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倒是乐颠颠的,裙子上都是泥,脸上似乎也有伤,但她只管傻呵呵咧嘴笑,伸手从包袱里取出个四方四正的玩意,一张雪白的手帕包起来,递到云意跟前,“殿下快看,这可是蒙古人制出来的羊奶酪,煎茶做饼可好吃啦,奴婢估摸着殿下一定喜欢。临走也扒拉一盒,新的,可没人碰过。”

云意赶忙低头,闻了闻说:“好香呀,好浓的奶味儿。还是你贴心,知道我饿着呢…………”

陆晋心想,你什么时候不饿着啊。

第二排一个太监打扮的白面少年也凑上来,殷勤切切,“殿下,奴才这也藏了个好东西,您瞧这羊肉松,黄亮酥香,品质柔软,好吃得不得了啊!”

云意顿时眉开眼笑,连忙夸他,“好好好,德宝也上进了。”

然而季夏怎能甘居人后,一把将德宝推开,献宝似的把碎成了渣渣的奶皮子送上去,“殿下瞧我的,这奶皮子多香啊,就连几个蒙古将领都舍不得多吃。您尝尝,保管停不了嘴。”

也就剩玉珍嬷嬷的衣裳上算整齐,她容长脸,做妇人打扮,举手投足一派温和,行过礼才开口教训,“殿下这几日车马劳顿怕是受了不少苦,你们几个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该梳洗的梳洗,该干活的干活,路上怎么交代你们的,都扔到车轱辘下面不成?”

再看莺时,“好了,你没哭够殿下也听烦了,去,把要紧的箱笼收拾起来,赶紧的换了衣裳到里屋伺候。”

云意心里明白,莺时这个姑娘是有戏瘾的,这会儿没演过瘾,迟早见缝插针地补上来。再看陆晋,显是不耐烦配几个娘们儿叽歪,眉心皱出一道深壑,冷硬似一块顽石,“等京城来了消息,殿下即可启程。”

云意挺想回他一句,你以为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本宫愿意多待?但见他一副凶巴巴死样子,到底忍下来,转身时藏个白眼,却还是没能躲过高人法眼。陆晋无奈笑了笑,叮嘱道:“好好休息。”

云意听得明白,这话是警告她“老实呆着,少惹麻烦”,她心中不忿,躲在嬷嬷身后嘀咕一句,“要你管!”见陆晋没得反应,竟自顾自乐起来。

夜里关起们来说话,谁守门谁望风都有规矩。云意换了家常衣裳,斜坐在暖榻,手心里两只圆滚滚老核桃,拨来拨去的当做消遣。

德宝同德宝两兄弟,一人一只小圆凳,坐在脚底下回话,德宝弯着腰,揣着手说:“蛮子都当咱们听不懂蒙语,夜里酒喝多了话也多,奴才大略打听出来,他们同京城有往来,说什么快搜快找,真找到了,咱汉人朝廷要将乌兰城都划拨出去。”

“梦做得挺美,想来那死胖子也是挺能忽悠,把阿尔斯楞忽悠得造反叛乱。他要什么?死胖子是后悔了?还是又从谁嘴里听上一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要拿我?”莺时将核桃砸碎,挑出肉来,她也懒得吃,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心里总是难安的。

玉珍嬷嬷抖开一件团蝶百花缂丝短袄搭在她肩上,宫里制的衣裳到底与王府里挑出来的不同,一层缎面一层纱,绣线花纹都藏在纱雾里,透出一股江南少女的婉约来。

“夜里风凉,殿下穿厚实些。”她手上不停,再换一盏热茶,低垂着眼皮,淡淡道:“恐怕是冯宝吐口了,您也明白,宫里头形势不明,总有人要‘弃暗投明、自寻前程’,要另觅新主手上怎么能没个筹码,图的事情,必是又说给东宫了。”

头疼得厉害,云意向后仰,索性靠在引枕上,垫着腰,更是惫懒,“原以为图在母妃手上,拿我的婚事要挟,结果人到了乌兰城外,又听说图就在我身上带着,再快马加鞭的催着阿尔斯楞抢人。这么看来,额日敦巴日倒是个好人,没让死胖子忽悠进去。”

心里闷得很,推开窗迎来一阵沁凉的风,树影月光齐齐透着暧昧风流。她抬眼向上,望见一对筑巢的春燕,一只搭了半边的窝,顿时云开雾散,拉着玉珍嬷嬷的袖口,伸手往外一指,“快看,燕窝!”

