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菀顶着白纱,在司仪的安排下,挽着卓临城在灯光海中将所有程序走完,彼此交换戒指时,新郎准备的鸽子蛋换来一片低呼,甚至掩去了新娘说“我愿意”的声音。

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喝酒,车轮战似的逐桌敬到。鉴于来宾多是京城有身份的人,孙菀也躲不脱把酒实打实地喝进肚子里。

孙菀几乎是靠卓临城强挽着才把两百桌酒敬完的。

接下来,孙菀又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四肢百骸里的不适,与卓临城在门口送客。好几次孙菀都恨不得就此倒地,或者吐那些非拉着她合影、寒暄的客人一脸。

待目送最后一波客人鱼贯下了楼,孙菀终于绷不住,提着礼服裙摆往后面的卫生间跑去。她匆匆将门落了锁,趴去金色的水池前,翻江倒海地吐着,直吐得肝胆欲裂、涕泗横流。

门外传来卓临城敲门询问的声音,她呜咽着道:“没事,吐出来就好,你回去吧。”

说完,她将水开到最大,将全部情志都倾入“哗哗”的流水声中。

等到身体里最后一点可吐的东西吐完,孙菀气若游丝地靠着洗手台滑坐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卫生间墙面的LED屏上,正在放一支老歌的MV,一男一女上演着孙菀看不懂的剧情,然而酒店的音响系统实在太好,好到歌词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多少年了,我想过能够和你一起老的,却都有别人了……”

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清瘦的面庞上滑落,那么浅吟低唱的歌,却惹得她忽然大哭起来。

她实在是撑得太久,累得太久,沉积太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倾泻。她情知自己失态了,只怕那扇木门也盖不住她的哭声,可是即便她将十指紧紧抠进掌心,还是压不下心口的锐痛。

哭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她听见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又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稳固有力的怀里。她圆睁着泪眼,抬头往那人脸上看去,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孙菀彻底呆愣住了——她怎么可能在此情此景下见到萧寻?她一定是醉了,可这一刻,她宁愿相信自己是清醒的。

她死死盯着他的脸,死死揪住他衬衣的领子,梗着脖子将呜咽声吞下去,颤抖了许久,泪如雨下地哀求:“不要去美国。求你,别丢下我。”

卓临城抬起的手缓缓落下,一动不动地僵立原地。他的喉头动了动,垂下的眼帘将眼底所有情绪全都敛去,仿佛那里从来都一无所有。

次日,孙菀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酒店的大床上,只有她睡过的痕迹,被子上用玫瑰铺成的心形还能看得出大概。

她拥被陷在床上,费尽心力回忆昨日,回忆起来的只有喝不完的酒和面目模糊的人来人往。

如此想来,这两日声势浩大的婚礼,留给她最深刻的东西,反倒只剩右脚底被高跟鞋磨出水泡了。

婚礼后,论理便是蜜月期,不料卓临城刚将度蜜月的档期空出来,就接到他外祖母病危的消息。外祖母昔日最疼他,行将就木时唯一的心愿便是能见他侍奉病榻。孙菀本也应跟去探视的,可卓母深懂老人家的心思,在这当口了,老人家或许并不想见到旁的女人分去卓临城的关爱,所以婉言拒绝了。

卓临城一去便是大半月,孙菀再见他时,已是在外祖母的葬礼上了。他们的蜜月,自然只能秋后再议了。然而,他们始终没有再提过蜜月的事。他们都太忙,卓临城忙着收购一家A股上市公司,又忙做拓展万华的产业链,孙菀则忙着准备毕业论文。

婚后,孙菀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周六日偶尔也回他和卓临城的家中。卓临城大多数时候都不在,每每站在空无一人的家中,孙菀都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她无法代入卓太太这个身份里,亦无法从这冰冷的豪宅里找到一丝归宿感。

卓临城偶尔也回家,陪她吃一顿饭,或是陪她看一部电影,如果她表现得拘谨不安,他就会寻一个借口出门,回宾馆或是他的行馆里住下;如果碰巧遇见她心情好,他就在楼上的卧室里留宿一晚,次日再走。

孙菀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

办完婚礼后,卓临城对她的热情莫名地冷却了下来,孙菀是从他疏离却不冷漠的态度中看出来的。在追求她的时候,他虽也是如此进退有度,温柔周到,但孙菀总能轻而易举嗅到他道貌岸然,心怀不轨的气息。

当然,除了不常见面,卓临城一点儿也不失自己做丈夫的本分:他给她开了不限额度的附属卡,又精心为她挑了代步的名车,节假日时,他必亲自带礼物回家陪她。彼此每天虽无电话,但是他的助理Holly会准时将他每一天的行程发给她,确保卓太太能够实时掌握卓先生的动向。

