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她说不太懂,又笑了,然而还是摇了摇骰子,手下相让,掷出一对四六来。

其余两人也相让,一个掷出铜锤,一个掷了一双长三。

轮到小蛮了,她把骰子拿起来,对着手吹了一口气,轻道:“骰子骰子要保佑我,可别输了。”

说完啪地一下就丢了出去,骰子连滚都没滚,落在桌上,这回轮到那人把眼珠子瞪出来,居然是至尊宝通杀!小蛮一颗一颗数着:“两个二点,一个四点,一个一点,是不是很大地牌啊?”

那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得朝她勾勾手:“我输了,你过来,我告诉你吴老七在哪里。”

小蛮笑嘻嘻地把耳朵凑过去,他说了一会,她连连点头,最后回头对他一笑:“大叔你真是好人,谢谢你。”

那人摆了摆手,一脸无奈。

小蛮得意洋洋地走出妓院,把十两银子塞回荷包,笑道:“原来掷骰子也不难嘛。”

泽秀简直无话可说,想起她又能喝酒,还能打架,这会连赌钱都会了,果然是潜力无限。

出来之后没找到根古,他们只得按照那人提供的线索,找去不远的柳槐村。吴老七就住在那里。泽秀和小蛮赶过去的时候,他正和一群人在屋子里喝酒。

泽秀把好乖好乖拴在远远的一棵树上,回头很严厉地嘱咐小蛮:“不许过来!不许说话!如果让我发现你又犯错,我回去把你屁股打烂了!”

小蛮没被吓到,反而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泽秀你好像我爹哦。”

他哼了一声:“我有你这种女儿迟早要头疼而死。”

他提剑走到吴老七地屋门口,抬脚一踹,木门咣当一下碎在地上,里面的人立即惊跳起来,惶恐地看着他。他从怀里抽出榜单,对照着一个一个看过来,最后定在一个彪形大汉身上,微微一笑:“就是你了,吴老七,跟我去衙门吧。”

他转身要逃,泽秀一把抽出春歌就去拦截,不防他身边的那几人纷纷上来阻拦,出手甚有法度,竟然不弱。泽秀有些意外,闪身而过,道:“窝藏犯人也是不小的罪名啊!”

那几人也不说话,招招狠辣攻击上来,泽秀懒得和他们纠缠,纵身一跳,正落在要从后门逃走的吴老七身前,春歌架上了他的脖子,他身手倒也灵活,立即朝后退,扑地一下以手撑地,抬脚往他手腕那里提去。

小蛮坐在地上,远远地看泽秀的黑色大氅腾挪跳跃,犹如一只黑色的大蝴蝶。

他打架的时候很好看,出手快,狠,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脸上好像还带了一丝笑意,桃花眼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地光彩,他是喜欢这种生活的,恣意又奔放。

小蛮不由满心感慨,一时觉得他光彩熠熠,移不开眼睛。

有风吹过,泽秀纵身而起,大氅高高扬了起来,小蛮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身体,一下子懵在那里。

她想起那个黑夜,血的衣,亮地眼,还有熊熊大火。他的袖子也是这样高高扬起,像一双飞不动地孱弱翅膀。

那一个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那个蝶蛹是什么意思。

破茧而出,蝴蝶在冬天破茧而出。

他说:每个人生来身上都带着茧子。有地人缩在茧子里过一辈子,有的人却可以破茧而出。

他撕开了自己地束缚,终于得到了心灵的自由吗?

小蛮从袖子里摸出那个蝶蛹,捏在手里,眼前一片模糊。

过了很久,她才张开手,让风把残破的蝶蛹吹走。

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都会被风慢慢吹走。

红蝶之卷 第十三章 说了我等你

嗯,爆发了。我的小宇宙好容易爆发啊,雅典娜应当喊我去当黄金圣斗士的说。。。

今天继续三更。

第一更。

一双靴子走到了她面前,小蛮怔怔抬头,就见他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站在面前。她大吃一惊,在地上爬了好一段距离,大叫:“离我远点远点!”