青梅原本坐在廊下打盹儿,忽然间惊起,哀哀切切求她,“殿下,燕子还小,不好吃的…………您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它们一家子…………”

“谁说我要吃它?本宫在你心中就是个什么都能装得下的面口袋啊?看什么看,再看一口吃了你!”气得骨气腮帮瞪起眼,圆滚滚一团。

青梅立时闭上眼,忙不迭摆手,“不看不看,奴婢瞎了,什么都看不着。奴…………奴婢告退…………”一转身就是一声哎哟,真闭着眼睛往柱子上撞,撞坏了也不睁眼,继续摸着黑往前。

玉珍嬷嬷摇了摇头,感慨道:“这姑娘可真是个实心眼,说什么都信。”

云意却在看檐上春燕,“放心,不吃你们。我这个人,还是很有追求的,燕窝那玩意,送到我跟前儿来我都懒得张嘴!”回头喊人,“莺时,关窗!”

玉珍嬷嬷无可奈何,“殿下这是何必,跟两只燕儿见气做什么?”

“气呀,怎么不气,就气它们肉少身小不好吃!”一甩辫子,理直气壮。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该启程回京啦,受苦的日子开始啦,俩人激情澎湃的日子也来啦

陆寅

第十一章陆寅

在忠义王府多停几日,总免不了交际应酬。这一日府中四姑娘红珊偏拉着她跑花园里捡桃花做胭脂,云意推脱不开,只能打起精神作陪。

或是水土不服,院中几株桃花树孤零零没能抖出几簇花,庭院里的草木也没个精细人打理,东一块西一块的热闹着,不明风雅。

云意手上捏一朵半开的月季,望着红珊开开合合的嘴唇,脑子里嗡嗡响,根本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只管自顾自纳闷——唉,天底下居然能有比她还聒噪的姑娘,真是开了眼界。

“殿下您瞧,我这红珊瑚珠子亮不亮?年前及笄时父亲给的,说是应了我的名,讨个吉利,您说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么?她略略低头,撇过红珊亲亲热热握住她的手,“好呀,怎么不好?衬得人肤白貌美的,再好不过了。”

“当心脚下——”玉珍嬷嬷上前扶她一把,不着痕迹地将红珊隔开。

红珊却似浑然不觉,又同她打听起京城里时新的衣裳首饰,“您手上那钏碧玺真真透亮,王妃那儿似乎也有一串,说的是什么稀世珍品,但我瞧着,可差得远了。”

云意满脑子黑线,得,知道你们不是亲母女,可有必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挤兑你娘么?丢开花,索性走到桃树下看莺时同青梅几个闲敲落花莺声笑语,想来这小半个月过去,宫里的旨意紧赶慢赶的也该走到西北,陆晋的人马若是能快一步脚便更好,又觉得不置信,原本是谁也不信的气性,怎么偏偏就觉得这黑面俏张飞可信呢?

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好?

不不不,本宫怎么会这么肤浅!我可是读书人呐。

不过…………还真别说,这人长得一股子野味儿,兴许宫里头鲍参翅肚吃得腻味,偏就中意山野奇珍呢?