因为结婚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孙菀的心理落差并不大,这反倒坐实了厉娅的猜想:卓临城对她的爱,只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执念,一旦达到目的,他的执念就会醒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毕业后,孙菀按部就班地考了家报社,偏巧那报社离他们的婚房所在地不远,孙菀便顺理成章地打包了自己的全部行李,搬了进去。在此之前,孙菀的活动范围只限卧室、厨房、卫浴的三点一线,像个寄居者。正式入住后,孙菀渐渐也会去楼上的书房、阳光房小坐,无聊的时候,她便放一张唱片,赤着脚在楼上楼下散步、哼歌。

再往后,她便自作主张地往家里添置东西,有时候是一盆虞美人,有时候是一套可爱的茶杯,有时候是从宋庄、798淘来的油画。

某个傍晚,她一边听着自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的奥斯卡金曲,一边浅吟低唱着修剪一株茉莉,不料却被顺道回来的卓临城撞见。过后,他便命人在家里装上音响系统,以便她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都能享受自己喜欢的音乐。不久后,阳光房里又多了园艺公司移来的近百盆名花,如此一来二去,这栋原本冰冷的房子便渐渐有了起色,再不似他们那一潭死水的冰冷婚姻。

第二十二章(1)

若不是MSN上厉娅的头像闪起,孙菀只怕自己会在这个午后,溺死在无休无止的回忆里。

她抬起枕在膝盖上的头,点开对话框。那边发来一句“一周年刚满,就要离婚?”

孙菀避而不答,问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睡?”

“刚在加州参加一个party。你猜我见到谁了?”

“难不成是施瓦辛格?”

“回答正确,加十分。”

往常,但凡彼此谈及和卓临城有关的话题,厉娅总是要穷追到底,恨不得把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八卦出一个万字解读来,可是今日,她连离婚这么劲爆的话题都避而不谈,想必她此时一定在为什么事情亢奋。

“不问我怎么见到他的吗?”厉娅补上一句。

“洗耳恭听。”

“加州昨天有个政治游行,我也去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除了一条T裤,我身上只穿了一张报纸。”

“你不要命了么,去参加什么政治游行?还穿成那样!”

“你傻啊!这种游行绝对是全美新闻头条,去那种地方表演,很容易出位。今天起码有一百个镜头对着我拍,章子怡出街都没这样风光!”

“所以你就被州长一见钟情,彼此准备共谱现实版《难以置信的爱》吗?”

“那倒没有,不过游行过后,一个开玛莎拉蒂的小开说要请我喝一杯,喝完一杯后,他又带我参加了一个上流人的party。拿到名片我才知道他居然是某传媒巨头家的二世祖。最重要的是,人家自己还是TCINC.的股东,比钻石王老五还闪的钻贵。我敲名字给你,你去google,有他资料的。”

“然后呢?你不要告诉我这个点了,你还在加州。”

“然后我们约了周末去骑马。放心,我现在全须全尾地在自己家里,我才不会笨到和那种人玩419,然后第二天早上拿着一条卡地亚滚蛋。”

“我google他了,犹太人,你小心别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你觉得帅吗?有没有点像年轻版的Adrien Brody?”

“……”孙菀想说,那种神经质的阴郁表情确实有点像。但她们彼此都已经过了可以互相毒舌的年龄,女人的友谊往往会因为一句不得体的话支离破碎。思来想去,孙菀补上一句:“你喜欢上他了?”

“没错,我喜欢他能够带我见到施瓦辛格,我喜欢他买给我的新高跟鞋,我更喜欢他能够做主让我演某部B级片的女主角!老孙,我太兴奋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一部电影里。我现在差不多可以立刻写出《风月俏佳人2》的剧本。”

“那种电影是骗人的。《欲望都市》才是真的。”

“已婚妇女果真是世界上最无趣的种群。”

孙菀瞟了眼时钟,快速敲下:“很晚了,早点睡吧,老熬夜对身体不好,已经不是十六七八了。”

“偏不,长命百岁不敌半世痛快,我今晚要去阳台上唱一晚上歌。”

“哪儿来那许多歪理邪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已婚妇女,我去洗澡了。”

孙菀甚至来不及说句“再见”,那边的头像就暗了下去。她在电脑前发了会儿呆,懒洋洋地点开电脑D盘,找出一部美国青春喜剧来看。这部片子,她看过几遍,并非因为剧情有趣,而是因为厉娅在里面跑了个戏份较重的龙套——扮演女主角情敌身边的亚裔闺蜜。

