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打开,黎美静就先声夺人地八卦道:“怎么去这么久?”

孙菀关上房门,哑声说:“多管闲事。”

说着,她连鞋都没换,低头匆匆越过客厅,直奔自己卧室。好在黎美静满脸满眼贴着黄瓜片,也未见她发丝凌乱,脸上形迹可疑。

回了卧室,孙菀扔掉包包,重重蹬掉鞋子,钻进薄被里,明明是极热的夜,她拼命裹着被子,直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

她的身体和大脑都像在被火炙烤,思维裂成无数毫无逻辑,却全是和卓临城相关的碎片,她浑浑噩噩地缩在那里,默默承受那些碎片对她精神的凌迟,直到她的所有意识全堕进一个极致寒冷、极致火热的世界里。

第十九章(1)

时隔月余,当回家过“十?一”的孙菀再度在家里看到卓临城时,她才相信,卓临城没有开玩笑,那个有关“永远有多远”的赌约,他是认真的。

那天傍晚,她刚打开家门,就见卓临城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他材质精良的白色衬衣外,可笑地套着她的一件淡蓝卡通围裙,但是孙菀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有种虚脱的感觉。

她绕过卓临城,直接找到厨房里的黎美静,劈头盖脸地质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黎美静头也不回地炒着自己的菜:“我叫他来的,怎么了?”

孙菀当即大怒:“为什么叫一个陌生男人来我们家?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不方便吗?”

“首先,你卓哥哥不是陌生男人,他是我刚认的干儿子。”黎美静有条不紊地颠了下锅,“其次,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我叫我干儿子过来一起过个节,真看不出哪儿不方便。”

“干儿子?”孙菀气得噎住了。

黎美静说的话句句在理,她似乎没有立场干涉黎美静和卓临城的交往,可她一想到卓临城接近黎美静的真实目的就怒不可遏,她“啪”地关上煤气阀:“我不管,反正你必须让他走,我不欢迎他!”

见炒不成菜,黎美静也怒了,但是她表现得很克制,她看也不看孙菀,细长眉一挑,压着点火气,低声说:“孙菀,你别太不讲理!我不管你对小卓哪儿来的敌意,但你别忘了对人最起码的尊重。我挑明了跟你说,我就是喜欢这孩子,既贴心又孝顺长辈,比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你从上了大学后,除了节假日没地方去,你主动回来陪过我一天吗?你给我买过一根纱了吗?可是小卓隔三差五来看我,天气热的时候给我送瓜果,天气冷的时候给我买补品。知道我腰疼,还专程从西藏带藏药回来给我。抛开这些不说,前儿我说声想在院子里垦个菜园子出来,他撇下手头的事,买了花园土就来帮我垒菜圃。听说你喜欢花,他又专门留了块地,亲自给你种了一圃子花。孙菀啊孙菀,你扪心自问,你为我做过哪怕一件这种可以称道的事情吗?”

孙菀颓然拉了一下包包的肩带,咬住下唇,半天说不得话来。她一颗心起起伏伏,就此罢休,她真的不甘,可继续气焰嚣张地闹,她似乎也输掉了余地。

是啊,她哪能是他的对手?做戏做到这种地步,假的也是真的了。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厨房,见卓临城垂首敛眉地调着水果沙拉,张了张嘴,终究无话可说,只能回自己的卧室。

甫一进卧室,一脉幽香猝然袭向孙菀鼻端,她循着那香气看去,只见自己的窗台上摆放着一盆茂盛的秋兰。自孙大成去世后,她还是头一次在自己卧室里见到这么温暖别致的摆设。

哦,她恍然想起,她怎么就没想过给自己种一盆花?她明明是喜欢的。这些年来,她斗气似的和黎美静比谁更冷漠麻木,却把原本那个柔和淡雅的自己渐渐迷失了。眸光微闪,她缓步上前,在那盆兰花前站定,伸手轻轻触向它淡绿的花瓣,她的指尖刚碰上那花瓣,便像触到火一般迅疾收回。

长睫颤了颤,她望着那花微微撇嘴,几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奸人。”

“十?一”结束后,孙菀收拾了一些原本放在家里的必需品回了学校,临回去前,她再三犹豫,还是带走了卓临城给她的那盆兰花。不管怎么说,兰花是无辜的,留给黎美静那种人养,和见死不救有什么区别呢?