好吧,晚上让人烧只野山鸡。

她一时出了神,树顶桃花簌簌落了满脸,却没来得及躲开,飘飘洒洒染一肩春末夏初的香。莺时忙不迭请罪,青梅呆呆立在一旁,望着她一个劲傻笑。

春末的桃花渗着一捧酒后微醺的芬芳馥郁,她倒是想起来,每年这个时候宫里都是要做桃花饼的,不过那东西太素,她不怎么爱吃。

“大哥——好多日没见着哥哥,没想今儿能在花园里遇上。哥哥近日可好?听闻哥哥到军中练兵,怕是辛苦得很。”红珊倒出满满一车话,陆寅却不似往常,他现下像是让人施了定身咒,分毫动弹不得。一双狭长丹凤眼,不躲不闪直对风吹落花下,闲闲静立一美人。他像是闯进古时仕女图,不敢进一步,不敢多一声,只怕惊扰了画中人。

云意被他瞧得后脊紧绷,下意识地往玉珍嬷嬷身后藏。这一幕落进他眼底,平添几分遐思,断定她是这样柔软怯怯地性子,蓦地惹人疼惜,怪只怪自己一时出神,唐突了佳人,实乃罪过。忙上前赔礼,“在下陆寅,见过殿下。久未归家,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云意侧着身,只留一片小小的影,细声细气说道:“世子爷言重——”

陆寅还要说上两句,没等他开口,便听云意道:“我这乏了,嬷嬷留下教教丫鬟们如何熬胭脂,莺时陪着我我一道回去。”再叮嘱红珊,“按例午后是要歇觉的,我这实在困得厉害,倒是要叫四姑娘落单了。”

红珊同她推辞一番,送她出了小花园才回。客套话而已,横来竖往都是那么一整套说辞,要不是住在人家府上,她都懒得应酬。

人去楼空,陆寅仍立在原地,脑子里想的是——竟不知世间尚有如此美人,一颦一笑莫不叫人心驰神往。

然而美人心心念念的却是——山鸡啊山鸡,我要吃山鸡。

(●ω●)

路上四下无人,莺时的嘴便跟连弩似的突突突个没完,“这都一家子什么人呀,老太婆镇日里显摆这个显摆那个,养出来的闺女也不像话,一个劲儿的啰啰嗦嗦没完没了,最可气是世子,一对招子灯笼似的亮,人都快凑到殿下跟前,这要在京城里,早给拖下去治罪,还有他说话的份儿?”

云意捏了捏眉心,累得慌,“好啦,人家家里做客呢,你收敛着点。”

莺时便乖乖闭紧嘴。

谁晓得才逃开一堆聒噪,又遇上麻烦事。这宅子建得没有章法,她同莺时两个绕来绕去绕进一处荒僻院落,莺时伸长了脖子嘀咕说:“这可是个幽会偷情讲秘密听墙根儿的好地方呀。”

话音刚落便听见女人哭,这俩人乐颠颠往拐角处躲,根本用不着打商量,光就一个眼神,“听吗?”“听听听!”立马都趴墙根底下。

屋子里,女人哭哭啼啼闹上一阵,作了半晌没说话,自然是有人哄着,末了总算委委屈屈说句人话,“这日子…………我可再也熬不下去了…………你想想法子,总不能真叫他…………若如此,妾身宁可一头碰死!”

那男人显然耐着性子,放软了语调劝慰说:“你放心,他这一趟出城,保管要他有去无回。”

“可是…………他这是送公主回京,你难不成?那可不行,你这一下手,要牵连整个陆家,届时我又能往何处去?”唉,又是哭,呜呜咽咽无穷无尽,真是苦了观众,浪费时间。

好在奸夫废话少,只不过酸的人倒牙,“傻丫头,我怎舍得害你?自然是等他送完了公主,城外栈道,要让他死在蒙古人手里,到时候拉出关外祭了长生天,尸骨无存,倒还是成全了他。”

“我就知道…………你总是想着我的…………你可千万要小心,他…………不好对付。”

“傻丫头…………”

云意听见砸吧嘴嘤嘤叫,知道这是好戏开锣,余下的也懒得听,早几日听过她骂人,那声音粗不粗细不细的,听着忒没意思。同莺时对视一眼,拎着裙角偷偷摸摸溜了。

走下廊下,莺时很是兴奋,红着一张脸,得意道:“您瞧,奴婢没说错吧,那地方一张破门四面高墙,闲的没事不偷个情都是浪费。”

云意没搭话,在心里头把陆晋替换成绿晋,感叹人世间的情爱真是复杂,人长得好看、家世好、能打仗都不顶用,她要看不上你,你便是世上最绿的绿帽王。

云意琢磨着,还是山鸡好,山鸡一定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能让它死得其所,死有所用。

莺时啧啧两声,“要说陆二爷真是可怜,绿帽子戴得比天高,还要被奸夫淫*妇算计死。殿下,您说咱们要不要仗义执言、斩杀奸佞、匡扶正义?”

