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他启唇,嗓音沙哑:“嗯。”

*

冬令营结束后,向晚回到N市那天已经是农历二十五了,还有五天就过年了。

今年江珊父母还有她哥哥会到N市来过年,因为江珊爷爷奶奶都定居在这里,老人年纪大了,懒得折腾,所以年轻一代的只好从帝都过来陪老人。

所以寒假,江珊一直留在了N市。

向晚回去后,江珊知道她和向丽华在出国的事情上起了争议之后,每天都会过来陪她。

大多数时候,向晚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书做题,偶尔也会陪江珊一起玩游戏看电影。

从B市回来后,向晚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向丽华的。

她从小到大都听向丽华的话,向丽华为她做的所有决定,她都一一照做了。

以前,她觉得听话懂事挺好的,能让向丽华开心,能让身边所有大人夸她懂事真的挺好的。

所以这还是第一次她站出来,跟向丽华说,不,她不想出国,她想留在国内的大学读书。

回来后,她和向丽华谁也没有提她出国的事情,两人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

但是向晚知道,她们俩都只是在等她的冬令营成绩出来而已。

向晚一共加入了两个冬令营群,一个是颜云舒拉她进去的总群,一个是许湛拉她进去的N市分群。

二十九这天下午,向晚感冒身体不舒服,她睡了个午觉,刚醒来一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消息就震动个不停。

直觉告诉她成绩出来了。

她下了床,刚打开电脑,还没登录上组委会给的查分网址,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

向丽华走了过来,“晚晚,听你季叔叔说,你这次考了124,和B市附中一个男生并列第一。”

向晚愣了一下,还没有说话,向丽华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床边坐下,“晚晚,妈妈想好好跟你谈谈。”

向晚眼睫颤了颤,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向丽华声音很柔软:“晚晚,你现在还小,你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生路那么长,你走错一步,之后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妈妈不是非要你出国念书,妈妈其实真的一点也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出去,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国外有世界顶尖的学校,有最好的资源。有了那些最宝贵的资源,你才能成为最好的自己,才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人的一生很短暂,有些人碌碌无为也能快乐地过完这一生,但是你不一样,晚晚,你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妈妈相信你,你一定能在你的天赋数学领域做出一番成绩来的,所以,妈妈希望你去全世界最好的学校,最好的数学专业读书。”

向丽华本身自己就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但是她就读的学校在世界范围内的排名也就一般,原本她也没想着让向晚怎么样,但是自从高一的时候,向晚接触了数学竞赛,然后所有的人包括向晚的数学老师殷希明,还有N大教授季成云在内,他们不断地在她耳边说,向晚这孩子有天赋,将来是会在数学方面有大成就的。

他们无比夸张又无比真诚地告诉她,向晚这孩子很有可能会推动理论数学的发展,成为人类数学发展史上一颗崛起的新星。

向晚抿着唇,低头沉默着。

她明白向丽华的意思,那些最顶级的学校和专业,接触的课题是世界最先进的,成果也是最丰硕的,哪怕是氛围都是最好的。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她喜欢的是数学,又不是那些东西。

而且在成为自己最想要成为的人之前,她有了想要陪伴的人。

她不清楚自己对霍珩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喜欢或是什么,但是她想陪着他是发自内心肺腑的。

所以她总要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看看自己和他是不是真的有她说的以后。

向丽华抬手摸了摸向晚的脑袋,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晚晚,你自己好好想想,待会珊珊和言言要过来吃饭,我先去做饭了。”

*

吃过晚饭,江珊提议四个人去楼下打羽毛球。

她递过来一个羽毛球拍,“晚晚,我和我哥一组,你和你…顾煜一组,我们双打,三局两胜,输了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向晚点点头,努力集中注意力,不去想向丽华的话。

打了一会儿,由于向晚太心不在焉,顾煜一个人实在有心无力,没招架得住对面那对亲兄妹,他们俩输了。

顾煜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压低了嗓音问向晚:“和小男朋友吵架了?”

听到他说小男朋友,向晚耳朵尖开始发烫,她蹙眉:“…没有。”

顾煜冷哼了一声:“那你输了你知道吗?”

向晚啊了一声,一脸茫然。

少女现在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呆愣了,顾煜有些看不下去,他屈起手指正准备弹向晚的脑门,江珊及时地阻止了他:“顾煜,你在干嘛呢,你输了,你快跟我过来。”

顾煜眯了下眼眸,一脸不情愿地被江珊拖着走远了。

楼下只剩下向晚和江珊的哥哥周星言。

少年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气质温润如玉,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他走过来,柔声问向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向晚和周星言、顾煜还有江珊四个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四个人里面,只有周星言最沉稳,最靠谱,真的像一个大哥哥一样。

只不过他在国外读高中,以后也会留在国外读大学读研究生。

向晚抿了抿唇,低声问道:“言哥哥,国外的学校和国内的真的差距很大吗?”

