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并没有送过妇人什么东西,甚至连赏都是没有过的。他没有过这种经验,虽说知道有这么一说,但根本想不起来,今儿的经历却是头一遭。

既然是妇人喜欢的玩意儿,自是都是些金银首饰之类的。

一排锦盒里,有那珍珠玲珑卷须赤金簪、蝶花纹镶红宝珠颤枝金步摇、累丝嵌红翡金凤钗、千叶攒金海棠花嵌金刚石花冠……还有各式水头极好的翡翠镯、玉镯并各式赤金手镯臂钏,各式各样的耳坠及项圈璎珞挂件,枚不胜举。

望眼过去,珠光宝气,耀眼生辉。

任何一个女人看到这些,都会惊喜到晕倒的。可景王是个男人,又是个不懂这些的,这些个女人眼里的宝贝在他眼里也就是些小玩意儿。

看过来,看过去,景王都拿不定注意。而景王的拿不定主意,在外人眼里则是僵着脸,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常顺跟了景王这么多年,自是明白主子的秉性,在一旁凑趣说道:“殿下,您看着这海棠花冠如何,上头嵌的这几颗石头是南洋来的,在太阳光下看起来极闪。”

景王看了看常顺拿过来的那只花冠,确实很漂亮。

他点点头,常顺便合上盖子拿至一旁放下。

这边景王又看上了一支赤金蝶簪,那簪子样子极其简单素雅,但工艺极好,放在锦盒里,薄如蝉翼的蝶翼微微生颤,仿佛活了似的。蝶口处镶了一颗极小的红宝石,虽红宝个头不大,但颜色极为秾艳。

景王想象了一下那朵小花儿发上簪上这只蝴蝶簪的样子,定是极为好看的吧,便指了指,小太监合上盖子,捧至一旁。

心里觉得这蝴蝶好,便又挑了一对搭配的点翠蝴蝶耳铛。想了想,又点了一对水头极足的碧玉镯子,一串拇指大个个浑圆饱满的珍珠串子,一串红珊瑚香珠手串。

想了想,景王道:“送西院。”

常顺得了令,正准备带人退下。又被景王招手顿住,把那只装着蝶簪的锦盒留了下来。

西院

常顺走后,丁香把东西拿到炕桌上摊开给小花看。

一旁的丁兰和春草面露惊叹,丁香比她们好些,但也是面带笑意。

“恭喜夫人,殿下对夫人可真个是宠爱非常,奴婢在这府里呆了这么久,还从没听说过殿下赏过谁东西。”

小花娇嗔了丁香一眼,也是满脸喜悦。

先不提这几样东西有多贵重,小花虽没什么见识,但也是见过几样好东西的,可今日景王让人送过来的,却是她上辈子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比不了。

尤其是这其中蕴含的深意,能让那样性子的殿下升了送她东西的念头,这算是心里头惦着她吧。

想着昨晚儿,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些,莫名多了些甜蜜在心头。

外面传来一阵请安声,听着动静小花让丁香把几只锦盒盖上,拿进去收着。自己则是理了理头发和衣裙,往外走去。

“见过殿下。”

柔软的腰肢盈盈拜下,人还未蹲下,便被景王撑了起来。小花的小手在景王的手中蠕动了一下,按下满心的欢喜。

两人去了西间坐下,丁兰奉茶上来。

明明那人就坐在自己身边,小花却是萌生了一股不敢瞧他的羞涩。磨蹭了一会儿,偷眼瞧了瞧他,刚好撞在他眼睛上。

“殿下,饮茶。”

慌忙的端起茶盏想掩饰,却把茶水洒了些许出来烫了指尖。

瑟缩了一下,小花捏了捏泛红的手指,若无其事继续端起,却被景王拿过了茶盏,扔在一旁。

“药。”

丁香在门边见着这动静,就去拿药膏了,回来准备给小花上药,却被景王伸手的举动止住。

“殿下,婢妾没事,这点小烫伤,只是烫红了一点,一会儿便好了。”小花低声说道。

当奴婢的,经常会被烫了手指什么的,没有那么娇气的。

说是这么说,还是被景王捏着手指,涂了些药。

小花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眼神似乎很专注,动作有些笨拙却十分小心翼翼给她上药的景王,眼睛犯了一层水雾。

