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天与地肃杀一片。陆寅领三百人,浩浩荡荡出发。自己一马当先行在队首,与几个老练盗墓贼一面说话,一面急速行军。云意仍旧坐在车内,由之前那位铜陵眼虎姑婆看住,无事可做,只好眼对眼发呆。

一路胡思乱想不停,越发的厌烦自己。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满脑袋想的都是,他若来了我该如何?他若不来,我又当如何?他到底来不来?几时来?如何来?

不不不,于男人而言,江山社稷永远重过儿女情长,他怎会舍下战事孤身涉险?他若当真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她还能看得上他什么?

末了感慨,女人真是难伺候,你好也不行,歹也不愿,横竖她总能挑出理来,让你烦心让你忧。

西陵离京城近,离乌兰远。陆晋这一仗显然打得极为顺利,因陆寅一路向东畅通无阻,过了龚州三镇,临近京师也未遇上散兵游勇,让你不得不佩服。陆晋虽是个昏头昏脑的泥腿子将军,但打起仗来难遇敌手,即便是顺贼最精锐的保民军,也让他在定远附近打得七零八落,通通逃回京师,去求醉卧美人膝的顺天王李得胜。

不知能不能布阵作法,请天兵天将前来助阵破敌。

云意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香囊,里头一袋沉甸甸金锞子安了她的心。

路,走上三天三夜。靖安山于太斗山之间正巧横着一座恢弘壮丽的西陵,西陵本为合葬墓,以玄宗墓为主墓,四方又有皇后墓及四妃墓,离主墓最近的是当年与太子争位的齐王,因玄宗偏爱,便在近处留下一块地,分给爱子。

守墓人白发苍苍,跪在入口处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牌楼下,请诸位老爷回头是岸。

当兵的也没兴趣跟个半身入土的老头子纠缠,一左一右把人架开了扔到荒草里,这一扔,再难起身来。云意看得心酸,倒上十几只金锞子指派虎姑婆下了马车,递给守墓人。

可叹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个守墓人尽忠职守。

天底下文臣武将,有谁不可杀?

她放下车帘,再不忍多看。余光瞥见一位大胡子老兵,分明是挺拔如松的身形,却腆着鼓囊囊一只大肚,成了个火头兵似的大胖子。

哑然失笑,她收了心,静静等,等马车走过番邦使节跪立像,眼前又迎来高耸入云的牌楼一座,再往上便就是玄宗墓地。

为首的盗墓贼翻身下马,率先上前一探,未过多久又是愁眉苦脸的回来,与陆寅耳语一番。

云意心里清楚,此墓七纵七横、共十四层青砖,要开墓必须避开墓顶。西陵地宫的传闻遍布于民间,南来北往多少盗墓人想要入地宫一探究竟,要么是根本找不着入口,要么是有去无回,抱财而死。因此西陵守备极少,数十年来也未见被盗。

而陆寅征召此人,正是因其父兄都死在西陵,只剩他一个人逃出生天。眼下正轻装下马,接上云意,跟着盗墓人去找他们曾经掘开的入口。至于云意,既是她提议,是凶险还是平顺,她都应当陪侍在前。再而,皇室藏着多少秘密,外人了解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既然敢来,势必有她保命的办法,带上她,总是有益。

不出所料,入口在陵墓西侧,已然填上土,埋实了。又得重新开掘,好在土松,人多,两个时辰便都通开来,挖出一个能通人的小道。盗墓人点一盏松油灯走在最先,冯继良与左右护卫次之,继而是陆寅与云意,身后再跟三十人,其余都留在入口处,谨慎戒备。

墓中憋闷,又湿又冷,云意不禁收紧了身上披风,上前两步,紧跟陆寅。

无声前行,很快遇上被凿开的石墙。云意粗略看了看,那石墙厚度足足有一臂长,只让人从中心凿出一块缺口,一次只能勉勉强强钻过一人。陆寅问:“这个洞你们凿了多久?”

那人答:“三个月有余。”

陆寅沉默地穿过石墙,未在言语。

走过一段狭窄小道,眼前豁然开朗,陆寅一行人大约是头一回领会到皇家气派,一座地宫一处墓穴亦能雕栏画栋金碧辉煌,这才不过是第一层,离真正的玄宗棺椁不知还有得多远。难以想象,再往下还会是如何壮丽景象,奢靡繁华。他回过头看云意,心念道无怪乎人人都要舍了性命往上爬,向上,才能有最豪华的宫池,最娇媚的女人,用以装点男人的英雄盖世。