他挑眉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她,突然道:“哭什么?”

她使劲抹了一把脸,尖叫道:“被你吓哭的!人头拿开啊!”

他嗤笑一声:“没用的小丫头。”

他取出一个布袋,把吴老七的人头装在里面,挂在马鞍上,抬手将她拉起来,知道她怕,也就不骑马,牵着她的手走回了庆州。

结果小蛮被吓得一天都处于恍惚状态,看到红色就反胃,什么都吃不下。

泽秀领了赏金回到客栈,坐在椅子上慢慢擦剑,不时看她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和幸灾乐祸:“下次还要跟我去吗?”

小蛮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去……大概……习惯就好了。”

泽秀面不改色地说道:“那好,下次让你见识一下开膛破肚,这样接受能力更强一些。”

小蛮脸色惨白,明明怕的要死,还在犟:“总之……习惯就好。”

泽秀笑话了她几句,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他们以前都是同塌而眠的,他喜欢握住她的手,她喜欢把被子抱在怀里揉成一团。有时候早上起来。他会在她脸上偷两个香,或者环住她的腰说些有意思的话。

他以前不会这样顾忌小心,离她远远地。像是怕伤害到她一样。

小蛮静静地用被子蒙住头,失落得想哭。

一切都单纯如初。那样多好。变的人到底是他还是她,难道说,再也不回去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忽听有人在隔壁窗台上用树叶吹着凄迷的曲调。小蛮心中一动,细细听了好一会,却是他上次让她唱地那个曲子,但好像又不是。

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手机: 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翦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

她静静听着,只觉树叶吹出来的虽然音质简陋,却凄楚婉转。令人生痴。

忍不住跳下床,推开窗户。果然见泽秀坐在他屋子地窗台上。将树叶放在唇间,轻轻吹着。见她来了。他也不停,还在继续吹。

小蛮轻轻叫了一声:“泽秀……”

他没说话,还在慢慢吹着简单却凄楚的调子。

她再也忍不住,掉脸就跑,跑到隔壁,猛然打开他的房门,泽秀错愕地看着她冲过来,一把抓住自己的领口。

“你到底要怎么样?”她手腕都在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别的。

泽秀还在错愕:“我?你怎么了?”

她开始使劲摇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最后大概是累了,颓然松开手,蹲在地上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她或许,只是,想找一些温暖。迫切需要一些证明,她什么也没有变,天权死或者不死对她没有半点影响,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他也还是从前地泽秀,只有两个人,永远一起,多幸福。

她觉得自己在一直往下掉,生与死的分量居然完全不同。那个人一死,她就像中了蛊惑一样,怎么都忘不掉。这简直成了她的伤,碰一下就足以晕厥。她深深爱着面前这个男人,要与他同生共死,可是已经死去的人却不同,他已经死了,什么都回不来,都成了死灰。

小蛮被人抱了起来,泽秀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反手用尽所有的气力抱住他,像是生怕被抛弃一样。

泽秀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小蛮,我永远不会走。说了我等你,我一直就在这里。”

她慢慢抬起头,刚才她的动作过猛,鼻子磕在他肩膀上,鲜血细细地流了出来。泽秀用袖子把血擦干净,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拧了一块冷巾子敷在她鼻子上。

小蛮闭着眼躺了一会,突然轻道:“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柔声道:“好。”

“那,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我想去人多热闹的地方……”

他笑了笑:“那我带你去开封府,那是宋都京城,很热闹很繁华。”

她乖乖点头,鼻子不流血了,她把巾子丢到一边,小声道:“泽秀,我不想一个人睡。”

他果然脱了外衣上床,将她揽到胸前:“我陪你睡。”

她抱着他地脖子,低声道:“以后也都陪我吗?”

