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同样一张脸,睡熟后倒成了一副乖模样。云意想起昨晚上的事来,心不平,手上捣鼓了火堆里黑灰往他脸上抹,小白脸抹成大锅灰。“谁让你轻薄本宫,赐你死罪!”两边脸各一个“斩”字,好气魄!

没想到又被其格其发现,咬住她发尾就当干草嚼。云意恨得咬牙,“你等着,要不是马肉不好吃,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撒嘴,又糊我一身臭口水!”

这厢吵吵闹闹,陆晋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头一件是握住腰间□□,腾身巡过四周,未能料到撞进一副山水诗画里,弯弯曲曲河川如玉带,粼粼波光耀眼,碧绿的是蔓延无边的草原,苍蓝是广阔无垠天空,无以言表的是河边垂目梳洗的美人,葱尖一样的指头穿过乌黑的发,她嘴角浅浅一抹笑,便将最最寡淡无味的黑白两色衬出酒醉微醺的恍然。侧耳听,她似乎哼着小曲在唱,“碧窗下画春愁,捞一笔,画一笔,想去岁光景。描不成,画不成,添惆怅…………”

然而分明是听不清的,只瞧见她红唇开阖,已醉了半生。何况她回眸来笑盈盈对住他,便教人挪不开眼,脱不了身。

云意实在乐得不行,看他脸上做一个“斩”又一个“斩”,好似大仇得报,痛快一回,将昨儿结的仇都忘个干净。

“喂——吃了神医两贴药,终于醒啦?”头发洗干净编成辫子盘高,就怕再让其格其乱啃。

陆晋又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没头没尾地问说:“太子真是个大胖子?”

“可不是么,起身走路都要一边一个太监驾着才挪得动,一条腿木桩子一样粗,一天恨不能能吃十八顿,袍子撑开来能当凉亭用。你说胖不胖?”

陆晋光听见那句一天十八顿,想了想说:“你们兄妹倒是挺像。”可惜了一张好脸,太他*妈能吃。

话到这,云意不自觉抬起脚尖轻轻踢他一下,撇撇嘴说:“我饿了…………”一双乌漆漆的眼亮得能滴出水来,倒让人想起咩咩叫的小黄羊,可怜又可爱。

可是没等陆晋出声,其格其已然横冲出来扯她头发,少不得要惹得她大喊,“陆晋,你倒是管管呀——”

他摸了摸这匹通身乌黑的蒙古马,笑笑说:“殿下见谅,其格其也饿得发慌。”

云意好不容易把辫子从马嘴里抢回来,气得两腮鼓鼓,活像只河豚,“你这马也忒好吃,从昨晚起一共啃了我三回,照这么下去我还没走回乌兰城呢,就让它啃成秃瓢了!改明儿我就红烧了它!看它还敢不敢跟我横!”

“末将倒是有个好法子。”

“你说——”

陆晋摸了摸下巴,饶有架势地说:“殿下不妨在发尾涂上马粪,其格其就是再饿,也不至于…………”

“陆晋!”

“末将在——”

她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开口什么殿下、末将,突然间讲起礼来绝对没一句好话,可怜她落难,什么都得忍着,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等着!”

陆晋这厮忍着笑呢,惨白的一张脸还能装出个讨人厌的模样,“末将听候公主号令。”

她怄得,昨儿早上吃的糖蒸酥酪都要吐出来。

不行不行,还得憋回去,顾云意吃进肚里的东西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再气也得忍着。

显然老天爷没拨出时间来让她在心里把陆晋剥皮上灶,远处忽然间传来急急马蹄声,云意远远看了一眼,光看见满身白花花毛子,一颗心瞬时沉到谷底,来的是蒙古兵,最不济就是阿尔斯楞同额日敦巴日的人马也好,最怕是西边来的,还没跟朝廷换印通交,亮身份死得更快。

只好憋着嘴问陆晋,“怎么办?”

