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思冷静。

杨源点点头,确实,这次考生给的答案,第一名和第二名确实很不错,策论基本上都跟以直报怨沾边,并用此来辩论战与和。

然而,那两份答卷却少了一丝主导性,属于考生自己的思维。也是那出题官运筹帷幄,竟在无意识间让两个毫不相关的学生写出那人想要的结果。

而杨九这份答卷,更能解决问题,想来,杨九这个意外,也是那出题官未曾想到过的。

若非杨九的策论,从文采,字迹,格式都弱于另外二人,哪怕是给个第一,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可惜杨九的字着实不好看。

读书人,首先以字为重,字就是脸。

而除了策论,杨九的诗赋也出了错,排在第三也是无可厚非的。

一甲的试卷,是必须贴出来的,这么定名次,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偏颇。

“既然你自己心里清楚的话,我就不用多说了。”杨源心里高兴,杨九年龄虽小,却比同龄人踏实,眼底透着沉稳,他也就不用太担心杨九的心志问题。

“县试榜已经放了,明天又要开始上学,你记得去县学里,多谢谢教你的先生!”饶是如此,杨源还是提点了一句。

“必须的!”杨九眼睛闪闪发光。

休息了小半个月,总算是能安安心心的念书了。之前刚进县学的三个月,他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错过了多少。马不停蹄的紧迫消失,学习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杨九才到班里,便听到有同窗窃窃私语。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书默默的复习了一遍以前学的,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有人走到他跟前。

“杨兄,没想到你来甲班才三个月,就能拿一甲第三,你那份策论我也看了,真真是智慧!”王良先过来跟杨九结交,他生怕杨九不认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叫王良,想来你该是没注意过我的。”

王良笑得很是干净。

杨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确实不认识,来甲班这几个月,他就只顾着读书了,“原来是王兄,让王兄见笑了,这三个月我只顾着念书,并未与同窗交往,概因谢先生说一进来就要县试,心里着实紧张。”

王良哈哈的笑了两声,“入甲班当年,必定会参加县试的,其实不用考过,只是让大家看看县试的试题如何,氛围如何。难道谢先生没有告知你?”

杨九傻眼,合着他这么累死累活了三个月,其实根本就无所谓?早知道他何必拼命!杨九揉了揉太阳穴。谢先生不告知,估摸着就是杨源的那封信吧!杨九好头疼,突然有一种入错门的感觉。拜的师傅怎么可以这么坑。

王良瞧着杨九一脸迷茫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这个年龄比他小的少年,着实可爱。

“呵,不就是运气好得了个一甲么!”张卓心中嫉妒不已,又瞧见杨九跟王良相谈甚欢,凉凉的说了句。

那王良是金陵王氏的人,金陵王氏又是琅琊王氏的分支,家世渊源,可追溯到魏晋。而金陵王氏本身也是金陵城的世家,可以说,王良是整个甲班身份最尊贵的人。与王良交好,往后必定坦顺不少。可那个乡间野童,怎么能入得了王良的眼。

“王兄,您别看他年龄小,这个杨九可不是什么心思干净的人。”张卓握了握拳,想起曾经在李先生的私塾里的时候,杨九就背诵了《礼记》中的一整篇来欺负他。

“这人早就对《礼记》熟知,不仅如此,还能倒背如流,根本就没有您表面看到的那样坦荡,他以前那般不过是示弱,让你们看看他如何努力而已!”张卓沉不住气了,想起之前在李先生那里,自己被杨九露的那么一手气哭,才发现自己当时好傻。

杨九冷冷的盯着张卓。

他与张卓在李先生的私塾里认识,平日无怨,旧日也没什么仇,反而是这个张卓处处看他不顺眼。

如今又抹黑他,他忍不住讥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能倒背如流,对《礼记》如此熟稔么?”

他眼底里透着鄙夷,“当初在私塾里,我穷,没书,只能借同窗的书来学。家中无笔墨纸砚不能记下来,只能生生的死记硬背在心里。借一次,就只得把一章全记下来,又怕忘掉,只得一遍又一遍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在心里,我怎么可能对《礼记》不熟?”

