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妈妈花了半年时间做出来的裙子,曾玉洁长得好看,出身却不好,她生在一个小村子。孟听外公外婆在小村子里教书,曾玉洁年轻时却爱错了人。

她没有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和一个外地男人私奔了。

曾玉洁离开故乡以后过得并不好,在一个纺织厂当女工。后来男人抛弃了她,她肚子里还怀了孟听。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想过自杀,反而一心想着把女儿好好培养。

孟听十岁那年,她亲手做了这条裙子。

曾玉洁手巧,放在那个年代,许多富太太也以能穿上她做的衣服为荣。后来她不做衣服了,正如她给孟听说,她不爱那个男人了。

曾玉洁做的最后一件衣服,就是这条白色彩羽长裙。

倾尽她为人母亲的爱,一针一线把彩羽绣上去,白色裙摆一走动,都是流光溢彩的美丽。

那是条偏民国风的裙子。

哪怕是放在现代,也非常值钱漂亮。

曾玉洁宠爱孟听,她的女儿是上天恩赐的天使,她给她做了长大后的裙子。原本就是送给孟听的成人礼物,可是当曾玉洁死后。孟听把它压在了箱子最底部,直到上辈子那场火灾。

不仅烧了这条裙子,还毁了孟听的脸。

孟听把箱子阖上,起身去敲舒兰的门。

舒兰开门见是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姐。”

孟听伸出手:“我的裙子和金牌。”

舒兰瞪大眼睛:“姐,你怎么可以冤枉我呢,虽然你是我姐姐,可是再这样我也要生气了。”

孟听看着她。

眼前的女孩十七岁,和她一样大,只比自己小一个月。

孟听曾经对她好了一辈子,尽全力保护她。如果不是为了救舒兰,她上辈子不会毁容。舒兰很会讨好人,孟听失去母亲那年,舒爸爸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而舒杨更是不必说,只有舒兰一口一个甜甜的姐姐。

她说:“我们永远是姐姐的亲人。”

孟听不曾看清她,便对她好了一辈子。

但她这辈子再也不会管舒兰。

孟听眸中沉静:“你喜欢江忍,所以拿了我的金牌去讨好他。”

舒兰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

“可我的裙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那块金牌里面,也有我和她最后的合照。以前的东西让给你就算了,那两样你不能拿。”

舒兰没想到一向性格柔软的孟听这次这么较真。

她也来了气,索性承认:“我去参加别人的生日聚会借一下你裙子怎么了,要是我有好看的裙子会看上你的东西吗?还不是因为你的眼睛,我们家才这么穷。我爸的工资本来也不低,可是全拿来给你还债了!”

孟听握紧了拳,半晌她轻轻舒了口气。

“舒兰。”

舒兰看着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孟听还是那个干净温柔的孟听,只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欠舒爸爸的,我全部都记着的。可是我不欠你什么。以前我所有拥有的,几乎都给了你。”

孟听会钢琴,舒兰也吵着要学。可是她悟性不高,只学了两年,学了点皮毛,孟听知道家境拮据,再也没有去学过钢琴。那时妈妈还活着,可是家里只能负担一个孩子学习的费用。

孟听会舞蹈,许多种舞蹈。

舒兰也闹着要学,孟听为了让她有这样的机会。自己放弃了跟着老师学习,而是自己摸索着练习。

然而舒兰照样不争气,她身体不柔软,受不了拉韧带的苦,学了一个月,自己放弃了。

孟听说:“如果你不能把我的东西还回来,我会自己去找江忍要。”

舒兰哪里见过这样的孟听。

她也要气疯了:“你去要啊,你去要我就告诉爸爸。你是怎么让他亲生女儿快活不下去的。”舒兰说完就关上了门。反正金牌是要不回来的,她其实也不知道那后面还有张照片,当时班上都在传,这周二贺俊明生日,他们那帮人虽然浑,可是全都是些有钱的富二代,舒兰也想被邀请。

于是她把孟听那块金牌从楼上扔了下去。

贺俊明果然想起了她。

舒兰红着脸说那是她跳舞得的奖,贺俊明捡起来,就看见了摔出来的照片。

他愣了好几秒,然后吹了个口哨,问舒兰照片里的人:“那她是谁啊?”

