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弯了弯唇, 露出一口整齐好看的小白牙,鹿眼眨巴眨巴,眼底盛满了无辜。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会。”

“…”

江珊轻哼一声,扬着下巴说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操场上的人都快走光了, 我们也赶紧回教室吧。”

向晚点头, 挽住江珊的胳膊, 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殷希明已经提前到了教室, 现在正站在讲台上, 见人来齐了,沉声道:“都给我安静下来。利用课间,我讲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国庆节高二正常放假, 从明天开始放七天,假期出游要注意安全。”

他的话音刚落,教室后方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殷希明视线在后排起哄的男生身上扫视了一圈,神情严厉:“安静!我要说第二件事了,假期后第二天就是本学期第一次月考, 你们假期就少出去玩了,多呆在家里看看书好好复习。”

教室后方又响起一阵低低的唏嘘声。

殷希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上课,“先把数学书拿出来自己预习一下,下节课我要讲等比数列。”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也没强迫同学们必须预习。

江珊哭丧着脸,回过头,趴在向晚桌上,“我明明感觉昨天才刚开学,结果一转眼就要考试了。绝望。”

向晚正在做奥数题,闻言,抬眸,同情地瞥了江珊一眼:“假期好好复习。加油。”

江珊撇撇嘴:“可是我想出去玩…”

向晚还没应声,身后蒋木成粗矿的声音响起来,他的嗓门很大:“珩哥,明天上午一起去打桌球啊,煜哥也来!”

江珊眼睛亮了亮,歪着脑袋,视线越过向晚,朝蒋木成看过去:“我也要去。记得叫上我!”

蒋木成听到妹子要来,面露喜色,冲江珊点了点头。

又见霍珩没反应,抬起手臂,刚想戳一戳他的后背。

魏俊生及时地抓住了他的小臂,阻止了他不要命的作死行为。

蒋木成甩开魏俊生的手,一脸嫌弃,身体往旁边挪了挪:“你干什么?”

魏俊生:“…”

默了几秒,他正准备悄声警告蒋木成一番,前桌的霍珩突然转过脸来,狭长的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声音很淡:“好。”

江珊指尖在向晚桌上轻点着,“晚晚,你去吗?”

向晚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要上补习班,去不了的。”

江珊叹了一口气:“你都是年级第一了,你还要补课?你不就语文差了一点吗?所以你现在是想称霸宇宙,成为银河系第一名吗?”

向晚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其实补习班是向丽华给她报的,倒不是她自己想去的。

*

国庆假期第一天。

向晚上午要去语文辅导班,下午则是奥数辅导班。

八点多,到了补课地点,她放下书包,拿出昨晚没有写完的数学卷子,戴上耳机,低头认真算题。

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人,看到坐在后排角落里的向晚,小声议论起来。

“啧,那不是一中远近闻名的校花吗?”

“哪呢,哪呢,我看看…我去,还真是她,好想去要个电话号码。”

“想要就上啊,她可比我们二中的校花佳姐漂亮多了。万一她被你追到手了,咱兄弟几个多有面子,咱二中多有面子,是不是?”

王世良被身边人说得很心动,他勾着唇轻佻一笑,又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抬脚朝向晚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他没注意脚下,刚走没两步,不知从哪伸出来的一只脚绊了他一下,他身形不稳,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朝地上摔去。

等他站起来,浑身摔得疼痛不堪,缓了缓,他抬头朝前面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清瘦的男生背影,他破口大骂:“刚刚是不是你这个小杂种故意绊倒老子的?”

霍珩脚步停下,他缓缓转过身,清隽白皙的脸上神色平静,眼神却幽深阴暗,像是淬了冰沾了毒的利剑。

看清他的脸,王世良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竟然是那个魔鬼少年…

上次还好他机智,跑去喊人了没亲自上场,这才活生生地躲过了一劫。

而所有上场的人里面,除了被对方狠狠踹开的佳姐,其他人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养伤呢。

对上少年冷戾阴狠的目光,王世良背后的冷汗直往外冒,他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道:“对…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就跟白日见了鬼一样跑出了教室。

和他一起过来的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会儿,看眼前少年的眼神渐渐地转变成了害怕和恐惧。

在少年看过来的时候,他们就立刻作鸟兽状散开了,并且识相地选择了教室里离他和向晚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霍珩心底关于过去那些,暴躁的,绝望的,不安的记忆不断翻滚上来。

“小神经病!”

“恶心的怪物!”