他柔声道:“好,都陪你。”

她终于感到了一丝放松,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下来,抬头在他长满胡渣的下巴上啄了一下:“我喜欢你。”

他低低笑了一声,拍拍她地脑袋。

泽秀说得没错,开封府的确热闹又繁华,比她见过地所有城市都要大,无边无际宽广地街道,穿红着绿的行人,神态悠闲富足,梧桐镇和这里一比简直就是个破窑子。

小蛮看得眼花缭乱,什么忧郁都丢到了脑后,要不是泽秀一直紧紧跟在她后面,估计十个小蛮也能跑丢了。

“这里就是传说中地大相国寺?”小蛮瞪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庙宇,里面游人如织,香火旺盛,虔诚还原的,烧香的,求签的,大把大把的抓。殿中如来大约真是用纯金做成的身体,闪闪发亮,周围帷幔彩带简直令人看花了眼,还有形态各异的罗汉金身,有的狰狞有的悠闲。

寺庙是神圣的地方,特别这里是大相国寺,泽秀怕她左看右看冲撞了这里的僧人,便拉着她的手,笑问:“要求签么?”

小蛮果然来了兴趣,抓过签筒,望着里面精致的竹签,笑吟吟地说道:“我求什么呢?”

泽秀干笑道:“女子一般都是问姻缘子息。”

小蛮瞪了他一眼:“我偏不,我就要问财运。”

她摇了摇签筒,噼里啪啦一阵子,好容易才从里面掉出一根签来,她瞪着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上面弯弯曲曲到底写了什么。

找了旁边的僧人解签,还要交一两银子。那白眉毛老头看了看签文,念道:“抱薪救火皆大燃,烧遍三千亦复燃……嗯,这是一只下签。女施主是要问什么?”

小蛮听那两句话就不像什么好话,吓得不敢问财运了,想了半天,只得说道:“还是请老师傅给一些建议吧,我没有什么特别要问的。”

老僧说道:“女施主做事须得好好想清楚,俗话说凡事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做下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啊。这抱薪救火的意思,是说女施主大约是遇到了难题,然而解决的方法并不对,倘若继续鲁莽下去,只怕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还是尽早自省,及时抽身为上……”

小蛮一头雾水地离开大相国寺,泽秀正牵马在门口等候。他靠在墙上,腮上满是青黑的胡渣,眼底有浓浓的黑色,似乎无比疲惫,无比隐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了很长,孤零零的,动也不动。

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隐隐作痛。

光彩照人,恣意奔放的泽秀应当不是这样的。

她慢慢走过去,他浓密的睫毛立即扬了起来,桃花眼里幽深似夜,对她温柔一笑,道:“如何,是什么签?”

她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下签,但是老爷子说了一堆,我全没听懂。”

“你这小鬼。”他笑了,“天快黑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跟上去拽住他的袖子,连声问:“什么什么地方?”

“见我的一个老朋友,这个季节他应当留在开封府,很久没见了,有些想念他。”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他已经很多天没睡好了。

小蛮轻声道:“泽秀,你很累吗?”

他扬起一抹笑:“没有,方才有扬灰落在了眼里。”

小蛮定定看着他:“你最近怪怪的,温柔的让人肉麻。你是怎么了?”

泽秀没说话,她又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呀,怎么现在这么怪异?”

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着她,低声道:“怪异的人是我吗?”

小蛮突然有些心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大约是她脸色变得很难看,泽秀立即过来握住她的手,苦笑道:“我是开玩笑的,嗯,我温柔些不好么?还是说你就喜欢野蛮大叔?”