周星言垂眸看着她,“这得看每个人自己。”

他是知道向晚现在的情况的,江珊那丫头都告诉他了,甚至她刚刚把顾煜喊走,也是为了让他好好开导晚晚。

“晚晚,你喜欢数学吗?”

向晚认真地想了想,“学了那么久,不喜欢也变得喜欢了。”

顿了顿,“可是我不想出国…”

周星言笑了笑,“其实你已经决定了,无论国外的学校和国内的学校差距大不大,你都不想出国,所以你现在的问题应该是怎么去说服向阿姨,不是吗?”

向晚蹙了蹙眉。

她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向丽华肯定不会给她说服的机会的。

而且她温顺惯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去反驳家长。

周星言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又说道:“人总要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去斗争的,你别怕,先妥协的永远都是家长。我爸当初去国外读化学,我爷爷也不同意,两人甚至到了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但是最后我爸还是出国了,我爷爷最后不照样没拿他怎么样吗?”

向晚知道他在逗自己开心,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有点重:“嗯嗯,我知道了,谢谢言哥哥。”

小姑娘鼻子被冻得红彤彤的,鹿眼眨巴着,看起来可爱极了,周星言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笑着说道:“快上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过年再见。”

向晚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后,正想上楼,余光里却瞥到不远处站在路灯底下的清隽少年。

路灯光芒黯淡,他低垂着眼睫,向晚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她小跑着过去,正想问他冬令营成绩,却注意到他双手紧握成拳,垂落在身体两侧。

向晚不安地喊了他一声:“霍珩?”

少年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她朝单元楼走。

向晚近似被他拎回了家。

室内一片漆黑,向晚正想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手腕就被人按住了。

霍珩将她压在门上,他的呼吸很急促,声音却轻不可闻:“他是谁?”

向晚愣了愣,刚反应过来霍珩问的是谁,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微凉柔软的唇瓣就覆上了她的脖颈。

向晚瞬间感受到了脖颈皮肤下动脉的剧烈跳动。

他含住了她一块肉,反反复复地咬着,吻吸着。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牙齿刺破皮肤的声音,皮肤下的脉络渗出血液,剧烈的疼痛感席卷上每一根神经。

痛感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耳边有一个朦胧的声音,低低哑哑,带着点绝望的意味儿。

“向晚,你是我的,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哪怕他要下地狱,他也绝不会放开。

042

少年的力道很大,动作近乎粗暴, 向晚除了能感受到脖颈间剧烈的疼痛感, 脊背和手腕同样都火辣辣的疼。

对于这样的霍珩, 向晚陌生又熟悉。

被疼痛撕扯着的思绪飘散开,她想到了之前冬令营选拔考试的时候, 在B市那家KTV包厢。

他当时好像也是这样,狠狠地将她拽进去, 重重地压在了门上。

那时候她以为他喝醉了,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可怕, 才会眉眼间全是戾气,漆黑的眼眸里料峭冰冷, 没有一丝温度, 完全像一个陌生人。

当时她很生气很生气, 事后还想着再也不要理他了。

而现在, 她的鼻息间全是少年身上清冽淡雅的气息,一丝丝酒气都没有。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的动作还是比此刻要温柔的多。

现在…真的好疼好疼,除了身体上的,还有她胸腔里的那颗心脏。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温热的泪珠一颗一颗, 不断地从眼眶里坠落,滑过她的脸颊,最终滚到压在她身上少年的锁骨上时,已经变得冰凉。

霍珩身体一僵, 他稍稍直起身。

“又哭了。”他神思有些恍惚,低声喃喃地说道。

就这么讨厌他,不喜欢他的碰触,还有排斥他的接近么。

可是她不是说好要陪他一起的么。

不是说好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的手的么。

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她是他黑暗漫长的生命中唯一的光啊。

原本他以为,他对她而言,也是特别的,也是唯一的,直到今天那个少年的出现。

那个人看她的眼神,以及她看他的眼神,都是温柔的、欣喜的、柔软的,落在他心里的眼里却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一点一点地凌迟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原来他不是她心中唯一的,原来她也能对别人流露出那样柔软的眼神。

霍珩再次俯身,吻干她脸颊上的泪水,嗓音嘶哑、艰难发涩,轻不可闻:“…喜欢我吗?”

