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杜克头皮有些发麻,“我知道,你说过不管什么都会随时间变化,包括基因,可是潘多拉的基础在那,这是不会变的,有变化的地方,我们可以一起攻克!”

“所以,连生命科学都已经经历过巨变了,你们其中很多符号、公式、算法……我都没见过。”陆垚手微抚着下唇,伸手将屏幕推到最前面,在一些地方直接划线,“这个有普利司通证法的影子,可并不完全一样,是不是还补充了他的第三猜想?还有这个,这个是塞尔塔公式吗?可结果不对,是被推翻了?这个,我完全陌生,甚至看不出源自哪个猜想,再加上这个……这应该是一个新的基础学科?为什么每一个符号我都不认得?”

杜克随着她的指点,几乎要流下冷汗,陆垚的每一条线都划出了近现代的科学发现,这些公式的广泛运用,大部分是为了逆推潘多拉,也就是陆垚她们之后的时代。

毕竟曾经,他们对潘多拉的理解近乎于零。一百多年数十代科学家的艰苦研究,才让潘多拉病毒的模型初具规模,可是在尚未验证潘多拉病毒就是这个样子的情况下,他们的解药开发过程几乎是停滞不前。

无数新的算法和公式的出现都是为了更好的破解潘多拉。潘多拉的原型是陆垚她们创造的,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古老的。就好比一个鸡兔同笼猜想,古代的人只有假设法解决,而现代的人直接就用二次方程。

不管陆垚再怎么聪明,她都不可能在只知道假设法的情况下,沉睡百年醒来的时候直接无师自通方程法。

而陆垚,显然她的学识基础已经扎实到她无需为不知道这些而有丝毫的自卑,甚至此时她的眼神中因为发现了这些新的知识而破天荒的有了些灿如星辰的光。

但杜克的头皮更加麻了,他有些慌乱的转身离开,直接联系了哥羽,开口就是一句:“麻烦了。”

哥羽:“怎么了?她不是都答应了?”

“陆垚在我们这,只有中学文化!”

“怎么可能?!她再怎么也是伊甸园的一级助理啊!”哥羽说完又气急败坏道,“全遗址没有别的一级助理了!绝对就是她!”

“蠢货!不是说你挖错了!”杜克也气急败坏了,把“鸡兔同笼”跟他解释了一下,哥羽也无言了,许久才道:“那,那怎么办?”

“时间!学!”

“那不是废话吗?我还以为还有别的办法呢。”哥羽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我和将军说一声,其他你安排吧,不是有你在嘛,你肯定行。”

“不……这些对我来说太基础了……我从来没有上过课。”杜克有些无奈,“生命研究院里就没这样能教这些的人,你让一个数学家从一加一开始教,可能下一秒就考虑微积分解法了。”

“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你们生命研究院让我给一个一百年前的科学家找一个中学科学老师?”哥羽都生气了,“杜克,这你得想办法!这个要求提过去,施烨会对我微笑的!”

想起将军的微笑,杜克都不堪重负般叹了口气:“我问问老师。”

“赶紧问!”哥羽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道,“杜克……你说,会不会是她,拖延?”

杜克一僵,有些犹豫:“应该不会……否则她根本不需要点头,我们什么都没法对她做。”

“她这样就把主动权握在她的手上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她不配合,你们就拿她当小白鼠在那死命研究,主动权就还在你们手上啊。”

同样是文化人,在刑警组织中挂职的哥羽显然就想得比较多,杜克反而无从招架,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没有办法,哥羽,你告诉我们她是陆垚的时候我们才有希望,否则我现在就应该在另一个实验室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绝对不会参与那个实验。”

想到被陆垚猜中的,那些让他们处于风口浪尖的实验,哥羽一阵难过:“……我去找将军了。”

下午,陆垚面前就摆了两个选择。

一、隐藏身份,研究院提供全部教材,由顶尖教师视频授课,陆垚自学。

二、曝光身份,直接进学校,旁听所有基础学科课程,同时踏入社会。

“哎呀呀,很有魄力嘛。”陆垚指着第二个,“请问给我配几个保镖?有工伤保险吗?我是否有自由发言权?还有,对此你们有什么感想吗?”

杜克紧绷着脸:“我们想尽量给你正常的生活,所以这一切迟早要来,你不用太担心我们想把你当成禁脔,这个太难做到,确实超出我们的能力。”

“连施烨也不行?”