那天以后,孙菀学了个乖,无论什么节假日,圣诞也好、元旦也好,她都坚守在学校,打死也不回家——眼不见为净。若是有什么需要非得回家,孙菀也尽可能找非节假日回去。饶是如此刻意回避,每每回去,她还是能很轻易在家里发现一些卓临城去过的蛛丝马迹:

比如,饭厅里坏了几年的灯管被修好了。那灯管自坏了以来,她和黎美静都动过心思要修,可临了临了的,却找不到一个专门去灯具城的日子,故而耽误了下来;

又比如,黎美静学会网购了。孙菀是从家里堆满的各种快递盒,以及黎美静见谁都叫“亲”的语言习惯上看出来的。

再比如,黎美静终于改掉吃坏水果的习惯了。当孙菀某天发现黎美静主动把烂了一块的梨扔进垃圾桶,而不是削去坏的部分继续吃时,大吃了一惊,因为这么多年,她起码不下一百次让黎美静别吃坏水果,可是从未奏效过……

看到这些细节时,孙菀不是不感动的,但感动之余,她又会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卓临城做这一切是有邪恶目的的,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对你好,对你好,好到你无路可退。所以,她万不能被那个奸人刻意营造的细节打动,不管他是挖心掏肺或是热情如火,她一定得要定青山不放松,坚决不让他得逞。

孙菀盘算得很清楚,无论卓临城的赢面看上去多大,但有一条卓临城永远赢不了她,那就是——她比他年轻!她才21,可是他都25了,她可以毫无压力地拖到4年后再想恋爱的事情,可是他卓临城行么?他家里人允许他当大龄剩男么?TVB的豪门剧演得很清楚,也许他这边还在想方设法地“对付”她,他家人那边已经给他挑好了一个连的白富美,就等着逼他挑一个“开枝散叶”了。她就不信他还能陪她一直耗下去。

第十九章(2)

然而不到一年,孙菀就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全打错了。她能想到的事情,黎美静岂有想不到的道理?卓临城有没有被逼着“开枝散叶”她是无法确定了,但她的相亲编年史,在她吹熄22岁生日蜡烛那天,正式开始了。

孙菀永远忘不掉她22岁生日那天的场景,黎美静觑着她吃完最后一根寿面,忽然拿出一本装订成册的简历集给她,语重心长地说:“孙菀啊,22岁就是大姑娘了,按理说,做妈的要给你一份厚礼,可是我的经济状况究竟怎么样,你也清楚,贵重的东西我也送不起,只能送这一片心了。你挑挑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小伙,我帮你约出来见一见。”

孙菀一眼扫过去,那竟然是一本华丽丽的相亲简历!

孙菀一口面噎在喉咙里,瞠大双眼来回扫描黎美静的面部表情,直到确定她是认真的之后,才低呼出声:“你开什么玩笑?我还在读书呢!”

黎美静端坐当场,蹙着眉,不冷不热说:“读书怎么了?你以为自己还小呢?你马上就要进了晚婚年龄了,知不知道?”

孙菀腾地站了起来,胸口大力起伏着:“你别乱给我揽事儿,我准备考研的事情已经够累了!”

黎美静挑眉厉声说:“你给我坐下!造反啊?我这是要杀你还是要剐你?你凭什么拿这种态度和我说话?我逼你结婚了么?我这就是让你先挑挑看、处处看,我怎么你了?”

被黎美静这一喝问,孙菀渐渐冷静了下来。

黎美静见必杀技起效,悠悠地出了一口气,改走温情路线:“孙菀啊,你是还小,可是也老大不小了。妈这是为你着想,怕你忙着读书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才先帮你留心着。你手上这一百多个男孩,我真是花了一年时间,从地坛、玉渊潭、中山公园一个个剔出来的,这些孩子的父母,我都见过、聊过,觉得靠谱才打印出来。你自己想想,我做这些容易吗?”

孙菀含着泪,“呵”地冷笑一声,纵然心中不服,却又无话反驳。

黎美静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她往下按:“坐下。难不成还要我仰望着你说话?”

