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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美人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披萨,领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默了很久,半晌才开了口。

“我那天原本是想把你支走的,事情来得很突然。”

“有暗探告诉我他在还未出动的表演车队里看见了暗藏的匕首,但距离游.行开始只有十五分钟了。”

他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没有反应,开始吃第二块披萨。

洛伦佐揉了揉额角,放缓了声音道:“审讯的结果是,他们虽然有些人带着典型的那不勒斯装扮,其实是法国人。”

——法国人?!

海蒂动作顿了一下,接过手帕擦干净了嘴角看向他。

“他们虽然早就统一了口径,但也有能被金钱蛊惑的叛徒。”洛伦佐说的不紧不慢,眼睛仍然在观察着她的神色。

在先前一场的入侵之战中,佛罗伦萨担任了中流砥柱般的角色,不仅建立了强大的三角联盟,而且还表现出了惊人的战力。

也正因如此,法国那边才会秘密的派遣小股力量,让他们扮作是来自那不勒斯的行凶者。

第一,是为了美第奇家族,最好能趁着节日的狂欢暗杀掉一众相关的人,能弄死几个是几个。

第二,就是为了嫁祸和制造矛盾。

如果不是克希马发现有个人带着法国南部地区的口音,他们可能真的以为是那不勒斯的领主又有意动手。

海蒂给了德乔一个眼神,后者立刻端走了床上的小餐桌,带着厨子一起退了出去。

她查过相关的情况,也补充了必要的信息。

现在法国的掌权者,是蜘蛛国王路易十一。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又手腕铁血的老国王,老谋深算的程度和对领土的渴望都让人为之毛骨悚然。

当时克希马提到他的时候,还谈论到他说过的最广为人知的一句话。

“朕即法兰西。”

海蒂曾经在别的地方听说过这句话,那是法兰西人民族精神的代表之一,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的自己会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甚至是无形之中的对弈者。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不断地镇压着反抗者,和弟弟查理反复争夺着诺曼底和诸多领土,而且限制着进出口贸易,重用新兴资产阶级的商人,甚至主动召用意大利工人在里昂兴办全国第一个丝织品工场。

哪怕这位老人已经到了六十岁的高龄,他的目光仍然放在整个欧洲的风云变化上,随时准备着从混乱中谋得各种好处。

“我先前没有太在意法国,”洛伦佐微微往后仰了一些,语气颇为复杂:“因为两年前,他刚被奥地利大公在吉内加特战役中击败,把整个尼德兰都输给了他们。”

他本来以为这老人该消停些日子——毕竟在过去十年里,英法屡屡交战不止,不太可能有闲工夫来掺和佛罗伦萨这边的事情。

可事实是……

“等一下,那他的孩子呢?”海蒂下意识地问道。

为什么这里和她的记忆有偏差?

按照她在乌菲兹美术馆里听到的原话,大概在十年之后,应该是一位年轻的国王向整个意大利都发起了战争——

那场战争直接逼迫洛伦佐的继承者皮耶罗交出了比萨,紧接着美第奇家族失去威信被哄下政坛,虚荣之火被苦行僧扬起,整个城市都陷入邪教一般的氛围之中。

可是小国王——

“你是说他的独子查理八世吗?”洛伦佐皱眉道:“那孩子现在才十岁,怎么了?”

海蒂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很多事情。

十岁的孩子还没有资格插手政坛,也不可能提前发动那些战争。

她隐隐担忧的许多事情暂时能放下来了。

“那如果这位老国王离世,会是他来继承王位吗?”

洛伦佐思考了一刻,很谨慎的给出了回答:“不一定。”

“他会继承位置,但由于年龄太小,我认为会由他的姐姐和姐夫代为摄政——也就是波旁八世和法兰西的安妮。”

那至少还有十年左右。

海蒂长长地松了口气,心里快速地计算着各种事情。

十年……可以改变佛罗伦萨多少?

她有些笨拙地伸手去够玻璃杯,洛伦佐下意识地递了过去,刚好碰触到了她微凉的指尖。

“美第奇先生,”海蒂握着杯子道:“您打算对此做些什么?”

“以牙还牙。”洛伦佐平直道:“如果我在波旁那边的探子没有听错的话,老国王今年将前往普列西城堡——那里有周密的射手和守卫,对他而言足够的安全。”

海蒂笑了起来:“这可以证明一件事情。”

如果足够勇敢,必然不会独自一人躲到那样偏僻而又严防死守的地方。

看来路易十一已经开始恐惧了。

英国那边的势力也好,那不勒斯的旧敌也好,还有他新招惹的佛罗伦萨——

他想躲起来,躲到最安全的地方,谁都不能打着他。

“越是严防死守,就越好渗透。”她看向他道:“您打算送给他一位足够可靠的医生,对吗,美第奇先生?”