陆晋只顾着看对方人马,冷冷回她一句,“跑不了了。”给她判了死刑。

心如死灰——

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高头大马一列人讲他俩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扎个小辫儿盯着她,只差将她身上烧出个窟窿,后头一群人赶着马在她身边来回绕,陆晋也僵着身子不说话,总不能还像昨晚似的让他扮老虎吓人吧,这群蒙古兵人壮马肥,就算真老虎在眼前也吓不跑,更何况陆晋还带着伤。

她想起来,每年开春两仪殿里内阁司礼监议事,总能提到蒙古人南下又抢了多少村子,拉走多少妇孺,汉族女人落到蒙古兵手里是什么下场,她多少知道些,如是普通人倒也能苟且偷生,然而她的身份……………

头上的吉祥如意簪尾部锋利,她没敢多想,只怕过了这一刻就没这个胆量,抬手拔下来就往喉咙里送,心想着,永别了,糖蒸酥酪!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写得那么慢那么慢那么慢,我恨我自己!

归队

第四章归队

后颈受重击,云意无可避免地外头往下倒,落地前让陆晋长臂一伸勾住了腰,提包袱一样捞在手里。

后头有个瘦长脸的年轻人玩笑说:“巴音老哥,你特尔特草原的幽魂还是乌兰湖里的老鬼,才一见面就把小姑娘吓得抹脖子自杀。”

扎小辫的壮汉收紧了缰绳,抿紧嘴紧盯陆晋,恭恭敬敬喊一声:“二爷——”

陆晋点点头,算是应了。

“二爷给让谁赐了罪?怎么左一个斩又一个斩的,好大仇啊。”查干赶马上前,打量过歪在陆晋手里的顾云意道,“二爷从哪弄来个花朵似的美人,竟还能逃得过阿尔斯楞那个急色鬼?”

陆晋并不与他多话,拿袖子抹了把脸就当完事。其余人一并下马行礼,穿的都是齐颜卫独一份的甲胄,宽肩束腰牛皮靴子高头大马,再是个多么猥琐的人都能衬出凛凛威风,更何况这起子人一个个数过去一溜的大高个、高鼻梁、深眼廓,再有人扎个小辫儿多加个灰鼠皮子狐狸袄,也难怪云意将他们认成蒙古兵。只是没能料到,这姑娘平日里怂包似的,紧要关头真有几分胆气。

陆晋提着人,将她放回昨夜休息的篝火旁,扯了兜帽盖住她大半张脸,适才转过身来问,“阿尔斯楞过了乌兰湖没有?”

巴音道:“昨夜收到海东青飞回报信末,将即刻点齐人马出城,路上发现阿尔斯楞踪迹,未敢轻举妄动,由曲大人领一队人快马追去,末将寻二爷标记至此。”稍顿,试探道:“二爷身上可是有伤?”

“无妨,阿尔斯楞跑了多远?”

巴音考量答:“离此处不出二十里。”

“嗯——”陆晋皱眉不语,旁人不敢出声,老老实实等他发令。

末了等来他说:“查干——”

“到!”小伙子声亮音高,听完上将吩咐就要冲进敌营。

未料陆晋看着地上只露出一张小嘴的云意,嘴角挂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去抓只兔子。”

“啊?”简直不敢相信,他一身武艺抓野味儿?

人呆着,让巴音从后头狠狠踹上一脚,摔个屁墩才老实,屁颠颠去找兔子洞。

陆晋饮一口烈酒,人登时醒个彻底,问巴音:“肃王呢?”

“路上没遇着,多半已经回城。”

陆晋道:“天黑之前解决阿尔斯楞。”

“是——”

云意是让烤兔肉油滋滋的香气勾醒来,一睁眼就看见陆晋捏一块兔肉在她鼻尖勾她,兔肉往回收,她也仰着脖子往前追。

“想吃吗?”他当是逗小猫小狗。

“想…………嗯…………嬷嬷我脖子疼…………”姑娘没醒透,还当在宫里,对着奶嬷嬷撒娇,声音又软又糯,任谁也摆不出一副冷脸。

忽然间回过神来一个激灵指着陆晋道:“你打我!”回头一看,那群凶神恶煞的“蒙古兵”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有的吃干粮,有的在…………烤兔子…………

这会子她倒有点闹不明白,拧着眉毛望向陆晋,满脸都是疑惑,小小声说:“他们怎么不抓你?你…………该不会是蒙古奸细吧?”想来便气,抬手给他一拳,“你卖了我呀!”看的查干一双眼珠子都要脱框。

陆晋根本是纵着她,也懒得理她,淡淡道:“公主多虑,你回头多看一眼,旗上刀上都有齐颜二字,乃末将治下骑兵营。”

云意抬眼望过去,这群人扎小辫的不少,但大都已随汉人风俗将束发剃须,配的也是汉军腰刀。齐颜卫她略有耳闻,听说是十三骑起家,数年间发展成西北一纵猛军,又是忠义王辖下,兵饷资帛并不经朝廷统一配发,如今看起来,更像是陆晋的私兵游勇。

“那你不早来禀我,害我险些死在自己手里!”