好不容易走回正道,她这会子是真困,只想赶紧的回房躺平。方才目睹□□的兴奋劲早过了,只剩下懒,“省省吧,管好你那张嘴。天底下谁家丑事不想捂死在屋子里?你要敢跟他说,保管他头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听说当日杀阿尔斯楞你可是吓得晕了过去,还想拿自己脑袋试一试?”

莺时想起阿尔斯楞血溅三尺脑袋搬家的场面,只觉得眼晕,咽了咽口水,“殿下英明,那就让陆二爷一绿到底吧。”

“行啦,人家的事情你操什么闲心?他要是真死在那俩偷情不关窗的傻蛋手里,往后也不必在官场上混了,迟早让人玩死。”这下想起陆晋,却想不起他的脸,脑子里浮现一只绿毛龟,“小绿绿,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给一顶绿帽,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呀。”

这一觉睡到日落才醒,她还懵懵懂懂的想着梦里平白长出一身绿毛的陆晋,德安便将火漆封口的密信送到玉珍嬷嬷手里。

云意抿一口温温的茶,眼风扫过帘帐,在外听候的丫鬟便都一溜退了出去。耳边静了一静,适才说:“拆吧,陆晋办起事来倒也牢靠,比官差还回来得早些。”

玉珍嬷嬷将信纸摊开来,只有一个等字。

她瞄上一眼就要发火,“家里怎么回事?就不能多写几个字么?等?是让我就地等,还是听旨意?等到什么时候?”

玉珍嬷嬷道:“殿下莫急,娘娘自然有娘娘的寓意,或是时候尚早,再等等也无妨。”

云意深深看她一眼,嘴角浮上意味不明的笑,讥诮道:“嬷嬷心里,娘娘的旨意总是要听的。”转而不等她回话,径直同德安说:“前儿你出去打听,不是说圣上已然病愈,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德安道:“千真万确,陆二爷那头也这么说。不过江边上乱的很,顺贼四处起义闹事,或是朝廷顾及不过来。”

云意嗤笑,“朝廷忙起来,与内宫有何干系?总不能是娘娘要拿我的婚事给三哥加码,要争要抢拿什么不成,非得卖了我?嬷嬷也别着急说话,咱们家老早就不睦,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玉珍嬷嬷长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夜里槐序将她叫起来,喘着气说:“二爷那边差人递话,说是京里来了密使,打听出来是召殿下回京,择日启程。”

莺时高兴得一下跳起来,拍着手掌大笑道:“这下可好了,咱们又能回京去!”

云意皱着眉头,想来是她亲娘要卖了她,她亲爹不同意呀。

作者有话要说:逗比文比苦逼文难写多了…………

偶为什么要挑战这个

启程不知道咋写了,旅程制造啥困难,怎么让小绿绿扑倒小云云,让我歇一天。。。

启程

第十二章启程

时局并不好,顺贼吹着不纳粮食不上税的大牛皮一路淌过江北,直逼京师,但北边自辽东到西北原就屯驻百万兵马,因而从上到下人人都像蒙了双眼,心盲眼盲,一间屋子掉了半扇门,依然视而不见。

陆占涛不放心西北局势,企图将陆晋留下,这一员猛将,携领齐颜卫,进可攻退可守。但无奈云意坚持,如有一句推辞,她必然哭哭啼啼唱大戏。陆占涛碍着她的身份,奈何不得,只好通通“轰走”了事。

为免人多嘴杂,云意将大部分陪嫁的乐人工匠留在西北,塞给肃王。绸缎珠宝就地封存,留下一小半儿亲近宫人照料看管。最终轻车简行,上路的人同资财并不多,只捡了紧要的,务必尽快赶回京城。