云意却在苦思回想,这一处为首层正中,那么向右就是继续往下,至二层,向左一样是通路,但设有机关,不死上十几二十个,决计到不了下一层。

她仔仔细细,将眼前景象,与在两仪殿见到过的西陵地宫详图一一对应。

因父兄死在左巷,盗墓人选右,推开石门,长明灯见风即燃,将一整条迂回曲折的巷道照的通亮,顿时让人心安气顺。盗墓人迎头向前,陆寅与冯继良各自跟上,云意正要提步向前,猛然间发觉,那个大胡子火头兵一步不离地跟着她,但倘若陆寅在侧,他又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她不明就里,索性不再深思,先顾眼前。

路上无惊无险,畅通无阻,大多数人都开始放松警惕,想来大名鼎鼎的西陵地宫也不过如此,轻易就让人下到二层,见识了陵寝广阔,一个巷道,绕出四座中殿,往殿内去,又有左右各一支小道,再往里去就不知将会被引向何处。好在盗墓人经验老道,领着陆寅一行人,始终未曾绕开中心。

二层通往三层的道路漫长,云意知道,无论他们选哪一条,总归是要死人的。

她回头看一眼,大胡子又到了她身边。

巷道只能容二人并排,陆寅在前,云意在后,她走得慢,没几步便被落在后头。

冯继良与盗墓人在前方探路,远远传来一声低喝,“不好!”陆寅脚下猛然一停,拽住云意便往回跑,身后是是铺天盖地的呼喊声,无数支利剑自两旁射出,冯继良成了肉刺猬,盗墓人也去了半条命,逃出来的还剩二十,全都在中殿内吓得两股战战。

云意站在一尊青铜鼎器附近,望着灭了灯的黑漆漆巷道,怔怔出神,她甚至听见里头一声哭喊,喊的是“娘啊,娘…………”听声音也不过十七八,正是青葱少年郎。

然而她没时间扼腕叹息,陆寅在惊吓之余,将怒气散播到她肩头,一拉一扯,便粗暴地将他带到身前来,“你祖宗建的东西,你既知道宝图在西陵地宫,必然也知道如何脱身是不是?”

云意的手腕几乎要被他掐断,她强撑着,解释道:“我能知道宝图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我一个女儿家又没可能继承大统,怎会晓得西陵地宫如何分布?世子且冷静片刻,静下心来仔细思量,总有解困之法。”

陆寅气急了,一把推开她,令她后背撞上凹凸不平的青铜鼎,疼得她弯下腰,咬牙闷哼。大胡子的目光投过来,欲行又止,再转开,匆匆躲进角落。

而陆寅行到此处,自然不愿意回头,再清点六人一队,为先锋,去试右道。被选中的人如丧考批,留下的也未见轻松。因你清楚知道,很快便轮到自己以身犯险。

时间是燃烧的炭,哔哔啵啵作响,不断催促着脚下步伐。

又是撕心裂肺的呼喊,似乎要将墓顶撕开一道裂口,供人求生。石门自头尾落下,活生生将六人锁死在里头。

这一回陆寅也愣在当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不成要原路返回?再看来时路,已然落下石门,再没办法推开。

一时间又急又悔,冲上前来拉扯云意。

怪她,都是她!

“贱人!竟害我至此!”一抬手一个耳光扇过去,男人在盛怒之中,力道大得惊人,云意半张脸登时没了知觉,牙齿磕到下唇,嘴角都是血。人也被这一巴掌带出去,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正巧跌在青龙石柱上。撞开了龙*首,引来轰隆隆一阵闷响,身后一道石门,自两面退开,留出一条康庄大道为君开。

陆寅绝处逢生,欣喜若狂,抓起云意便往门外冲,“果真玄宗皇帝认得你,你一哭,立刻开门来迎。”走到近前又后悔,使个眼色,又令部下拿命去拼。

一人走进门内,在偌大个厅堂中绕上一圈,随即点头。

陆寅适才带上云意往内去,这一处四壁堂皇,挂的都是或坐或卧的飞天像,画上仙女个个是倾城绝色,看她眉眼,已如坠梦中。

可惜前方无路,云意四下环顾,抬手擦了擦嘴角血迹,轻声道:“每幅画各有不同,机关可能就在画中。”

“不错——”陆寅颔首,望见她红肿的脸颊,心下有愧,便转过身去寻机关。

云意慢慢向后退,退到敞开的石门边。有人伸手去碰唯一一张闭目相向的美人图,她当即转身,迅捷地回到中殿,将青龙石柱推回原位,两扇石门随即向中心合拢,其余人都在专心查探,离石门尚有距离,唯有那位大胡子老兵猛地冲出来,在石门合拢之前蹿出必死之地。