舒兰脸色一下白了,她只好勉强笑笑:“几年前我喜欢的一个小明星,现在早就退圈了。”

贺俊明有些失望:“挺漂亮,给我呗。明晚请你来玩啊。”

舒兰眼睛都亮了,立马说好。

那条裙子也美,不仅美丽,还特别。

反正孟听又不穿,给她穿穿怎么了!

舒兰一想到明天去贺俊明生日聚会时别人的眼神,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要是江忍对她有兴趣……

她是不信孟听真会去要的,毕竟孟听从小到大就很乖,几乎没有刺,只剩下柔软乖巧。如果爸爸可能会伤心,孟听绝对不会让姐妹之间不和睦。

~

孟听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舒兰依然没有把东西拿回来,她就知道只能自己去要了。

她不会再无条件退让舒兰。

照片也是妈妈的遗物,怎么也不能被当成贺俊明他们玩耍调笑的东西。

七中放学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孟听收拾好书包,对赵暖橙说:“你先回家吧。”

“听听你呢?”

“我有点事。”

赵暖橙没啥心眼儿:“行啊,那明天见呀听听。”

“明天见。”

孟听原本以为,两所学校放学时间相同。她真过去要裙子的时候,舒兰肯定还来不及换上。舒兰不会再家里还给她,但怕在学校闹大,自然不会再坚持穿那条裙子。

然而等她到了舒兰的教室,舒兰前排拿着小镜子的女生好奇看她一眼:“舒兰呀,她早就走了呀。今天十二班贺俊明的生日,她没上老张的课,直接去了。”

孟听皱眉,她没想到这群人直接都逃课了:“谢谢你,你知道贺俊明的生日聚会在哪里吗?”

那女生觉得孟听声音轻软好听,于是也就告诉她了:“安海庭那边。”

孟听有些为难。

然而一想到舒兰的性格,裙子可能损毁,她最后还是坐上了去安海庭的公交。

她知道安海庭。

这是这座城市最贵的地段,靠着大海,有酒楼,有网吧,也有ktv。

那都是江家骏阳集团的地产。

放学时段恰好也是下班高峰期。

孟听下了公交,天色有些暗了。

冬天黑得早,此刻已经是一片墨色。

孟听走进安海庭的大门,前台是一男一女,态度很好:“请问您是?”

那时候孟听还穿着七中的校服,普通的板鞋,头发束成马尾,鼻梁上一副墨色镜片,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孟听有些局促不安:“我来找我妹妹可以吗?”

那个女前台笑了:“同学,没有邀请不能放你上去。”

孟听愣了愣,楼上传来不知道是谁的歌声,堪称鬼哭狼嚎。她知道这个聚会很热闹,这种情况舒兰不惹事,就不是舒兰了。

孟听不是去给她善后的,她的裙子不能毁了。

“我也是……”她难得撒谎,脸颊都红透了,“贺、贺俊明的朋友。我来晚了。”

女前台笑了:“小妹妹,撒谎不对哟。”

她的眼睛在孟听镜片上看了眼,那男前台也有些不屑的模样。

摆明觉得孟听是骗人的。

孟听知道为什么。

江忍这帮人,身边非富即贵。贺俊明喜欢颜值高的人,不会有她这么“寒酸”的朋友。

孟听犹豫了许久,抬手把眼镜摘下来。

对面两个前台安静了一瞬。

少女双颊微红:“我真的是……他们的朋友。”客厅灯光太亮,她不适地眨眨眼,眼中隐有水光。

却也漂亮得不可思议。那种纯净的美丽,简直比之前上去的所有人还好看。

那男前台脸都红透了,半晌轻咳了一声:“我帮你问问啊同学。”

孟听戴上眼镜,有些紧张。

电话接通,男前台问她:“那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听没退路:“孟听。”

~

贺俊明喝得晕乎乎的,飙完歌接了个电话。他酒量不好,一听那边说孟听,他第一反应怀疑自己听错了。

“卧槽?孟听!”

沙发旁打牌的江忍抬起眼睛。

“忍哥,连子要不?”

江忍把累得高高的筹码和牌推到贺俊明的前面:“买你手机。”五万六千块的筹码,在那年不算个小数字。

他起身,贺俊明手机已经到了他手上。

前台说:“是的,这位同学说她叫孟听。”

电话那头传来少年愉悦的低笑声。

前台不知道已经换了人:“让她上来吗?”