她吸了吸鼻子,笑着道:“谢谢殿下,婢妾不疼的。”

景王没有说话,放下药膏瓶子,看了她一眼,然后摸摸她的头发。

摸头发似乎是景王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环境不同,表达的意思也不同。此时景王的意思,应该是安慰她的吧。

如果把景王这举动转换成话语,应该是在对她说,上了药就会好的。

丁香拿了药膏退了出去,小花小心翼翼凑到景王身旁。

“殿下,你让常公公送过来东西,婢妾都很喜欢。”

景王没有说话,又摸了摸小花的头发。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细长的锦盒出来,递到小花眼前。

小花看了景王一眼,接了过来,打开。

里面是一只赤金的蝴蝶簪子,样式极为简单,珍贵倒称不上,但工艺好的出奇,那赤金的蝶翼做的极薄,不动即能看到那微微颤动的蝶翼,仿佛活了似的。蝶口处嵌了一颗米粒大的红宝,那红宝的色调极为秾艳,让人触之心颤。

白玉般修长的手进入眼底,持起那簪子,小花一个恍神,便感觉头上一动,触手摸了摸,正好摸到那微颤的蝴蝶之上。

心中一颤,低垂的眼看到那人腰间那只并不出彩但恍了小花眼的荷包。她忍不住笑了,第一次对着景王,这个是她夫主的男人,真正的笑了出来。

一时间,景王仿佛看到了花开的景色,心里莫名一紧,手拂了拂她的发。

“欢喜吗?”

小花娇羞的垂下眼睑,而后又扬开,瞅着对面那双淡漠却含着什么东西的眼。

“欢喜。”声音很小。

“最欢喜这个。”说着,指尖触着那只蝴蝶簪,眼波流转,笑得更灿烂了。

此时此景此人,让景王铭记在心,很多年再次回忆,仍然记忆犹新。

******

连着几日,每日常顺都会送些东西过来。

有首饰头面,有玉雕摆件,有各类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西院这些宫人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淡定,直至最后的习以为常。

是啊,宠爱不就是如此,而景王府中,最得宠的就是西院的那位花夫人了!

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而西院服侍的宫人更是与荣有焉引以为傲。

每日常顺送来了东西,晚些时候景王就会如期而至。

还是那么的寡言淡漠,面上仿佛泥塑般没有多余的表情,口里却总会问一句“欢喜吗?”

小花从来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只是很多东西不是当事人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激荡的心情。晕头转向了几日,她才反应过来景王这是在博她欢心。

她的首饰匣子已经被塞满了,屋内的各式摆件也换了一新,小库房也被填了个差不多。

小花几次欲言又止,想与景王说可以了,再这样下去就太夸张了。

但看着每日过来的常顺,与景王看似淡漠实则含着愉悦的问她欢喜吗,这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样玩着一个很幼稚的游戏,每日景王问道:“欢喜吗?”

小花总会笑得异常灿烂,心中激荡,答道:“欢喜。”

时至今日,不光小花感觉到景王这些举动的小孩子气了,连福顺常顺丁香这类身边贴身服侍的人都感觉到了,可没人敢说什么。

既然性子寡淡的景王愿意这么玩,那就玩呗,难得殿下有这么好的兴致。

更何况赏自己女人东西又不是什么坏事,这说明景王多金有钱大气,有的人想赏都没东西赏。

罪魁祸首严蛮子则是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形,每日景王去演武场他都会在一旁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不过景王现今已经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出师了,又有点头疼他的性子,便用过就丢,有意无意让福顺在一旁挡着,急得严蛮子抓心挠肺,百般不得入其门。

这些都按下不提。

这日,**方歇,小花伏在景王的胸膛之上。

男女之间,只要床笫之间和谐,自是多了许多旁人意会不到的心领神会。尤其这些日子因为景王的一些小动作,两人还多了一些温情在其中。

因着这些,小花平日里说话、表现自是和往常变了许多。

“殿下,婢妾是不是快把您的库房给搬空了啊。”小花开玩笑的说道。

景王一愣,摸着她的发说,“孤王不知。”

“婢妾屋里小库房里都快填满了,要不,别赏婢妾东西了呗。”

“你不欢喜?”景王皱起眉。

小花轻抚了下他的眉头,小声说道:“婢妾很欢喜啊,可是……”

景王闷声说道:“孤王私库很大。”

