹可不像你这样傻,他是不会来的。”谁知道罂粟会这么冲动呢,又想给海棠出气,又想立功,睁着眼走进人家的陷阱里。“你帮我把他带走。”

不知为何,罂粟在清欢面前竟不敢乱说什么,他委屈的瞥了清欢一眼,转而对着玄寂冷哼一声:“还不跟上?”

因为清欢在,所以在场也无人敢阻拦,只能眼见一顶飘逸软轿不知从哪里来,飘到了台上,罂粟上了去,却用绳索捆绑住玄寂,让他只能徒步跟随,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我叫簪花,从今日起,我便是窥天教的左护法,你们有什么不满的,只管到窥天山来,我在那里等着你们。”

说完,她回头望了一眼南海派的女尼。“只要忍住十五日不碰荤腥,蛊虫便可无药而解,否则的话……”

最后半句话她没有说,下一秒擂台上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只有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回响。如同出现的那样,消失的也同样神秘。擂台上没有了人,就好像先前那一幕根本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小煞星到底是什么来头!魔教有了她,想要剿灭谈何容易!

不管正道人士怎么纠结挣扎焦头烂额,清欢都不关心,她唯一在意的是玄寂。之前在苗疆的时候,她培育了非常多的蛊虫,可是一直没有用武之地,既然玄寂自愿受苦,那么如果不让他受苦,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了。

回到窥天教,清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教主爹爹。

教主爹爹长得非常好看,否则当年也不会让身为苗疆圣女的娘亲一见钟情。虽然这么多年来他修习邪功,眉宇之间有一层淡淡黑气,但他仍旧是个器宇轩昂的男人,而且是个仍然好看的男人。

但他似乎冷酷惯了,一路上从罂粟的话里得知,这位教主爹爹是万年冰山脸,面无表情是天性,手段又毒辣,所以教中上下对他都十分畏惧。即便是从小被他养大的罂粟,在教主爹爹面前都不敢大喘气儿。

清欢却不然。她一见面就扑过去搂住了教主爹爹的脖子,歪着小脑袋笑嘻嘻地问:“你就是我爹爹么?”

教主爹爹估计也是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了,所以竟有一时的失神,定睛一看,那抱着自己的小人儿生得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眉眼肖极了早逝的妻子。当下心肠一软,声音放低,怕吓到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儿:“站好了,没个人样儿的,被他人看到成何体统?”

清欢吐吐舌头,仍旧撒娇道:“之前在苗寨,大巫们就喜欢管我,怎么教主爹爹你也喜欢管我?要是这样的话,那我走了,不来了。”说着作势下去要走。

教主爹爹一把抓住了她,父女天性血浓于水,他如何能不喜爱这个一出生就被他留在苗疆的女儿。“站住。”感觉自己这样说话好像有点硬气,不够温柔,也不知娇滴滴的小丫头受不受得了。

“教主爹爹,我住哪儿呀?”

被女儿这么一磨,小人儿又娇又软又甜,实在是讨人喜欢,即便是冷酷无情的教主大人也忍不住内心一片柔软,摸了摸清欢的脑袋,“爹爹早命人给你准备好了住处,你一定会喜欢的。”

等到了住的地方,清欢才知道教主爹爹的话真不是随口一说。那山谷温暖如春,种着数不清的奇花异草,一栋小竹楼临水而居,每天清晨还有薄雾缠绕,当真是犹如人间仙境。

看来教主爹爹也不是全然不理会她的,至少对她的喜欢弄得很清楚。估计这十几年来,他虽然没去看过她,却没有和苗疆断了联系,否则怎会连竹楼的风格都刚好对她的胃口呢?