几乎所有美式喜剧都会找一个金发大胸的尤物做女主角的情敌,然后再找几个亚洲、非洲面孔去陪衬那位尤物。电影里,厉娅顶着一脸浓墨重彩,做着夸张的表情,却也丝毫不掩她的美丽。这部电影在北美票房很高,所以厉娅便以此为代表作,到处投简历,渐渐接到了一些电视剧龙套的角色:j□j、脱衣舞娘、中国菜餐厅的服务员……

孙菀不是演员,完全不懂得《演员的自我修养》每每看到这些影片中厉娅一闪而过的面孔,她都会有种难以言说的凄凉感。过后,她便会对卓临城生出些怨怼——尽管她明知这怨怼是不公道的。

“离婚”的念头冒出来后,一直盘亘在孙菀的脑海里,让她不堪其扰。她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结婚以来,卓临城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压力,相反还分寸恰当地给了她很多体贴。若是换个粗线条的人,也许会很乐在其中,但孙菀的直觉时刻在提醒她,她和卓临城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引而不发。像那个等最后一只鞋子坠地的失眠者一样,这个问题一天不爆发,孙菀的心就一天无法真正安宁。所以,与其说孙菀想要离婚,不如说她想要通过离婚这件事情,让那只悬在她头顶的“鞋子”赶快掉下来。

当然,她比谁都清楚,她没有离婚的主动权,只要卓临城一天不松口,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摆脱。更何况,她找不到离婚的正当理由,她总不好在法庭上对世人说,她的离婚理由是长期杞人忧天吧?

孙菀还未来得及就这件事情深入思考,就被某大会打乱了阵脚。每年的大会,都是各大报刊要过的重要“关口”,所有媒体都在积极上演“军备竞赛”。大会期间,总编辑室因人手不够,便将孙菀等新丁征调过去值夜班,大半个月时间,孙菀每天晚上都泡在报社找花絮图片、找数据、改文字,凌晨两三点回去都是家常便饭。

熬过了大会,报社领导非常人性化地组织了一次为期七天的九寨沟旅行。那七天的九寨沟之旅,除了累上加累,再没给孙菀带来半分收获。

一回到北京,孙菀就向报社请了两天病假,一动不动地缩在家里养元气,经过了兵荒马乱,孙菀这才知道现世安稳有多珍贵,遂将离婚的念头暂时压了下去。

这日,孙菀正在办公室做一个电话访问,刚从外面回来的老夏,捶胸顿足地将一本周刊撂在她桌子上。

孙菀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将采访笔记上的问题匆匆问完,才收了线问:“夏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老夏又抓起周刊抖了抖:“头条让人家给抢了。”

“什么头条?”

“余小菲的那个啊!我跟了一个多月,一根毛没捞着,被别人捡漏了。”

听见“余小菲”三个字,孙菀的心没来由重重跳了一下。

“余小菲那条绯闻,还是爆出来了。你看……”老夏将周刊在孙菀面前抖开,“上次那男的去看她,被不懂事的记者曝光了,还上了个封面。”

孙菀一眼就看见那周刊的封面用夸张的黑体字写着:神秘富豪夜探余小菲,送粥入香闺疑似交情不浅。

封面配图便是那“神秘富豪”的背影,和模糊难辨的侧脸。孙菀只将那配图略扫一眼,就默然收回眼神:“哦。”

“这个记者看样子是要滚蛋了,不过光那些照片的版权费都够他吃几年了。”老夏不是滋味地感叹了几句,将周刊丢在孙菀桌子上,“没事儿看看那篇报道,写得真不赖,学学。”

孙菀“嗯”了一声,淡淡说:“空了看。”

说完,她起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走到卫生间,她紧绷的肩背不自觉松了下来,她倚在门口发了好一阵呆,慢慢洗了回手,才打起精神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老夏头靠着沙发椅,悠然地抽着根雪茄,搭在办公桌上的双脚有节奏地晃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炒绯闻最近不好使,余小菲的热度一时半会儿散不了……我不是说你没她红,是说人走清纯路线的,出道几年没绯闻,所以有看点,你走性感路线的,这当j□j几张不咸不淡的照片给我,很难引起什么关注度……喝下午茶?成,我这会儿刚好有点空。”

老夏精神抖擞地从椅子上坐起,抓起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门“砰”的合上时,奋笔疾书的孙菀下意识停下了笔头,她单手支着额角,笔尖机械地在纸上画横线。良久,她丢开手中的水笔,拿起搁置在一旁的周刊,翻到头条,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2)

下班回家后,孙菀简单地冲了个澡,从厨房翻出袋泡面泡上。等泡面的空当,她懒懒倚在流理台的边缘,咬着筷子头发呆。三分钟未到,门口便传来钥匙转锁的声音。

她站直身体,转头往门口看去,刚好就见卓临城推门进来。

换过鞋后,他将脱下的正装外套脱下挂好,走到厨房门口,神色自若地问:“晚餐吃什么?”