洛伦佐露出了微妙的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拜托您,再为佛罗伦萨做一个长期的,书面的规划。”海蒂斟酌着语气,说出了她实际想表达的内容:“或者我来做,您进行最终的审核改动,可以吗?”

“等你恢复之后。”他站起了身,帮她把空空的玻璃杯放回了床头,随手把橘子汁斟满。

在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如同佛罗伦萨所有的市民一样,称呼我为洛伦佐。”

洛伦佐在离开之后,就许久都不再出现。

而达芬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开始给她送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代表好运的玉石或者兔子脚,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四叶草,又或者是他亲手写的钢琴曲——

也不知道是他对钢琴不太熟悉,又或者是写作的时候走神想着别的事情,那曲子也写的一般般,有几处听着颇为蹩脚。

但不管怎么说,海蒂在看到他的时候,心情总会放松许多。

她开始拜托他帮忙撰写相关的规划,教他怎样列出表格式的内容。

达芬奇非常配合的担任着这个临时速记员,花体字写的颇为漂亮。

他看向她的时候,有时候眼神带着几分愧疚。

如果不是他想让她看看自己亲自设计的新花车,也许海蒂就不会遇到后面的那些事情。

海蒂有时候看着他低头记录的样子,偶尔也会走神。

倒不是沉沦于他的样貌或者是骨节分明的手指——虽然这两样确实都很赏心悦目。

她在想的是,某些神秘而又无法捉摸的必然性。

她能够来到这个时代,确实从一开始就活在各种危机里。

如果自己是个倒霉蛋,可能就因为喝了杯变质的酒,又或者是碰到什么细菌,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一命呜呼了。

但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的生活,确实是带着几分必然性。

——想要平安的活下去,想要有长期的安全避难所,就势必要求助于英明又洞察的领主,以影响整个历史进程,阻止意法战争的发生。

——想要实现那些历史性的改变,就必然要贡献出自己在现代的各种知识,以及各方面的创新想法。

更重要的是,不断地借助达芬奇的存在,来达成双赢的局面。

她了解很多领域的创意设计或者现代知识,但真正要把它们全部从概念转化为实物,从体力到脑力都不一定能满足所有的要求。

可达芬奇,他就是这个时代里最合适的合作者。

他精通机械,善于制造,而且拥有乐观又开放的心态,愿意倾听她的许多想法。

如果没有遇到这样精明的领主,以及这样一位强力而优秀的合作者,也许自己可能会在屡屡碰壁之后,选择直接跳进阿尔诺河里。

毕竟这个处在蒙昧与开明之间的时代,夹杂了太多的血腥。

“海蒂?在想什么?”达芬奇整理了一下纸卷,见她还没有继续叙述,开口问了一句。

海蒂忽然回过神来,下意识道:“血……”

“什么?”达芬奇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在害怕吗?”

“不是——血,血和草木灰!”

海蒂直接坐直了些,看着他加重语气道:“血和草木灰混在一起焙烧,然后加入氯化铁——”

她这些天里做着反复的梦境闪回,各种词句和古旧的记忆都在反复。

普鲁士蓝的成分是亚铁氰化铁,而□□可以由碳酸钾和碳氮反应完成——她在毕业之前还完成过相关的实验。

“你是说——”达芬奇还没有回过神来,头一次让对话中的跳跃者变成了她。

“不能用人血,所以用牛血,也就是牛血和草木灰进行混合之后焙烧,然后再用氯化铁溶液进行反应……”

她见对方还懵着,直接支起身子过去写化学反应过程,把一纵即逝的记忆全部梳理下来。

药剂店有现成的盐酸,把铁屑倒入其中就可以得到氯化亚铁。

虽然离氯化铁还差点意思,但也足够和前者反应提出部分的亚铁氰化铁,也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和求索的东西。

如果这个实验真的成功……那群青石将彻底的失去画家的宠爱。

她在倾身的时候,黑发流泻而下,胸口前的锁骨也若隐若现,脖颈修长如天鹅。

可达芬奇完全没有看她一秒,而是立刻拿着那纸稿站了起来。

“你等等——”

他甩下来这么一句,然后就跑了出去,看样子是去买牛血去了。

波提切利正画着草稿,就看见达芬奇抱着一摞干草在院子里烧灰,然后又蹲在桶边把草木灰和牛血充分混合,如同工匠一般忙得灰头土脸的。

波提切利拎着画笔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觉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然后咳了一声。

达芬奇抬起头来看向他:“什么事?”

“你……现在在做什么?”

“还没有确定,做完了告诉你。”

“但是……我记得你今天下午在上楼之前,跟我说你要去陪陪海蒂小姐来着?”波提切利试图给他一点启示:“而且她似乎最近还没有下床,似乎还会做噩梦吧?”