清欢喜欢别人对她好,她很开心,转身又扑进了教主怀抱,撒着娇道谢。

教主孑然一身多年,自打妻子死后,便再也没有人能近身,如今被个宝贝缠着,虽然嘴上斥责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但心里还是很美的。

阿绾,你看,我们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这些年我不在她身边照料,但你放心,从今以后,便是拼了我的性命,也要让咱们的女儿快活一生。

晚饭教主也陪着清欢一起吃,出乎意料的,教主的烹饪手艺不错,饭菜做的好吃到清欢险些连舌头都吞了下去。她喜欢别人对她好,更喜欢对她好的人手艺好,谁叫她不重权势不重名利,惟独重口腹之欲呢?当下对教主就分外亲昵。恐怕教主也没想到就是一顿饭就把女儿的心给笼络了。

用过晚饭后,清欢带着教主一起去看玄寂。玄寂被铁链锁在竹楼前的一棵参天大树下,四肢皆被困,却仍旧盘腿打坐,虔诚无比,好像无论他身处何处,都不会因为外在的条件而感到高兴或是失落,也不会因为敌人是谁而感到恐惧或是放松。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万物皆在心中,不在眼中。

第146章 第十碗汤(八)

要问教主爹爹最讨厌什么,那就是满口假仁假义的正道人士了。因为他们,他的妻子惨死,苗疆险些惨遭灭族之祸,那一仗让他彻底认识到了一个道理。他们说他们是对的,那么你的意见就不再重要,只要你威胁到了他们,那么他们就要毁灭掉你。

明面上一个个说的义正词严,其实没有人比所谓的正道人士更加虚伪。

因此,教主爹爹看玄寂很不顺眼。他哼了一声,问清欢:“带这人回来做什么,别脏了你的地方。”

清欢挽着他的胳膊笑道:“教主爹爹应该不知道吧?玄寂大师据说是佛陀的宠儿,不仅是天生武学奇才,还百毒不侵呢!女儿觉得他应该有用处,所以就把他留下来啦!而且我也知道,关于海棠姐姐的事情,教主爹爹难道不想给海棠姐姐报仇么?”

海棠。想起那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教主爹爹的眼神更冷了,他自然宠着清欢,但却对玄寂厌恶至极,当下出手如电,封住玄寂数处穴道,然后对清欢说:“你爱留便留吧,只是要小心,他内力深不可测,我也不知何时能冲破桎梏。不过这和尚是个迂腐之人,不杀生,若是你想要控制他,便早些下手。”

清欢乖乖点头,教主爹爹又跟她散了会步,叮嘱她他要开始闭关练功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有什么事情就去找罂粟,教中上上下下都会听她的话。清欢仍旧点头,面带笑容目送教主爹爹离开后,又回到了大树下。

虽然内力被封,但此时此刻的玄寂看起来仍然是悲天悯人的高僧模样。他坐在树下,双手合十,一派庄严,那身麻衣在他穿来,却是丝毫不显低微。此刻听见脚步声,才睁开乌黑的眼睛。“小施主可要杀了贫僧?”

“杀你?当然不咯。”清欢笑。“你可是海棠姐姐最爱的男人,她肯定舍不得我杀你。不过呢,这山谷中只有我一人,从今日起,你要负责煮饭给我吃,帮我洗衣服,还有顺便做做我的试验品。”

可能玄寂也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少女,当下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错愕,他原以为是要身入地狱,可现在这……

“我很想知道,到底海棠姐姐喜欢你什么呢。”清欢凑近了去看他,玄寂生得非常好看,但他周身那种慈悲而雍容的气度让他的容貌反而成了其次,但这样的人显得太过遥远,因为佛爱世人,永远都不能只爱一个。

清清冷冷的妖女似乎总是会爱上大慈大悲的和尚,既然自古正邪不两立,又为何总是有人泥足深陷呢?“我要是跟你在一起久了,是不是我也会喜欢你呀?”

她这话是纯好奇问的,玄寂也听得出来,这小姑娘根本不解男女之情,是以他也没有惊慌,只是低低一叹:“贫僧失手杀了海棠施主,已是愧疚难当,又怎会同你纠缠。”

“哼。”清欢哼了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打坐的玄寂。“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终究是杀了她。我跟她不熟悉,也不想为她报仇,但从今日起,你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别想再走出窥天山。”

说完,甩了甩手,任性地走了。

玄寂听着她孩子气的声音,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竹楼里,有着片刻的失神。不一会儿,竹楼里传来清脆甜美的歌声,歌词曲折婉转,玄寂听不明白,但那旋律十分好听,悠然月色之下,山谷之中弥漫着薄雾,竟似是人间天堂。他静静地打坐吐纳,那歌声一直在耳边回荡,慢慢地变成悠远的情愫,一点一点渗进他的胸膛。

