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也没地方住,随便找个吹不着风的地方躺一夜,明天就该离开了。只要段氏不再死人,早晚会打破闹鬼的传言,她还得去抓捕段那个恶魔呢。

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的醒来,继续抱着自己的外套走在路上,结果不知怎么着经过一家蛋糕店,因为里头的东西看起来很美味,所以她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摸了摸口袋,可惜的是没有钱,仅剩的几个硬币还得留着吃饭,蛋糕这种奢侈的东西啊……还是看看就算了吧。

清欢笑了笑,转角处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迅速扶住她,声音温柔充满歉意:“没事吧?不好意思,我走的太快了。”

那样熟悉。

清欢只是摇摇头,甚至都没有看,像是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迅速离开了。

男人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下一秒他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已经结婚五年的妻子。

“喂?……好,放心,我不会忘记你最爱吃的口味的……嗯好,我也会给爸妈带一份……我也爱你,再见。”

然后他笑了笑,拿出皮夹,推开了蛋糕店的门。

第729章 第七十八碗汤(一)

第七十八碗汤(一)

【她本应所嫁非人,夭于二十岁。】

【他攥紧平生仅有的些许温暖,孑然终生。】

“你醒啦?”

鹿苑白在温暖的房间里醒过来,随后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永远都忘不了在他位极人臣的几十年里,日日夜夜都在回想的这一天!

问候他的是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婢女,见他醒了很是开心:“公主!这人醒啦!”

“醒啦?”

鹿苑白握紧了拳头,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听到她的声音。是做梦吗?还是……他老死在她陵墓前,出现了幻听?

少女娇美如仙,可在鹿苑白眼中,她却如烟雾般飘渺不可见。他的余生无数次都在怀念她,怀念他们相遇的这一日,可是他又无比的后悔,他竟没有勇气靠近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同她说。

“大胆!”小婢女叫起来,“竟敢轻薄公主!”

少女被他握住小手也吓了一跳,但她觉得此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便制止道:“好了,小声点,待会儿把嬷嬷招来,这人就不能在这待了。”

小婢女连忙捂住嘴巴,可仍旧凶巴巴地瞪着鹿苑白,还想拉开他的手。鹿苑白怔怔地望着公主,一会儿眼中竟流出泪来,把公主吓了一跳:“你这人……怎么哭了?可是伤口疼?我方才叫太医给你看过了,都是些皮肉伤,养养就好了。这里是相国寺,和尚们都有颗慈悲心,你且在这里住下便是。”

鹿苑白慢慢收回手,不想吓着她,可黑眸却近乎贪婪地在公主脸上流连不去。她是活的,他回到了七十年前!他为她守住了这大好河山,将小皇帝抚养长大,他心安的在她陵墓前死去,可现在他又活了,活到他们初遇的时候,是不是上天都在给他机会,让他真正地去保护她?

这一次不是在得知她死讯后的愤怒疯狂,而是真正的留下来,留在她身边。

荣华富贵算什么,位极人臣又是什么,小皇帝称他为仲父那又算什么?如果能留在她身边,做条狗他也心甘情愿!

“公主……人美,心地也好,我……小的感激不尽。”

清欢被他夸的脸红:“你过奖了……啊,我让绿珠给你煮了药,你趁热喝吧。”

“多谢公主。”

他拒绝了绿珠喂他的好意,用还颤抖不已的双手捧起了药碗,汤药苦涩难辨,可鹿苑白心中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交换她的活着,如今上天满足了他的愿望,他再没什么不满了。

绿珠看着床上那满身是伤狼崽一般的少年咕嘟咕嘟喝完一整碗苦药面不改色,暗自咋舌,对清欢说:“公主,这人看起来怪怪的耶,我们还是赶紧把他送出去吧,皇上吩咐过了,您身子骨不好,可不能接触不干净的东西,要是被过上什么病气就麻烦了。”

“皇兄他就是乱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看这人很好,你也不要说这样的话,叫人听了,心里得多不舒服啊。”清欢压低了声音斥责。“更何况我来相国寺是来让大师给我看病的,总不好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主子。”

绿珠被说了一通立刻乖乖地不说话了,床上的鹿苑白却难以抑制心中激动。公主说我很好,公主说我很好!