“你妈妈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你爸爸都觉得你是个疯子,不要你了,你还是去死吧…”

他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步伐很轻地走到向晚身边。

少女沉浸在题海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刚刚教室里的那一阵喧闹。

她端端正正地坐着,背部又瘦又直,身上穿着件浅蓝色的雪纺衬衫,整个人透着一股温软香甜的气息。

柔软的黑发今天没有束起来,懒懒披在肩上,垂落在脸颊左侧的碎发被撩到耳后,露出的侧脸莹润白皙,长睫低垂着,视线落在卷子上。

他有些晃神,眯了下眼眸的瞬间,少女恰好做完了一题,抬起头来。

视线不偏不倚地撞上。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少女一脸惊喜,鹿眼清澈澄净,像是山间倒映着璀璨日光的一弯湖水。

他又看到光了,然后还听到她用清甜低柔的声音喊他名字:“霍珩。”

向晚没想到能在辅导班看到熟人,心情变得雀跃起来:“你也来补课呀?”

霍珩狭长的黑眸一眨不眨,嗓音低沉悦耳:“嗯。我也来补课。”

——我来找你。

向晚侧身,将旁边椅子上放着的书包塞进了自己抽屉里,又抬头看霍珩:“你要坐我旁边吗?”

霍珩点了点头,走过来,坐下。

属于少年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扑鼻而来,向晚弯了弯唇。

她收好数学卷子,又想起什么来:“对了,你不是要和顾煜他们去打台球吗?你不去了吗?”

霍珩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后,才轻轻应了声。

向晚断定,他一定是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或者就是他昨天忘记了自己今天还要补课这件事。

这个年纪的男生好像都挺粗心大意的。

她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辅导班老师抱着教案走了进来,看到教室里座位分布,笑眯眯地说道:“怎么?你们现在还喜欢搞楚河汉界呢。”

向晚怔了怔,抬起头,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这才发现,她和霍珩坐在了第一组,其他人都坐在第四组,中间两组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老师让他们调整座位,他们也不肯,死守在第四组的阵营那里,老师还要讲课,最后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

上午的课一共两个小时,中间有半小时休息时间。

听老师孜孜不倦地讲了一个小时的语文作文,向晚昏昏入睡,一下课,刚想趴到桌上小憩,手机振动了一下。

来电显示——江珊大美人。

她抓着手机走出教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划开接听键。

电话一接通,江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晚晚,你有霍珩的联系方式吗?”

向晚摇了摇头:“没有呀。怎么了?”

江珊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说道:“他放我们鸽子!说好了九点整学校门口见的!我们等他半小时了都!气死我了!”

向晚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脸颊微红,很小声地说道:“那他应该是有事去不了吧。”

江珊又哼了一声:“那他应该跟我们说一声啊,害我们白白在门口等了这么久。”

顿了顿,江珊又神神秘秘地说道:“不过,晚啊,我发现一个秘密!”

向晚下意识地问道:“什么秘密?”

江珊语气变得欢快起来:“温意好像对你同桌有意思,今天一大早她就打电话给我,说她也要跟我们一起玩…然后现在,等了半小时没等到你同桌,她就灰溜溜地回去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虽然江珊的笑点一向很清奇,但向晚总能被她的笑声感染,她眉眼弯弯,小声地问道:“有那么好笑吗?”

江珊笑够了,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跟他们去玩了!”

向晚弯了弯唇,轻轻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教室里没有人聊天,安安静静的,只有书本翻页的声音不时地响起来。

向晚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她偷偷摸摸地瞥了眼霍珩,想看一下他在做什么。

还未收回视线,便被对方抓包。

四目相对,向晚眨了眨眼睛,“我们要不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呀?”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敛下眼睫,朝江珊笑了一下:“走吧。”

天色渐晚,外面的风已经停了,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蓝色地砖上,人走过,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校服裤脚。

出了教学楼,江珊见小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坏笑了几声,开始打趣向晚。

“向晚同志,你跟组织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你同桌小哥哥了?你竟然会主动问一个异性有没有带伞,还想把顾叔特地让顾煜给你捎的伞借给他…啧啧啧。”

向晚面色如常,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呀。你别多想。就是下午我去殷老师办公室找他销假的时候,殷老师让我这个生活委员帮忙多照顾一下转学生。”

江珊切了一声,说道:“老阴怎么不让我这个劳动委员多照顾一下他呢?我最喜欢照顾帅哥了。”

向晚弯了弯唇,笑着回道:“可能是殷老师觉得你需要照顾的帅哥实在是太多了,毕竟光我们学校就有五六七八个了,他怕你一时忙不过来。”

江珊:“…”

学校南门出去不到一百米就有个公交站台,江珊和向晚走到那儿的时候,一辆818在她们眼前缓慢地合上车门最后一丝缝隙,载着归心似箭的人们回家。

江珊冲到马路边,深情地凝望着疾驰而去的公交车背影,痛哭流涕道:“司机大叔你停一下!把我俩捎上再走也不迟啊!”