第二日一早,玄寂是在一阵戳弄下醒过来的。他如今内力武功都被封住,与常人无异,竟连天色都难以感知,一睁眼就看见清欢托着小脸蹲在面前,另一手拿着根草,正在戳他鼻孔。

玄寂往后让了让,这古灵精怪的少女身上有着奇特的吸引力,在她面前,他素来古井般的心竟有着淡淡的慌张。

“喂,你应该负责煮饭给我吃的,可是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我都起了,你却还在睡?”清欢用着不敢置信的语气质问他,“我都快饿死啦!”

头几句盛气凌人的,摆足了大小姐架子,最后一句快饿死啦却又是淡淡的委屈,尤其她脸蛋儿娇嫩,天真烂漫,真是可爱到了极点。便是玄寂这样的高僧,都不忍心让她失望。

“你想吃什么?”

清欢考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你看着办吧。”说着一挥手,玄寂四肢上的铁链便应声而断。现在的玄寂没有一点武功,她怕他作甚。

于是玄寂起身,他是自幼修行的高僧,一动不动的坐禅都能坚持好几年,所以虽然在树下打坐了一夜,却不见丝毫疲色。即使是没了内力武功,自小的童子功却是断不下的。只看他的身形步伐,就知道这必然是个极其刻苦的僧人。

所以说,女鬼海棠又何必非要将他从天上拉掉人间呢。他既然要成佛,成全他便好,何须如此执着。

但是人,只有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才能懂得放手。

早饭是很简单的小米粥跟几样小菜,玄寂食素,所以菜里连葱姜蒜都没有,清欢突然觉得自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竟然要个和尚煮饭给自己吃?不能吃荤啊!当下小脸一绿,然后又一咬牙,算了,这阵子的口腹之欲也算是享受够了,吃点素也没什么不好。

她虽然只有吃这么一个爱好,却也不是不能控制。人类控制不住欲望,她能。

吃过早饭清欢就让玄寂去给自己洗衣服,玄寂平日衣食住行也都是自己打理从不假手他人,洗衣服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看着木盆中绣着精致花朵的小肚兜,一张俊脸臊得慌。

要他给个女孩子洗肚兜亵裤这么私密的东西……

清欢见他脸红,立刻踢了他一脚:“喂!你磨蹭什么呢?快些去洗呀……算了,洗之前还是帮我把头发扎起来吧。”说完就把梳子塞进了玄寂手中。

玄寂有生之年都没跟异性这么亲密过,当初海棠百般想要他就范,不知想了多少招儿,她甚至跳崖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要他救他,只为和他亲近。但即便是那样,玄寂也始终保持着男女之防,可这小姑娘却……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抓着一把牛角梳子。

等了会儿不见人动,清欢不耐烦了:“和尚,你要再不快点,我可要出谷杀人去了。”

她比海棠美丽,比海棠可爱,也比海棠更加嗜血可怕。杀伤力太过强大,玄寂是毫不怀疑她口中所说的,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她是谁,窥天教教主之女,苗疆圣女,若是她想,一夕之间剿灭千万人又算什么?

解开她那些长辫子,玄寂拘谨至极,轻轻给清欢梳理长发。只是,他没给别人梳过头,自己又没有头可梳,所以最后的手艺非常拙劣,清欢跑到铜镜前去照的时候,玄寂闭上了眼。

虽然他是个出家人,但也是有审美观的,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他给梳的那是什么鬼发型。

也亏得清欢不嫌弃他,哼一声又撵他去洗衣服。

玄寂抱着木盆到了小溪边,任劳任怨地开洗。他始终把清欢当做一个小姑娘来看待,她太干净太惹人疼,面对清欢,玄寂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也许这世上每人都会遇见一个让你心甘情愿又无可奈何的人,当那人出现的时候,即便你已看尽千帆,心如死水,也会为她再起涟漪。