下一秒他又紧张起来,前世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敌国步步紧逼派来使者要求割地时他在金銮殿上寸步不让,他做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都不曾怕过,可就在这小小女子面前,在他一生的梦面前,他紧张的手心全是汗。

清欢靠近了他,弯下腰说:“我这也不好留你,待会儿我会同寺里的小师傅说说,让他们给你一间厢房养伤,你放心,我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去,却被鹿苑白捉住了衣袖,绿珠见状,倒抽一口气:“大胆!快放开公主!”

清欢却只是奇怪,她回身看到少年眼中亮晶晶的光,更是觉得他并非坏人,因此也有十足的耐心:“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请让小的跟随公主!小的愿意做牛做马,只为报答公主!”

清欢愣了一下:“不必如此,我只是看你倒在外头将你带进来而已,真要说救你也不见得。更何况……我身边伺候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公主!”

清欢被鹿苑白声音中的悲凉吓到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他的眼睛如同黑夜一般亮,闪着动人的光,“除了公主身边,小的哪里也不想去,也哪里都不能去,求公主留下小的,小的什么都能做,喂马洗衣煮饭,倒夜香也没关系!”

“呃……”清欢心软,细想一下自己身边若是多个人确实也没什么,难道她还养不起吗,当下无奈一笑:“也好,既然你想留下,那便在我身边做个小厮吧,我身边都是些女子,做事难免有些不方便。只是你不必卖身于我,日后你若是想离开,我定当赏金赐还。”

“谢公主!”小的,绝不会离开的,死都不会。

他内心激动不已,面上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只是为了报恩,并无他意。

于是从这日起,安康公主身边便多了一个姓鹿的太监,谁也不知从何而来。因为他并非宫中内侍,清欢便不曾叫他改名,虽然鹿苑白自己说一切都听公主吩咐。

只是大家都发现,公主身边多出来的这位鹿公公,眼神气度看起来跟普通的太监都不一样,往往他淡淡地看你一眼,就能叫你怕的双腿颤抖站不住,真不知公主是从哪里带来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鹿公公虽然性格冷淡不与人亲近,但对公主却是十足十的忠心耿耿,公主的衣食起居他都亲自负责,绝不假他人之手,就好像是有谁要害公主似的。

可问题是,怎么可能啊!公主是当今皇上同母的胞妹,嫡长公主,受尽先帝宠爱,如今先帝驾崩,皇上也将这个妹妹疼到了骨子里,比疼他的小女儿更甚。当年给公主选驸马的故事,直到如今都让人津津乐道。

说到驸马,那就更让人羡慕了。公主十六岁成亲,迄今已有三年之久。驸马是当年的新科状元,出身自书香世家,生的是俊美无俦又学富五车,高中时骑着高头大马游街,那份气质让无数女子为之倾倒,与公主可以说是郎才女貌,令人艳羡。只可惜公主生有天疾,无法与驸马做对长久夫妻。光是公主重病百姓们就听过数次了,幸而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想来是老天一直保佑着。

驸马自然也发现公主去相国寺住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不仅气色好了,身边还多了个丰神俊朗的公公。他生的已经是俊秀无双,可若和这位鹿公公比起来,还是要逊色一筹。若非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又是太监,他当真是要想多了。

不知为何,他瞧见这鹿公公时,总觉得对方那一双眼睛深沉的可怕,每每看他的时候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在他想与公主说话的时候更是紧盯着他,似乎他要害公主一般。

“公主,这位是……”

“这位是鹿公公,皇兄派他来照顾本宫,本宫身边难免缺点人手,驸马尽可放心,鹿公公对本宫忠心耿耿,不必担心。”

“是。”

鹿元白站在公主身边,微微弯着腰低着头,不曾有片刻逾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太监,公主只是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留下来的身份而已。可他不在乎名声,哪怕真要他做了太监才能留下来,他也是愿意的。

他再不能叫她死去了。

死在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手里。

鹿苑白眼中是野兽一般凶狠的光,他求而不得只能远远看着的人,做梦都希望能守护的人,却被眼前这脏东西伙同一个贱人害死了。

他握紧了拳头,清欢注意到他的隐忍,对驸马道:“本宫有些乏了,想歇息了,更深露重,驸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驸马还待说些什么,清欢已起身转往内室了。他嘴唇动了动,也只得离去。

鹿苑白跟在清欢后面,这段时间他跟在她身边,事无巨细都亲自打理,她很快便信任了他,她一直都是这样好的人,是那个畜生不知道知足。可她……为何与驸马是如此相处的?前世鹿苑白一直以为公主驸马琴瑟和鸣,彼时他不曾建功立业,只能靠打听得知公主府的情况,可就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一如传言那般,两情相悦。

