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急忙要回头,忽觉一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别动。”他的手摸上额头,带着一些凉意,还有一股淡淡的麝香。

“发烧了。”他很快下了结论,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丸药递到她面前:“用水吞服,小心不要咬碎,很苦。”

连衣急忙端来茶水,小蛮将信将疑地吞下药丸。难怪她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原来是生病了,想当年她被雨水淋湿也不会生病,如今只一夜没睡好就不行了。难道生病也和人的心情有关吗?

正想着,天权突然在后面拿着梳子仔细梳她的头发,动作十分轻缓。小蛮奇道:“你做什么?”

“绾头发。泽秀已经来了,咱们去见团扇子先生。”

原来他已经来了,怎么不进来找她?小蛮急忙起身道:“我自己来。”

天权将她按回去:“别动,快好了。连衣,去拿外衣,替她穿好鞋子。”

说着,他手流利地玩弄着那一把好长青丝。小蛮人生得瘦巴巴,却长了一头好头发,又黑又多又亮,青丝在他手里飞舞跳跃,最后一一变得柔顺服帖,攒成花儿,用簪子固定了,将一面铜镜放在她面前,道:“喜欢这个吗?”

小蛮还有些不可置信,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显然不是平时她自己盘的那个发式,她为了赶路方便,都会把头发盘的很紧,省得掉下来,他弄得却很松,像一朵黑色蓬松的花,下面垂着丝丝缕缕的长发,更显得她一张心型脸十分娇小玲珑。

“你手艺真不错呀……”小蛮忍不住称赞一声。真看不出来,冰块脸居然有这种手艺。连衣帮她穿好鞋子,套上外衣,她起身朝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天权微微一笑:“你一定帮许多女孩子绾过头发吧?好熟练,谢谢你了。”

天权未置可否,跟着他们走出去,小蛮以为他在收拾东西,回头对他做了个奇丑的鬼脸,不防正对着他,她好生尴尬,掉头拉着连衣的手飞也似的跑出去,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在笑,她也懒得去看到底是谁。

跑到门口,果见泽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等得十分不耐烦,见到小蛮,他眉头一皱,道:“太阳都快下山了!怎么这种懒法!才起床吗?”

小蛮被吼得掉脸又想跑回去,又被他抓住背心,提到面前,“还要去哪里!走了!你有救了!”

小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回头问道:“真的?你二叔肯救我了?”

泽秀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他这一夜也不知怎么过的,看上去很是狼狈,才刮没两天的胡渣又从下巴里钻了出来青黑的小头,眼里布满血丝,眼下有着浓厚的黑色,头发也有些乱。

小蛮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突然惊觉了似的,又缩回来,纠结一会,才低声道:“我又……麻烦你了,谢……谢谢你。”

泽秀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谢什么,都可以免了。”转头见人都来齐了,这才一把抓住小蛮的胳膊,大步朝前走去。小蛮被他拽的上气不接下气,急道:“别走那么快啊!”

话未说完,只觉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地飞了起来,被他扛在肩膀上,像抡大米似的,大步流星地朝前飞奔,一面道:“咱们先去,别让他们追上。”说着,眼底流露出孩子一样的笑意。

小蛮突然就不挣扎了,安静地趴在他肩上,盯着他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看,用手指一点点勾勒:这是他的脑袋,这是他的鼻子,这是他的衣服,他的胳膊,他的手……这个人嘴巴很毒,会说很难听的话,还会把她一个人丢在沙漠里孤立无援。可是他救了她很多次,会为了她的恶作剧大发雷霆。会笑吟吟地给她银子,说那是酬劳,笑的时候眼底有桃花盛开。还会为了救她去求一个人求一整夜。

她闭上眼,合上嘴唇,从心里吐出两个字:泽秀。

这名字仿佛也开出了花来。

重新回到团扇子的瓦屋外,他还是穿着青灰的袍子,披着头发浇水,看到他俩先跑了过来,他只微微点头,下巴朝屋内指了指。

泽秀将小蛮放在地上,拽着她的胳膊走进去。她莫名其妙,奇道:“呃,他人不是在那边吗?咱们去哪儿?”