孙菀低头,专注地看着泡面:“不知道你会过来,没有准备你的饭菜。”

闻到泡面的味道,卓临城蹙眉:“不要吃这个。”

孙菀漫不经心地说:“晚上还要加班赶稿,实在没时间做别的了。或者你去外面吃?”

卓临城走到她身后,轻轻按了下她去端泡面的手:“去外面看电视,我来做。”

孙菀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他拧着,点了点头,返身去了客厅。

卓临城打开空荡荡的冰箱,翻捡出鲜鸡胸脯肉,又从柜子里找到一袋香菇,娴熟在电磁炉上煮起粥来。

晚餐档的电视节目实在叫人难以直视,换了一圈台,孙菀无精打采地窝在沙发一角,拿遥控器抵着下巴,时不时去瞟厨房里的卓临城。他的衬衣袖子齐整地挽着,极耐心地将鸡脯和香菇切成丁,又细细地在那边切姜丝。

几年前他给厉娅煮长寿面的狼狈样子分明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已被黎美静j□j成了一个合格的煮夫。

孙菀暗地里很喜欢看他做家务。一来是因为罕见,二来是因为他总能把拖泥带水的琐碎家务处理的干净利落,高效快捷。

新闻联播还在播环球时事,卓临城已经将鸡粥摆上了桌。他摆好碗筷,叫了声“孙菀”,见她纹丝不动,便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双臂将她从沙发里拖起来,带到餐桌前坐下。他在主位坐下,将一碗汁稠亮泽的粥推到孙菀面前。

孙菀舀了点粥放进嘴里,很鲜美细腻的口感,却叫她忽然有点食不下咽,她恹恹放下勺子:“你自己吃吧。”

说着就要起身,卓临城抬眼看她:“不合胃口?”

“单纯不想喝粥。”

卓临城顿了几秒,找到手机,拨出电话:“老陈,去华苑打包——”

说话的间隙,他转眸看向孙菀:“你想吃什么?”

孙菀有些恼火,推开椅子,语气却很平静:“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安静地待会儿。”

卓临城看了她一眼,对手机那端说了句“不用了”,便挂了电话,一言不发地喝起粥来。喝完粥,他循例去二楼主卧冲澡。孙菀本以为他冲完澡就会离开,不料他却穿着睡袍下了楼,看样子是要住下过夜。

他见孙菀没好气地窝在沙发角落里,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子,左手扶住沙发扶手,右手食指在她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低声说:“你这样子,很像一只坏脾气的猫。”

清新的水汽和红枫的香气自他的衣襟里传出,他的眉眼里亦有叫人心动的氤氲之气。

孙菀伸出根指头推他:“你挡我看电视了。”

卓临城好脾气地在她身边坐下,陪她一起看电视。孙菀故意把电视切换到他最讨厌的某卫视综艺节目上,让夸张刺耳的笑声对付他。

卓临城耐着性子陪她看了十几分钟,终于忍不住,伸手拿过她的遥控器,将声音降下来:“现在饿了吗?不如我去给你热粥。”

孙菀一听到这个“粥”字,有些情难自控,脱口讽刺:“不是全天下女人都爱喝粥的。”

卓临城了然地点了点头,将电视完全静音:“何必拿食物撒气?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坦诚地来问我。”

“我哪里来的气?”孙菀蜷在沙发上的双腿移到拖鞋上,一边套鞋子一边说,“我只是不喜欢回到家要加班做稿子,就这么简单。”

“可以听我解释吗?我们公司最近和余小姐合作了一部电影,所以我不免和她有些工作上的接触。”

“恕我孤陋寡闻,我不知道什么工作接触,还涵盖‘送粥入香闺’这种事情。”

话一出口,连孙菀自己都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的酸味,她及时刹住车,话锋一转,“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说过,你的工作往来我一点都不想过问。”

卓临城眼中明明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很诚恳:“前段时间,因为我们公司一个技术人员的失误,导致余小姐拍戏时摔伤手臂,停工回家休息。前天我从香港回来,闻讯后临时决定带Holly去看她,我见她一个人在家吃薯片,有些于心不忍,便留下Holly陪她,自己去附近打包了粥给她。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至于报纸上为什么没有Holly的照片,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孙菀在原地僵坐了一会儿,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一点:“关我什么事?我要去写稿了,你自便吧。”

卓临城及时伸手将她拉回沙发,右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拥进自己怀里。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尖问:“你确定编八卦都比跟我在一起更重要?”