清欢确实是有些困了,她一路从相国寺回到公主府,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实在是不想应付驸马。驸马一来见她,第一件事不是关心她的身体,而是给他那位犯了错的堂兄求情,她也不想搭理。

她是得皇兄的宠爱,她也的确是嫁给了驸马,但她仍旧是皇家人,不是某个男人的附属品。

第730章 第七十八碗汤(二)

第七十二碗汤(二)

“看你闷闷不乐的,是替驸马难过么?”清欢随手捧起一杯茶,鹿苑白从她手中温柔却坚定地夺走,而后换了杯热的。“奴才不敢。”

她轻笑了下:“便是敢也没什么。我若是驸马,心中也会难过。娶了个不知何时便会病死的妻子,不能传递香火便罢了,还要住在公主府,事事听她派遣。就连他的父母见到公主都要乖乖下跪行礼,这夫纲振不起来,又因为尚了公主不能入朝为官,换我我也难过呀。”

鹿苑白却只是淡淡地说:“当初选驸马,皇上与公主可没有强迫他的意思。他既然答应尚公主,那便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君臣之道自是要遵守,谁家的女儿嫁了人也不是专门为了婆家洗手做羹汤弯腰做人的。又想要荣华富贵,又想要名声地位,不过是贪心不足。”

若是如他这般,全家被灭门,只自己一人逃出来,被追杀险些死去,机缘巧合得公主相救,为了能真正的去见她,对她说声谢谢,刀头舔血十余年,于边疆回来时却得知了公主早已死去,那时候鹿苑白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他之所以还活着,一是为了给家人报仇,二是为了给公主报仇。

她是他遥不可及不能触碰的梦,他连在梦中都不敢亵渎她,却有卑鄙小人将她害死,要如何才能解鹿苑白心头之恨?

前世的驸马是被鹿苑白活活折磨死的,可他仍不解恨,诛杀了驸马全家又有什么用,公主再不会回来了。

这一世他什么都不要,他不报仇了,也不要什么功勋战绩,更不要做什么首辅大臣。他只要守着她,她活着,他就活,她死了,他便追随而去。

清欢没想到鹿苑白会这么说,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讲话却老气横秋得很。”

“奴才今年已十五岁,不是小孩子了。”

“我比你大了四岁,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清欢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觉得他就是人小鬼大,“好啦,我要歇着了,你也去休息会儿吧。”

“奴才不累,奴才就在这里守着。公主若是有什么事,叫一声奴才便是。”

“也好。”她确实是累了。

鹿苑白扶着公主坐到床上,卑微地蹲下去为她褪去鞋袜,洁白的莲足娇嫩无比,他碰触的时候整颗心都在颤抖,好想……好想亲一亲,舔一舔,哪怕是被罚也没关系。可是……不可以,公主不会喜欢那样的他,他要克制,无比克制。

褪去鞋袜外裳,清欢躺下便睡着了。鹿苑白轻手轻脚地退到屏风外,不去看睡着的公主,安安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前世公主薨后,他一生都不曾再穿过黑色以外的衣裳,他为她守了一辈子的陵,却没有人知道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他!

没有人知道,谁都不知道。

绿珠端着水盆进来,跟着一起的还有同为公主身边大宫女的红萃,两人进来看见鹿苑白,都行了个礼:“见过鹿公公。”

“公主睡了,你二人将东西放下便出去吧,这里我来守着。”

“是。”

绿珠再不敢跟鹿苑白对着干了,他们在相国寺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她亲眼看到鹿公公是怎么照顾公主的,对此,即便是从小伺候公主的她跟红萃都羞愧不已。鹿公公太聪明了,公主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都知道她想要什么,这一点是她们两个做不到的。所以,鹿公公很快就成了公主身边的红人,早已完全取代了她们俩,偏偏她们俩还吃不起醋,毕竟是真的被人家吊打啊。

当初救了鹿公公可真是救对了。只是可惜……到底是从个健全男子,断了香火啊。

她们哪里知道,鹿苑白根本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延续香火。前世他为家族做的足够了,他没有办法为了传递所谓的香火去娶一个女人和她生儿育女,那是对公主的亵渎,也是对他的爱的污蔑。

他不需要孩子,他只要公主好好的。

这一守就守到了天黑。公主醒来时脸色有些苍白,鹿苑白瞧着,心中便巨痛无比。她的心疾打娘胎里带来,根本无药可医,因此常年病怏怏的,一条命在鬼门关徘徊不去。这样易碎的人,他只想拼了命的保护,可有人却利用她的心疾做文章,害了她的性命!

