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将林清波搂到怀里,怜惜地道:「多可爱的丫头,竟然有人忍心害你。」

被揽在怀里的林清波看不到老妇人的表情,秋展风却将她眼中冒出的杀意看了个清楚明白,心中不禁微微摇头。

人屠公孙明和鬼难缠乔小娇这一对夫妻可说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角色,即便已经退隐江湖多年,江湖人听到他们的名字仍旧会不寒而栗。

他们两人倶是亦正亦邪之人,杀人救人全凭他们当时的心情。

由于打赌输了,秋展风得为他们寻找一个传人,可如果这个传人心术不正的话,将来一定会为祸武林。

因此,秋展风为此事一直一筹莫展,直到他无意中在雪地遇到林清波这个鬼灵精。

一路行来,他越发觉得她适合当这对夫妻的徒弟。

「婆婆,没事的,我只要找到我爹就好了。」林清波表现得像个心无城府的小孩童,一脸天真地说。

乔小娇摸摸她的头,道:「傻孩子,有后母就会有后爹。」

「不会呀,我爹对我还是很好的啊。」

乔小娇继续诱哄她,「如果你学了婆婆的武功,以后就再也不用怕你那个继母了。」

林清波转了转眼珠,眨眨眼,「我只要长大就不用怕她了啊。」

「真是小孩子。」

「婆婆,我爹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秋展风在一边立时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给你爹送信了。」

林清波心里咒骂了某人一声,「可是要一直跟婆婆生活在一起吗?我不可以回去见爹了吗?」

「当然可以回去见你爹了,不过要等你把武功学会之后才可以。」

说来说去就是要留她下来就对了。

林清波在心里默默权衡了一下目前的情形,最后不得不点头,道:「那好吧,我就留下来陪婆婆,等我学好了武功再回去找我爹。」有可能的话,顺便也跟某人算算帐。

这时,一阵饭香飘来,布帘一掀,黑面高痩老者人屠公孙明端了两碗刀削面出来。

「来,小丫头,尝尝我老头子的手艺。」

「好啊。」林清波也不客气,坐到桌边,拿了筷子便开吃。

看她吃得眉开眼笑的,公孙明夫妇不由相视而笑。

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娃娃,养在富贵人家,却没有那些富贵人家的臭毛病,很是随遇而安。

吃完面,秋展风都没机会跟林清波多说几句话,就被公孙明夫妇给赶离了面馆。

他站在面馆之外,吹着冷风站了半天,最后又看了一眼铺面紧闭的面馆,只能转身离开。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

时光在不经意间便流了过去,当初玉雪可爱的小女娃也渐渐褪去稚嫩。

普通的粗布葛衫,头上的双丫髻也只简单以两条青色发带点缀,耳上无环,腕间无镯,从头到脚素淡至极。

十岁的她已经初具少女的身姿,在洒满阳光的小院内轻轻抖开手中洗好的衣物,然后在晒衣竿上摊开。

一件又一件,直到将木盆内的衣物全部晾晒完毕。

手在腰间系的围裙上擦了擦,她抬手掩在额上,抬头看了看天色,将近午时了,得准备食材迎客了。

「阿波,衣服晾好了没有?」

「好了,婆婆。」

「把这些菜拿去洗洗。」

「好的。」

林清波一边答应,一边快步走到厨房门口,从乔小娇手里接过一大筐时鲜蔬菜。

院内有一口井,他们日常用水并不需要到外面去提,很是方便。

林清波将那筐蔬菜拿到井台边,汲水清洗。

这些活儿六年来她已经做得习惯而且顺手,只是每每想到当初骗自己前来的那个人,她仍旧免不了习惯性地磨磨牙。

她好好的千金富家女变成了不知名小镇的面馆小跑堂,除了日常劳作还需要跟着公公婆婆避人耳目的勤练武艺,每日睡三更,起五更,日子过得实在有些过于充实。

林清波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其实就想当个懒散的宅女,真的没有什么太过远大的理想目标。

将菜全部清洗干净之后,林清波又连菜带筐一块提到了厨房门口。

乔小娇将菜从门口接了进去,顺口又道:「出去看店。」

「哦。」

林清波伸手将耳畔微乱的一绺头发捋到了耳后,然后拉开隔着柜台和内院的小门,一掀帘子走进了狭窄的柜台方寸之地。

饭点还没到,此时店里并没有食客。

其实,就算饭点到了,他们这家小面馆也容纳不了多少食客。

不过,因为公公的手艺好,来这里吃面的老客人很多,生计倒是不成问题。

林清波拿出帐本,抚平算盘,准备把这几天的帐拢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了店。

林清波抬头。

来人一袭玉色长衫,手摇白玉锦扇,冲她笑得温润无害,「小丫头,好久不见。」

原本扬起的嘴角立时收起,林清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硬邦邦地道:「客官吃什么面?」

「阿波,你这样待客不好,会吓跑客人的。」

「门在那边,不送。」

秋展风几步走到柜台前,身子一歪便倚在柜台上,侧头看着垂手算帐的人道:「看在我赶过来给你过生辰的分上,笑一个嘛。」

「哼。」

秋展风一点儿也不受她冷脸的影响,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放到了帐本上,「今年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

林清波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拿过锦盒打开。

一串晶莹剔透的紫水晶腰饰静静地躺在盒内,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水晶散发出七彩的光润。