一直跑进屋子,屋里空空的,只堆着花壶锄头之类的东西,四面墙上空空的,窗户上连个帘子都没有,更不用说床和桌椅,简直简陋的不像人住的地方。

正在张望,后脑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她疼的赶紧捂住,却听泽秀在头顶道:“少乱看,傻子似的。”

“很痛你知不知道?!让我来拍你一巴掌试试!”小蛮揉着脑袋,恨得牙痒痒。

泽秀突然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道:“脸色不对,果然是发烧了。吃药了吗?”

小蛮点了点头,隔了一会,才犹豫着轻声道:“那个,泽秀……昨天我说的那个……嗯,就是宝藏什么的……”

“怎么,舍不得了?”他突然讥诮起来。

小蛮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说……你、你可以当作没听见那话吗?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嗯,就是你救了我,所以我要报答你。可是和宝藏没有关系……”

她很少有这种笨嘴笨舌的时候,怎么也说不清楚,急得满头大汗。

泽秀突然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低声道:“少废话。”

她抬头定定看着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泽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望着外面青葱馥郁的一片绿色,良久,才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小蛮低下头,好像连脚底都开出一朵花似的。

缭乱之卷 第二章 团扇庄园(二)

小蛮从没想过,房子是可以建在地下的。

一排三个瓦屋,露在地面上的——好吧,我们姑且把它叫做第一层,那埋在地下的两层,应当怎么叫呢?地下一层,地下二层?

所谓团扇庄园指的原来不是地上那几间破瓦屋,而是地下地道相连错综复杂的建筑,搞得和什么秘密基地一样。

最诡异的是,在地道里七拐八绕走了半天,来到一间屋子里,赫然又有一个团扇子等在其中,见到他们来,黑着脸招手:“小丫头和泽秀过来,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奇怪啊奇怪,团扇子刚才不是在上面浇花吗?这么快就下来了?

泽秀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别发愣,这个是真的。”

汗,难道还有假的?

团扇子执着一个烛台,揭开后室的门帘,里面黑黝黝的,也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小蛮胆战心惊地拽着泽秀的衣服,蹭进去,只听团扇子在墙上轻轻一拍,一阵机关轻微的咔咔响声,屋中忽然亮了起来,原来墙上嵌了一圈青铜烛台,也不知连着什么机关,被他一拍就全部点燃了。

后室摆着一张床,后面放着一个大水缸,一个脸盆架子,几把椅子,剩下的就是巨大的橱子,上面密密麻麻许多小抽屉,也不知里面放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泽秀将小蛮按坐在椅子上,自己接过团扇子手里的烛台,轻笑道:“二叔,很多年都没见过你去蛊了,今天要让侄子再开一次眼界。”

团扇子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却有些涩然:“你这样说……以后不要后悔今日求我救她。”

说罢去铜脸盆那里舀水洗了手,正色过来,坐在小蛮对面,道:“张嘴。”

小蛮乖乖把嘴张开,被他捧着脑袋仔细看了很久,泽秀将烛台凑近,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他别过来别过去看了半天,最后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舌头,害她差点流口水。

“蛊是从右手种进去的,给我看看。”他很快下了结论,居然说得十分准确,小蛮不由又敬又佩,怎么看看牙口捏捏舌头就能看出蛊在哪里?

右手上的绷带被解开,团扇子盯着伤口看一会,用手将边缘顶起,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那情景看着很恐怖,但小蛮一点也不觉得疼。

“是青龙蛊。”他果然又一次很快地下定论,“外行人才会用这种蛊,没什么大不了,三日之内就可痊愈。”

团扇子起身,取了笔墨,趴在椅子上刷刷写下药方:“自己去那里配药,搓成药丸,一日服三次,再取蝎子三两,熬汤,用汤送下药丸。三日内不可吃一点热食,之后就无碍了。”

蝎子?熬汤?!小蛮立即听见这两个骇人听闻的词,这玩意熬汤能吃吗?

泽秀拿着药方看了一下,显然也有些吃惊:“二叔,这蜈蚣和蟾蜍……”

团扇子眼睛一瞪:“这是去蛊,不是治病!以毒攻毒不知道吗?”