因为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她是那么独一无二,令你心动。

玄寂洗衣服的时候清欢就趴在竹楼的窗口上看着,这条小溪是顺着湖水往外流的,刚好就在不远处,她支着下巴瞧着玄寂拿着她肚兜手足无措的样子,半晌笑的前仰后合:“呆子。”

就这样两人磨合着过了半个月,清欢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外,基本上就窝在竹楼里不知捣鼓些什么。她也没怎么为难玄寂,了不起就是把他当成小厮使唤,煮饭要他倒茶要他洗衣要他就连洗澡时都要他给拿衣服。可怜玄寂一代高僧被折磨的没了感觉,他现在能闭着眼睛从厨房走到竹楼拿了清欢的衣服再送到湖边,从头到尾连眼都不用睁而且绝对不会走错路。

也是被练出来的。

他夜夜晚间背对着清欢在湖边石头上打坐念经,只是一日一日下去,却愈发的心猿意马。身后的水声潺潺,笑声轻盈,她甚至都没有主动靠近过他,亲近过他,却让他如此情生意动。

怕,这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劫难。

海棠曾百般勾引妖娆妩媚,清欢却如同稚朴孩童,只是与他相处,却让他心跳如雷。

又是一晚,清欢照例跳入湖中沐浴,她柔软的长发在水中如同海藻般渲染开来,玄寂仍旧背对着她打坐,今日愈发心烦意乱,经文念了几遍,却并不能让他静下心来。

待到他稍稍平复心绪,才反应过来,好像清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第147章 第十碗汤(九)

“小施主?”

叫了一句,半天没有回应,也再无水声,玄寂猛地睁开眼回头望去,只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片宁静,哪里还有清欢半点身影?他惊了,几步奔了过去,四下看了看,还未来得及救人,水面突然被破开,一条极细的,在月光下闪着耀眼流光的丝线袭来,圈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拉向湖底。

玄寂内力被封,只有常人力气,哪里撑得住这一下,顿时扑了下去,激起好大一朵浪花,然后整个人极速沉向湖底。

他看见了清欢。

她裸露着白玉般的胳膊和双腿,身上只穿了简单的亵衣,乌黑的青丝在水中飘散,月光好像能从湖面照到湖底,那样清凌凌的,玄寂的心猛然跳动了下。

她抓住他的手,玄寂似乎也忘了那男女之防,他不知道自己在水中是如何睁眼如何呼吸的,只知道在被她牵住的一刹那,古井般的心如同被煮沸那样泛开。清欢向前指了指,示意他看。

玄寂顺着她手指的视线看过去,那里鱼儿成群,水草缤纷,月光似乎化作了精灵点点,与晶莹剔透的湖水融为一体。这是个多美的世界,一草一石,每一滴水都是一个大千世界。玄寂以前从未到过水底,不知道原来水下也可以如此美丽。那样安宁祥和却又充满生机的美,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清欢知道玄寂此人的佛性与佛心,只要给他足够的条件,他自然能够悟道,提升境界。

她在水里翻了个身,灵巧的如同一条人鱼,玄寂痴痴地看着,动物从不考虑其他,它们活着就是为了生存,光明正大的活,光明正大的死,光明正大的追求一切。而在这一片水域里,她仿佛与天地同生。

不知道在湖底待了多久,当玄寂被推出湖面的时候,他身上的麻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可他英俊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那样悠远庄严,眉目如画。

清欢冒出水面,长发甩出美丽的弧度与珍珠般的水滴,她打量着高僧的表情,不入尘世不解情爱的高僧,心如古井波澜不起只为普度苍生的高僧,竟在岸边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唱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清欢抓起衣服披上,她的脚上仍然系着一串清脆的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声音动听。她赤着小脚走到高僧面前,弯下腰,叫了句:“和尚。”

玄寂双目微合,很奇怪,即便他身着破布麻衣,即便他浑身水珠狼狈不堪,他的眉宇间仍然满是慈悲。清欢看了他一会,觉得没意思,转身朝竹楼走去,可就在这时,玄寂在身后轻轻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不是贫僧,不是小施主,而是我跟你。

清欢本来只是想让他不要那么紧绷,所以拉他下水,却不想他悟道……却是悟出了男女之道?

