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奕可听不明白,也跟着笑起来说,“是‘很好’,还是‘马马虎虎’?”

“都有,都有。”周嘉树这么应着,然后转移话题说,“我还想着既然都出国了,干脆去探你的班,但结果因为大后天要进组,所以明天下午我就必须回国了。”

不能跟他真实的见上一面,她竟不怎遗憾,因为能够预感到,一见面,她就会出戏。虽然她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但是周嘉树时常给她一种安定的归属感,这个感觉像是你突然间继承一大笔遗产,就再也不想上班了。

“拍什么?”汤奕可好奇的问说。

“都市题材,因为是我爸公司出品的,他叫我客串一下,我也推不掉,就是个小配角,戏份不多,大概下个月初就可以拍完了,如果到时候你还没有杀青,我就过去找你?”

汤奕可缓缓点着头,“嗯。”

“不然你还是睡觉吧?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黑眼圈的问题再一次被提及,她不得不重视起来,压住自己一只下眼睑,认真地问他,“我的黑眼圈真的很重吗?”

过往二十载,周嘉树从未浪费一分一秒思考‘求生欲’这件事情,也未能想到有一天,可以如此无师自通,自然而然地反应着,“不重不重不重,是我眼花了。”

汤奕可闻言笑出来,“刚才发给你的照片,你看清了吗?今天逛街的时候,给你买了钱包、T恤什么的,还有一个我好钟意的手机壳……拿给你看!”她说着就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要往客厅去。

手机里,传来周嘉树用着平铺直叙的语调说,“哎呀,晃晕我了。”

她笑着从沙发上的各色的纸袋中,翻出一件手机壳来,“你看,我觉得挺可爱的,你用不用都行的,我只是想送给你。”

周嘉树当即说,“我刚好要换手机壳了。”

汤奕可同他开起玩笑,“我发现,我好像没有给自己买点什么,全都是送人的,半数以上都是送你的。”她委委屈屈地坐进沙发里,“我的信/用卡已经刷爆了,只能等到结了片酬再吃饭了。”

他有些信以为真,“你一共花了多少钱?你片酬能结多少?”

她不打算回答第一个问题,听他的语气,好像等她回答上来,他就会直接转账过来。“片酬……”汤奕可比出一个手/枪的手势。

这仅是这一部电影的片酬,毕竟张仁导演在国际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愿意让她出演这个角色,对她整个团队而言都是莫大的惊喜,哪怕不给劳务费,大家都会劝她考虑一下。

“这是七,还是八?”周嘉树问她。

汤奕可单单伸着食指,“我的这样是七……”然后加上中指,说,“这样是八。”

“百,还是千?”

“百。”

他不确信地问,“人民币?”

汤奕可理所当然地点头。

“哇,你……”周嘉树话未说完,先失笑。他以为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片酬,在这个膨胀到不行的市场里,还真是‘物美价廉’。

汤奕可难以置信地瞧着他,“你这是嘲笑我吗?”

“不是……”周嘉树先是否认,接着迟疑一下,决定保持自己的坦诚,“也不能说‘不是’。”

汤奕可脸上毫无波澜,但是说着,“我关了,再见,周嘉树。”

他慌忙说,“别别别!”

她将前置镜头重新对准自己,“你打算怎么挽回?”

周嘉树皱起眉头想了下,然后将一只手握拳,揉着眼睛假哭起来,“呜呜呜,不要关。”

岂是她能想到的,所以成功把她逗得笑倒进沙发里。“姑且原谅你了。”汤奕可说。

周嘉树的神情亦有笑意,拍抚着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又忍不住庆幸地说,“还好他们不在车上。”

她仍是笑着,“早知道我就录下来了。”

“那你就掌握了我此生最想销毁的视频,之一。”

汤奕可眼睛一亮,“其他是什么?”

周嘉树哭笑不得地说,“你问我?我怎么会告诉你?”

“我会到你的超话里头找的!”

“你找吧。”周嘉树很是豁达的回应,忽然又记起一件事来,“哦,我先给你转点钱?”

汤奕可马上收敛笑容,连声说“不”,很认真的解释,“不用的,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我有钱吃饭。”

“没事儿……”他的声音顿住,缓缓阖上唇,欲说还休。

汤奕可困惑地问他,“你要说什么?”