“元白?”

“公主醒了。”鹿苑白将灯点亮,捧了水盆过来,伺候她洗漱后问道,“奴才已经叫人传晚膳了,公主用点,然后服药再歇着吧。”

“睡了太久了,一点都不困了。”清欢皱了皱眉,鹿苑白便伸手来为她揉了揉额角,声音温和低沉,“那奴才陪公主说说话吧,公主若是想听故事,奴才也可以给公主讲讲。”

清欢笑出声来:“你多大的年纪,给我讲故事。”

他只是笑,并不说话。

一旁伺候着的绿珠红萃暗自咋舌,鹿公公真是差别对待,在公主面前柔情似水,声音表情哪个不是轻柔至极,又惯会哄公主开心。可对公主之外的旁人却是惜字如金,一天也不说一句话,还老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看,看的人心都慌了。

在鹿苑白的伺候下清欢勉强用了点饭,又喝了药,重新回到床上微微阖着眼睛听他讲故事。这孩子年纪是小了些,懂的东西却比她都多,也不知道是哪里看来的,总能叫她听的津津有味。

鹿苑白讲着讲着就发现公主睡着了,他爱怜地凝视着她,小心翼翼将被子拉上来,又拿过一旁的小扇子为她驱蚊。虽说冰块可以降温,但她的身体不适合用那种极寒之物,像这样给公主扇扇子的活,鹿苑白能做上一夜都不觉得累。

想到先前公主还用更深露重这样的理由打发驸马走,鹿苑白嘴角便有了笑意。

他心目中的公主是像仙女般温柔善良的,可他从未于与她真切的相处过,如今有了机会,才知道她并非看起来那样单纯无害。她看得通透,性格淡泊,善良是真善良,却也不是一味的容忍,甚至还有些小小的缺点,比如说太懒,懒得去做很多事,也懒得表达。可鹿苑白一点都不觉得幻灭,他为自己看到这样的公主而内心窃喜,因为他确定,驸马绝对不曾有这个荣幸。

许是他年纪小,她便放了防备,但那又如何呢,鹿苑白深深地欢喜着,他只要得到一点点,就很开心了。

熟睡中的公主因为服了药的关系,面上总算有了丝红润。鹿苑白多希望公主能跑能跳,能像普通人家的女子一般健健康康,先帝大概也是如此希望的,给她的长公主封号是安康,便是希望她平安健康,当今皇上年年都亲自写帖子为她祈福,她这么好,却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要害她。

鹿苑白收敛着自身气势。他前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如今已很注意了,只是仍会在不经意间对绿珠等人造成威压,这也是为何其他下人看到他便自觉噤声不敢多言的原因,有时候瞧见鹿苑白,比瞧见公主还可怕呢。

可只要他们对公主忠心,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鹿苑白伸出手,轻轻拂去清欢粉颊边的发,他没敢触碰,他不敢亵渎。他只能为她扇去这夏日的燥热,然后在她不舒服的时候,给予轻柔的安慰。

只有夜晚,他才能与她单独相处,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放任内心的爱恋,他才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等到天亮了,他就还是那个鹿公公,一个卑微的、低贱的太监。陪伴在公主身边的,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就在这时,清欢翻了个身,可能是因为盖着薄被有些热,小手从里头伸了出来。鹿苑白一年四季身上都是冰凉的,她自发寻到了这凉爽之物,抱住他的手在怀里,兀自睡得香甜。

鹿苑白保持着右手打扇的动作,浑身僵硬。公主的寝衣薄得很,他能感受到那两团温柔绵软,他的手腕就陷在其中。鹿苑白耳朵发烫,房内昏暗的光线下,若是有人能瞧见他的脸,定然会奇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鹿公公,怎么就突然脸红了。

他没敢动,一下也不敢。他前世也做过一些难以启齿的梦,醒来时床褥湿透,无法言喻。他曾在梦中膜拜过拥抱过,醒来便恨自己如此龌龊下流,可真当他感受到了,才知道那些梦远不及现实万分之一的美好。