皎洁月光下,小姑娘并未回头,玄寂也并不在意她是否回头,以及是否回应这份感情。他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佛。“如是我闻,心如菩提,方得尘埃,我已悟道,问心无愧。”

“即使是喜欢我?一个妖女?”清欢转过身歪着脑袋看他,高僧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神圣庄严,竟连告白心迹都像是在参禅。

“师父圆寂前,曾说我历经世间,见识过世间苦难,方能普度众生,修成正果。然男女情爱一事,我始终抗拒。海棠也好,白月也罢,我对她们无爱无忧,无虑无怖,我原以为这便是我的命,却没想到你才是我的道。”

这人……清欢仿佛看到了对方身上显现出的万丈佛光。如此坦诚,如此唯心,如此虔诚,天生的高僧。“如果我不喜欢你呢?”

“我已无悔。”他既已入情关,便是他的事。若心中无爱,如何去爱人?玄寂不能够完全阐述方才水下所得,但他在浮出水面那一刻,的的确确是明白了要正视自己的心,并且坦然面对和接受它。

说句实在话,清欢活到现在,即使不算忘川河底那无法用数字衡量的时间,也是很老了,爱她的男人不计其数,她历经过无数场爱情,每个世界,她都同样奉献出了自己的忠诚,各式各样的表白也都见过了,玄寂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

他喜欢你,你喜不喜欢他并不重要,他不求回报,他一生求道,你便是他的道。

一般出家人发现自己动了心,要么是拒绝承认,要么是苦苦压抑,可玄寂却是坦诚相告,无论对方接不接受,他都泰然处之,也许这就是他佛性较之所有人都高的原因。

清欢突然起了逗弄之心,你见过有人跟你告白说喜欢你,却是一脸淡然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的样子么?她丢掉手里的衣服,仍旧只穿着那身亵衣,长发披散走近玄寂。

想来玄寂也没少遇过色诱之事,至少女鬼海棠就做过。不过在玄寂面前,一个千娇百媚脱光了的大美人,跟手边的一株小草一块石头也没多大分别。万物皆灵,他没有只看重人类,也没有看轻这世间万物。自如高山,岿然不动。

她孩子般蹲在她身边,摸他光溜溜的脑袋,上头的戒疤颇有些凹凸不平,清欢轻轻用手指点着,问:“那我若是也喜欢你,你要为我还俗么?娶我做你的妻子,然后在一起一辈子?那你不当和尚了么?你不普度众生了么?”

“仍要普度众生,却也喜欢你。”玄寂吐出这几个字,就再也不说话了,闭上眼睛专心打坐,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他也不嫌累赘。

平平淡淡又坚坚定定的,清欢说不出心头那是什么滋味儿,她站起身,朝着竹楼走去,她对人类早已没了爱,她爱这世间万物,惟独不能再去爱上任何一个人。她经历了那么多世界,她陪伴了那么多人过一生,却再也没有爱上他们中的任意一个。

爱情,她已经找不着了。

可是玄寂。清欢回头又看了一眼,月色下,那高大温和的僧人双手合十,虔诚念经。

佛也好,道也好,清欢不信,她只信自己,她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这三千世界大乘小乘,仙佛魔鬼,妖煞尸人,她皆不是。她似活非活,似死未死,她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天道管不着她,六界她跳脱在外。她是天地间最独特的一个,在天道都不曾注意到的角落,变成今天这样的清欢。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法力通天。

可她还缺少些什么呢?

为什么能爱这世上的一花一草,却独独不肯去爱人类?为什么不计可数的时间已经过去,她仍然对人没有好感?她明明,也曾见过温柔善良的人,可为什么内心深处仍旧充满失望?

这一次,清欢知道,那不是心魔,而是迷茫。

是玄寂令她迷茫。

她从忘川河底出来时,天地争鸣,她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坚韧不拔,就如玄寂所说,从来问心无愧。

她的心都长了回来,也在跳动,却只有借由鬼魂的心才能感受到喜怒哀乐。一旦和“人”有关,她就竖起了高高的围墙。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些人,又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