怎么说她都有理,陆晋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径自将兔肉包在一小块馕里,递到云意跟前,单刀直入,“吃不吃?”

她这会放下心,矫情起来,撇撇嘴道:“这什么玩意儿啊,硬得崩牙,我…………我只吃肉来着…………”不知怎的忽然间气弱,光喜欢吃肉,这不算毛病吧。

陆晋把东西塞进自己嘴里,对她只有三个字,“自己整。”

“什么叫自己整?本宫都快被你整死了!还让我自己整。陆晋,你等着,等我回宫…………”

陆晋回头,挑眉道:“等什么?等着看公主恩将仇报?”

“我…………我…………”她咬着下唇,气得炸毛又没胆子真跟陆晋叫板,眼眶说红就红,不知是真委屈还是做戏,恰时听见身旁一阵闷笑,查干一面片着兔肉一面笑她怂包,谁知她当即瞪回去,“看什么看,再看把你拖出去斩了!不许动!兔子都是我的!”

最后她一个人承包了剩下的大半只野兔,吃着查干片得薄薄的兔肉,斜眼看陆晋就着清水嚼干粮,也学他挑眉,哼,瞧见了吧,这就是得罪公主的下场,噎死你最好。

可怜怂到最后只能发动精神胜利法。

查干从没见过皇亲国戚,茶楼里私底下传闻听得多了,也对这个大胖子家族十分好奇,抽空就往她身上瞟。云意虽饿极,但吃相依旧慢吞吞,于查干而言,从没见过吃饭也吃得这样好看的人,保不齐又要多看两眼。

酒足饭饱,云意变得极好相处,心里头把查干当成石榴裙下又一人,忍不住朝陆晋看过去,眼神里杀他,“瞧见没有?你个土鳖乡巴佬,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可惜陆晋与巴音凑在一块低头看地图,嘴里头叽里咕噜讲的都是蒙语,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只好转过脸调戏查干,“你伺候得极好,待本宫回城,一定大大的赏你!”

查干问:“公主要赏什么?”愣头青,居然真问出口。

“赏你白银一千两。”吹牛皮么,她可是个中好手,都说是“回头就兑现”,光“回头”两个字就能拖上三五十年。

“好好好!”查干点头如捣蒜,没学过汉人那套欲拒还迎,只管腆着脸继续问,“那公主还能不能赏个官儿让小的做做?”

“好!就提拔你做五品千总,加授武略将军!”正好把陆晋的官职给顶了,哪个上司不喜欢狗腿子?回头就打发陆晋去挖矿,省得浪费他一身腱子肉。

“好好好,小的谢公主赐官。”乐得哈喇子都要淌一地,“还能给小的个美人不?”

“行啊。”云意从善如流,“给你个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的汉人媳妇儿。”

“好好好!”就差给她磕头。

查干美得不行,就觉着今儿遇上贵人捡着宝了,未来的日子那可是通天坦途,搞不好还能一路干到总兵都督,左手美人右手银子,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美梦做着呢,就瞧见大晴天里下冰雹,陆晋凉飕飕的话语飘过来,“忽悠完了?”

云意给他个大白眼,懒得答话。

“是时候启程,查干你领一队人继续向南护送公主回城,待拿下阿尔斯楞,咱们在城门外碰头。”

好不容易等着机会上战场,结果领一个伺候人的差事,查干虽有几分不情愿,但依旧老老实实领命。唯独只有云意不服,“不是说好了送我回城么?又去抓阿尔斯楞做什么?”万一你死了,谁给我作证?

陆晋反问道:“早知道阿尔斯楞有逆反之心,一打起来还丢了嫁妆不说,伺候公主的人也被抢得一个不剩,回头到了王府,能圆得过去?”