“如果你能安下心在绿星和那些低智商的树人过一辈子的话。”

“哦,听起来挺好的。”

“作为殖民星,那儿被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着,你的活动范围大概不会超过这个房间。”

陆垚挑挑眉:“很好,你吓到我了。”

“我们无法预料你的出现会发生什么,但我想,既然目前为止我们能够保持冷静,那么,以现在我们的平均受教育程度,我们可以扛住。”他顿了顿,补充道,“而如果非要让这一切有个起点,校园往往是比较好的缓冲区。”

“你们冷静吗?”陆垚似笑非笑,“好吧,让一个睡了一百四十年的战犯在复健的时候就看潘多拉病毒的资料,我权当做这是一种冷静吧。“

“……你不是战犯。”杜克深呼吸,”至少就现在来看,我们不会判你为战犯。“

“希雅是?”

“希雅是,芳芳是,还有艾琪儿,苏伊,卡辛……她们是。”

“那你们什么治疗她?希雅罗德里格兹对解药的开发应该毫无帮助吧,一个带兵打仗的,她不可能参与研究,直接放她睡死吧。”

杜克盯着陆垚,心里有点发冷:“从某方面讲,她应该算是你的战友,你过去的上司,为你们……曾经出生入死……你,希望她死吗?”

陆垚不为所动甚至露出慈祥的微笑:“如果有一天她醒来了,我和她面对面聊起现在的状况,你猜我们会很高兴醒来,还是宁愿一睡不醒?”她翘起兰花指指了指杜克,“这种,身处敌营的,生活?”

“……”杜克僵着脸。

“她要是也失去记忆了还好,如果没有,天呐,小心她看到的第一个人的脖子。”陆垚一脸诚恳,“虽然还没见过她,但我觉得杀人如麻的女汉子会有这样的实力的。”

杜克实在受不了陆垚的冷嘲热讽,忍不住回击:“到时候,我们一定请你作为她第一眼看到的人。”

“那可真是荣幸,如果不是你们,我这样的小研究员,希雅将军大人还不一定能记住。”

“她躺在你为人类未来打造的诺亚方舟里,”杜克冷声道,“她肯定早就记住你了。”

“哦。”陆垚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来,点点头,“是呀,我打造的诺亚方舟呢……”她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我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呢?”

杜克听见了,瞥了她一眼,无话可说。

屋里沉寂了许久,过了一会儿,哥羽打来了电话:“她什么选择?第二种吧。”

“对。”杜克也不避讳,在旁边直接应道。

“好吧,成吧。”哥羽放弃了一般,“反正我们也挡不住麦坎那群人了,如果真的做好准备曝光,那么就让她做好准备吧。”

杜克直接问陆垚:“人类政权共同体,近地面防卫共同体和……施烨会派人来对你进行考察,你,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吧?”

陆垚眨眨眼:“哦?需要脱光躺平吗?”

“男人不都是强女干犯!”杜克低吼,“收收伊甸园那一套吧!”

“孩子,”陆垚笑了,“在生命研究院脱光躺平是实验体表达配合的方式,你是怎么想到那个词的?别这么此地无银好吗?”

杜克快速的呼吸着,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咬了会儿牙,低声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哼?”

“你没有恢复记忆,不相信我们说的,陆垚的,事情……为什么会答应配合我们开发解药?”杜克紧紧盯着她,“你的海马体确实受损,你完全可以装作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我们自会供养你一辈子,为什么……你那么轻易的就,答应了?”

“你问我是因为考察的人也会问,还是你真的想知道?”

“我才不管你怎么和他们说的,我自己想知道。”

“哦,那,我实话说哦。”陆垚眯起了眼,“就觉得你们眼睛里的光,随着我的每一句话,忽明,忽暗,挺好玩的。”

“……”

“如果不配合,岂不是这点乐趣都没了?”

“……”

“所以啊。”她翘起二郎腿,目视远方,表情惆怅,“我就是闲的。”

作者有话要说:百合什么啦

简介里没男主名纯粹因为在大纲阶段一时想不起名字所以就用狗剩翠花羊屎蛋代替,等写的时候临时再想的

那名字能放简介吗!

☆、安妮和艾兰妮

“在他们来考察前,有一个人你有必要先了解一下。”杜克说。

陆垚划着手中绿色的奶糊,头也不抬:“可以拒绝吗?”