蜈蚣!蟾蜍!她到底要吃下去多少可怕的东西啊?!小蛮很想昏倒,被泽秀提着背心拎出去,丢给连衣,吩咐:“跟着下人去客房等着,我配好药就来。”

下人?下人在哪里?众人都有些茫然,忽听房门被人推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走了进来,扎着丫髻,大概也就七八岁,连服饰发式表情身高胖瘦都是一模一样,左边那个老气横秋地说道:“各位客人,请随我们来。”

居然还真的有下人,他们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谁也不知道,这地下的团扇庄园实在太古怪,地道里有门,门里未必是房间,可能是另一个地道,比迷宫还可怕。

众人走了一段,眼前忽地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地下的院子,居然还种着各类花树,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家丁们匆匆忙忙,有的提水有的扫地,有条不紊。顶上的洞壁上打了无数个拳头大小的洞,日光从洞里倾泻而下,像成百上千条光做成的雨。

这幅景色是平时再也想象不到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瑰丽,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一直到了客房里,小蛮才知道这人为什么叫团扇子,放眼看去——帐子、被褥、窗帘、椅垫,甚至家具和器皿上都有团扇的花纹,或大或小,或红或绿,十分生动可爱。她不由在房中转了一圈,抓起帐子细细打量上面的针线活,凑近一点才发现,这些活计并不是那么细致,小小的团扇很多都绣的歪七扭八,只有远远地乍一看才觉得新奇。

两个双胞胎中大一些的那个急忙道:“粗手粗脚的,别弄坏了,老爷子会骂人的。”

小蛮见他年纪小小,脸蛋和苹果似的红通通,还竭力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不由想起自己的弟弟大米,笑吟吟地对他招手:“过来过来。”

那小孩根本不理她,“反正你别乱碰,上次小扇子不小心把老爷子的手炉套烧了个小洞,吓得到现在都没敢给他用呢,老爷子发火的样子很可怕。”

小蛮走过去一把抱起来,放在腿上,揪住他两只丫髻,玩来玩去,笑道:“小屁孩就该奶声奶气,学什么大人。你说的什么手炉套,拿来我看看,说不定能帮你们补好。”

那小孩先时还使劲挣扎,听她这样说不由呆住,急道:“你不是开玩笑?真能补好?佳檀大人的绣工那么好,你能赶上?”

小蛮抓起帐子,笑道:“我是不知道佳檀大人是谁啦,不过如果这种绣工就叫好,我的岂不是十分好?拿来吧,实在不行我给绣个新的,就当报答你们老爷子救命之恩。”

那小孩赶紧从她腿上滑下来,瞪圆了眼睛:“你不是骗我?”

小蛮捏住他的脸上下揉,“我骗你个小屁孩干嘛。小屁孩小屁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使劲推开她,委屈地摸着发红的脸蛋,低声道:“我叫小团子,我弟弟叫小扇子。你、你真能帮我们?那你等着,我去找小扇子。”

说完他掉脸就跑了出去,小蛮想提醒他慢点省得摔倒,追到门口才发现外面是个黑漆漆的地道,吓得又缩了回来。这个什么团扇庄园,简直是个鬼屋迷宫。

所幸屋里该有的都有,屋顶点着一圈蜡烛,亮若白昼,桌子上放着一个金丝盒子,上面也鎏的团扇花纹,打开一看,是几块糕点。小蛮想到自己马上要吃蝎子蜈蚣和蟾蜍做出来的药,顿时毫无食欲,把盖子盖了回去。

没过一会,小团子就带着小扇子进来了,两个人跑得急了,脸上更是红通通的,小扇子怯生生地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藏青色的类似口袋一样的东西,轻道:“就、就是这个,你……能帮忙补好吗?”

小蛮接过来仔细一看,果然是个手炉套,做工也未必精致,料子却十分好,上面绣着各色团扇,在靠近系带的那个地方,有一个小指大小的洞,边缘焦黑,显然是烧出来的。

她笑道:“没问题,当然能补好。不过这个手炉套也不是很精致,你们有多余的布料拿来给我,我做几个更好的给你家老爷子,保准他欢喜的不行。”

小扇子感激地看着她,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快要哭了。小蛮忍不住去捏他的脸,嗯,手感真好,像馒头一样。

小团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帮了我们,我们一定报答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蛮笑了起来,“你们还是小孩儿呢,别废话了,快给我找彩线顶针绷子剪刀这些东西过来,明天晚上再来,东西就好啦。”

两个小孩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点头,又去取了她要的东西过来,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一直走到门边,小团子巴着门,红脸轻声道:“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

这一路过来,她被人叫过小流氓、小狐狸、小坏蛋,就是没人说过她是好人。久违的称呼了,她只有在梧桐镇才会被当作是个好孩子,人人夸赞。

小蛮笑了笑,低头仔细缝补烧坏的手炉套。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门又被推开了,她以为是两个小孩又回来,不由道:“说了别急,明天晚上来取。我就是神仙也没那么快的手脚。”

“什么明天?”却是泽秀的声音,她急忙抬头,只见他手里端着一碗颜色诡异的汤,另有一支细颈圆肚的小瓶子,她背后顿时一阵发麻——蝎子蟾蜍蜈蚣来了!