“现如今这么多人瞧见…………”单一个人乱说,她扯出来的弥天大谎便遮掩不成。

陆晋道:“我自己的人,自以我陆某项上人头担保,至于其他…………”言下之意是肃王与其他送嫁之人。

云意道:“你放心,我这哥哥从小怕事,太监都能欺负到他头上去,两三句话就能唬住,至于从京城来的宫人,来来回回舟车劳顿,还是让他们就地生息为好。”

“殿下英明。”

“我总觉着…………”她上前一步,仰着一张美好精致的脸,皱眉看着陆晋说,“你有阴谋…………不过我还是不跟着你去啦,行军打仗跑死马,我又没那个兴致去看你削人脑袋。早听说齐颜卫骁勇善战无敌于西北,将军可不要让本宫、让朝廷失望呀。”

“殿下放心,不该留的,必定一个不留。”这又与她打起了机锋。

云意深深看他一眼,踩上查干搭起的手腕,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回头看,草原依旧莽莽无边,急促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颤动,陆晋一身黑衣跑在队前,似刀尖锋刃,利得瘆人。

她摸一摸头上那只戴了多年的吉祥如意簪,长长舒一口气,仿佛这一生生也是它,死也是它,波波折折都全然因它而起。

远远,听天空有雁鸣,排着长队飞过头顶,云意仰着头向上看,勾勾手说:“查干,你会猎雁子么?”

查干苦着一张脸,弯弓射箭,心想我还会抓羊羔子套山鸡打傻狍子,总不至于还没到城门口,这一大片草原就让你啃得寸草不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难写~~~~~~~~~~~~~~~

回城

第五章回城

查干一路祈祷,草原上的生灵千万绕着走,不然公主瞧见一根毛就能让他挖开一片地瞧瞧里头住了哪盘菜。人家是指哪儿打哪儿,她是指哪儿吃哪儿。偏这茫茫原野就没有她下不了肚的东西,兔肉有三做,烘烤水漂盐焗;山鸡剥皮拆骨,皮肉连着脂肪下锅煎香,渗出来的油正好炸酥了皮煎香了肉;大雁撕掰干净上香料果一层油纸再裹一层泥按在火堆底下烤,一开封那香味能直接飘到乌兰城里。也亏老狍子这人带锅带盐,能跟云意搭到一处,一个是后方指挥,一个是沙场实战,一拍即合。

至于抓山鸡射大雁掏兔子洞这类活儿,不出所料还是落到他头上,没跑儿。

云意乐颠颠吃着皮焦肉嫩的野山鸡,觉着这片在她看来“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变得可爱起来,果然是有吃万事足。过后欣慰地看着老狍子,感慨道:“看来陆晋军中,也是卧虎藏龙的嘛,老狍子不错,是个人才!”

老狍子饶有架势地抱拳跪倒,大吼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哎呀,还会成语。肝脑涂地用得好!不过我不爱吃猴脑来着,那东西咕滋咕滋冒泡怪吓人的…………”

不就做个饭,至于吗…………查干翻个白眼,很是不懂。后来想想,将军把老狍子这个万年火头兵留下来,深有其意啊。

这里飘香万里其乐融融,另一端血渗进乌兰湖,随碧玉川流向内城,前一刻忙着分赃庆祝的人已然身首异处,秃鹫寻着丝丝缕缕血腥味天空中盘旋,就等杀人者撤退,才要一拥而上抢光这顿美食。

生于草原,泯于草原,此地命运万物相同,人,并非例外。

陆晋的□□长而利,架在颤抖温热的脖颈间,贴着一寸急速跳动的脉,雪亮的刃映着西斜的光道出一场壮烈远去的大漠孤烟。他只问:“还有话说?”

阿尔斯楞面无血色,喉咙干得发痛,许久才找回原声,艰涩道:“今日死在大名鼎鼎的齐颜卫手里,也算值当。只不过…………”

“额日敦巴日是生是死?”