“可你,迟早要知道的。”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哥羽就来了,和杜克使了个眼色,杜克点点头,站到了一边。

“咳。”哥羽又一次打开了投影仪,这一次,居然出现了女性的半身像。

……以前介绍伊甸园的时候,其实一张照片都没有,全都被伊甸园自己人销毁了。

陆垚终于有了点兴趣,看着他:“艾兰妮·波普?”

“额,对。”哥羽竟然有点紧张,还重复了一遍,“艾兰妮·波普。”

“我听说过她。”陆垚竟然道,“传奇女性艾兰妮·波普。她已经死了吧,据说纪录片在一台播放,但……我接收不到一台。”

“哦,信号台……有些还没网络搜索的,还有点真话……”哥羽揉揉鼻子,“因为我有参与纪录片拍摄,额…”他又看看杜克,没往下说。

“为什么要跟我介绍她。”陆垚问,“或者没有一开始就和我介绍她?传奇女性,艾兰妮·波普。”

“因为,我们以为,你可能会,并不喜欢听她的故事。”哥羽表情复杂,“某方面讲,她做了,你们……并不喜欢的事情。”

“伊甸园并不喜欢的事情?”

“是。”

陆垚嗯了一声,似笑非笑:“我以为你们对我和颜悦色是因为我为人类的繁衍背叛了伊甸园……结果现在你告诉我我会不喜欢你们的传奇女性?所以在你们眼里我还是一个铁伊甸园?”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额……”

“但你苏醒后的表现就像个铁伊甸园。”杜克冷冷的打断哥羽窘迫的解释,“铁到我们以为你不是陆垚。”

“更像芳芳林德伯格?”陆垚笑眯眯的。

“……对。”

“哈!说实话现在提到她的名字我还是抑制不住的好感,说不定我真的是她呢?”

“不,你不是。”哥羽瞪着杜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你不是芳芳,哦,你就是陆垚,不可能是芳芳的,你是亚洲人。”

“哦……她们都不是亚洲人。”

“不知道……”连这都不知道,哥羽更加窘迫,“但芳芳肯定不是。”

“基因技术都掌握了,谁知道呢?”陆垚仿佛铁了心的要证明自己就是芳芳林德伯格。

杜克简直气炸了,即使到现在他都没打开过面罩,可是陆垚就是知道他此时一定脸色铁青。

“好了。”她先翘起二郎腿,一副玩够了的样子,“回来,艾兰妮怎么了?”

她抬头看着投影仪里的艾兰妮,那应该是她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一个黑发碧眼的美人,隐约有点亚洲血统的长相,虽然坐着,但隐约可以看出圆润的身材,一身学士服,正抬头朝着一个中年妇女微笑,那个中年妇女和她有五分相像,但是是个纯欧洲人,瘦削,褐发,脸上满是经历世事变幻后的沧桑。

“艾兰妮波普。”哥羽叹息一般,“她旁边的那位,才是我最主要介绍的对象,她的母亲,安妮·波普,是最先加入天赋公平党的一批,但是在伊甸园战争爆发后,离开了你们组织,开始致力于和平谈判和难民收容。”

“哇哦。”陆垚破天荒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不冷不热的惊叹了一声。

“是她促成了战后的和解,让大部分家庭回归平静,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平稳期。但这一切,随着潘多拉病毒宣布无解而再次打破。安妮波普因为前天赋公平党成员的身份再次受到审查,女性受到严密保护,但这于挽救人类繁衍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一个科学组织宣布,安妮受孕,成功孕育了一个女婴。对方是一个亚洲人,但因为精子银行的行规,男性身份不予公布。”

“那时,人们还没有绝望,安妮的成功受孕也让他们看到更多希望,艾兰妮是当时全人类投票出来的名字,随母姓。她和最后一批出生的女婴一起在所有人的希冀中长大……没错,她们是最后一批。”

说到这儿,连哥羽都没法用平常心面对面前罪魁祸首的一员:“如果你不是陆垚,我都想问一句,你们满意了吗?”

陆垚耸耸肩。

“艾兰妮从希望变成绝望,她们这些女孩几乎是战战噤噤的度过她们的前半生,在安妮等母亲的保护下尽量过正常的生活,她们恋爱,亻故爱……体检……没错,不仅她们的母亲,连她们也已经完全无法生育。全世界的人们这时候才明白,他们仅有的希望,竟然是区区一万八千七百二十四个早期实验用保存下来的,未受感染的冷冻子宫。”

“所以你们克隆子宫了?试管到底?”