启程那一日晴空万里,日头照得人要伸个懒腰哼起小曲儿。云意的车架在队伍中间,陆晋高头大马横在队前。将将要打马出发,鞭子扬起来,瞧见个畏畏缩缩的丫鬟小跑着冲到马前,其格其都瞪圆了眼,哇塞,好大一捧嫩草——

模样他仍记得,一张瓜子脸,细长眉,是跟了顾云意大半个月的青梅。

她这回从头到脚一身翠绿,头上一根硕大碧玉簪子绿油油发亮,还没开口说话,先被其格其吓个半死,哆哆嗦嗦说:“奴……奴婢是来…………”

陆晋听得皱眉,她便猛地往后一缩,一面说话一面退,“是殿下差奴婢来递个话…………”

“什么话?”

青梅偷偷看他一眼,咽了咽口水,想到来时公主叮咛,这话要是说得不好不够气势回头就让乔东来揍她,顿时撑起了胆,挺起胸脯大声说:“公主说,土鳖!老娘带你去京城浪一回!”

语毕,还没等陆晋回过神,转过身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个绿汪汪背影飘在巷子口。

查干骑在马上义愤填膺,“将军稍等,我去将那死丫头追回来!”

陆晋摆摆手,自己倒先乐了,万物萌发的时节,碎金似的日光铺了满眼,还有一抹无人可敌的笑,灿烂过一整个风清云朗的春天。

“小孩子家家…………”鼻尖轻轻哼上一声,高高扬起的马鞭终于落下,其格其打个响鼻,甩一甩脑袋整了整棕毛,似利箭离了弦,一马当先。

青梅站在巷口挥挥小手,阿弥陀佛,是她祖上积德,终于顺顺当当送走一尊大佛。

长长队伍缓缓向前,公主车架恨不能堆金砌玉。云意今日将头发挽作双螺髻,乍看去像个十二三的小姑娘,娇俏得紧。这一时如了意,更笑得开心,脸上两团红嫩嫩苹果肉,谁看了都想咬上一口。

阳光自窗户缝里落进来,穿过她的耳,将皮肤照得几近透明。槐序坐在小桌旁剥松子,心里免不了担忧,“殿下这样……真没事么?那个陆二爷生气起来可是会……咔擦!拧人脖子!”

云意指尖绕着一股小辫,嘴角弯弯,有恃无恐,“得啦,他还敢跟我撒气?我可是坤仪公主,父皇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宫里头就数我。谁惹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再说了,在忠义王府憋屈那么久,杀杀他威风总是好的。省得他嚣张起来,不记得谁是主,谁是仆。”

槐序连忙赔笑,“殿下英明!松仁好了,殿下用么?”

云意点点头,“就喜欢你机灵懂事!”

入夜,整顿人马至官府驿站落脚。乔东来敲门来递上热腾腾一碟栗粉糕,笑呵呵开口道:“二爷说这原是欠着殿下的,今儿才找着机会送上来,小门小户做得不够精细,殿下瞧瞧就算。”

这话说的有意思,好东西送到跟前,顾云意能只看看而已?

德安将瓷碟接过,切削一小块来让德宝尝鲜。云意盯着那块金灿灿黄澄澄的香糕挪不开眼,抽空同乔东来说:“替我多谢你们家二爷,这出门在外的,也难得他费心。”

乔东来道:“殿下哪的话,为殿下分忧解难原就是咱的本分,哪敢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都是应当。”

少顷,德宝摸摸脑袋咧嘴笑,“好吃,甜而不腻,栗子味儿满满,可得趁热吃。”

玉珍嬷嬷即刻劝道:“这栗子做得东西,夜里吃多了怕是要积食。”

云意两只眼睛瞪成了两只发着光的小灯笼,一挥手大大咧咧,“我的肚子,嬷嬷还信不过么?跟着我十六年,几时闹过脾气?”