婚后一年来,他们还从未有过这种尺度的相处。孙菀感觉到他对她的某种热情忽然死灰复燃了,她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故作淡定:“如果今天不能把那个八卦编出来,明天的大会我会死得很惨,卓先生,砸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你确定要和我结下这种不共戴天之仇吗?”

卓临城的手缓缓沿着她的背脊往上:“既然你这么喜欢八卦新闻,不如坐下来听我慢慢跟你说几条劲爆的。”

孙菀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死死压住:“会比夜探女星更劲爆吗?”

卓临城顿住,张嘴在她耳尖上咬了一口。

孙菀伸手推开他,斜睨他一眼,起身“噔噔噔”地往二楼去了。

第二十三章(1)

孙菀懒懒坐在书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一本电影杂志,电脑屏幕上,白晃晃的word文档里只象征性地写了一段导语。其实她根本就没什么稿子要赶,只是拿这个当远离卓临城的理由。

许是胸中块垒尽消的缘故,如此枯坐了半个小时,孙菀觉得有些饿了,渐渐出现的低血糖症状让她无法集中精力做事。无聊之下,她点开藏在D盘里的一款以“复仇”为主题的单机游戏,凝神玩了起来。游戏的主角是一只会格斗的人形兔子,这只兔子在家族被灭后,走上了一条漫漫复仇路。玩家要做的就是用鼠标和键盘操控这只兔子,用十八般武器杀掉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悍的仇人。

孙菀已经忘记当初下这个游戏的初衷了,兴许是这主题很能发泄内心的不快,大半年下来来,她逐渐也能独自暗杀掉一个班的敌人。只可惜,以她反应能力,她的复仇路一直止步在一片草原上。

她强忍着胃中空空的不适,用半小时让兔子穿过沙漠的哨卡,进入了那片必死草原。草原上的狼群龇牙咧嘴地向兔子扑去,孙菀应接不暇,只得逃跑。好在游戏有逃跑系统,只要跑出敌人的视线,就有活命的机会。

正在逃命的紧要处,门口忽然传来卓临城的敲门声。

孙菀胆战心惊地将游戏最小化,一手仍按着负责逃跑用的方向键,一手抓过刚才的杂志盖在键盘上。

门开后,她刚回首准备问一句“有事”,一眼就看见卓临城手里端着的白骨瓷汤碗。

卓临城将碗放书桌上:“华苑的鲍汁花胶,喝一些做宵夜吧。”

见他的目光往电脑屏幕上瞟去,孙菀“啪”的一声急急合上电脑,见他神色讶然,她连忙端起碗,用小匙挑了一片花胶放进口中,用鲍汁送下。

卓临城嘴角一挑,定下神来,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外版书,倚坐在书桌上,垂首翻阅起来。

一盅老火高汤下去,孙菀腹中饥渴全消,原本苍白的脸上云霞蒸蔚,透出些动人的艳光。

孙菀记挂游戏,见卓临城似乎不急着离开,清了清嗓子,说了句贴心话:“这种光线看书,貌似对眼睛不好。”

卓临城眼皮略掀了一下,将书翻过一页,不动声色地说:“怎么,我打搅到你做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刚喝完人家的靓汤就立马过河拆桥的事情,孙菀到底做不出,她讷讷补了一句,“你看你的。”

她打开电脑,装模作样地在word里敲了几句流行音乐的歌词,又假装没有灵感,走到一旁的杂志架上翻查起来。

卓临城抬头看了她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在找一篇软文的资料,主人公是做时装设计的,要求我们要用大段文字赞美她的设计,刚好这种大段的赞美不是我擅长的。”这倒是实话,所以孙菀说来一点都不费思量,“我记得有本杂志曾经做过一个设计师专题,想翻来借鉴下。”

“何必这样麻烦?”卓临城指着书架顶端的某一格,“如果我没记错,那里附近有一本拉尔夫劳伦的传记。”

“谢谢。”孙菀从一旁搬来人字梯,爬到顶端,手指从那排专业书籍上滑过,“没有。”

卓临城扶着梯子,十分肯定地说:“在里面那层。”

“好吧,再信你一次。”孙菀将外面那层书一本本取出来,递给下面的卓临城,嘴里念叨着,“拉尔夫、拉尔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