达芬奇拌好了牛血,开始思考焙烧的办法,半晌才看向他道:“我已经看过她了啊?”

“你是说?”

“礼物和安慰的话都说过了,应该就可以了吧。”达芬奇举起了两手带着腥味的糊糊:“那个已经不是重点了。”

☆、第35章 第 35 章

普鲁士蓝真的诞生了。

达芬奇把这管颜料带过来的时候, 海蒂正在翻着自佛罗伦萨学院借来的新书。

她一抬眼没有看见一手脏污的那个画家, 而是他手中的那管颜料。

这是经过筛选和过滤之后的, 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普鲁士蓝。

它是这样的深沉和华丽, 让人能想起不可窥测的深海, 以及被称为蓝色妖姬的茶香玫瑰。

任何语言形容这样的颜色, 似乎都有些苍白和无力。

“你做出来了——”她感觉自己恢复了好些精神,此刻甚至想要从床上跳起来拥抱他:“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达芬奇笑了起来,把那管颜料递到海蒂的面前。

“快点好起来吧。”他注视着她道:“我还在等你催稿——新订单的那幅画至少拖了有两个星期了。”

海蒂哑然失笑, 长长的应了一声。

她终于恢复元气, 开始在庭院外散步的时候,佛罗伦萨已经进入了春天。

阳光如同温暖的拥抱,找到人身上也暖洋洋的。

路边的柑橘开始开花结果, 闻起来有种青涩的香味。

达芬奇由于去年接了新的订单的缘故, 如今需要一边帮领主完成各种研究,一边把之前的那幅油画搞定。

他和海蒂一起撰写了一份《佛罗伦萨发展预想》,并且还备注了相关的表格和评估——这些现代化的思想方式当然都是海蒂教给他的。

第一步,就是全面发展经济。

科技也好, 军事也罢,这些东西本身都需要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来支持。

佛罗伦萨如今除了艺术行业发达之外, 手工制品以及纺织品也卖的颇为紧俏,只是缺乏合理的管理而已。

趁着领主还在审批和研读那份报告, 海蒂把她储存的所有青霉都取了出来, 准备做动物实验。

她一共提取了大概三克左右的青霉素, 纯度无法确认, 而且数量也非常有限。

在仅有的条件下,想要大量的发酵这种物质,需要有足够庞大的容器。

当初盛放牛肉汤的容器从小碟子换到深口碗,再一路换到最大体积的陶罐,需要不断地搅拌和提取——

经过观察,海蒂发现菌丝会在生长到一定地步以后开始衰败。

必须在合适的时间内把它们收集起来,要么提取成溶液,要么研磨成粉末。

现在的分量,也许能治疗不大不小的发炎伤口,但真的想要广为推行,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初达芬奇送她的那两只兔子已经生了两窝小家伙了,现在健康的依旧活蹦乱跳。

海蒂不忍心伤害他们,于是又去买了一只鸡,先剪除了它部分羽毛让皮肤裸露在外面,然后用刀划伤了它的腿部。

她一个人自然不太方便控制住这么能叫唤的动物,达芬奇便在院子里帮她按住这只鸡,一边动作利落地拿绳子捆住它的嘴,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她在做什么。

“嗨,海蒂,要不要再去喝一杯葡萄酒?”波提切利出现在旁边,暗示性地挑了挑眉:“回头就说是天使又来过就好。”

海蒂这边还在忙着写实验日志,达芬奇便干脆利落的回绝了过去。

“她最近很忙,而且那桶酒应该明年再取出来。”

波提切利举着空酒瓶颇为无辜:“我又没有和你说话。”

“可以——但要再等几天,天热之后酒的味道会更好。”海蒂终于处理完那只鸡的伤口,心里开始祈祷它不要因为破伤风而死掉。

为了保证它被菌落感染,她甚至在伤口边缘用手套抹了些先前收集的金色葡萄球菌粉末。

中世纪早已出现了注射器,但使用方式似乎有点可怕……

除了粗暴的吸血之外,还有医师试图用这种粗长的针管吸出老病人眼睛里的白内障。

——对这种天才到不能再天才的想法,海蒂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评价。

果然在六七天以后,那只可怜的公鸡在笼子里已经奄奄一息了。

虽然一直有稳定地供给谷物和清水,但它腿侧的伤口显然开始溃烂发炎,而且隐约有出脓的情况。

达芬奇见她对这只公鸡这么上心,一度提出切除患处看看能不能好的建议。

等到那发炎情况从轻微到严重的时候,海蒂把先前提取到的青霉素稀释之后在它的另一侧做了简单的皮试——

没有任何问题,不会致死。

然后她就在公鸡的患处注射了一管溶液,并开始进行后续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