泽秀把东西放在桌上,挑眉同情地看着她,道:“来,吃药吧。”

小蛮很想哭,看着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漆黑的丸子,还冒着热气,弹丸那么大,那是蜈蚣和蟾蜍做的!

她勉强起身走过去,颤巍巍地用手指小心捏住那颗丸子,它散发出的气味也是如此诡异。小蛮发誓,她宁可生吞一头猪,也不想吃这个东西。

“那个……泽秀,这东西……真的有蜈蚣什么的……”她脸色发白,问得有气无力。

泽秀很大方地点头:“有蜈蚣,蟾蜍,还有地龙碎末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保证味道不会很糟糕,吃吧。”

小蛮背过去擦了擦眼泪,视死如归地把丸子丢嘴里,趁着没呕出来的工夫,端起颜色诡异的蝎子汤就灌。至于味道是苦是甜还是咸,她完全感觉不出来了。

丸子随着汤滚进肚子里,带着一种古怪的腥气,过一会,一团冰冷的凉气蔓延开。小蛮不由打了个哆嗦,捂住嘴坚决不让自己吐出来。

泽秀道:“你中的蛊是阴性的,专门喜欢湿热,所以用药将你身体变凉,它们自然呆不住自己跑出来。对了,衣服也别穿那么多,把外衣脱了,生病也不用管它,晚上睡觉不要盖被子,这几天也不要再吃别的药。”

会死人的吧……小蛮头晕眼花地坐回床上,正要解开衣带,抬头见他还站在旁边,脸上一红,道:“你出去。”

泽秀拿起她手边的活计,看了看,奇道:“怎么做起这个东西来了。”

缭乱之卷 第三章 团扇庄园(三)

小蛮将手炉套接过来,道:“是两个小鬼犯了错,怕的要死,正好我住这里也没事,你二叔还帮我去蛊,我就找点事来做喽。他那么喜欢团扇,我绣几个更好的给他,他一开心大概就不会怪你了吧。”

泽秀显然很有兴趣,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手指如飞,细细将彩线补在上面,又娴熟又麻利,他赞道:“果然好手艺,回头也帮我绣个花纹蝴蝶什么的吧。”

小蛮毫不客气:“没问题,一朵花一两银子,钱拿来我就帮你绣,绣个美人儿上去都没问题。”

“财迷心窍。”泽秀继续毒舌,突然想起什么,道:“他收藏的团扇都在底下那层放着,从来不拿出来给人看。上回我也是因缘巧合,见到有人送他一把团扇,上面画着仕女拈花,你除了绣团扇形状,会不会将上面的画也绣下来?”

小蛮道:“会啊,不过那个就很复杂了。要先描花样子,这个就要花掉一天功夫,再配色,配针法,笼统全部绣好,就我一个人日夜不停的做,也要花好几天,太费事。这种活可别找我,除非给更多的银子。”

话刚说完,额头上就被人拍了一下,泽秀皱眉道:“你成天就是银子银子,钻钱眼里去了。苍崖城小主就这么缺钱?”

小蛮放下针线,呆呆出了一会神,突然轻道:“你总提苍崖城,如果我不是苍崖城小主,你可能压根都不屑理我吧。”

泽秀愣了一下,却听她又道:“如果我不是苍崖城小主,你要怎么办?打死我,还是把我游街示众?”

他的眉头这会真正拧了起来,道:“这种假设毫无意义,你希望别人怎么回答?绝对不介意?还是什么别的?”

小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略显俏皮的上唇抿了起来,这样令她的侧面看起来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柔弱感。

她低声道:“嗯,是啊,其实没有意义。我怎么会不是苍崖城小主呢,是我自己瞎想罢了。”

屋子里没了声音,只有她拉丝线的嘶嘶声,不知过了多久,泽秀的声音才响起:“我并不是因为你是小主,才……”

她的手慢慢停下,睫毛微微一颤,轻道:“我知道。”

泽秀站了起来,“我也知道你的意思。”

小蛮差点把针线丢在地上,急忙抬头,泽秀微微一笑,道:“你要以身相许吗?这事我可做不得主,你先跟着我回家,见了公婆,排了八字,选了吉日,然后……”

话没说完小蛮就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指着他的脸,手指一个劲抖,好容易才憋出话来:“你也……太自大了!什么以身相许!你当你是谁!”

