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婢女仓皇的背影,苏衍眸色闪烁,片刻,温温吞吞道:“娘子……其实你不必如此,她们做下人的也是辛苦不易……”

“相公这说的是什么话,下人便是下人,食其禄做其事,相公怎么也算是苏家的少爷,怎能被下人欺到头上,更何况相公身体不好,不先用膳便喝药,很伤身体的。”

她说这话是事实,并没有多少真心关怀,因为她说话就是这个样子,苏衍却觉得这个小妻子颇有意思,虽说是歌姬,却气质出尘,若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他都是信的。只面上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原来如此……多谢娘子教诲。”

徐青螺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他,那婢女兴许是怕了,很快就把早膳送来,简单的馒头米汤还有两样小菜,苏衍却做出一副拿不稳调羹的样子哆嗦了两下,徐青螺坐到桌边不让他再乱动:“我来吧,相公身子不好,便休息着吧。”

苏衍表现的十分羞愧:“堂堂七尺男儿,实在是、实在是……唉!”

这演技真的是绝了!徐青螺佩服的五体投地,她若是有这本事就好了,但可惜,她的眼睛能看出一切虚伪,苏衍表现愧疚语气也十分到位,就是眼睛里没有丝毫真心。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徐青螺以为是真的。

她一勺一勺喂着苏衍吃饭,不时用帕子擦他沾染了汤水的唇角,苏衍长得可真是好看,即使是“病重”,也仍然能看出他剑眉星目俊秀不凡,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池中物呢,也只有肤浅虚荣的苏家,才会为了荣华富贵挤破了头,反而忽略了真正的金子。

魏如是倒是好眼光,可惜死过一次才得来的好眼光,不如不要。

婢女将地面处理干净之后,徐青螺对她说:“日后这汤药就不要送来了。”

婢女一惊:“那、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徐青螺反问。“横竖你已经打碎了一次,倒不如听我的,大夫人命你来送药,定然是信任于你,我想你肯定有办法,让这汤药消失。”

苏衍急切道:“娘子——”

“你听到了吗?”徐青螺没有理他,而是又问了一遍婢女。婢女左右思量了一番,咬牙答应了。

第579章 第六十五碗汤(二)

第六十五碗汤(二)

婢女走后,苏衍整张俊脸都因为愤怒气得发红,只是他性格温吞,又不好斥责新婚妻子,涨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指控:“娘、娘子!这怎地……我的药焉能不喝?!你让她、让她日后不给我送药,岂不、岂不是断我的活路么!”

见他这样激动,徐青螺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是好演技,面上却并不显山露水:“我看相公的身体好得很,能不喝就别喝了吧。”

苏衍故意这么说是想刺激徐青螺说出为何不让自己喝药的原因,结果人家淡淡地瞟来一眼,愣是什么都没说,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苏衍平时维持着身体差的形象,为的就是不掺和到苏家的事情里来,别以为他不知道,苏家站在了三皇子那边,对太子一直都是虎视眈眈,甚至还准备将家中嫡女送入三皇子府为侧妃,其心昭然若揭。而苏衍是太子的心腹,又与苏家有着仇怨,当然懒得阻止,乐得去看他们作死。

但也就因为他装成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必须任由徐青螺欺压。首先谁也不知道大夫人给他塞了这么个媳妇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不得徐青螺就是大夫人派来的人,那毒妇早就想取他性命,若是给她这个机会还不知道要怎样折腾呢。

因此不管面前是谁,他都要保持这个状态,徐青螺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懒得搭理他,别人真心以待她尚且不愿回应,更何况是从开始就对她精神戒备的人。

“娘子……”苏衍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知晓自己身子骨儿不好,不能给娘子幸福,外头又都传言我命硬克妻,却又是个短命鬼,娘子……娘子你想让我死也是理所当然,人生天地间,连个男人都算不上,真真是……真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徐青螺看着他演,苏衍唱作俱佳说得情深意重把他自己都感动了,结果抬眼一瞧,徐青螺坐在床边抱着她的琵琶正在温柔爱抚,都没听进去几句。

他心下不甘,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在苏府混,凭借就是这说哭就哭的本事,不是他吹,就他这演技,日后哪怕太子不能登基,他都能去个戏班子唱大戏。