“让她走楼梯,你说电梯坏了。”

他等在三楼转角处,忍不住弯了弯唇。

☆、胸膛

男前台面色古怪了一瞬,这回听出了是江少的声音。然后对孟听说:“同学,电梯出了点故障,你走楼梯上去吧。”

孟听点点头,能上去就很不错了。她给他们道了谢,沿着男前台指路的方向走。

等孟听身影消失不见了,女前台面色古怪地说:“电梯没坏啊。”

“江少吩咐的。”

“他想做什么啊?”

“我哪知道,反正他的事你别问,嫌命短吗?我听说江少他……”男前台点了点心口,“有心理疾病,控制不住情绪。谁知道他为什么被赶出的江家。”

女前台想到刚刚水灵灵的漂亮小姑娘:“她真漂亮啊,比我偶像还美。过几年肯定更漂亮。”

男前台也有些替她担心。

招惹谁不好,招惹了江忍。

安海庭的楼梯是应急设施,通常情况没人会走。因此楼梯静悄悄的。

绿色的“安全出口”四个大字带着箭头一路指引,楼道内灯光昏暗。

孟听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她还背着书包,顺着扶手往上走。

三楼楼道转角处,她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孟听吓了一大跳:“啊呀!”

任谁在黑黢黢还透着绿光的环境里突然看到什么都会吓到,她捂着额头,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抬眸就看见了江忍脸的轮廓。

半暗的光影中,他有几分错愕的,将手放在被她撞过的地方。

少年肌理结实,反而是她额头被撞得一阵发晕。

她声音甜,那个颤抖的“啊呀”带着上扬的调子,像是破碎的呢喃。刚刚那一撞,不知道是什么撞进了他的胸膛。

孟听白着脸,手脚还止不住发软。

她看不清江忍的脸色,却知道刚刚撞到了他。江忍本来就霸道不讲理,她赶紧道歉:“对不起呀,撞疼你了吗?”

江忍弯了弯唇:“嗯。”

孟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降横祸,谁知道江忍没在聚会,而在这黑暗的楼梯口。

安海庭透明的窗户外面,海风在柔柔吹。

孟听背抵着冰冷的墙面,有几分无措。

“我不是故意的。”她虽然单纯,可是不笨,那样一撞哪会让人出事?她的眼前还一阵发晕,知道他在为难自己,忍不住小声道,“你也吓到我了。”

江忍差点笑出了声。

他在背光处,能看见她的模样。她还穿着七中规矩的校服,校徽别在右边胸.前。空气刘海让她在光影下多了几分柔美,那副黑色引人窥探的眼镜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明明害怕他,却极力镇定。

“怎么,撞了人不认账啊好学生,你们七中这么教人的吗?”

孟听抬眼看他,语调轻软反驳:“七中说,要道歉。还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江忍这回没忍住,笑了:“老子文盲,不兴你这一套懂不懂。”

孟听知道他不讲理。

夜色悄然,远处海上还有明灯,透过安海庭看下去,是星星点点的微光。她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少年在几年后杀了人。

他杀人的手段极其残忍。

孟听知道他很危险,不能靠近他,更不能得罪他。

她弯腰,认真给他鞠了个躬:“对不起。”

他唇角的笑意散去。

暗淡的光下,她看不清他的眸光,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江忍那年闷不吭声发疯似的追了公交车三里路。

像只要命蛮横的狼崽子。

她一直怕他这股几近变态的疯劲。

孟听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打回来吧。”

她犹疑地伸出一只玉白的小手。

纤细美丽的手指,指尖带了点点浅浅的樱粉。纵然暗光下看不清楚,然而她在整个楼道最光明的地方,性格柔和到一塌糊涂。

他心里有股子劲横冲直撞,盯着那只小手许久,啧了声:“成啊,不许喊痛。”

她认真点点头。

江忍放在兜里那只手颤了颤。

眼前那只手漂亮柔软,手指纤长莹白,他没有见过谁的手这样娇弱美丽。哪怕是他那个处处骄矜讲究的母亲,也没有这样精致漂亮的手。

他在快碰到她手的前一秒,猛地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