“在县学,先生讲完,趁着下课,我去请教先生,吃饭睡觉全带着课本。”

“我现在所得到的,都是我一分一分的辛苦换来的。我吃饭的时候,捧着书,你在做什么?大半夜的时候怕自己睡着了,还没记住先生讲的东西,在外面边跑边记。记不住就得跑好远的路回家里看一遍。我敢记不住么?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张卓,我与你早早相识,从来都没针对过你,你平日里如何都无所谓。可偏偏污蔑我的名声,真当我好欺负么!”

杨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读书人,最重名声。哪怕是世家子弟,都不能有一个污点,就别说寒门子弟了。他现在的年龄还小,才过了县试,路还长得很,却偏偏在才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张卓明里暗里说他心思深沉心眼多。若在同窗和先生心里有如此印象,不用说了,最多走到会试,就会被刷下来。

读书人,是给朝廷挑选当官的,从一开始就被烙下这样的烙印,哪个会用他?

“我倒是不理解,为何你要如此污我!”最后这句话,杨九几乎是咬着牙齿问出来的。

第三十七章 李先生的污言

杨九气势恢宏,颇有些震慑。

张卓吓得傻愣愣的,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叫道:“我又不知道你平日里回家做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

杨九反而被张卓搞得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又把这孩子吓哭了。

杨九本身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待杨九离得稍远些,张卓才擦掉眼泪,心里平静下来。暗道那杨九不过是必旁人多了份刻苦才如此。科举之路走到后面,哪里是一个刻苦就能走得下来的。他虽没杨九刻苦,却能拿到二甲第一,天赋和前程比杨九好得太多。可这次他竟然又被吓哭了,心里又在杨九那里暗暗记了一笔账。

虽然出了这么个小插曲,不过班里的同学大都是十岁到十五岁的少年,倒是没有特别在意张卓被吓哭这档子事。

毕竟张卓也不过十一岁而已。

王良倒是欣赏杨九的作风,被人污蔑第一时间站出来,又气势猛如虎,小小年纪便知晓怎么保护自己,比其他人多一份勤奋。哪怕是他,在氏族中都算是勤学苦读的了,在杨九跟前也自愧不如。

再念着杨九年少便知苦读,他虚长杨九几岁竟不知苦读亦能补拙。往后自当更加努力学习才是。如此想着,王良便更想与杨九深交。

“杨九,你在家里是怎么学的,能教我不?我觉得我不如你!”王良叹息。

杨九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眼中透着谦虚,便觉得这个少年是个踏实好学的,饶是县试一甲第二名,也向他请教,如此魄力和心性,又有极好的家世,往后必定会大放光彩。

只不过……杨九说道:“我的方法不适合你。我那时候是着实没有记录的纸笔,只得逼着自个儿记着。现在虽有纸笔,可我家中还有七个兄弟,不算富裕,纸笔实在是太贵,便想着能省钱则省钱,反正村子里平地多的是,跑得远远的,硬逼着自己只能靠自个儿记下来。你素日里必定没吃过这些苦头,如此死办法自然是不行的。”

王良听之只觉可惜,便又与杨九探讨起县试中的策论。

下课后,杨九便如以前那样,去宁王府找杨源补课。

一路上,杨九不停的皱眉,也才走了八百米不到,他就已经遇到十次要饭的。上一年冬天,哪怕大雪比往年下得大,比往年冷,像这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乞丐,也没这么多。

金陵城本就富饶,乞丐虽多,饥一顿饱一顿,但也能活命,不然二牛当初也不会离乡后在城里乞讨好几年,若非上一年冬天实在是太冷,没多少人出门,自然就找不到什么吃食,一连挨饿三五天是有,但也绝非像这般。

现在可是夏天,河里有鱼,地里有野菜,附近的乞丐绝对不至于饿成这样。

然而,现在金陵城里的乞丐越来越多,就算他有心帮忙,也着实无力,遇上了,给一文钱,能买一个馒头,那乞丐便能熬过一天。

一直走到宁王府后街,杨九心里的压抑感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