从小到大,府里多少人看他不顺眼想要他死,但谁成功了?他仍然是好端端的活着,虽然看似“短命“,其实他命长着呢。不受重视有不受重视的好,他从来就没想着要给苏家争什么名誉。这个藏污纳垢令人作呕的地方,早晚一把火烧了才算干净。

也因此,对于能够抵挡自己精湛表演的徐青螺,苏衍的内心是不快乐的。他这人性格就是这样,谁要让他不高兴,他怎么也得让对方添点堵。几个嫡出兄弟经常嘲笑欺负他,当时他都一一忍下,但事后必然要找回场子,而且得让对方更惨几倍。

“娘子~~”苏衍面色苍白的下床,颤巍巍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瘦弱可怜,徐青螺本来在擦拭琵琶,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一张白皙的过分却又无比俊秀的面孔离的极近,她刚才在出神,都没注意这人是何时靠近的。

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功夫却不低啊。徐青螺心里有数,淡定地往后,拉开彼此距离,丝毫没有被这好看的男子蛊惑。“相公有事?”

“娘子还不告诉我为何不让我继续喝药?”苏衍睁大眼睛,孩童一般带着些天真。“难道是因为那药有问题?”

其实那一日三餐的药你根本就没喝吧,本来就知道有问题,何必还来问我。徐青螺非常冷漠地看着他,说:“相公身体不好,我也不知能不能活过这克妻的头三个月,倒不如和相公同归于尽,若是三个月后我活着,相公死了,大夫人为人宽厚,说不准还能准我出府再嫁。”

苏衍:“……”

“相公怎么了?”徐青螺“讶异”地看着他,“相公为人宽厚,善于体谅他人,连一个小小婢女都能如此怜惜,更何况是身为妻子的我呢?如今妾身不过二九年华,夫君忍心让妾身做一辈子的寡妇吗?”

苏衍:“……”

徐青螺说完,就继续擦自己的琵琶去了,剩下苏衍心力交瘁,非常无力地转身又爬回床上,非常受伤的躺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徐青螺却轻声道:“自古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是什么样的人,你我的缘分有多久,都是命数,无需刻意经营。我自幼命苦,上苍如何安排,我便如何接受,并无他意。”

说完她轻轻拨动了琴弦,清泠泠的琵琶声像是潺潺的溪水,又像是婉转的叹息,似乎在述说着弹琴人的过往。

苏衍躺在床上有些出神。

因为那婢女有把柄在徐青螺手中,所以苏衍难得吃了一天准时到温热饭菜,不过他还是继续装出一副病重的样子,下床要徐青螺扶着,吃饭要徐青螺喂着,其中固然有欺骗大夫人眼线的意图在,也是想试探试探徐青螺。

她什么都没说,沉默而安静地照顾着他,苏衍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恨苏家是因为生母受其迫害,但徐青螺是无辜的,甚至是受害者——不是大夫人强硬地把人买回来,她又怎会被卷入苏家的事情里?

晚上院子里的小厮偷懒,送来的热水都冷了,这个天气哪里能用冷水,徐青螺便自己去小厨房烧了一锅,端来给苏衍。她先是将帕子浸湿给苏衍擦脸,然后又要去脱他鞋袜。

苏衍坐在床上瞧见身前的徐青螺。她是个极美的姑娘,否则大夫人也不会买她,那毒妇还是要名声的,给他冲喜的这个妻子不仅年轻,八字和他配,容貌也是娇艳欲滴,只是出身卑微。一开始苏衍觉得挺无所谓,他之前娶的那几个倒是有好人家的姑娘,可惜入了苏府就都变了。

徐青螺也挺好的,他想。

低头瞧见那一双羊脂白玉般的素手,真真是天生丽质,他想起白日时徐青螺弹琴时的模样,心中有几分触动,大脑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给出了答案——抓住徐青螺的手,尴尬地轻咳一声,“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徐青螺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苏衍自己洗了脚,看见徐青螺将水端出去倒。说实在的,他在苏家也就是个挂名少爷,根本不受重视,下人自然也不会尽心服侍。以前他觉得无妨,反正他不在乎,而且这些人越是偷懒,他越是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可现在看到徐青螺这样的女子要做这样的粗活,苏衍难得有了几丝愧疚。虽说徐青螺和他之前所娶的女子不大一样,但他仍然不敢轻易相信她。

至少……至少得等几日,若她还是如此,他自然也不能让她吃苦。

睡觉的时候徐青螺躺在靠外的地方,床很大,被子也很暖和,苏衍再装病重他的身体也是健康的,被窝里暖烘烘的,徐青螺躺进去都不觉得冷。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忘川河更冷,她不也是熬过来了。