周嘉树摸了摸脖子,寻思一阵,说,“有点不太好,我还是不说了。”

汤奕可自沙发里坐直,格外严肃地说,“话只说一半,一辈子吃不饱饭。”

周嘉树笑出声来,“哪里的俗语吗?”

“我编的。”汤奕可也是笑了,然后焦急地催促着,“你快说!”

周嘉树沉吟片刻,终于对上她等待的双眼,坦白说,“本来我是想说,反正以后钱都是给你的。”

汤奕可愣一下,直接把手机扔了,整个人靠回沙发里。她一面抑制不住的心动,一面又懊恼着,他是如此心贯白日,轻易就能比她率直,倘若他说的‘以后’能够实现,那么她一生都扳不回这一城。

在她把手机扔开的时候,周嘉树的身子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下,等了一会儿,才摸不着头脑的问,“我掉线了?”

汤奕可从纸袋中找到手机,故作冷静说,“没有,我要睡觉了。”

“好,晚安。”周嘉树十分乐见她早点休息。

“晚安,嗯……”她犹豫着,没能退出视频窗口。

他疑惑地轻轻扬眉,“嗯?”

没有什么重大的原因,只是真当要关掉视频,她又不舍得,再瞧一眼,他漂亮但又英气的眉目,和线条年轻的脸庞,不知是否因为灯光,感觉他没有棱角,处处都是温柔的。最后,她微笑说,“做个好梦。”

“你也是。”

汤奕可有些郑重地说,“我会想你的。”

周嘉树开心的应着,“好啊。”

一日之计在于晨——汤奕可以这一句良言来安慰早起的自己。她举着电动牙刷,拉开窗帘,天空是既无风雨也无晴,唯有雾气薄薄的缭绕着,远远地,能见到横渡河水的小桥,对岸是那典型的英伦别墅,茂密的树木,与别墅阳台上栽种的五颜六色的小花,相得益彰,就像幅写实油画似的。

童童进门时,见小可已经洗漱完毕,但是仍穿着睡衣,伸着懒腰窝进沙发里,说着,“我想煮一碗面吃……”

“我叫小梦把锅拿过来。”她们有一个迷你电锅。童童估量着要寄回国内的东西,“我联系了华人代理的快递,约了他们下午一点钟左右过来收件,我们要先打包一下。”

小梦带着迷你电锅来了。她们准备煮两袋方便面,却发现这口锅委实迷你,两张面饼已将它塞得满当当,滚滚的汤汁都要溢出来了,只得将火腿肠剪入碗中,再将方便面盛出来。

不过,这充斥于室的香味,真是令人难以抗拒,尤其在一个潮湿的早晨,没什么比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更容易把人叫醒了。

围着桌子吃一锅泡面,突然有点学生时代的感觉,此时若不聊点八卦,岂不浪费得来不易的闲暇时光。于是小梦说,“童童姐、小可,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童童说,“百慕大三角的真相?”

汤奕可不甘示弱说,“所罗门王的宝藏?”

“你们拔到这个高度,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她们哄着小梦开口。“我发现了小可和周嘉树有一个CP粉!”小梦兴奋的说。

汤奕可一怔,不为别的,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才一个?全国十几亿人口呢。”

☆、第 51 章

“不是,因为她很特别……”小梦说,她发现的这位粉丝,与看见俊男美女的组合,如果顺眼顺心就不吝啬赞美的普罗大众是不同的,她是真正的CP粉,区别在于,大约从前年起,她就开始剪辑小可和周嘉树的视频作品,上传到视频弹幕网站,不为了盈利,因为整个网站偌大的流量池,她最新发布的作品,点击量才将将过万,而迄今为止,她已坚持发布了六十多个关于小可和周嘉树的视频作品了。

从她写在视频网站上的简介,小梦找到了她的微博,她就是一个经常转发和点赞与他们两个人相关的微博,偶尔转发好运博,晒一下当天吃的美食,再发发牢骚的女孩子,她自称因纽特人,因为自己嗑的是一对北极圈CP。

最早发现她的时候,她的置顶微博还是“不按头真人,圈地自萌”,然而今年发微博的频率降低了不少,直到一些自媒体微博开始透露参与微电影拍摄的演员名单,她才又活跃起来。后来,电影节官方发布宣传资讯,又因为演员的排名次序引起争议,而她的置顶微博,却换成了“人生苦短,你俩必甜”,可以感受到她的开心。

汤奕可听完,恍然说着,“哦,你是想说,你查杀出来一个预言家?”