强迫孙菀坐下后,黎美静又絮絮说:“我知道你们新派的女孩子,都想着25岁以后恋爱结婚,可等你到25岁的时候,真会有个27、8赚得多又懂事儿的男孩子拿着房本等你?没有的事儿!优秀点的男孩子,大学一毕业就被人抢走了,那种潜力股,在社会上磨砺一两年,也被有眼光的抢走了。剩下来的不是歪瓜裂枣的,就是脾气古怪的,要不就是离异有孩的,侥幸有那么一撮没玩够的精英,人家最后不是选个有钱有势的,就是选个20边儿上,水水嫩嫩的。”

孙菀单手支着额头,头痛欲裂地说:“够了,我不想听。”

“你说到时候万一你嫁得不好,过得不幸福,我死了之后,怎么有脸你见你爸爸?”黎美静说着说着就起了哭腔,“孙菀,算妈妈和你过世的爸爸求你,先选几个男孩见见吧。”

孙菀哭笑不得摇头叹息:“妈,也当我求你了,别给我……”

“孙菀哪!难道非要妈跪下来求你?要是跪下来你就肯答应,今天我也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见黎美静作势真的要下跪了,孙菀连忙上前将她按在沙发上:“你别逼我了。”

“你不答应我,我的心就日日夜夜像放在火上烤一样,你真忍心见我一把年纪,一天安稳日子也过不上?”

“打住!打住!”孙菀叹了口气,“我看!我看还不行吗?”

说完,她抓起那本相亲简历,哗啦啦地翻了起来。

在此之前,孙菀从未想过我大中华居然有这么多长得奇形怪状的男人:“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走大街上没发现我大中华的男人都集体是这个样的啊?”

“男儿无丑相,再说谁的证件照能好看?”黎美静掏出一支笔递给她,“看中的打个钩,其他的交给我来安排。”

孙菀三分钟翻完,见黎美静脸色难看,只好硬着头皮,拣照片看着还算过眼的打了几个钩,见黎美静脸色依然难看,又只好对着工作是公务员、医生、老师、年入三十万以上的打了几个钩,交还给黎美静。

黎美静欢天喜地地接了,翻看了一下,频频点头,见孙菀脱力般靠在沙发上,她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孙菀,别等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可你等不回来他了。”

孙菀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你从哪里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还有谁能告诉我?你说梦话的,你知道不知道?”黎美静拿指头点了点她,“人往高处走。去了美国的人,怎么可能还回来?就算他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为了点破事儿抛弃你一次的人,肯定会为了别的抛弃你第二次。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在他心里,不金贵!”

孙菀静了好大一阵儿,侧过脸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

“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在黎美静、的软硬兼施之下,大三下半学年,孙菀相了十一次亲,见了十一个极品相亲男。所谓极品,就是那种一句话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永远在孙菀脑海中留下一个宝贵位置的特殊存在:

相亲男一号:我有一个理想,那就是改变中国的现状!

相亲男二号:你知道吗,如果你喜欢某一首歌,你就去百度,一搜就搜到了。

相亲男三号:你是处女吗?我对那种女人有心里阴影。

相亲男四号:晚餐能吃掉一碗米饭的女人,我觉得我可能养不起。

相亲男五号:有人说我长得像金城武,可是我觉得我比较像梁朝伟。

相亲男六号:你觉得等会儿去如家好还是汉庭好?不如去七天连锁,我有会员卡。

相亲男七号:等会儿分摊每个人是十八块零七毛五,我付十八块八好了。

相亲男八号:我们今天约的时间是七点,但其实我四点钟就来了,一直在等你,等你出现。不过你真的不用道歉。

相亲男九号:孙小姐,我对你很满意,我希望你以后每天给我打电话。

相亲男十号:我前女友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你能想象她七年如一日地给我煮早餐、洗内裤吗?要是她有北京户口,我差点就娶她了。

相亲男十一号:薪水高也有薪水高的烦恼,每见到一个追我的女人,我都觉得她们是为了我的钱。孙小姐,你不会是那种人吧?

……

第十九章(3)

大三那个暑假,被十一位极品男重创后的孙菀几乎产生了厌世之情,借口备战考验,义无反顾投身题海,无论黎美静在家摔杯打碗还是呼天抢地,孙菀抵死也不肯再相亲。

黎美静无计可施,只好放低姿态,请孙菀再去相最后一个。她发誓如果这个还不能入孙菀的眼,以后她就再不过问此事了。

孙菀见她说得诚恳,心想再见一个极品,凑齐“帝都十二怪”,就能落得清净,也不失为一件上算的事,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这边孙菀刚点头,黎美静那边很快就敲定了双方见面的时间、地点。因那相亲男工作繁忙,所以少不得孙菀迁就他,去他公司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见面。

傍晚七时许,孙菀准时出现在相亲男定的西餐厅里。餐厅在西三环,环境幽雅,灯光柔和。这还是孙菀第一次在这么有情调的地方相亲,暗想这次倒还有点靠谱。等见了那相亲男,一切就显得更靠谱了:

那男人虽谈不上帅,但长得干练精神,虽不高,但也不至于需要她穿平跟鞋来俯就,衣着打扮也绝没有不合时宜之处,相反还颇有格调。孙菀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白衬衣是卓临城常穿的某个牌子。

因着那件白衬衣,整个相亲过程,孙菀都有些神思恍惚,无论是喝水还是切牛排时,目光总忍不住去瞟他的衣服。那相亲男见了,顺势几度在喝红酒时露出手腕间的宝玑。

见孙菀兴致不高,他也骄矜得很,自顾自地切着牛排,喝着酒,偶尔问一句孙菀对未来有何安排。

孙菀见他发问,出于礼貌,便停下刀叉,思考了一下,谈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规划。

当他听到孙菀说到研究生毕业后打算背包去欧美游历一年时,忽然肃容打断孙菀:“不好意思,孙小姐,恕我冒昧,在我看来,你的人生规划实在过于浪漫主义,缺乏必要的责任感——当然,这是你们80、90后的通病。我的目的是找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年轻女孩共建家庭,很显然,你虽然有北京户口,名校在读,外貌也很OK,但你不是适合我的那一个。”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招来侍应生,飞快埋单:“对不起,晚上我还有个商务应酬,需要提前走。你慢慢享用。”

起身拿外套的时候,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孙菀:“也许早几年,我会追你。再见,祝你幸福。”

直到目送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孙菀才回过神来,从吃完饭到秒杀她,那人只用了不到八分钟。这一刻,孙菀才明白,原来大多数人在挑选婚姻对象时,不会比挑一件衬衣时感性。只要条件合适,志同道合,八分钟就能成就一段婚姻,至于“爱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电影荧幕上,金刚为爱人殒身帝国大厦够惨烈了吧,最后却也只能沦为一个有关“打飞机”的搞笑段子。

孙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合时宜,出门的时候,她想,也许黎美静是对的,是她错了太多。

那天傍晚闷热得超乎寻常,黑色的夜幕上,铅灰色的层云将整个城市裹得严严实实。倘若有心抬头看看,不难发现那铅灰色的背后,似乎酝酿翻涌着别的什么。

孙菀显然不是有心人,她一手紧紧攥着拎包,失魂落魄地行走在街道旁。

无数因晚高峰堵在路面上的车子此起彼伏地按着喇叭,头顶上,已经转化为暗紫色的云幕越压越低。然而,这一切令人烦躁不安的迹象,全然没有引起孙菀的注意。

她只觉得闷得慌,内心深处仍试图拼凑被相亲男打碎的三观。

这时,一个书店的灯箱闯入孙菀的眼帘,她习惯性地往书店走去。她前脚刚踏进书店,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骤然炸开,孙菀和书店里的所有顾客集体一颤,集体下意识往门外看去,只见紫色的天幕上,数十道张牙舞爪的闪电如银蛇狂舞着,滚滚而来的雷声碾压而来。他们还未及做出反应,又一道霹雳鞭子般往附近的楼宇上抽去。

“看那边!中央电视塔!”一个顾客指着远处惊呼起来。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中央电视塔的塔尖上忽然连上了一道火线般雪亮的闪电。

一个女孩尖利的啼哭骤然爆发,仿似受了感染般,其他的孩子也都如临末日般大哭了起来。

孙菀闪躲在一个书架后,惊魂未定地望着店外的天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瓢泼大雨就倾了下来。

书店店员拿报纸卷了个话筒,站在高处大声说:“大家不要接打电话,最好手机关机!”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孙菀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孙菀看了眼来电号码急忙按断,为防黎美静担心,她犹豫了一下,飞快按下:安。危险,马上关机。

她本还想略加几个字修饰一下,不料一道惊雷响起,她手一抖,直接将那条短信发了出去。

关机后,孙菀半倚在书架上回了回神,随手抽了本书,心慌意乱地翻看起来。

外面的天好像漏了一般,暴雨惊雷闪电似要毁天灭地,孙菀甚至感觉到地面都在震颤。书店里的顾客都顾不上矜持,三三两两议论起来——年轻的调侃“末世ON LINE开始公测”,年长的担心交通状况,心思琐碎些的索性担心晒在外面的被子。一时间,整个世界喧嚣得鸡飞狗跳,叫人坐立不安。

孙菀本以为暴雨来也快,去也快,可那天的雨势之暴烈完全超越了她的认知。一个小时后,电视新闻仍在继续发布雷电黄色预警信号。

书店里的人已从先前的亢奋中恢复了沉默,偌大的书店里,竟只有电视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路面上的积水竟漫过台阶,流进了书店里。

“完了,我的车估计都被淹了!”