泽秀摸着下巴,笑得很恶意:“哦?不是这个意思?莫非只求情分不求姻缘?我无所谓,来者不拒……”

手炉套朝他脑袋上砸过来,他轻松闪过,一把抓住。

小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突然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人没救了,满脑子只想这些东西。我本来还说帮你做一件新衣服,绣上最好看的花纹,不收你一个子儿,眼下是不可能啦,你继续穿着破衣服吧。”

“少来。”泽秀把手炉套丢给她,“转移话题这招我十岁就会了。”

这人简直难缠到了极致,也讨厌到了极致。小蛮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道:“是呀,我的心事被你发现了。怎么办,泽秀大叔,我喜欢你喜欢的不行了,求求你成全我的痴心妄想吧。”

泽秀哈哈大笑起来,抓住她的一绺碎发,轻轻理到后面,低声道:“傻孩子。”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小蛮心跳的都快哭了。

她软软地坐回床上,拿起手炉套,乱缝了几针,再也缝不下去,索性一丢,躺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脸。

明明是开心的,却很想哭。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好像什么也无法确切抓住,却愚蠢地欢喜着。

她好像离对岸越来越近了,眼望着那些明媚春色,无比甜蜜,无比惶然。

她知道那些都是短暂的,只要她伸出手去拥抱,它们就会从怀里飞走。美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它们用钱买不到,换不来,一点也不稳定。

在梧桐镇的时候,她会问自己:小蛮,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百分百会回答:钱,要做有钱人。

现在她同样问自己:小蛮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敢回答,拒绝去想,终于还是慢慢睡着了。

事实证明,小蛮的绣工让团扇子欣喜若狂,第三天一大早他就如获至宝地捧着两个新做的手炉套屁颠颠过来了,一看到她,他顿时笑成了开花馒头,初相见的傲慢无礼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姑娘!这个真是你做的?”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手炉套,像是生怕弄坏了宝贝似的。

小蛮点了点头,“团扇子先生肯救我,我却没什么好报答的,这点绣工不足挂齿,先生喜欢就行了。”

“喜欢喜欢!不会不足挂齿!挂齿极了!”他欢喜的语无伦次,把手炉套往怀里一揣,又问:“除了绣这个,姑娘还会绣别的吗?”

小蛮琢磨着他是想让自己绣真正的团扇,于是点了点头:“花鸟鱼虫仕女都会,亭台楼阁也勉强会一些,只怕入不了先生的法眼。”

团扇子喜道:“那好,你等着!”

他刺溜一下跑得没影了,没过一会就捧着一个檀香木的盒子噌噌进来,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床上,慢慢打开,里面放着两把团扇,一把上面什么也没有,雪白一片,一把上面却画着一个华服的仕女,拈花含笑,极致风流。扇柄用上等紫檀细细雕琢出来,下面坠着环形紫晶,扇面是冰绡绸,果然是精致无比。

“这是别人借我赏玩的仕女拈花团扇,我实在喜欢的紧,奈何别人催着我还回去。姑娘有这种好绣工,可否替我将这副仕女图绣在这把白扇子上呢?”

小蛮将扇子拿过来看了看,见他满脸期盼的样子,便故意笑道:“绣是可以绣,不过……”

“不过什么?”团扇子只等她开口要价,千金万银也不在话下。

小蛮说道:“不过我身上蛊虫还没清除,每天还要吃那些蜈蚣蚯蚓弄出来的药丸,喝蝎子汤,身上又发烧,十分乏力,只怕会绣坏了先生的扇子。”

团扇子笑道:“这有何妨,早先如果知道姑娘有这等绣工,我绝不会无礼。”说罢起身,竟对她一揖到底,“在下先前唐突了姑娘,万分过意不去,姑娘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小蛮心中大乐,赶紧把他扶起来,道:“先生太客气了,我的性命是先生救的,不要说绣一把扇子,把命还给你也没问题。”

团扇子喜道:“姑娘果然锦心绣口,我侄儿到底眼光不差!来来,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