她们一同笑起来。

这种湿答答的气候里,一碗不烫嘴但热腾腾的泡面,加上微辣的口感,吃得人脸上、身上的皮肤都黏腻起来。正在吃的人可顾不上这些,汤奕可仍记得自己是个女明星,得休便休,放下筷子,前去将空调冷气调低了几度,再坐下陪着她们,闲谈得以继续,“说真的,很多粉丝做的视频都好厉害,按余高幸的话说,那个剪辑水平,那个跌宕起伏的狗血剧情,比他以前拍的三流网剧都精彩。”

童童有些愕然地说,“你俩还一起看这个?”

“好奇嘛,我们两个人横看竖看,都认为跟对方是不可能的,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我们是可能的呢?”

童童说,“CP感这种东西,有的人天生就有,路上捡颗石头,别人都感觉他跟这个石头有段故事,有的人就是跟谁都没有暧昧的气息,适合演一些自强不息的角色。”

太久没有吃方便面了,以往被他们视作‘备胎’、‘宵夜最低配’的方便面,此刻正是带着祖国风味的珍馐,被吃的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下!

汤奕可帮忙收拾碗筷,随后换下睡衣,将自己房间的门敞着通风换气,拎起要寄回国的礼物,到了隔壁童童的房间里,把它们精心打包起来,等着收件员带走。

待感觉泡面味散尽了,汤奕可回到自己的房间,找了一部剧情电影,使自己沉浸影片中,静下心来,为明天的拍摄做好准备。于是这一整个下午,她在电影中度过。

傍晚室外温度低,童童开着窗户,整理房间,晚风送至阵阵凉爽,也带来熟悉的曲调,她一愣,随即走出阳台,她与小可房间的阳台只相隔不到一米,但不见人影,唯有歌声清晰,是邓丽君的《夜来香》。她笑了笑,回头进了屋里,一面继续整理,一面跟着旋律哼唱。

翌日一早,汤奕可在片场喝下一杯咖啡,等到副导演清场后,再进行拍摄时,除了必要的摄制工作人员,连统筹都到外头放风了,场记也贴心的换成一个姐姐。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但当她面对镜头,慢慢解开衣服的时候,仍是有点惶惶然,但导演没有喊停,他想要的正是她‘真情流露’。

拍摄过程还算顺利,只需要拍近景和全景,全程不到一个钟头。

汤奕可穿上浴袍坐到监视器前面看回放,导演语气温和的问她,“你的心情还好吗?”

张仁导演是蔼然仁者。进组之前,她还有点害怕,如他这样的国际知名导演,可能属于把演员当作为影片拉磨的牲口对待的导演,相处之后,便打消她的惧意。

汤奕可此刻回答着,“嗯,松一口气,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她说不上来,无所谓,意思到了就行。

导演缓慢且笃定地说,“你可以放心,这个画面是很美的,它就是一幅会呼吸的画。”

诚如他所言,未经剪辑和处理的画面,已然充满格调上的美。打光老师功不可没,明明在棚内,硬是拍出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她身上的感觉,使她的皮肤如同沙滩上的贝壳般闪闪发亮。她想不出媲美导演的“会呼吸的画”这么诗意的形容,只想模仿一位时下很红的美妆博主说一句“Oh My God,也太好看了吧”。

英国的夏天稍纵即逝,高温就持续了几天,气温马上降到二十四、五度,电影拍摄进行到了收尾阶段,这一段日子里,在宇哥有意的探寻之下,终于找到了一家中餐馆,老板兼主厨是广东人,虽然菜谱已按当地人的口味改变了,但大体的灵魂犹存,可想而知,汤奕可和童童这两个在香港生活过的人,简直要潸然泪下。

周嘉树早已收到了她寄去的礼物,当天全副武装上拍了张照片,向她汇报状态。但是她必须得保持低潮的心理状态,便不怎么与他联络,偶尔聊天,也是寥寥数语。她对周嘉树感到歉疚,却又不敢说一声“对不起”,害怕得到他的安慰,因为还不到她解压的时刻。

算一算,她与周嘉树杀青的时间很接近,就约定了回上海见。

这一日,来自奥地利的男演员上午杀青,汤奕可上前与他拥抱,相互祝福。到了今天,他们没有那么形同陌路,但也只到见面打招呼,偶然间他心情好,会请教她一、两句中文的程度。