一夜无眠。

早晨徐青螺起得早,老夫人不乐意见到她这个歌姬出身的孙媳妇,但她还是得去请安,谁叫这是规矩呢,还得接受大夫人话里有话的讽刺,徐青螺也是不能受委屈的人,她今日到的早,老夫人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来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冷冰冰的样子,不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不喜欢徐青螺,徐青螺也很不喜欢她,所以她主动起身站了起来,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长了一张刻薄脸,见徐青螺起身,声音尖锐道:“四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不用给老夫人行礼么?”

徐青螺看了她一眼,道:“老夫人素来关爱晚辈,忘记让我起来,年纪所至,也是情有可原,嬷嬷生了一张巧嘴,却不知提点,未免辱没苏府的名声。”

那婆子还待说话,被老夫人打断:“行了,没规矩的东西,还不退下。”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骂谁的,因为徐青螺没动,婆子也没动。

老夫人撑开眼皮,“衍儿身体如何了?”

“回老夫人,相公身子不适,仍然卧病在床,特让孙媳妇来问候您。”

这话问的也是有趣,她刚嫁进来一天,还真能借着冲喜的名头让一个病人好起来不成。

“衍儿自幼体弱,你是他媳妇,要多多照应着。”

“是。”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取悦了老夫人,此时帘子掀开,哗啦啦进来一堆人,这些人徐青螺都见过了,大夫人卢氏,两个嫡出小姐,三个嫡出少爷和各自的妻子。

卢氏育有两女三子,苏老爷足足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只是庶出的都不受宠,而苏衍的生母对苏老爷意义非常,也因此苏衍才最招大夫人的恨。

卢氏不喜欢庶出的子女,却极度溺爱自己的亲生骨肉,苏衍在这里的地位着实算不上好。

第580章 第六十五碗汤(三)

第六十五碗汤(三)

这见了徐青螺,大夫人脸上春天般温暖的笑容瞬间化作了冬天般的寒冷,那变脸速度快的,即使是苏衍在这都得甘拜下风。

“你怎么在这?”

徐青螺不疾不徐答道:“身为晚辈,前来向长辈请安。”

“衍儿身子骨弱,你作为他的媳妇,怎么能离开他?还不快快回去,把衍儿照料好了,其他的你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日后这请安就免了吧!”

听起来像是关心苏衍,其实不过是瞧不起徐青螺。但这正合徐青螺的意,每天早起跑过来请安,还是给这样的人,她也是不乐意的,于是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是,媳妇记住了。”

起身走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左右看了下,是坐在大夫人身侧的大少爷苏珩。这人生的也是俊秀,又是皇子幕僚,素来才名在外,徐青螺见对方目光如炬,便微微点了下头,苏珩见状也颔首回礼,而后她走出去,便没有再回头。

掀开帘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雪了,徐青螺深吸一口气,屋里屋外可真是两个世界,不管是温度还是人心。苏衍一直都是被众人排斥的存在呀……

回到苏衍院子,苏衍已经坐在床上看书了,屋里的火盆正烧着,大夫人不喜欢苏衍,恨不得他死,但又爱面子,表面的功夫都做足了,方才她明明恨不得把徐青螺赶出去,却非要用什么照顾苏衍当借口。

见徐青螺回来,苏衍先是虚弱的咳嗽两声,然后问道:“了?大母跟母亲她们可好?”

“好得很。”她应了一声,把房门关上,屋里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二位都问了你的病情,我说已经有所好转,相公还是要好生将养身体,不要为其他事情烦忧恼虑才是。”

苏衍叹气道:“这如何是我控制的了的……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的,才不辜负娘子一片关怀之意。”

徐青螺笑笑不语,心道你倒是会说。

因为苏衍身体差,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而院子里下人又不忠心,这些活自然都落到徐青螺身上了,她去库房领这个月的布匹时,拐弯处撞上一个人。

那人穿着藏蓝色的朝服,看起来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正是早上见过的苏珩。徐青螺连忙福身:“见过大哥。”

苏珩看着她,淡淡嗯了一声,他和苏衍实在很是不同,对比起苏衍的“懦弱”“温吞”“软弱”,苏珩更冷戾沉稳,也更容易让女人倾心。他刚才伸手准备扶徐青螺,徐青螺看的分明,对方那手分明是准备往她腰上来的——这人远不像他外表这样正经。