就是叫他现在就死了,他也眉头不皱一下。

公主。

公主。

公主。

他看着她浅粉色微微张开的唇瓣,内心深处的渴望是想去亲吻一下,可他不能。他只能压抑着悸动,再三命令自己,在心底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公主。

第731章 第七十八碗汤(三)

第七十八碗汤(三)

鹿苑白就这样打了一夜的扇子。第二日早上他是被外头的吵闹声弄醒的,那声音其实并不大,但他第一时间就伸手捂住了公主的耳朵,听然后将帐子放下,揉了揉发麻的手臂,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何事喧哗?扰了公主清梦,定饶不得你们。”

绿珠一看到他便像是看到了救星:“鹿公公!驸马非要见公主,奴婢们说了公主还未起身,要他等会儿再来,他却要硬闯!”

鹿苑白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温声道:“驸马还请回,待到公主醒了,奴才等自会为驸马传达。”

驸马只觉满肚是气。他在这里被两个丫头阻了许久,她们瞧他的眼神里可有半分尊敬,结果这无根的阉人来了,却一口一个鹿公公喊的欢!“本驸马今日还非见到公主不可了!公主是我的妻子,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有什么资格阻止我见她!”

绿珠红萃都被他骂得恼怒,鹿苑白却是不疾不徐地说:“驸马要见公主,自是理所当然。只是公主身体不好,难得休息充足,驸马若硬是要闯,奴才等也没有资格拦着,只是这事若传到皇上耳里,怕是要治驸马的罪了。”

他毫不客气地拿出皇帝来压驸马,众所周知,皇帝极为疼爱安康公主这个妹妹,几乎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掉了,谁要是让安康皱一下眉,皇帝能诛杀那人九族。鹿苑白语气轻柔像是提醒,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汹涌着的杀意。

驸马这才想起昨日公主说过,此人乃是皇上赐到她身边照料的,再联想到自家的情况,他当下有些讷讷。转而看到鹿苑白的脸,虽说知道此人是个太监,可这一张俊秀无双的脸着实是叫人看着心慌,公主日夜与这样的美男子相处,又如何还看得上自己呢?只可惜人是皇上赐下的,否则他定要想法子赶走不可。

等驸马气呼呼地走了,绿珠才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来麻烦公主,要公主做这个要公主做那个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真当公主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了不成!”

“也就是公主脾气好,若是叫皇上知道,他非吃不了兜着走!”

脾气好吗?鹿苑白淡淡地勾了下嘴角,不见得吧,公主她……只是懒而已。他对绿珠吩咐道:“估摸着公主也要起了,你二人先去备好热水并叫厨房开始做早膳,一会儿我唤你们了再进去。”

“是。”

交代完鹿苑白又进了屋子,却见帐子里有动静,随后一只温软如玉的素手伸了出来,将帐子往上一撩,声音懒懒的:“方才来的可是驸马?”

“正是。”

“又闹个什么事儿呢。”

鹿苑白看着那只手,眼睛里看不见其他了。他恭恭敬敬地走到床边,“不晓得是什么事儿,奴才斗胆猜想,又和他那不成器的兄弟有关。”

驸马虽然不能入仕,他的兄弟却能,只可惜他那几个兄弟都没有做官的才能,不仅如此还经常惹事,一家子都是恶心人的。若非尚的是公主,寻常人家的女儿嫁进去还不知道要怎样被欺凌呢。

“哼。”公主笑了声,“驸马心里要憋屈死了,成亲这三年,他来来回回为了这点事儿求了我不下十次了,就是看不开他那兄弟不长进。”

她掀开了帐子,鹿苑白便跪下为她穿上鞋袜,一边更衣,一边跟鹿苑白闲话家常:“我倒是见过他的爹娘,说是书香世家,到底还是有些小家子气,觉得自家儿子考得状元哪哪儿都好,便是尚了公主也能入朝为官。”说完又嗤笑了一声,“想的倒是挺美,觉得我一个病秧子好拿捏,皇兄疼我,我求个情,驸马为官也不是难事,可我何必这样做呢。”

驸马对她而言就像是个小宠物,荣华富贵给了,金银财宝给了,身份地位也给了,可这会儿他什么都有了,却还想要罔顾律法入朝做官,真当她被他迷的忘了自己是谁不成。

她是金枝玉叶,是先帝和当今皇帝捧在手心疼爱的公主,一个驸马如何能有父皇与皇兄重要?这世人皆认为女子嫁了人便要属于夫家,全心全意为夫家着想,可她是普通女子么?