他与电影里的男主角是截然不同的人,并非欣赏不来汤奕可的外形,只是比起山茶花,他更钟意高鼻深目,身材火辣,就像牛油火锅一样的女人。张导有一次请全组吃火锅,他真的爱上了这个美妙滋味。

于是,他与组里另一位很符合他的审美的外国女演员之间暗潮汹涌,不过,前些天这位女演员已经杀青离组了,没有听说他们要后续约会,大家都明白,又是一对“剧组夫妻”。

汤奕可杀青在下午。

电影的故事背景是十九世纪80年代,从尚未回归的香港到日不落帝国,汤奕可在杀青之前,拍摄的最后一个情节,是她走进一间寂静的、灰暗的房间,捂死因为肺炎卧病在床的“妈妈”——并非她的亲生母亲,只是一个带她从颠沛流离走入满眼浮华的上流都会,愿意给予她一丝温暖,但既把她视为女儿,又要虐待她的,似乎一直患有精神疾病的英国女人。

这是她唯一能够解脱的机会。

这时,汤奕可饰演的主人公已经对死亡这件事情,感到麻木,她的心是冰冷坚硬的,所以脸上没有半点戚容。镜头特写她的时候,她手底下捂得是个假人,一切要凭她的想象,想象的空间何其之大,她不自觉的落下眼泪来。

汤奕可坐在监视器前,看到这一段回放,就问导演,“再来一条吗?”因为剧本上没说要她落泪。

但导演似乎很满意她带来的惊喜,“不用,这是你的感情,你说了算。”

“还要拍其他景别吗?还是……”汤奕可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场戏,心上有些松懈,没能抑制住眼泪一直掉。

张导向副导演确认过后,回头跟她说,“恭喜你,你杀青了!”在周围响起的掌声中,张导与她拥抱一下,察觉到她脆弱而紧绷的精神状态,忙说,“谢谢你的演出,辛苦了,快去休息!”

汤奕可没有即刻离开片场,而是有意走向她的“妈妈”,正在那儿准备下一场戏的英国女演员。她见汤奕可走来,便上前与她拥抱,安慰了她,又夸她很棒。

随后汤奕可才走向服装间,一路上控制不住的落泪,不断有工作人员对她道“恭喜”,她只沉默地点头,长居剧组的大家,对入戏太深,情绪不稳定的演员,都是见怪不怪。

童童考虑到她的状态,即跟副导演打了声招呼,待她换下戏服后,便坐车回酒店,不留下影一张杀青照了。

☆、第 52 章

一回到酒店房间,汤奕可走进卧室,就扑到床上,把脸埋起来,她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唯有背脊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着。

童童转身出了她的房间,给她独处的空间,只把门虚掩上,以便过会儿进来瞧瞧她。

跟团队交代过回国事宜,童童再悄声走进小可的房间,天已暗下来,可整个房间里不见一点儿灯光,直到她走进来,才开了灯,随即瞧见小可仍然趴在床上,也不知她是不是保持这个姿势没动过。

童童坐来床边,轻轻拍她的背,“卸卸妆、洗个澡吧?人会舒服一点的。”

汤奕可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披散着,有些花了妆的她,显出一种凌乱的美感,她叹出一口气,然后说,“对不起,我刚刚……有点失控了。”她自己无奈的笑了笑。

“不要紧的,大家都理解。”童童刻意将语调拔得轻快些,好缓解她的情绪,“我们是后天的航班,所以明天还可以兜兜风,吃好喝好再回家,等回了家还能休息好一阵子呢。”

汤奕可努力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吵你了,快去洗洗,放松一下。”童童起身将要走出卧室,又回头说,“对了,你跟周嘉树打个电话呗,不是说杀青了要告诉他嘛。”

倒是给汤奕可提了醒,她在身上摸索个遍,才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便拿了来,点开微信给周嘉树发了一条消息:我杀青了,但是好丢脸,一路哭着回酒店的。

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他的回复,汤奕可就说:我先洗个澡,回来再跟你说。

到洗澡时,她硬逼着自己想点开心的事情,再不然,想想回国后的休息时间该怎么安排,先将考驾照提上日程吧,再买一辆什么样的车?大G很帅气,保时捷也漂亮,她忽然记起自己还有一辆敞篷跑车,停在香港……

汤奕可穿着浴袍出来,拿起手机,看见半小时前周嘉树回的一个“好”字。

她坐下来,一边用毛巾揩着头发,一边拨出周嘉树的电话。等到电话接通了,她才记起时差这件事儿,北京时间应该是凌晨了。汤奕可略带歉意地问说,“你睡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家一会儿。”许久未听见他的声音,那种既低沉又带着舒朗的生命力,还有一点鼻音的声音,令她心情也稍感适意了。周嘉树接着问她,“今天怎么了?”