小蛮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在他手上一掐:“得了吧,你温柔个鬼,夸你一句就当真了。”

红蝶之卷 第十四章 说了我等你(二)

第二更。

泽秀的那个朋友住在很窄很窄的小巷子里,巷子里有很高很高的围墙,似乎连漫天星星都可以挡住。

可他说他那个朋友是观星师,看不到星星的观星师。

巷子深处有一扇很小的漆黑的门,泽秀抬手在上面敲了三下,等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如火的男子。

是的,如火,他全身都被裹在火焰一样颜色的长袍里,在黑夜里极为炫目。但他的脸色却苍白的像只鬼,一头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漆黑如墨。

他狭长俊秀的眼睛看了看泽秀,再看看小蛮,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极为低沉:“我知道你会来,进来吧。”

他转身走回去,一跛一跛的,看上去很累很辛苦,可惜了这样一个昂藏男子,居然是瘸子。泽秀一手牵着小蛮,一手牵着好乖好乖,从小小的门里进去。门后除了一间破茅草屋什么都没有,屋前空地上烧着火堆,上面架着一个小锅,不知煮着些什么,很香,肉香和酒香。

那个男子坐在火堆前,用树枝慢慢拨着,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眼下有一颗朱砂红的泪痣,神情看上去有些悲苦,似是有满腔幽怨与负担,随时都会流下泪来。小蛮默默坐在比较远的地方,不太敢靠近他。那人递给泽秀一个漆黑的酒袋,低声道:“喝。”泽秀也不推辞,接过来痛快地喝了一半,咂咂嘴。笑道:“好酒。”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拨着火堆,气氛就这样凝滞着。他俩好像都不在意,很习惯了。小蛮在旁边无聊的要命。左右看看,最后忍不住小小捂嘴打了个呵欠。

肩上突然被人一把按住,她一惊,头顶传来一个迷惘却极为好听的声音:“你是小空?”

她急忙抬头,却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素白地女子站在后面。她长得极美,像一支婷婷欲放的莲花,然而神情却极迷惘无助,双眼无神,看上去很有那么些不对劲。

小蛮站起来,稍稍避开她的手,低声道:“我、我不是小空……”

那女子无助地看着她:“小空在哪里?”

她怎么晓得小空是谁!这女人不会是个疯子吧?小蛮退了两步,那女子却不理她了,朝火堆旁走去。眼怔怔地看着泽秀,唤了一声:“小空呢?”

泽秀没说话,朝那男子看了一眼。1  过一会,才轻声道:“她……还是老样子。”

那人喝了一口酒。那女子又开始叫:“小空呢?小空在哪里?!我要小空!”

他一把甩了酒袋。淡道:“我就是小空,我在这里。”

那女子瞪着他:“你不是。骗人。”

小空淡道:“我没骗人,我就是小空。”

“你不是!我要小空!”

“我是小空!”他站了起来,抓起她地胳膊朝茅草屋走去,“你闹够了吧?!安静点!”

她被丢进屋子,好像又叫了几声,然而再也听不见声音了。小蛮只觉心惊肉跳,泽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管,老样子了。”

她点头道:“嗯……你朋友叫小空?那是……他妻子吗?”

泽秀没摇头也没点头,过一会,只淡道:“她是个疯子。”

小空很快回来了,还是那么愁苦地神情,淡道:“跟我来。”

他转身一跛一跛地绕过草房,泽秀拽着小蛮的袖子跟在后面,草房后是一道台阶,直通高高的围墙,上面有个小小的平台。

小空坐在平台上,仰头望天,漫天星子尽收眼底,没有任何阻碍。原来他当真是观星的,在这里观星。

“今夜有人要死。”他突然开口,“和你有关地人。”

泽秀眉头一跳:“谁?”

“压在心头那颗巨大的黑星。”他淡淡说着,“他的光芒暗了,天亮之前,一定会陨落。”泽秀沉默了,良久,他才靠坐在墙上,陪他一起仰头看天。

“虽然你早已离开他,但他一直在你心里阴魂不散。天上的星星陨落,你心里的星星却未必会陨落。”

泽秀笑了笑,按住胸膛:“不,早已落了。”

小空又道:“家族的气势,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泽秀点了点头:“也好,是该结束了。”

小空沉默了很久,突然低声道:“你的星,处于痛苦中。”

他还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