想当驸马,就别想当官,当年成亲之前,皇兄曾说过,驸马那会儿答应的干脆,如今却后悔了?

可惜晚了。

“公主说的是。”鹿苑白扶着她下床,“驸马蠢的太过。”

清欢笑了一笑:“倒是你,跟在我身边做个名不副实的小太监,即便人人敬你又能如何?我瞧你胸有大才,倒不如去闯一番事业,光宗耀祖,也不枉白活一生。”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奴才孤身一人,无需光宗耀祖,也没什么大志向,公主能让奴才留下来报恩,便是奴才最大的福分了。”

清欢捏了下他的耳朵,将他当作孩子般。鹿苑白却因此滚烫了耳垂,只俊脸上仍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知晓自己年纪小,便是灵魂再老,外表看起来仍太过稚嫩,因此平日里都保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姿态,免得叫人看轻。旁人自是怕他,公主却根本将他当成小孩,随意掐脸捏耳朵,似是养了条狗。

可就是当狗,他也心甘情愿。他只会摇摇尾巴晃晃耳朵,当然,如果能亲昵地蹭蹭她的腿,那就更好了。

驸马似乎真的很急,因为清欢的早膳刚吃了一半,他就又着急忙慌的来了。这一次没人拦他,进了屋他先是给清欢行礼——鹿苑白注意到他眼中的羞愤之色,似乎作为驸马,对公主行礼是非常可耻的。然而当初不是他自己要当驸马的么,谁求着他了?

清欢喝了口甜汤:“驸马这么急着见我,究竟是有什么事?”

“我……”

“若是与你那兄长有关,便不必告诉本宫了。”她早就知道了。“他强抢民女做小妾,人家姑娘早许了人家,他强逼不成便将人玷污,害得那姑娘投河自尽。如今姑娘的未婚夫一纸状书告到了大理寺,你让本宫如何做?要本宫来说,他是罪有应得,砍了头也不冤枉。”

“可、可那是我的嫡亲兄长——”

“你兄长的命是命,人家姑娘的命便不是命了?不是他色胆包天,也惹不出这事儿来。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是个什么东西,仗着是皇亲国戚便不将律法放在眼中。驸马,你倒是告诉本宫,这几年你前前后后来求过本宫多少次了?这次闹出了人命,他也该还了。”

她从前愿意求情是因为犯的都是小错无伤大雅,可若是与百姓的性命有关,那必然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公主比谁都清楚这江山真正依靠的人是谁,明君贤臣固然重要,可百姓才是国之根本。

驸马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他再求下去。每一次,每一次他的兄弟犯了事,父母都要他来找公主求情,可他是她的丈夫,他不想总是做些叫她瞧不起的事!

“驸马,你得记住,你我的确是夫妻,可夫妻之上,你我还是君臣。”清欢放下了手中汤匙,问道,“驸马还没用早膳吧,坐下来与本宫一同用吧。”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她做人向来是很公正的。“元白,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叫红萃进来吧,你去歇会儿。”

“奴才不累。”他恭恭敬敬弯了腰,将碗筷在驸马面前摆放好,之后再无伺候的意思,只照顾公主。

驸马用着早膳,不时看一眼清欢的脸。与其说他娶了妻子,倒不如说是迎了尊大佛进来供奉。虽说公主温和宽容,但他爹娘却都是寻常想法,觉得公主嫁了人那便是夫家的人了,事事都要他与公主索要,从成亲到现在三年,他连公主的手都没沾过。她给他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以及绝对的自由,可他却又贪婪的想要得到的更多。

知晓她身子不好,可他并不觉得麻烦,他也想……留下来照顾她,和她相处的时间再多一些。谁人能相信,三年前天子选驸马,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为之倾心呢。

只是她如同天上的月亮一般清冷遥远,叫他触摸不到。

鹿苑白全程安静的如同雕像,除了为清欢夹菜盛汤,他连呼吸声都轻浅的听不见。他心里嫉妒的要死,他恨不得在驸马的饭菜里下毒,可又不想让他死的那么轻易。

用完这顿早膳,驸马就是再想求情也说不出话来了,关于驸马如何应对他的父母,清欢并不关心。那是他的家事,不是他的,若是驸马的父母无法理解,那也只能说明这对夫妻愚鲁不堪。国法面前,一切人情都是次要的,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们只是被公主眷顾的人家,而不是成为公主的主宰。

