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还有些事情,我需要再处理些文件。你多陪一会儿小澄吧,他一定很想见到你。”欧辰微笑地说,努力不让自己影响到她的心情。

“……嗯,我会告诉小澄,过几天我会和你一起再来看他。”

“……好。你晚上回家吃饭吗?”

“……是的。”

“……那我就先回公司,然后在家里等你。”

“……好,我会尽早赶回去。可是如果你饿了,就先吃饭,不要一直等我,好吗?”

“……好,我等你。再见。”

“……再见。”

望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欧辰唇角温暖的笑容渐渐黯然,眼底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自从恢复以来,她变得十分温柔和细心,小心翼翼地似乎唯恐伤害到他一丝一毫。

也许,她觉得亏欠了他,也许,她是尽力想要弥补他。可是她错了,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亏欠她强迫她。

*** ***

傍晚的风轻轻从墓园的墓碑间吹过。

尹夏沫怔怔地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欧辰的声音虽然温暖,然而有些隐约的不妥,可是她又无法具体地感觉出来不妥在哪里。

她亏欠了欧辰太多。

从她很小的时候,到再次重逢,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将他伤害得遍体鳞伤。或许是他对她的爱太过强烈,或许是她认为太过强烈的爱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然而,渐渐的。

她发现就是这份强烈的爱在一直保护支撑着她,每当她遇到困难,每当她脆弱无措,欧辰始终张开他的翅膀将她呵护起来,而那双翅膀却被她伤害得鲜血淋漓。

洛熙半跪着,将一捧白色的雏菊放在尹澄的墓碑前,用手指轻轻拂去小澄名字上的灰尘,墓碑上有小澄的照片,澄净地微笑着像天国的天使。

他默默地望着小澄。

仿佛可以感觉到小澄的气息透过傍晚的风传来,就像在跟他说话。

轻轻地。

洛熙也微笑了起来。

当夏沫接起那个电话,天国中的小澄也知道电话那端的是欧辰,对吗?她和欧辰说话的声音,她声音里的感情,她望着呆呆出神的模样,一切都已经那样明显,所以小澄也察觉了,对吗?有欧辰在她的身边,有欧辰始终不离不弃地爱着她守护她,她会生活得很幸福很平静,所以小澄也放心了,对吗?

听到她的脚步走过来。

洛熙转头看她,晚霞的红晕中,她面容洁白如玉,海藻般的长发随风轻扬,望着小澄的墓碑,她的眼睛里蕴满了深深的思念和温柔的感情。

“小澄,我和洛熙来看你了。”

尹夏沫也缓缓地在小澄的墓碑前蹲下,她依恋地凝视着小澄的笑容,轻声讲述着从他离去后的很多很多事情。黑猫牛奶胖了些,变得比以前更爱睡觉了,她接了一部名叫《画境》的电影,电影里的弟弟也叫小成,跟他名字的读音一模一样,在电影中,姐姐找到了已经逝去的弟弟。

“是我来演那个弟弟啊。”洛熙笑着对小澄说,“不过我不会画画,所以电影里很多画是用你的画作,剧组里所有的人都惊叹你画的太好了。”

 “洛熙演的很出色,有时候就好像,就好像你又出现在姐姐面前……”她的声音凝滞了下,轻吸口气,掩藏住眼底泛起的泪光,又微笑起来,“……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缓缓地站起身。

晚霞如醉,风轻轻地吹过。

“我怀孕了,宝宝马上就要三个月了。”尹夏沫轻柔地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面容中有属于母亲的光芒,“小澄,你要当舅舅了。”

白色的雏菊在风中幸福地绽放。

“你说,你会变成小宝宝钻进我的肚子里,是真的吗?”她的笑容怔怔的,半晌,她摇头温柔地笑,“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傻话,我都会像爱你一样地爱他,让他从小像你一样学画画……”

晚霞绚烂如绯色薄纱。

轻轻地洒照在洛熙和尹夏沫的身上,他和她在尹澄的墓碑前又留了很久,当太阳渐渐落山,两人才起身走向停在墓园大门处的汽车。

“等宝宝出生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会从纽约寄礼物给他。”洛熙放缓脚步,他买了些育儿的书,知道孕妇不可以走得太急。