“是的。”

陆垚点头:“明智的选择。”她难得的有些叹息:“确实连累了她们。”可多的,她并没有说出来。

哥羽没有从她脸上看到愧疚,他很失望,继续道:“安妮波普她们,为了保护女孩们做了很多努力。她们寻找各种机会向社会质问为什么会发生这些,究竟谁才是原罪,到底怎么样才能平稳的继续下去,该不该将仇恨绵延下去……”

“那么,她认为,究竟谁才是原罪呢?”

“所有人。”哥羽盯着陆垚,“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但没有,她还是认为是所有人,有你们,有我们……男人。”

陆垚不置可否。

“她认为天赋公平党原本的诉求是正常,合法的,但是在芳芳受到绿教的致命伤害后,她们才不得不采取同样极端的手段反击。这一开始其实是两个极端组织的对抗,就像商业大片一样,恐怖组织要毁灭世界,主角去阻止。但是事实不会像电影里的恐怖组织那样蠢,把自己要毁灭世界的意图暴露无遗,你们手里握着这样的武器,你们愤怒了,你们用了,然后,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哥羽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内容那样玩笑,他甚至有些寥落,“其实大家都有做过拯救世界的尝试,我们相信你们一开始也并不想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甚至认为就有现成的解药在哪里藏着,但这一切……都只是设想……甚至幻想。”

“这点,我同意。”

“什么?”

“依照我此时的想法,这样的做法太愚蠢了……肯定要留一条后路。”她沉思着,咬起大拇指,“但是……”

“什么?”杜克和哥羽同时往前一步,眼中闪闪发亮。

陆垚一摊手:“我失忆了。”

“……好的。”哥羽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希雅醒来后,肯定会面对审判。你如果,真的能,参与开发,只要你努力了……我们欢迎你。”

“在你们脸上没看到欢迎。”

“抱歉,现在真的很难装出来。“

“好吧,那么,艾兰妮呢,为什么反而她是传奇女性?”

“她最坚强,她最幸福,她最有影响力。”哥羽表情出乎意料的柔和下来,“她是所有人的女儿,所有人的妹妹,所有人的姐姐,后来是所有人的妈妈,在她死时,她是所有人的奶奶。”

他说着,翻动投影页面,里面一张张一幕幕,全是艾兰妮。她一直在笑,大笑,微笑。她怀中抱着婴儿,手里拉着小男孩,她给满身泥泞的少年擦脸,给挺拔的青年戴上勋章,后来被那些优秀的青年们搀扶着,颤颤巍巍的抚摸摇篮中婴儿的脸颊,她的全息影像在课堂上辗转,她的巨幅照片在摩天大楼上朝着所有人展开笑颜。每一个男孩、少年、青年乃至中年和老年,都会无意间为她驻足,在她的一颦一笑中流连。

从一开始她身边还有几个女性,到后面她们渐渐变少,最后只有她一个人,鹤发鸡皮,依旧在微笑。

画面止于她在水晶棺中,安详闭目,嘴角有笑纹。

陆垚抬起手指张了张嘴,但看了看哥羽和杜克失神的样子,破天荒的忍住了。

可她的心情却随着艾兰妮在水晶棺中的样子跌倒谷底,甚至不得不郁闷的发现,她的眼眶竟然有点酸涩。

到死时,终于不笑了。

艾兰妮·波普。

“女人只会被女人的痛苦所触动,那将会是所有我流泪的原因。这不是软弱,这是心痛,和对自己无能的愧疚。”

她的脑中忽然出现了这么一段话,抑扬顿挫,伴着一张模糊的脸,和清晰的,流下脸颊的眼泪。

她不知道那是谁,她想不起来,但她可以肯定,在听着这段话时,她也在流泪。

陆垚哭了,无声的,嘴角微翘的。

她手扶着下巴,眼睛盯着艾兰妮,任由泪水滑进指缝,流入嘴角,掉进领口。

杜克和哥羽几乎惊掉下巴。

这个在他们看来,会用冷漠和恶劣和他们斗一辈子的,永远不可能在他们面前流露丝毫软弱的女人,竟然这么轻易的,突然的就流下了眼泪。

“你……你不要难过,”哥羽语无伦次,“她,她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所,所有人都爱她,真的……”他抬起手,企图挥手把棺材这一幕移开,可是陆垚阻止了他:“别动。”

他僵在原地。

陆垚随意的擦了擦眼泪,一点也不在意两个男人的反应,她起身,缓步上前,极近的看着艾兰妮的睡颜,微笑了起来。

“如果要说愧疚,那也只有对她的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