看起来一副君子模样,背地里还不知怎地藏污纳垢,相比较而言,徐青螺更愿意跟不着调的苏衍相处。

“弟妹这是要到哪里去?”苏珩慢条斯理地问,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悦耳,如同上等的玉石,怎么说呢,这男人的外表太容易欺骗人了。

“去库房领这个月的布匹,眼看春天就要来了,相公的春衫都已做旧,因此想要再给他做几件。”

“这未免太辛苦了,府中便有绣娘,弟妹何必如此劳心劳苦。”

徐青螺露出几分羞涩,“别人做的,到底不如妻子亲手所做来的贴心,多谢大哥关怀,我这便去了。”

苏珩没有再说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徐青螺走了好久还觉得如芒在背,她能够看到任何人的真面目,所以对苏珩的心思也非常了解,对方不一定是对她有意思,应该只是因为厌恶苏衍,所以想要通过她让苏衍添堵。

到底怎么回事,苏衍“体弱多病”又“短命”,迄今没有功名也没有才气,说出去别人可能都不知道苏家还有个四少爷,大夫人也好,苏珩也好,为什么人人都视苏珩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管怎么看……以这人现在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记恨的吧。

徐青螺觉得奇怪,但再奇怪的事也有原因,她到苏家才这么几天,并不担心,早晚会知道的。

到库房取了布匹,竟然没遭到什么刁难,却听管家有意无意地说是大少爷吩咐,以后四少奶奶不用亲自过来拿,到了发月度的日子,他们会派人送过去。

若真是出身卑微的徐青螺,这么点小恩小惠倒也能让她感恩在心,可惜对于现在的徐青螺而言,不过是愚蠢且自以为是的把戏。

她本身是不擅女红的,前一个世界养了个孩子,才开始学习如何做这些东西,长久下来,手艺倒也有了不小的长进,如今给苏衍做起衣服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苏衍站在地上,看着徐青螺给自己量身,然后低头在纸上记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自幼不得父亲喜欢,在苏家的地位也很是尴尬,更何况还有着母亲被逼死的深仇大恨。可以说没有任何人对他好过,人生的前十几年都充满了悲哀与欺凌,虽然背地里他十分强大,但在身为“苏衍”这个人的时候,没有人喜欢他。

之前的几任妻子都是不喜欢他的,甚至瞧不起他,嫁到苏家后便绞尽脑汁的去讨好大夫人,甚至通过欺凌他这个“老实”的四少爷以取悦大夫人。大夫人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其实心中亦是瞧不起那些女子的。苏衍的前几个妻子,身份最高不过是某四品官家中的庶女,并不受宠,其他都是出身卑微,也因此死了也没给苏府惹来麻烦。

可徐青螺不一样。

苏衍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当他露出本来面目为太子办事的时候,不知多少美人意图投怀送抱。有的是看上他英俊的外表,有的是看上他的财势,可当他是不受重视的苏府四少爷时,唯一还待他好的就只有徐青螺。

她生得这样貌美,便是随便嫁嫁也比做苏家四少爷的妻子好,说她嫁给他是贪慕虚荣,苏衍还真不信。

这样性格的女子,绝不是会和大夫人那种毒妇同流合污之人,苏衍不得不承认,“妻子”这个角色,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若是徐青螺和之前的那几名女子一样贪婪势力,他定然不会想到这女子是自己的妻子,但徐青螺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苏衍也不能让她平白为人所害。

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今日去取布,可有人为难你?”

徐青螺反问:“会有什么人为难我?”

苏衍:“……”

徐青螺又道:“没遇到难为我的,因为途中遇到了大哥,大哥对库房打了招呼,因此不曾遇到刁难。”

苏衍:“……你遇到大哥了?”

“对呀。”徐青螺量好了尺寸,对苏衍微微笑了一下,就继续忙自己了。

苏衍眸色深沉,跟在徐青螺身后,看着她忙来忙去:“……你跟大哥说话了?”

“只是几句而已。”

“……都说什么了?”

徐青螺直起腰来:“没说什么,就是寒暄了几句,他问我来做什么,我说取布匹给相公做几件春衫。”

苏衍神情有点奇怪:“就说这个了?”

“不然呢?”