“我的好弟弟奔去冰天雪地的北方,生死只有天神知道。朝鲁,你抢走了公主,挖到了金矿,也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他突然间咧开嘴角,扯出一道极其诡谲的笑,“朝鲁,我的兄弟,愿天神保佑你。”

陆晋却道:“你的头颅将挂在我的马鞍上,你的女人与财宝将先给忠义王,而你的族人将成为奴隶,该祈求天神保佑的是你,阿尔斯楞——”刀锋闪过,身首异处,头颅上绣一双外凸的眼,还在惊诧世事多变,下一刻已死得干净利落。滚烫的鲜血溅出三尺高,吓得角落里的汉女惊呼一声,歪头晕了过去。

杀人的刀从来磨得锋利,没有丝毫犹豫。

日已偏西,广阔大地无处藏身。

陆晋将人马分作两队,吩咐巴音留下收拾人马财帛徐徐跟上,自领了一队人轻车简行,快马往南追。

最终找到查干并非因路上标记,而是锅里的山鸡肉实在太香。陆晋想,乌兰城外再没有人比顾云意能吃、会吃,大可说是哪里有吃的,哪里就有顾云意。因此碰面时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无奈,又想到阿尔斯楞临死前那一番突兀陈表,少不得多思,又思量着这人大约是个小麻烦不断的惹祸精,但大事或也没胆量去犯。

见着她,照例是老生常谈,“好吃吗?”

“那是当然,我琢磨出来的做法能不好吃?”云意酒足饭饱,就这查干水囊里的饮水净过手,才要抬头视线便撞上陆晋马鞍上的人头,正是眼突面白的阿尔斯楞,就像个夜里索命的鬼,锈了半边的铜像,让她才落了肚的山鸡肉手牵手往外冲,眼看就到嗓子眼,赶忙捂住嘴往后小跑几步,弯着腰呕了半晌,搜肠刮肚的酸水都吐出来。身边人碍着尊卑男女也不敢上前,只查干领了陆晋眼色,递了个水囊过去。

她算是完了,什么倒霉样都让陆晋看了个遍,一张脸惨白如纸,视线左右飘,再也不敢抬眼与他对视,说话也磕磕巴巴不清不楚,“回…………回城吗?”

“回——”

“夜深宵禁,哪…………哪个门进…………进啊?”

“西侧门。”

“我…………我的宫………宫人呢?”

“都在后头。”陆晋弯下腰,额前落下的乱发几乎要被风吹到她鼻尖,其格其动一下,他才向后退开半寸,依旧瞧着她,看她吓得手指哆嗦,兴味盎然,“公主结巴了?”

“你才——结巴…………”火烧一半,弱了。她翻身上马,尽量避开他,“驿馆里没留人,回城我也没地儿去。你得领我一块儿去王府,最好悄悄走,别让人知道。”

陆晋笑,“好,一定不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这人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整她的,一说话气得她脖子疼——

西侧门的守军见了他全然恭谨,头领称一声“二爷”,不问缘由开门迎他进去,齐颜卫往军营去,只留陆晋领着她撬开王府东侧小门,看门的下人睡眼惺忪,睁眼望了许久才认出来,磕磕巴巴道:“二…………二爷回来了…………”

“去,把二门的人叫醒。”门口只有黑漆漆一盏破灯笼,光从下往上,照得陆晋的脸,似地府索命的黑白无常,吓得人大冬天里出虚汗。他只管径直往前走,也不管身后跨个门槛都要两人扶的千金淑女,但云意总能找到乐子,这辈子从没踩过门槛,这会真站在他家门槛上过瘾,管它是不敬还是不吉呢,都算他陆家活该。

陆晋一回头,她还在门槛上玩儿呢,当即沉下脸来,皱了眉,低喝道:“下来!”

动作比脑子快,她当即乖乖跳下来小跑跟到他身后,嘴上仍说:“凶什么凶,一进门就好像鬼附身,王府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呀?”

陆晋头疼,这姑娘一时满世界冒傻气,一时又敏锐异常,内里究竟是什么模样,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二门的人见了他,一个个吓得魂都飞走。也没人敢对他身后面生的姑娘多问一句,听他边走边问,“王爷歇着没有?”

下人回,“王爷在书房呢,似乎…………有贵客。”

云意想起来,这人似乎没有将忠义王称作“我爹”“父王”或者“那老不死的臭酒鬼”,人么,都有爱好,譬如说忠义王爱喝酒,顾云意爱吃,她皇爷爷爱钱,她爹喜欢梗着脖子打仗,什么和亲称臣纳贡,甭废话,直接干!打得西北辽东一片瓦都不剩,还要节衣缩食继续作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