他以为小花认为他快把自己搬穷了,才会如此体贴入微的说。女人体贴都是好的,但这种体贴让景王凭升了一股‘小花儿认为孤王很穷’的错觉。

他上辈子是很穷,但这辈子却是不穷的好吧。

这种话景王也不知如何与小花说,只能闷不吭声,不再说话。

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让小花能很明显的感觉出景王一些心情的变化,尤其两人贴的这么近,更是很少有东西能瞒过。

于是,她知道了,殿下似乎郁闷了。

她蹭蹭鼻尖,有点小尴尬。好吧,既然夫主认为自己很富有,那么她个小姬妾还有什么好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呢。

夫主赏下,她接着就好。

不过这些话她是肯定不能与景王说的,便只能抓着景王的手,蹭着他手指头玩,表示着自己的示好。

这是经过这些日子,小花自己琢磨出来的与景王相处的方式。

他爱静,不爱说话,有时候总会用一些小举动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例如景王的安慰、心悦等好的意思,是摸小花的头发,小花代表着示好、亲近与心悦,便是蹭蹭景王的手指。

感觉有一种打哑谜的错觉,但两人相处甚洽,乐在其中。

景王被小花儿摸了摸指尖,又见她垂眸低笑,摸了摸她的发,心情大好。

ps:三点还一章。

☆、第80章 4.10

第84章

景王嘴里虽是这么说,但因心中并不知晓自己私库有多少东西,第二日便叫来常顺拿来私库账本与他看。

其实景王是想多了,他历来没有赏妻妾的习惯,赏下面人的东西从来从景王府公库里走,这私库是属于他个人的小金库,平日里从来只进不出,几年下来里头积攒甚多。

别说一个西院的东厢塞满了,再塞几个都搬不完。

看过账本之后,景王才放下心来。

这边景王看账本,本来是个很简单的意思,是下意识的行为。

而这些日子往西院搬东西搬的精神疲劳的常顺,则是以为殿下又要赏花夫人什么东西了,自己没空挑,才拿过账本看了好的直接划过去。心里感叹着花夫人的得宠,嘴里则是又建议了几样女人喜欢的小玩意儿。

景王一听,甚好,便点头准了。

另一边,长春院那里。

景王妃自上次心腹被杖毙了个干净,便一病不起了。现在身边服侍的人面孔一新,看似唯唯诺诺规矩甚好,可让她来看这个个都是福顺那老阉货与齐贱人派过来的眼线。

本就身子不好,内心焦虑加伤心各种负面的情绪,更是加重了病情。

胡良医亲自来看过几次,只能慢慢诊治尽心调养,别的也做不了其他。当然,劝景王妃要放松心情少思少想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景王殿下往西院那边大肆赏东西,因动静太大,自是阖府全知。长春院这里的奴婢虽小心服侍努力当差,但难免少不了会羡慕议论几句。

毕竟那花夫人可是众所皆知的是宫人出身啊。

境遇相同,由己度人,这些个宫人什么的自是少不了心生幻想哪日自己能成了第二个花夫人,享受这无上荣宠。

这羡慕议论着,难免会被景王妃听到。

景王妃一听,更是心生嫉恨悲愤难忍,又被刺激狠了,直接喷了口鲜血再度厥了过去。

下面服侍的宫人见此惊慌失措,禀了齐姑姑去请了胡良医来诊治。

经过这些日子胡良医的诊治,景王妃的病差不多大好了,却没想到又突然这么严重。胡良医把了脉,问了下情况,心生了悟。

与以往如同一辙的开药,并吩咐身旁服侍的宫人要尽心服侍尽量劝慰着景王妃不要心生郁结,还隐晦说了让她们以后不要把外面的事儿说给景王妃听。

这身边服侍的宫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王妃突然吐血并不是因为病情加重,而是被气得啊。

此事按下不表,反正景王妃是又病了,暂时一会儿还不会好。

而荣喜院与寒香院那边,也少不了得知外面的一些动静,尤其是西院那边的。

其中暗骂小花狐媚子的话当然不少,可如今花夫人荣宠至极风头无二,自然没人敢上门触霉头。

尤其王妃被禁足,平日里西院那边自闭门户不与其他处来往,自是少了交流,玉娇就算是心生百般谩骂,也是无处宣泄的。再加她与玉容两人残破身躯,希望全无,也没有那种还想得些宠什么的心思了,谩骂小花也不过是泄气而已。