苏衍看着她没有说话,苏珩对他的敌意自幼便十分明显,可以说他的东西苏珩都特别想要,即使那一文不值,更何况是容貌如此娇艳美丽的妻子。徐青螺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和其他的庸脂俗粉都不一样,如果说他能看出徐青螺的与众不同,有什么理由苏珩看不出来?

徐青螺开始忙活裁剪衣衫的事,没工夫再理他,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大夫人身边的婢女过来了,通知她提前准备一下,明日全家去进香祈福,让她也去为四少爷求个签。徐青螺一听这话就想起魏如是,明儿个应该能见到那位轻而易举重生的魏小姐了。

她略微有些出神,苏衍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徐青螺摇摇头,“只是并不信佛。”

苏衍微微挑眉:“你不信这些?”女子不都信佛么,求姻缘求子嗣求一切可求之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不信这些的。

徐青螺道:“为何要信?人的命运是天注定的,求佛也好,不求也罢,该走的路一样要走,该失去的也都留不住,佛从来都不曾怜悯过可怜人。”

苏衍听她如此说,似乎内有深意,只是他早已清楚徐青螺的身世,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因为生的貌美,家中又贫穷,被父母卖给一个戏班子的班主收做了徒弟,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伤心事。可这话里的沉重又如何解释?

徐青螺说的都是心里话,她花了很多时间来说服自己世界就是这样子的,虽然她内心深处仍有不甘。

第581章 第六十五碗汤(四)

第六十五碗汤(四)

徐青螺是随口一说,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却让苏衍对她越发的好奇起来。到了第二日,徐青螺起了个大早,她与苏衍同榻而眠,但二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绝不越雷池一步。徐青螺起身的时候放轻了动作不曾惊醒苏衍,直到她梳洗完毕换好了衣衫出了门,苏衍仍然在熟睡中。

只不过房门一关上,他就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眸里还哪里有丝毫软弱温吞,闪耀着锐利的精光,苏衍掀开被子下床,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一个黑衣人恭敬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与那人换了衣衫,便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他当然不是去保护徐青螺的,他就是——觉得大夫人没那么好心,不知道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好奇去看看,仅此而已。

到了寺庙,徐青螺处于一种被排斥在外的状态,但她并不拘谨,反而很随意,大夫人等人的忽视以及故意冷落对她而言不过尔尔。

这寺庙香火十分旺盛,香客众多,男女都有,徐青螺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她也不觉得丢人,和大夫人等人上完香后去抽签,小和尚看到她的签就笑呵呵的恭喜道:“这位小娘子真是好运气,抽了个上上签。”

再一看大夫人她们的,说来也神奇,竟人人下签,徐青螺心道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因为对于苏家人来说,苏衍一旦翻身,他们再好的命运也就都到此为止了,而倘若没有魏如是,徐青螺当上丞相夫人,自然也是上上签的征兆。

大夫人一看这签字,顿时整个人脸色都不好起来,只是身处佛门净地,总是要忌嘴,免得造口业,但心中却又把苏衍跟徐青螺记了一笔,此时此刻,徐青螺附近的一个男香客不着痕迹地瞄了她的签一眼,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徐青螺若有所觉往旁边看去,那人也正大光明的看回来,面貌普通平凡,看不出什么来,但是——

徐青螺仍然能够通过假象看到真实,这人不是苏衍又是谁?只是他来做什么,难道是给太子办事?宿主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一段……

正想着,突然一阵香风袭来,徐青螺顺着味道的来源看过去,就瞧见魏如是在一群婢女婆子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

和苏衍娶的几个出身普通甚至卑贱的妻子不同,魏如是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跟苏衍的婚事是在苏衍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定下的,那会儿苏衍还很受苏老爷的喜欢。只不过时光飞逝,一切都变了样,个中原由徐青螺也不是很清楚,只有苏衍知道。

所以魏如是并不把苏衍之前娶的那几个女子放在心上,除了徐青螺。

徐青螺是苏衍的妻子中最美的一个,也是最温柔最善良的一个,同时也是唯一让苏衍上心,新帝登基后,他为了表示对妻子的看重,以及当初“冲喜”让公鸡拜堂,还特意重新成了一次亲,让徐青螺光明正大的成为他的夫人。

魏如是前世潦倒困苦,哪里想到当初那个瘦弱无能的青年竟然能有这般造化呢?