“地铁还跑不跑了?晚点怎么回去?”

“你看你,非要买什么喜羊羊画册!害得我们现在回不了家了!”

暴雨仍在继续,个别胆大的男顾客见雷势小了些,带头冲出了书店,余下的男士权衡利弊后,大多也跟着冲进了雨幕里。带着孩子的女顾客见状,也都冒死开了手机,发短信让家人开车来接。

像孙菀这样既无冒死勇气,也不会有家人来接的,只好继续等待。

晚上九点左右,客人陆陆续续被接走,书店里只剩下孙菀和一对年轻情侣。又过了半个小时,书店的店员不得不走到他们面前请他们离开:“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晚半个小时打烊了。”

那对情侣惶惶然求情:“这么大的雨,你们也走不了,就让我们再呆一会儿吧。”

“这……我们晚上守店的,公司规定,到点要打烊。”

“行个方便吧,我女朋友身体不好,不能淋雨。”男青年继续恳求。

“那就再晚半个小时吧。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打到车。”

到了这个田地,那男青年也只好冒着被“天打雷劈”的风险,跑进大雨里拦出租车。可这个时候,路面几乎已成汪洋,瓢泼的大雨下,能见度几乎为0,哪里还有什么出租车可打?

男青年淋了半个小时雨,无功而返。那两个店员因同情他,特意奉上一杯白开水说:“我们试试跟上面请示下,你们在里面再等等吧。”

不知是被大雨冲垮了意志,抑或是为别的,那男青年放下水杯,双手j□j头发中,蹲在那女孩面前痛哭:“小静,我真没用,来北京七年,连辆车都买不起。”

那叫小静的女孩抿着嘴不说话,默默擦着他脸上的眼泪。

孙菀莫名被触动心事,垂下头去。这大雨、这等待让她崩溃,可是那男孩的哭声更叫她崩溃,因为这一刻,她忽然从他身上真正懂得了萧寻当时的绝望。

她双手握拳,十指尖深深抠进手心里,就在她泪眼模糊,几乎绷不住情绪的时候,书店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一股风雨骤然卷进店内。

“孙菀!”

孙菀双肩一颤,难以置信地往门口看去,只见浑身湿透的卓临城定定立在门口,头发上的雨水流过他如经雕琢的深刻面庞,蜿蜒着在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上汇集,断线珠子般下落。

“卓临城。”孙菀嗫嚅了一下,两行热泪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

卓临城二话不说上前拉住她:“走。”

孙菀滞了一下,转身看向那对恋人。

第二十章(1)

所幸那对恋人住得并不十分远,但即便是这不十分远的路程,亦走了三十多分钟。

将他们安全送回后,卓临城掉过车子,往东五环方向开去。

路面上的积水已经很深了,若非卓临城的路虎性能足够好,他们真有可能被大雨困死在“北平洋”里。

眼见车子驶离了积水最严重的路段,孙菀闷声问:“你怎么会来?”

卓临城紧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盯着路面,用辨不清情绪的声音说:“黎阿姨担心你被困在外面,让我来接你。”

孙菀抿了抿唇,艰难地说:“谢谢你。”

大约是累到了极点,卓临城沉默了良久,才淡淡说:“别跟我说这个。”

孙菀又不是没脑子,从他浑身上下湿透的狼狈样子不难想见在找到她之前,他是怎样冒着大雨,大海捞针似的寻她的。相形之下,她这样一句避重就轻的“谢谢”,未免显得太无情。

一路无言,等卓临城将孙菀安全送到家时,已近凌晨,而外面的大雨,仍下得山呼海啸。

黎美静早已备好姜汤两碗,她一边数落孙菀,一边让卓临城赶紧去冲个热水澡。

卓临城因嫌不便,喝了姜汤后就准备告辞。

黎美静早翻出一条全新的白色珊瑚绒浴袍来:“你刚喝了姜汤发热,出去又被风吹雨淋,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听阿姨的话,晚上别走了,睡孙菀的房间。”

正小口抿着姜汤的孙菀一愣,想说些什么反对的话,又终究没能说出口。

黎美静哪容卓临城犹疑,推着他往浴室走:“等会儿把湿衣服丢出来,阿姨帮你洗好熨干,明天就能穿。”

卓临城见形势确实如此,又左不过黎美静的热情,加上见孙菀也没有反对意见,便应允了下来。

当晚,孙菀不得不让出小窝,抱着一只枕头去黎美静房间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