“还要再回纽约吗?”尹夏沫望向他。

“我已经在纽约大学选修了电影导演的课程,想要将它修完,”洛熙呼吸着春天傍晚的风,清冽而新鲜,“重新回到校园的感觉很好,仿佛整个人都纯净了起来。”

“你一向都是很优秀的学生。”

“可是当年你一点也不把我这个资优生放在眼里,你凶巴巴地对我说,洛熙,我会把你赶出去!”他笑得就像许多年前盛开的樱花树下,那个眼底有着妖娆雾气的少年。

“是啊。”

她也轻轻笑起来,恍惚想起那个喝醉啤酒的夜晚,她眼睛里染着微醺的醉意,举起手中的啤酒罐,终于第一次欢迎他来到这个家。

不知不觉……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么久。

她曾经像敌人般防备过他,曾经被他紧紧地拥在怀中,曾经对他许下永不离弃的诺言,曾经因为他的误会和离开而黯然,而此刻,往事都似风淡淡逝去,她和他已经自然得如同老友一般。

“在纽约,生活得开心吗?”她凝视着洛熙在晚霞中的侧面,“如果不习惯那里,你就回来。”

“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洛熙回头,迎上她的目光,他笑如傍晚的轻风,说,“以前我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总是害怕失去最珍爱的人,害怕失去之后会是毁灭的地狱,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让我变得脆弱又危险,伤害了你很多次。而现在我明白了,爱一个人只用放在心里就可以,在心底的感情是没有人能够夺走的,也不用害怕失去。所以我的心是满满的,无论在哪里,都是平静而安详的。谢谢你,夏沫,谢谢你给了我平静的心。”

“……”

尹夏沫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地,她唇角绽放出宁静的微笑,心里亦是宁静一片,对他说:

“谢谢你,洛熙。”

落日的余晖将大地染得温柔沉醉。

风静静从墓碑间吹过。

他和她的身影越走越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天,尹夏沫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欧辰已经炖好了猪肝粥,见她回来,他便开始炒在等待她时早已洗净切好的一盘盘的菜。当她换上家居服,从卧室走出来时,香喷喷的饭菜整齐的摆在餐桌上,有荤有素,有汤有粥。

“以前从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学会下厨,而且做的饭菜会这么好吃。”

她尝了一口猪肝粥,香香糯糯的味道,混合着猪肝特有的风味,洒了一点点香葱沫,很好吃。以前那个高贵淡漠的欧辰少爷,现在这个穿着围裙在厨房里为她忙碌的丈夫,时光仿佛改变了一切,她微微有些恍惚。

“你多吃一点,书上说孕妇每月都应该补充些猪肝。”

欧辰凝视着她吃饭的样子,看她吃得很香,他的唇角悄悄地弯起来。忽然,他的眼底又渐渐变得黯然,犹豫了下,他对她说:

“这段日子集团公司积攒了很多事情必须处理,往后不能再陪你去片场了,可能也没有办法再赶回来陪你吃饭。”

“……哦。”

尹夏沫怔了怔,就笑着说:

“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你也多吃点菜,今天又去片场,又去公司,又在家准备晚餐,你一定很累了。”她温柔地将一块糖醋小排夹到他面前的小碟中。

欧辰吃下排骨。

她又夹给他一块豆腐。

欧辰吃下豆腐,然后夹了一些鸡丝给她。

她吃下鸡丝。

赞叹地点头说好吃,也夹了很多鸡丝给他。

就像两个孩子,她和他忙着互相夹给对方饭菜,似乎那是很好玩的游戏,看着对方吃下,两人彼此看了看,忍不住笑起来。她笑得很开心,眼睛亮亮的,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笑容中隐藏的落寞和孤独。

为了怕他去公司以后,她单独在家没人照顾,欧辰和她回到了欧宅生活。将她安顿之后,尹夏沫就很少看见欧辰了。

欧辰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家,每天早晨她见到的只是他准备好的早餐,每天中午和晚上是沈管家精心为她准备的饭菜,如果她在拍戏,沈管家也会将饭菜准时送给她。