对方一事无成的时候她想都不想便退婚,对方功成名就了就自然而然地贴过来,想起自己曾经是对方未婚妻的事情,这般恬不知耻的人徐青螺也见的不多。

魏如是如今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来的,自然对徐青螺厌恶十分,她由下而上打量徐青螺一番,觉得此女出身卑贱,以歌姬之身如何配得上未来的丞相大人呢?

若问魏如是谁配得上,那她必然拍着胸脯表示只有她!

却忘了,对“无能”的苏衍关怀备至的是徐青螺,与苏衍同甘共苦的也是徐青螺,从来不要求回报的更是徐青螺,这里面有她魏如是什么事?

对方心怀恶意,徐青螺自然不会看不出来。现在的魏如是可不是那个露宿街头无家可归的魏如是,而是高高在上,二品大员家里的嫡女,千金小姐,人人看着都要让一步的贵女。魏如是回归如此显赫的身份,对徐青螺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苏衍在一旁也感觉到了魏如是的恶意,他自小遇到太多心怀不轨的人,后来见多了世面,魏如是的情绪可哄不了他。

大夫人见了魏如是不是很高兴,她当然不愿意魏如是嫁给苏衍,就徐青螺这样卑贱的歌姬她都觉得苏衍高攀了,何况是二品大员家的千金呢。因此对着魏如是也没有什么表情,冷淡淡的,对方跟自己打招呼也不是很乐意,横竖他们家老爷官位更高,自己还有诰命,难道需要讨好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成。

见大夫人如此短视,魏如是在心底冷笑两声,这是苏衍的仇人,她以苏衍正牌未婚妻的身份自居,自然也视大夫人为自己的仇人,心想,由你这老毒妇得意又能得意多久呢,早晚有一日教你死的惨。

因此也是冷哼一声,双方谁都不搭理谁,徐青螺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却对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故意伸脚去绊,谁知徐青螺早瞧见了,觉得这魏如是当真是心肠不好,她也没有踩上去,免得惹麻烦,而是绕到一边跟在大夫人等人身后出了香殿。

就是不知为什么,她走出去之后,魏如是本来想去求个姻缘的,谁知脚踝突然一疼,整个人扑倒在地来了个狗啃泥。徐青螺暗暗心惊,收回指尖准备击出去的小石子,扭头去看,那黑衣香客也正好看着她,还对她露齿一笑,十足的轻佻。

是了,这种恶劣的性子,谁让我不舒服我就让他不好过的……不是苏衍是谁?怕是他见到魏如是故意欺负她,给她出气呢。

那样阳光灿烂的笑容,哪怕是徐青螺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看,出于礼貌,她也回了一个笑容,很真心的。

苏衍觉得她笑的好看,心里一甜,然后就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个陌生男人,徐青螺在苏府可没这么对他笑过!

立马心情就不好了,看谁谁不顺眼,他要是不爽,谁都别想讨着好。就看见魏如是刚爬起来就又摔了个跟头,靠着婢女婆子们搀扶,可这回却摔成了一团,极其难看!

苏衍高兴了,笑呵呵地转出香殿,继续跟在徐青螺身后。

兴许是在苏府的时候总是要注意伪装,今日的苏衍看起来挺像个小孩子,魏如是摔的眼泪都出来了,心想幸好今日苏衍没来,否则被对方瞧见自己的模样,真是羞也羞死,日后还有何脸面说要做他妻子呢。

上完香徐青螺出了寺庙就被大夫人的无耻程度惊呆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她丢下,早知今日来上香没什么好事,但也没想到大夫人会做出这样称得上是愚蠢的事情来。

苏衍也没想到大夫人这么没下限,把不喜欢的媳妇丢到一边,径直回去了!要知道从寺庙到苏府马车都需要一个半时辰,她把一个弱女子丢下,徐青螺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身上连点银钱都没有,让她怎么回去?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徐青螺并不是很在意,就觉得大夫人这样挺无聊的,就这脑子苏家最后被苏衍一锅端了也真是不意外。想想平时遇到嫡出那几个小姐脸上藏都不藏的不屑与鄙夷,简直蠢到家了,即使心里再不爽面上功夫也要做,苏夫人自己养尊处优多年,也不给自己女儿想想,就这样下去能教出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来?

就算是给皇子做侧妃,这样的人品与能力,能活到皇子登基就不错了。

……徐青螺突然觉得有点奇怪,她怎么会懂这些?难道是与生前记忆有关……不过她无意中的感觉再仔细去想反倒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再加上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因此并未深入。正在她考虑怎么回去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那马夫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乔装改扮的苏衍。

此刻他对着徐青螺咧嘴一笑:“小娘子需要搭顺风车么?”