云意急急后退,自龙*首处抽出一把蹭亮宝剑横在身前。

门内骂声一片,门外,云意与这棕熊一般高壮的男人,刀剑对峙。

然而他从未将她手中剑放在眼里,叹一声,猛扑向前,夺了长剑,抬手向后一抛,随着金属的清脆落地声,重重吻上她的唇。

他日思夜想,终不能忘的人………

第53章 迷宫

五十三章迷宫

他的唇炙热,似一团燃烧的火,要在此刻将她湮灭,将她的一切烦扰复杂的心绪通通焚毁殆尽。

她卯足了劲推他,攥得紧紧的小拳头接二连三地砸在他身上,却换不来片刻松缓。他不断侵入,进攻进攻再进攻,如同战场上攻城略地,不给对手喘息之机。仿佛就要在此刻,叼着小小一段湿滑美妙的舌,尝尽芬芳,抚慰一连几日烈焰灼心之苦。

但他装扮过后,身躯庞大,恁大一个肚子不方便动作,他拼着一股蛮力,干脆将她端起来,分开双腿,架在在肚上,如此一来高度将将好,他只需转过身将她压在石壁上,便能痛痛快快吻个过瘾。任她呜呜咽咽呼叫,任她龇着牙小兽似的张嘴来咬,他更能趁机抵开她牙关往里去探。

一个狂热的亲吻结束,双双气息不稳。她被他高高架在石壁与身体之间,眼瞳中蒙着一层雾,面颊也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云意抬高手重重锤他肩膀,呸呸两声,抱怨说:“你这混蛋,害我吃了一嘴臭胡子!”

陆晋抹了把乱糟糟的胡须,想笑,又刻意敛容正色,“你这混丫头,西陵地宫也敢闯,不要命了不是?”

云意根本不认错,只管踹他一脚,娇声道:“你顶着我了…………”

闻言,陆晋更是坏心肠地用力往上一顶,顶在她身体敏*感柔软处,引来她咬着唇,细细绵绵一声低呼,听得人身子也要酥半边。

按说禽兽就是禽兽,发起疯来不分场合,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满脑子想的竟是红浪翻飞*巫山的场景。不由得喉头吞咽,外凸的喉结忽而攒动,预示着他那颗不肯安分、砰然跳动的心。

然而视线落在她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上,到底还是心疼,小心翼翼抚上去,到半寸距离又停住,不敢身手去碰。他素来粗犷,只怕自以为的小心谨慎依然会伤了她。“疼得厉害?”

云意下意识地摇头,过后又说:“疼疼疼,疼死了!都怪你这破胡子,让开,放我下去!”

陆晋道:“谁让你不听话,要你走你不走,还扬言要嫁陆寅?就你这小样,嫁过去一天打三回,打得你亲爹娘都认不得。”

云意扶着他的手落地,闷声说:“我亲爹娘早已经不在世。”

陆晋不依不饶,“那爷是什么?配不上你的泥腿子?敢情儿打一辈子胜仗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你认为如何?”

“亲也亲了,摸也摸透,山洪大水也发过了,不配也得配。”他就是个十足的市井无赖,什么脏话臭话都能从嘴里倒出来,半点脸面也不顾。

云意转过身,抬手就要扇他,可惜被他轻轻松松截在半道,两根手指掐住她手腕,足够令她动弹不得。他面上得意,坏笑道:“爷为了你,前线战事都不顾,刀山火海走一遭,如今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东西,就这么回报爷?”

“我没求你来!我同三哥说,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你来做什么?作死么?”也不知矫情什么,突然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憋着嘴,含着泪,不识好歹,怪他自己不该来。

“好了好了,你这又是哭的什么劲?”他拉拔拉拔腰带,把肚子上的熟牛皮,连带棉絮与四只水囊通通扔在地上,扶了她的肩就将哭哭啼啼的小人儿抱进怀里,这一下终能安下心,庆幸她还在,虽然矫情了点儿,但女人没一个不麻烦,忍忍就好,“脸疼?要不你开门,爷帮你揍他丫的。”

云意缓过神来,又记起她与陆晋之间不能抹开的“一箭之仇”,当即推开他,“用不着你出手,里头指不定什么模样呢。”

那一幅闭目飞天图就是机关所在,一动,立时有迷香四散,引出你脑中幻象,引出屠戮厮杀。

自作孽不可饶,她静立在石门前,心硬如铁。

陆晋撕了胡子,疼得龇牙咧嘴,再将水囊扛在肩上,捡起来一团撑肚子的破棉絮,转向云意,问:“你冷不冷?”

云意皱眉,嫌恶地摆摆手,“谁稀罕你那破东西。”

陆晋大喇喇说道:“爷知道你稀罕爷呢,就是脸皮薄,开不了口。要不怎么一看见爷,脸也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别以为爷没瞧见,方才你偷偷瞄了爷好几眼,怎么?想爷想得浑身难受了不是?哎,我说云意,你在肃王跟前说话糟践爷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头特难受特委屈啊?你放心,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爷知道你心里头巴不得一辈子跟着爷过呢。“

这一连串的恶心话,云意听得头疼,只想求他行行好,要点儿脸。

似乎他在身边,即便是阴森森古墓地穴,亦不觉害怕。

但她怎么能忘记,那一箭锥心刺骨的疼,那一夜羞愤欲死的折辱。她无比地厌恶自己,向左向右成了无限矛盾的个体,不知哪一条路才是正途,不知往何处走才能心甘情愿。

也许,没有一处不后悔。

她这厢纠结痛苦,敌不过陆晋人傻心大,已经绕着四面墙走过一遭,企图找到破解之法,另寻生路。“你爹能跟你说宝图所在,就没告诉你路要怎么走?这不是存心让你来送死么?”