做为一个后世灵魂穿越而来的人,珍珠玛瑙翡翠水晶这样的珠宝首饰,对她来说真的没什么太惊奇的。

不过,这倒也暗合了她出身豪富之家的身分,自小见得多了,便不稀罕了。

「喜欢不喜欢?」

「谢了。」她只回给他不咸不淡的两个字。

秋展风阖上扇子,伸手戳到她的额头,又顺势落到她的鼻子上,用力捏了捏,「小小年纪就这么难讨好。」

林清波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朝他怒冃而视。

灶间门帘掀开,乔小娇似笑非笑地看着倚在柜台边的人,「小子,又来占我家阿波的便宜啊。」

秋展风哈哈一笑。「老板娘,一碗阳春面。」

「等着。」门帘再次垂落。

秋展风的手再次探向柜台内的人,拉住她的一绺头发拽了拽,戏谵地道:「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换个发型,总梳这双丫髻。」

林清波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头发,哼了一声,道:「我越来越大了,你不要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你这个恋童癖。

秋展风不以为忤,笑道:「今年我有路过蓟州,想不想知道你爹的消息?」

果然,原本再不准备搭理他的小丫头一下就抬头朝他看来,「我爹怎么样了?他还好吧?」

「你叫我一声秋大哥,我就告诉你。」

林清波吸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冲他道:「秋大哥。」

「真乖。」他伸手摸摸她的头,不意外的又惹来她的怒视,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他很健朗,生意做得也很红火,还有啊——」他故意拖长了音。

「什么?」

秋展风示意她附耳过来。

林清波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凑了过去。

「你继母好像是永远生不出孩子了。」

林清波愕然,难道是她的诅咒生效了?

呸呸,当然不可能。

「自从你走失后,你爹再也没跟你继母同过房,并且这些年一直让她喝一种绝子汤。我离开蓟州的时候,他刚刚写好了休书,估计等你回去的时候就看不到你那狠心阴毒的继母喽。」最后,秋展风忍不住啧啧两声。

林清波楞住,这信息量略大,她得消化一下。

哎哟妈呀,她个亲爹啊,隐忍这几年临了送后母一个大礼,然后一脚将人送回了娘家,真是——大快人心!

突然,林清波又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冲口而出,「难道我爹又打算娶新老婆了?」

秋展风微怔,尔后忍不住趴在柜台上笑。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呀你,」秋展风摇头轻叹,「你爹娶继妻就是为了照顾你,结果差点儿害死你,如今他替你报了仇了,你又不在他膝下承欢,当然不可能再娶一个回来了。」

「这样说来,我爹也挺可怜的啊。」

「想你爹了?」

「废话,你离家久了不想家吗?」

秋展风眼神微变,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把,笑道:「想啊。」只是师父已不在,如今她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家。

恰好此时乔小娇端着煮好的阳春面掀门帘出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挑眉,「阳春面好了,过来吃你的面。」

秋展风收起折扇,走到桌前坐下,从筷筒中抽了双筷子,开吃。

乔小娇本打算跟徒弟说几句,但不巧食客陆续进店,便先回灶间忙去了。

秋展风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那碗面,到柜台结帐。

「一碗阳春面,十文钱,谢谢惠顾。」

秋展风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银子,放到柜台上。

林清波拿起银子一掂,俐落地数出铜钱找他,然后再奉送一句,「欢迎再次光临。」

秋展风笑,打开扇子摇着走了出去。

他在外面街上转了一圈,捡个没人注意的时候,一下就翻墙入院,悄无声息地入了面馆内院的某问房。

房间布置得清清爽爽,简简单单。

除了炕柜上有一面被磨得明光透亮的铜镜之外,再看不到什么看似贵重的物什。

炕上铺的也是最普通的粗棉布所制的炕褥,一条迭得齐整的碎花薄被就这么放在炕柜上。

秋展风像回到了家,鞋一踢人就滚上了炕,扯来那条薄被盖到自己身上,闭目睡觉。

林清波一边解着腰间的围裙,一边走进自己的房间,但原本打算关门的动作蓦地停下。

她眼睛死死地盯住一个方向,在她的炕上正大大咧咧躺着一个男人,一个并不算太陌生的男人。

火从心头窜起,林清波狠狠将手中的围裙摔到地上,一个箭步冲过去,抬手就要将盖在某人身上的薄被掀开。

她的手还没有触到被子,就听到躺在床上的人开口道:「你这丫头越来越小气了,不就盖一下你的被子吗?」

「我一年大过一年,你怎么就不知道避嫌呢?」

每次来都鸠占鹊巢睡她的屋子,小的时候没办法,就跟他睡一炕,楚河汉界互不干扰就是了。可她越来越大,实在不能继续这样了,这次说什么也得跟他说清楚。

秋展风拥着被子自炕上坐起,扇子一开,边摇边道:「大家这么熟了,有什么好避的。」

林清波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脑门上,跟无赖真是没法儿讲道理。

秋展风被她的动作逗笑了,「过来过来,怎么没事跟自己额头过不去,过来让我给你揉揉。」

「这屋子借你了,我另外找地儿去。」大不了今晚睡面馆大堂。

「过来,有话跟你说。」

本来已经转了半身的林清波听到他这么认真正经的口吻,不由缓了脚步,回过身来,「干什么?」

「来啊。」

林清波犹豫了一下,慢慢朝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