他学方才小和尚对徐青螺的称呼,徐青螺轻笑了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衍伸手扶她上马车她没有拒绝,坐到车里,马车开始走了才悠悠地说了一句:“我可没有钱哪。”

“小娘子生得这样好看,不给钱也没关系,亲我一口就成。”

这人竟然还耍起流氓了。

苏衍觉得徐青螺警戒心不够高,竟然会答应自己这么个“陌生人”,寻思着故意吓吓她,谁知道她却笑眯眯的答应了:“好哇。”

苏衍:“……看你这打扮,你不是成亲了么?”

“那又如何,我相公是个短命鬼,估计活不了多久了,我自然要为自己打算。”徐青螺笑意更深,“公子年轻力壮,看起来也不曾娶妻,倒不如你我做对鸳鸯,待到我相公死了,我便改嫁于你。”

苏衍:“……”

第582章 第六十五碗汤(五)

第六十五碗汤(五)

久不闻苏衍回答,徐青螺又继续道:“若是你觉得我们此刻成双成对不大好,我也可以为亡夫守孝一年,你再来娶我。”

苏衍一口老血鲜血喷出来,他气得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做妇人打扮,难道不应该有些身为人妻的矜持么?”

“有什么好矜持的,我相公是个短命鬼,今儿活着,明儿指不定就死了呢。”徐青螺顺手掀开车帘往外看。“我为自己打算,有什么不对?”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苏衍竟然无法反驳。他僵硬了半天,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他的妻子,自然要尽到自己的义务跟责任——”

“我每天伺候他,给他端茶送饭,贴身照料,还要我做什么?难道要我给他陪葬不成?”徐青螺淡淡地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做到了我应该做的,他对我又如何?”

苏衍突然觉得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对她还真的不怎么样……让人家稀里糊涂嫁进来,连苏府的基本状况都不晓得,一步一步走的踉踉跄跄,那么不容易,结果自己却还在要求人家对自己再好点儿……“咳咳,这些话小娘子应该跟自己的夫君去说。”

“跟他说了又有什么用,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患重病,能熬过这个年就不错了。”说着说着,徐青螺笑了一下,“我能熬过这个年的话,也很不错。”

她从头到尾没有看苏衍一眼,也许是因为不想看到虚假的容颜,徐青螺可以忍受一些,唯独没有欺骗与背叛。那对于深陷忘川的她来说是无与伦比的折磨,她宁可死去无数回,也不愿再付出信任让人哄骗。上过一次当就够,再不该相信任何人了。

苏衍只觉得她说话突然变得老气横秋起来,然而满打满算她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哪里有这么多的叹息呢。他还想再问,却已经到了苏府附近的巷子里。自然不能把徐青螺送到门口,被大夫人等人看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阵冷嘲热讽,免得惹麻烦。徐青螺也觉得他想的周到,在被苏衍扶下马车的时候,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苏衍他……别看在外面狂霸酷炫拽的,但还是纯情的小处男一枚,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虽然娶了几个媳妇,但没一个媳妇愿意被他碰,现在突然被个美貌姑娘亲了一口,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站在原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徐青螺当然是故意的,她扬眉笑道:“这车费我可算是付了,有缘再见。”

如果不是她嘴角那抹略微顽皮的笑,苏衍可能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徐青螺走了好几步,他才如梦初醒,哦,自己是被涮了!于是他大步上前搂住徐青螺的腰,微微用力就将她放倒在怀里,低着头,坏笑着说:“只亲脸怎么能行,得亲这儿。”

说完无耻地嘟起嘴往下亲,奈何徐青螺反应极快,一巴掌糊住他的薄唇,然后不知怎地竟然挣脱开了他,“壮士送我这一程,还不值得一个吻。”

她转身走的时候眼波流转,显得格外狡黠动人,苏衍站在她身后,本来还想再难为难为她,结果心口突然跳动的厉害,他满面潮红的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感觉爱情就此降临。

啊,春天!

回到苏府的徐青螺毫不意外地看见脸色苍白虚弱不堪的苏家四少躺在床上一脸悲伤:“娘子……你、你是怎么回来的?方才母亲派人告诉我说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我、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徐青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相公不是找到我了么,还把我送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