乔东来行礼告退。云意吃着栗粉糕,老怀安慰——想来这一路没白调*教,生来逆反的小绿绿,总算上道了。

云意觉着,既然对方主动投诚,那自己就该乘胜追击力求一举拿下。

第二日夜里约上陆晋月下饮茶,四四方方且破破烂烂小院落,但凡吹过一阵风,都能带起老旧的门窗家具吱呀吱呀叫唤。

云意递给他一封未落收件人的信,眨巴眨巴眼睛,笑盈盈说:“我早同你许过诺,要给一封举荐信让司礼监九千岁开门迎你,这就是咯。正所谓投桃报李,你投我一栗粉糕,我报你一条青云路,是不是很划算?有没有很感动?”

不同于她的殷勤热切,陆晋捏着信,久而未语。这信轻而薄,里头或也只有短短三两句,但明白人说话仅此即可,不必长篇累牍拖累你夜里不睡早上不起,镇日瞎捉摸。

他勾了勾唇,奉献一回转瞬即逝的笑,照亮她身旁一大片杂草丛生的庭院。

信,再一次平放在花岗石桌面,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小麦色的皮肤压住雪白的信纸,让周遭的一切统统暗淡得成了落魄尘埃。

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桌面,他静静看过来,问说:“就为一碟栗粉糕?”

“是的呀——”云意摊手,极其坦然,“你看,本宫就是这么单纯善良又可爱,是不是万里挑一百年一遇?”

陆晋莞尔道:“末将愚钝,还请殿下指点一二。”

云意皱眉,很不买债,“陆二爷,你想想你这都是第几回跟我说这话了?咱能不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晋随即跟上,逼得她无路可走,“那就请殿下指点二三。”

云意快让他气得升天,索性就摊开说:“你傻呀你,你要留在西北,那至多就是个三品四品威武将军,一辈子给人抬轿,你甘心我都看不过眼!倒不如换个地方,你有本事,能打仗,到哪不能建功立业?辽东就正缺二爷这样的人才。再说了,你是蒙古人……我说半个,半个蒙古人,让你领着齐颜卫那堆蒙古兵往死里跟北元干,你能下得了手?就算你下得了狠心,那朝廷还不放心你呢。你看啊,上头的人一般这么想,陆晋,虽有将才,立功二三,然则将其族人屠戮殆尽,绝非善类,不可轻信。好啦,这下完了,收拾收拾跑犄角旮旯里呆着吧,升迁的事情这么辈子都甭想。不过!去辽东就不一样啦,辽东那是打女真人,赢多少算多少,朝廷只会认为你功在社稷,心向大齐,哪管其他?”

“再说了…………”她顿了顿,饮一口茶继续说,“咱不是在上头有人么?决不让人贪你半分功,千总、守备、参将、总兵一级一级往上跳,不到三十就是一品提督,到时候金山在府美人在怀,天底下还有能谁比你风光!”

她张开双臂手指前方,仿佛将寥寥落落夜空信手绘成壮阔蓝图,“你看,一个金灿灿黄澄澄的未来正等着你呀小绿绿……哦,不,二爷,呵呵,二爷…………”

“小绿绿是什么?”

“没……没什么呀,哎呀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重点是……二爷,为了你自己,为了齐颜卫,为了天下苍生,您要扛起重担呀!”眼睛只管往桌上信封瞟,这人怎么回事?喉咙都讲得冒火,还不接起来,大家感谢感谢,哪里哪里,而后各回各家,多完满结局。

陆晋不疾不徐,老神在在地继续品他的太平猴魁,放下茶盏才开口,“如此说来,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让我陆某人遇上?”

“那都是因为我啊!陆二爷,如今这世道,像本宫这样单纯善良又热心肠的人可不多了。进与退只在一念之间,但倘若二爷接了这荐信,不出三年,必定要磕头谢我。”鬼精鬼精小模样,偏要写“我是好人几个字”,越发的好笑。

陆晋侧过身去,笑够了才绷着脸转回来,仍旧是黑面神,能把小姑娘吓得跑出十里远。压着嗓子沉沉道:“君子之交贵在坦诚,殿下若不能如实相告,末将即便收下荐信恐怕将来也难有作为。”

威胁我?

云意细细打量他一回,尔后收起浮夸,认怂。小狗似的耸拉着肩膀,闷声说:“我就是想着,给我五哥找个能用的人嘛,凶什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