还在等车的人们纷纷朝她看过去,糟糕而烦闷的雨天里终于有了点逗乐。

向晚收了伞,安静地站在站台的屋檐下面躲雨,装作并不认识马路边的江珊。

江珊演够了凄怆悲凉,挤到向晚身边,搂着她的肩膀,长吁短叹:“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完了,下一班818肯定人多到爆炸。”

下一班818是白天最后一班车,晚班818最早的发车时间是七点一刻,距离现在整整还有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结果真如江珊所料,人多到公交车前门口都站着乘客,车门一打开,江珊不要命似的往前冲,最后获得了第一个上车的殊荣。

向晚做不来这种和别人争抢的体力活,被江珊远远地甩在身后。

前面挤挤攘攘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车后面略微宽松的位置,打开了后门,大声喊道:“别挤了,刷过卡从后门上车。”

向晚从后门上了车,就地调整了下姿势,扶着金属杆站好。

她刚抬起眼,就发现霍珩站在后车门处,正要上车。

向晚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隔了几秒,车上有人走动,她感受到来自身边人的推力。

然后霍珩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帘里,他屈着左臂抓着吊环,黑眸直直地看着窗外,侧站在她的身前。

他侧脸的轮廓线条锋利而流畅,刚淋了点雨,漆黑如墨的发梢还沾着水珠,清澈湿润,要落不落的,勾得人心痒痒的。

在车开动前,他抬起原本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缓慢地擦过她的肩膀抓住了她身后的那根金属杆,隔开了她和老往她身上倒的乘客。

似是不经意无心之举,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侧眸朝她看过来,向晚心脏微颤了一下,抿着唇也看向窗外。

车很快开到下一站,停稳后,坐在窗边的奶奶站起身,绕过霍珩往后门口走。

有人看到有空位,也不管旁边是不是站着人,三步并两步地,想挤过来坐下。

霍珩挡了一下,右手扣住向晚的手腕,将她拽到了空位旁边,声线清冷微凉,带着星星点点的威慑力,让人不敢拒绝,“坐。”

他的手还搭在向晚的手腕,他垂眸看了眼,少女的皮肤光洁白皙,触感柔软似棉花糖,让他舍不得放开手。

指腹下面是她跳跃着的脉搏,噗通噗通,跳得越来越剧烈。

向晚也感受到了,她挣扎着想将手抽回来,没有挣扎开,她轻蹙着眉头看向他。

霍珩唇线绷着,忽地笑了一下,嗓音刻意压得低柔:“不是想知道是哪个珩吗?”

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和泪痣显得柔和,清隽的脸上冷意变淡,一身戾气消散。

向晚无端地想到一场大雪过后清澈的阳光洒下来,桃园的花纷纷绽放。

她怔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啊?”

霍珩轻轻扳开她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地,慢条斯理地,写了一遍“珩”字。

他的指腹微凉,向晚觉得掌心像触了电,酥酥麻麻的,一路苏到了心脏。

霍珩写完,漫不经心地将手插进校服裤兜里,细细地摩挲了两下。

余光里,少女木讷地收回手,偏头看向窗外,白净小巧的耳垂逐渐染上了一点绯红色,艳丽动人。

霍珩心脏猛地一软,他眯了眯眼眸,隔了几秒,压下心底想去触碰她的欲望,清隽的脸上再次恢复惯常的冷漠淡然。

向晚和江珊的家都在钱塘小区,离一中只有五站路的距离。

此时正值晚高峰,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公车才开到钱塘小区前面一站。

向晚站起身,抬头看着霍珩,细声细语地说道:“我下一站就到了,你坐吧?”

霍珩眼睫微垂,似是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他眯了一下眼眸,声线微沉:“我下一站也下车。”

向晚忽然觉得有点尴尬,脸颊微微发热,鸦羽似的长睫不安地颤动着,她胡乱地应了一声,再次把视线转向窗外。

长这么大,除了顾煜,向晚从来没有和同龄的异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身若有似无的香气。

如雨后新笋,似雪后新茶,味道清淡却好像能够蛊惑人心。

向晚还在发呆,公交上的自动报站系统已经开始语音播报了:“前方到站钱塘小区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拿好您的物品提前换至车门处,感谢配合。”

车停稳后,向晚跟在霍珩身后下了车,阵雨又停了,她站在原地等着江珊从前门出来。

江珊一下车就看到了向晚,她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挽住向晚的胳膊,“妞儿,走,回家吃晚饭咯。”

向晚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刚走了几步,江珊又拽住她不让她走了,还指着前面不远处的霍珩说道:“诶?等等!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男生的背影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向晚眨了眨眼睛,小声地提醒道:“转学生。”

江珊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百转千肠地说道:“你的特殊照顾对象啊…”

话音未落,向晚蹙了蹙眉,忙不迭地抬手捂住了江珊的嘴巴,“…你别这么大声呀。”

前方的霍珩身影顿了几秒,才重新迈开步伐,很快走远了。

*

凌晨一点多,熟睡中的霍珩皱紧了眉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梦境夹杂着过去的回忆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