说罢,他身体往后退开了一些,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向晚。

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的月光朦胧黯淡,少女纤瘦的身体被他圈在怀里,微微颤着,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眼角泛红,清澈的鹿眼里,带着几分迷茫和恐惧。

除此以外,她的眼眸中空空荡荡的,没有喜欢,也没有他熟悉的温柔和包容。

霍珩所有的理智崩塌碎裂,他眯了一下眼眸,黑眸里沉沉的烈火燎原,他抬手掐住向晚的下巴,滚烫的唇就带着铺天盖地的侵略气息压了下来。

他重重地抵着她的唇咬着,舔压着,牙齿也磕在了她的下唇内侧,血迹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铁锈味儿刺激着向晚,她从他刚刚抛出的问题里回过神来,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挣扎着想推开他,软糯的嗓音含混不清:“我感冒…”

没给她说完的机会,他的舌尖趁着她说完的功夫,钻进了她温热湿润的口腔内,毫无章法又不管不顾地在里面横冲直撞着。

少年的喘息越来越粗重,清隽的眉眼染上了一层绯色,唇角还有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月光下妖艳又可怕,像中世纪嗜血的恶魔。

向晚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他,这样的霍珩快把她逼疯了,她眼睫颤了颤,抬手去推他的脸,不想让他再亲自己。

然而慌乱之下,她没有控制好力道,只听清脆一声,她的手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霍珩的动作停住了,室内寂静的只有两人低低的喘息声,还有慌乱不安的心跳声。

趁霍珩愣神的功夫,向晚从他身下钻出去,她开了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少年停在原地僵硬笔直的背影。

许久,霍珩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向晚,目光里透着几分绝望,还有对自己深深的厌弃。

她讨厌自己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朝她走近了一步,微微俯身,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少女轻巧地躲开了。

向晚察觉到他脸上脆弱受伤的神情,心脏有些酸涩,她缓缓移开视线,轻声问道:“霍珩,那你…喜欢我吗?”

还差四个月就真正步入十八岁的她,在他问自己喜不喜欢他的时候,终于彻底地想明白。

和他认识以来,她第一次为一个人难过,第一次想要保护一个人,第一次为了他想反抗向丽华的决定,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她说不清,可能是从第一眼见到他,又可能是那次他为了她受伤,又或者是她总是不自觉地被他吸引的时候。

默了几秒,没听到少年的回答,向晚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开口:“刚刚你看到的那个男生,他是江珊的亲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很照顾我,也等于是我的亲哥哥,所以…”

没等她说完,眼前蓦地一道阴影闪过,霍珩俯身,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霍珩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头发和脸颊蹭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微痛酥痒,他嗅着她身上的温暖香气。

温热的呼吸贴着她的耳垂,嗓音沙哑低沉:“喜欢。”

喜欢到连命也可以不要,只要她不想着离开他。

向晚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也喜欢你。”

顿了顿,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腹,“所以你相信我,好不好?”

向晚虽然没听霍珩跟自己说过他家庭的事情,但是就她见过的那两次,她就知道那样家庭出来的孩子,没有安全感,缺乏关爱,所以很容易草木皆兵,情绪不稳定。

因此,她理解他偶尔看他的眼神,偏执又热烈,痴狂又脆弱,她也理解他孤僻不被世人接受的性格。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他对她产生一丁点的安全感,让他能够和其他人一样正确地对待一份感情。

半晌,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哑声说道:“好。”

向晚弯了弯唇,轻轻地笑了。

然而澄澈的鹿眼深处一丝丝笑意也没有。

向晚脖子被霍珩咬破了,上面还残余着血迹,眼圈也还红着,嫣红的唇瓣也轻微的肿着,不过还好被咬破的是唇肉内侧,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

她没有胆直接回家,怕被向丽华撞见她这个样子,不好解释。

霍珩让机器人小晚拿了医药箱出来,他拿出碘伏,朝向晚招了招手,嗓音柔软:“过来。”

向晚走过去,侧对着他坐在沙发上。

霍珩打开碘伏的盖子,用镊子加了一个棉球,正要将沾着深黄色液体的棉球覆上她的伤口的时候,他的眸光一顿。

少女将头发全部撩到了另一边,只露出光洁雪白的脖颈,鲜艳的红与极致的白碰撞出一副艳丽又淫靡的画面。

他眸色微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片刻,他倾身凑到向晚耳边,嗓音沙哑得可怕:“晚晚,我可以舔一口么?”

向晚被他突然的凑近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感受到他湿润的舌尖在她的伤口上轻柔地拂过,激起酥酥痒痒的异样感觉,还带着轻微的刺痛。

向晚:“???”

…能不能好好上药?

少女脸颊瞬间红透了,脖颈露出的雪白皮肤也泛着一层粉,她下意识地倾下上半身,以此躲开他的舔咬轻吻。

向晚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她出来快两个小时了。

霍珩扣着她的腰,想将她抱到腿上,向晚及时地站起身来,“我…我不涂了,我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想走,手腕却被身后的人拽住了。

在向晚恼羞成怒之前,霍珩哑着嗓子道:“我不动你了。”

给她涂完药,他又从衣柜里翻出羊绒围巾,一圈又一圈、温柔地给她缠好。

最后,他俯身,唇瓣落在她的额头上,“晚晚,晚安。”

*

向晚刚打开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顾东国和顾煜。

她和顾东国打了一声招呼,正想回房间,向丽华端着果盘从厨房走了出来。

“晚晚,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煜煜早就回来了,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