第732章 第七十八碗汤(四)

第七十八碗汤(四)

驸马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清欢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鹿苑白瞧着她神情似乎有些奇怪,便问道:“公主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清欢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驸马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不清楚,鹿苑白却清楚得很。距离前世公主薨还有一年,正是在这段时间内驸马遇到了那个贱人。这些都是他后来查出来的,当他知道公主之所以薨了不是因为心疾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对奸夫淫妇的算计陷害时,他愤怒地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这一世他同样不会放过他们,只会让他们死的比前世更惨,不仅要死,还要身败名裂,被世人唾骂。

“许是心中有事,公主不必挂怀,还是自己身子要紧。”

“我不是挂怀他,只是担心他做出什么有辱皇家名声的事来。”她眯了眯眼睛,“当初皇兄选中他,一是看中他的人才,二是看中他家世清白,怕我嫁来后受委屈——虽然有他在,我无论如何也受不到什么委屈。只是,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以清高著名的书香世家,说是两袖清风,廉洁奉公,实则是不曾过过骄奢的日子,一旦过上了,享受过众人的欣羨讨好……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个道理了。”

“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他们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得掂量着来。”这一点鹿苑白还是能肯定的,皇上在位五十年,身子骨一直很好。

清欢微微笑了一笑:“你说的也是,是我多虑了。我毕竟不是个称职的妻子,因此大多事情,能迁就他便迁就了。”

可是你知道他在外头有了其他女人吗?鹿苑白没有问,他不想知道公主得知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也不希望她知道。她为驸马难过或是失望,这样的情绪都不是他想看见的。他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了,他是地上的烂泥,根本没有靠近她的资格,可是他总能为她除去身边不安好心的脏东西,让她过得更快乐一点。

“公主是千金之躯,无需委屈自己迁就他人,就算是驸马也一样,断没有叫公主迁就他的道理。”君君臣臣分的清楚,她是尊贵的公主,驸马就应该视她为主子,一心侍奉效忠于她。

若他是驸马,绝不会做那等无耻之事,他会将自己的灵魂都奉献给她。

“元白说的是,谁能叫我委屈呢?”清欢笑着说。“待会儿我要进宫一趟,你随我一起。”

“是。”

“不问为什么?”

“公主做事总有理由,奴才无需问。”

“我同他人说你是皇兄赐给我的,总得叫皇兄见见你,日后才不至于穿帮。也叫皇兄知道,我身边有了你,便不需要那么多的侍卫跟着了,看着就闹心。”她身子不好是天生的,跟再多侍卫又有什么用,老天若是想收回她的命,天子再如何震怒也无法挽回。

鹿苑白这才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呢,顿时便笑了出来:“多谢公主。”

她从相国寺回来,也的确是得主动送进宫给皇兄看看,否则难保那位龙椅坐不安稳跑到她的公主府来,到时候啰嗦一大堆,听的耳朵都长茧子了。

皇帝这三个月都没见着心爱的妹妹,十分高兴,见她身边多了个俊俏的太监还奇怪来着,担心是不是什么有心人,结果清欢一句皇兄交过去便美的不知东南西北,满口答应日后照拂着鹿苑白了。

等到殿内只剩下兄妹俩的时候皇帝赞叹地说:“这次的小太监长得不错,唇红齿白生的俊俏,朕早说给你拨点美貌太监使唤,不仅能做事,还赏心悦目,你只不要,自己却寻了个来。”

清欢失笑:“我又不是皇兄,见了美人就走不动路。”

“你是公主!就是想养他千百个面首也没人能说什么!”他的妹妹就值得最好的!“驸马长的再好看,看久了也是会腻的,要不朕再给你几个太监,保管你满意。”

清欢被他逗笑:“不必不必,我只要苑白一个足矣。”

外头守着的鹿苑白听力极好,听到皇帝如此不着调,眼角微微抽了抽。前世他与皇帝有兄弟义气,因为共同守护的公主,感情更是深厚,这也是皇帝驾崩前将小皇帝交给他辅佐,并任命他为首辅大臣的原因。

皇帝一直都是这样不着调的,只有在当初得知公主真正死因的时候,才叫鹿苑白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时参与了毒害公主一事的人,无论罪责轻重,全部诛杀九族,午门外斩首后的鲜血流成了河,许久才干净。

所有人都说皇帝处罚重了,唯有鹿苑白觉得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