“嗯……不知道该怎么说……”汤奕可不愿意承认,但也必须承认,她是天赋型演员中的笨蛋——不是科班出身,缺少专业的课程指导和训练,没有丰富的经历与经验,只能靠挖掘自身的情感与角色共鸣,然后入戏太深,难以自拔,陷入压抑和崩溃当中。

今日拍摄到她“杀人”的时候,无端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她哭了。

她奶奶在世时,曾经跟她说过,“你不要埋怨你爸爸,他也很内疚的……”

当时,汤奕可年纪尚小,不懂得怎么回答,觉得奶奶这话有偏颇,但她说不出来所以然,只能坚持不肯点头答应。如今她明白了,并非所有人都懂得换位思考,都有同理心,大多数的人只以自己对世界的主观判断而活着。

她可以理解奶奶的爱子心切,为儿子伸冤辩护,但奶奶不会思考,为什么她要埋怨自己的父亲?若无爱意,何处生恨。

汤奕可从小就觉得爸爸是与她最有共鸣的人,觉得他是个艺术家,什么都懂一点儿,会弹吉他、会唱歌、会画画,更可以理解她的奇思妙想。

仍然记得,大约是她七、八岁的时候,谁给她泡了一杯立顿的红茶,杯沿上挂着茶包的棉线,连着一张小纸片,她发现自己举着杯子跑来跑去,风就能把小纸片吹起来。

她跑进厨房,唤洗手作羹汤的妈妈看看自己,然而妈妈不解风情地说,“小心点,不要洒出来!”

她有些郁闷,但孩子的天性就是一时风雨一时晴,出了厨房,到了客厅,她心情又好起来,一边跑来跑去,一边喊着,“爸爸,你看!”

正坐在客厅看书的爸爸抬起头来,笑着说,“哎呦,你在放风筝啊!”

是吧,就好像小时候玩的传声筒,她与爸爸之间扯着一根线,无论多长,只要她在这一头说,他在那一头就能听得到。

但是,当她十四岁的时候,爸爸出轨了。他剪断了这根线。汤奕可被迫感受着父母的冷战,爸爸不经常回家,妈妈有自己的工作,每日照常早出晚归,他们提过离婚,又不知何故,不了了之,随后她们母女与爷爷奶奶的关系,竟微妙的尴尬起来。汤奕可读的中学离家很远,中午放学她都到附近的小餐馆吃饭,再到肯德基写功课。大概是因为这样,她对肯德基总有点感激之情,可惜不来找她代言。

晚上放学,她都要将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再步行回家,不止一次在车上遇到奇怪的男人盯着她,这时,她就会掏出妈妈买给她的一台手机,假装打电话,故意很大声的说,“哦,爸爸,我快到了,你在站台等我吧!”

她的父母也是和好过一阵子的,然,好景不长,只从她的高一维持到高二,美好的泡沫又破灭了。妈妈得知他与外面的女人还有来往,并且那个女人怀孕了。何苦再忍呢?妈妈连夜打包行李,准备离开这个家。

汤奕可毫不犹豫地拉住她,说,“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妈妈二话不说,带上她一起走。所以她来不及收拾行李,只带着满腔悲戚、无助和迷惘,跟随妈妈一起住到了酒店。直到临睡前,妈妈都没有哭,也没有向她倾诉苦闷,反而使她久久难眠,头一次感觉到一个夜晚,能有那么的漫长。

汤奕可高中住在学校,即便周末仍可以住校,但母亲还是为了陪伴她,特意在徐州租了房子,让她周末有家可回,陪她考完了试,才搬回了香港。

在共鸣与爱之间,汤奕可下意识的、没有迟疑的选择了爱。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的一生当中,一定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取舍和选择,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要先学会接受失望,才能坚强起来。

“我可以理解爸爸,他只是在他的人生中做了选择,但我不会原谅他,因为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父亲,他失职了——当我长大了,才想到我该这样回答奶奶,可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汤奕可平静的说着,周嘉树则沉默的倾听着。但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这些事情,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没想到今天突然都涌现出来,如果没有人听到我说这些,我会感觉特别孤独,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听过就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