佣人们也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一切起居,浴室里的瓷砖换成了非常耐滑的,每天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生怕让她摔倒,她的拖鞋也换成了防滑底的,走廊楼梯上新换了地毯,厚厚软软。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画境》的拍摄渐渐进入尾声,她每天在片场忙碌地工作着,偶尔等戏的空隙,她会怔怔出神地看着片场周围的人影。一开始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找什么,直到有一天,一个挺拔淡漠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现,她猛地站起来,喜悦从她心底怦然而起,而发现那人并不是欧辰后,她胸口一片怅然若失。

她好像很久没有见到欧辰了。

有时候,她会给他打电话,可是电话那端的他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有时候,她会等他等到深夜,也许是沈管家通风报信,每当她超过十一点还没入睡,欧辰就会电话给她,让她为了宝宝,早点休息。

睡梦中的她,有时会感觉到欧辰。

感觉到欧辰轻轻地坐在她的床边,轻轻地抚摸她的面颊和头发,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然后久久地坐在她的床边。

因为怀孕她变得十分困睡,每次都想要在睡梦中醒来,看看是不是他,然而每次都无法真正醒来看一看他。

每天拍戏的时候,珍恩都陪着她。

“哇,夏沫啊,孕妇有很多禁忌呢,好有趣啊!”自从知道她怀孕以后,珍恩就对育儿知识有了浓厚的兴趣,买了很多书,也在网上查看各种有道理和没道理的育儿常识,“据说,怀孕以后不能往墙上钉钉子,不能坐在床上剪东西……”

听着珍恩兴高采烈地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风俗,尹夏沫总是被她逗笑,可是笑容总是有些怅怅的,回想着好像前一晚欧辰在她的床边一直坐到黎明。

“……啊,你看这个,好没道理哦!说是孕妇不能吃葡萄!”

“为什么?”

“说是吃葡萄会变葡萄胎!”

“胡说!”尹夏沫忍不住又笑了,珍恩手上那几页纸都是从网上下载的奇怪搞笑的言论。

“……孕妇还不能吃羊肉!”珍恩惊奇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

“因为吃羊肉的话,将来宝宝会是羊癫风!”

“又是乱说,”尹夏沫笑得快要不行了,“那人家内蒙新疆的人,孩子全都是羊癫风吗?”

“是哦,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见她笑得开心,珍恩悄悄舒了口气,又兴高采烈地鼓掌说,“这些都是网上写来搞笑的,不过夏沫你很聪明啊,一点都没上当!超级棒哎!”

说着,珍恩又看向她的小腹,说:

“有一点点显了呢,不过好在电影这几天就拍完了,到时候你就可以静心在家里休息了。对了,宝宝的东西你都不要买啊,我全包了!谁叫我是宝宝的干妈呢?哈哈,我可爱的干儿子或者干女儿……”

珍恩陶醉在想象中,嘴里哼着摇篮曲。尹夏沫笑着,思绪却淡淡散开了去。

 夜色渐起。

欧辰手中握着水晶酒杯,望着窗外穿流不息的车海。她是在拍戏还是已经回到家中,沈管家应该已经按照他定下的食谱做好了她的饭菜,她今晚会不会多吃些,这几个星期她好像没有长胖,只是变得比以前嗜睡许多。

比起以前……

他眼底一黯,无数画面片断闪过他的脑海。

许多年前的樱花树下,她眼中充满恨意地将绿蕾丝抛向夜空,对他说,除非他死,她才会原谅他……

为了小澄的换肾手术,她缓缓地在他面前跪下,而他却告诉她,要拿到那颗肾,除非她嫁给他……

她高烧几天几夜,因为小澄不肯接受那颗由她的婚姻唤回的肾,她在高热中昏迷在医院的病床上,像孩子般呓语哭泣……

小澄去世后,她整日整夜地坐在窗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苍白消瘦得仿佛随时消散的一抹轻烟……