更何况长春院还有个被禁足的罪魁祸首呢,这两人还是分得清主次的。

而乔侧妃那里,虽是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但也知道自己的境况不好。身子还需要调养一年半载才能大好,另一边与那花夫人又不和睦,此时出去针锋相对,完全是白费功夫。还不如用心调养,以待痊愈之后,再筹谋一二。

几处都消停的仿佛隐形人,景王来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小花的日子自是过得顺心如意,很是怡然。

除了身子还要调养,才能有孕是为一憾。不过此事小花也已经想过了,自己年纪小,太早生产并不是什么好事,暂时不能有孕也不算是坏事。

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就算调养个半载也没甚大碍,只要有宠,将来还怕生不出个孩子吗。

******

景王妃吐血的事自是也报到景王这里了,与之而来的还有景王妃要见景王的消息。

消息是齐姑姑递过来的,景王妃清醒过来之后,便让身旁的宫人把这话传到了齐姑姑那里。

齐姑姑虽明悟景王妃的意思,但王妃毕竟是王妃,不能像敷衍一旁人那么敷衍过去,只能把着消息递了上来。至于殿下是如何决定的,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奴才们能插言的。

猛地听到这个消息,景王愣了许久,此时他才发现他很有些日子没像以往那样每隔十日便去长春院坐坐了。

思及她吐血又病重的情况,景王决定还是去长春院一趟。

这是景王第一次踏入景王妃位于长春院的卧房,颇有些不适。倒不是其他,而是陌生感。其实认真说来,景王除了对自己在璟泰殿的后寝宫熟悉以外,其他处也就是西院的那朵小花儿那里。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旁边立着福顺,有宫人上来奉了茶,便下去了。

景王妃靠坐在床头处,面色惨白,原本丰满的双颊也凹陷了些许,嘴唇有些干涸,可以看出她最近过得不甚好。不管是出于病痛,还是心理。

“你终于舍得来了?”景王妃的声音还如同以往,却多了丝气虚,显得不那么中气十足。

景王坐的位置正对着窗棂,他的眼神便放在窗外。除了进来伊始看了景王妃一眼,从始至终没有再去看她一眼。

“你还是这副样子,永远的那么‘目中无人’。”她顿了顿又说道:“我已经悔过了,认识到了,也醒悟了,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

景王妃的口气还是很平缓的,可能说到激动处就没法控制自己的语气,最后那句‘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声线徒然拔高,有些刺耳。

景王仍然没有移过眼来,还是飘忽的看着窗外。

“据说你有宠妾了,我就想不通了,那个小贱蹄子究竟有哪点好,就这么让你入眼,你一向目中无人的眼里能有人吗?哈,骂她小贱蹄子,你坐不住了吧……本王妃就要骂,贱人,小贱蹄子,浪货……”

景王因为那句‘小贱蹄子’移过来的眼,又回归到原处,对于景王妃的激动谩骂,除了起始眉头有些微皱,后来便和缓下来,再后来就置若罔顾。

对于这样的萧氏,景王并不陌生,当初大婚后在宫里住的那段时间她就是如此,只是言语没有如此难听,但讥讽意味浓厚。后至景州,这样的萧氏就消失了,似乎年纪大了,性格也沉稳起来。再后来到他最为艰难的那段时间,她就又开始这么歇斯底里。

他才知道,原来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改变,而是把这种面孔隐藏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不想面对,却必须要面对的东西。

于骆璟来说,上辈子因为自己哑疾引来的嘲笑讥讽,父皇的轻视罔顾,晋王登基后的恶意,还有就是萧氏,这个本该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一刀刀在自己心上挖洞。

很久很久之前就不会痛了,每个人面临痛苦的时候都会选择一种让自己不痛的方式,有人是把那个带给自己痛苦的人毁灭,让她永远不再出现。而骆璟则是选择忽视她,直到完完全全的漠视。

当人面临无可奈何的时候,也仅能是如此。骆璟从小成长环境与常人不同,对这种处理方式很是熟稔,在外人来看,似乎没多久他就恢复如常。

其实没人知道,他也痛过。

只是痛多了,漠视了,漠视久了,就真正成了漠视。到如今,她的言语再也不能影响自己分毫,甚至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