欧辰紧紧地闭上眼睛,浓冽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从喉咙火辣辣地燃烧到他的胃部。他是那样地想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吃饭、看着她读剧本、看着她睡觉,只要能够每天看到她,那种幸福他可以用一切去交换。

然而,他究竟还要再错多久……

难道每次一定要在她陷入痛苦中苍白消瘦时,他才能黯然地决定放她自由,而当她有了一些好转,他就又要紧紧绑住她,不要她离开,直到她下一次的崩溃。

就像一个恶性循环的魔咒。

而他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地放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真的做到。

夜色越来越深。

欧辰疲倦地合起面前的文件,只有将自己投入到公务中,才能暂时遗忘内心的挣扎。他站起来,拿起外套,见落地窗外已是繁星点点,十点三十分,等到他回家,她应该睡下了吧。

他边穿外套边走出办公室。

“董事长!”

秘书急忙站起身。

欧辰猛地站住脚步,不是因为秘书的呼喊,而是因为接待客人的长沙发上那蜷缩着的熟悉身影!

“夫人下午四点多就来了,我想要通知您的,可是夫人不让我打扰您,所以……”秘书为难地解释。

黑色的牛皮长沙发上。

尹夏沫像婴儿一样蜷缩地睡着,她的呼吸很均匀,唇角似乎还有一丝宁静的微笑,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在做一个甜甜的梦。欧辰心痛地半蹲在她面前,碰了碰她的手,那冰凉的温度使得他悚然大惊!

“为什么不给她盖上被子,即使你手边没有被毯,也应该立刻出去买来!” 怕惊醒睡梦中的她,欧辰沉怒地压低声音。

“我……”

秘书吓得发抖。

“出去!”

欧辰强压住怒火,将自己身体的外套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尹夏沫的身上。他的动作很轻,她却依然渐渐醒了过来,就好像因为一直在等他,她并未睡得很沉。

“……你下班了!”

怔怔地看了他几秒,她的眼中蓦然充满喜悦,连忙挣扎着从沙发里坐起来,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长发,尴尬地说:“啊,我睡着了是吗?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特别爱睡。”

欧辰将她裹紧在外套里,感觉她的身子渐渐暖起来,才哑声说:“这样睡着会受凉的。怎么没有回家,却过来这里了呢?如果来了,就让秘书通知我,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画境》今天杀青了,”尹夏沫仰起脸,笑容灿烂地说,“往后我不用再去拍戏。”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他怔住。

“是啊,以后我可以精心在家里安养宝宝,也可以常常来看你。”她的笑容从唇角温柔到眼底。

“夏沫……”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呢,”她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闪动的光芒美得如同窗外的星辰,“宝宝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夏沫……”

欧辰的心一阵阵的滚烫温暖,又一阵阵地翻绞疼痛,她知道她这个模样会让他多么难于下定决心吗,看着她的笑容,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再一次化身魔鬼禁锢住她所有的自由!吃力地把视线从她微笑的面容移开,他的喉咙沙哑紧滞地良久说不出话来。

“啊,好饿啊,咱们去吃饭好不好?”

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尹夏沫依然笑着,心中却百转千回,其实,她隐约地知道欧辰的心思,是她以前伤害他太多,要弥补那些创伤,也许需要更多的时间。

现在她有时间了。

她会用她所有的努力让他幸福快乐起来。

“好,我们马上回家。”

一听她饿了,欧辰顾不得许多,紧张地拿出手机,打算让沈管家立刻重新做饭菜,等他们一回去就可以吃。她却站起身,将他也从长沙发前拉起来,笑盈盈地撒娇着说:

“今晚不在家里吃,去云南馆子好不好?好想吃那里的气锅鸡啊,又清淡又鲜美,好长日子没吃了呢!”

那晚他和她云南馆子吃的晚餐。

红色的餐桌,金黄色的灯笼,身穿民族服装的服务员安静地上菜,周围没有别的客人,仿佛完全是是他和她两人的世界。清香扑鼻的气锅鸡,别有风味的过桥米线,香茅草煎鱼,她吃得很开心,边说边笑,讲述着《画境》拍摄中的趣事,他静静地听着,凝视着她动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