云意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来,“当初建西陵的工匠都被埋在入口,世间无人知其构造。方才开门也不过是误打误撞,兴许,你我就此葬身西陵,也未可知。”

“你运气倒也不错。这么说来,骗陆寅下西陵,你打算与他同归于尽?”

“为一张图争来斗去,但凡活着一日便无一日安宁,倒不如死了干净。就此捡一处清净地躺下,亦不必曝尸荒野,好过我几位妹妹,死无葬身之地。”她面容沉静,语音柔缓,惊心动魄的字句说出来,比咆哮嘶吼更令人胆寒。

他无奈长叹,“多少人苦苦挣扎只为多活一日,你倒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尽想着死。”

云意不以为然,“什么好日子?哪来的好日子?你给的好日子,我不愿过。”

陆晋也蹿上火,反诘道:“锦衣玉食,香车美婢,你要什么爷掏心掏费地给,自龚州起,没让你受半点委屈,这还不算好日子?你想听听你二姐现下如何?嫁了人也一样被李得胜抓出来,扔在后宫里,给他那一众天王地王的轮着个伺候。你这小没良心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就可着劲地作吧。爷也是中了邪,明知你一心寻死,还陪着你下来。这下好了,走不出去,爷肚子饿,回头就把你当两脚羊煮了吃。”

她也开始耍横,“行啊,倒不如现在就一刀了结了我,也省的二爷烦心。”

“杀就杀,你以为爷真舍不得?”拔出刀来,银光一闪,她下意识地闭了眼,他再一次欺身向前,唇贴在她纤长如玉的脖颈上,落下一串细细密密的吻,手也不老实,拨开了衣襟往里去,一下握住她饱满滑腻的猪头肉,下了狠手撩拨,“爷饿了,先嘬一口垫垫肚。”

云意被他气得头脑发晕,身手便扯他头发,撕他脸颊,“你滚!不许你碰我!”

这个时候的呵斥顶什么用?那样好的触感攥在手里,搓够了再碾,挑出来揉捏,下半身紧绷得随时要爆炸,他往上挺一挺腰,威胁道:“再闹,瞧见没有,这才是‘宝剑出鞘’,定要‘见血封喉’,一会就要用这把剑封了你的口,看你闹是不闹!”

“你混蛋!”

“爷就混,还有新词没有?再换一个,爷听腻了。”

“乌龟王八蛋!”

“乌龟脑袋有一个,蛋有一双,你喊乌龟王二蛋才够贴切。”

他蹭来蹭去的闹够了,终于将衣衫散乱的云意放开来。舔了舔嘴角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爷懒得做鬼,也就不着急去采牡丹。”

云意委屈得不行,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捂着眼睛,止不住地哭,“你这人…………真真坏得透顶…………”

见她掉泪,陆晋也是牢骚满腹,“又哭?顾云意,怎么到了爷跟前你就可劲地矫情,敢情儿你就只跟爷一个人瞎矫情是吧?”

“无耻无赖无聊至极!”

她这辈子再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一时好得让你感动落泪,一时又坏得让人咬牙切齿。她擦干泪,撇过脸,眼不见为净。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陆晋仍无头绪。二人被困在中殿,出入无门。

她靠着中央一座莲花观音像坐下,石雕底座刻的是千瓣莲花,莲花周围被浮动的液体围拢,造出园林山水的秀美意境。陆晋扯出个包袱来,里头藏着风干的熟牛肉,他席地坐下,撕开牛肉分给云意。“先吃着吧,这会子想走出去,恐怕是难如登天。”

云意一条一条撕着牛肉,疑心道:“这会子难,几时容易?”

陆晋道:“只能等,等外头的人觉出异常来,下墓救人。”

云意冷哼道:“痴心妄想。”

“你如何断定?”

“我什么都知道。”她忽然间站起身,大怒道,“这什么狗东西,难吃死了!”抬脚猛地一踹,把一整个装吃食的包袱都踢到莲花座下无波无澜的池水中。

“你他妈疯了!”他伸手就要去捞,然而云意说:“这不是水,是浮油,你再捡上来吃,必死无疑。”

陆晋抬头,愤怒地看向她,琢磨着她是不是也中了迷药,无缘无故发狂。

第54章 饥饿

五十四章饥饿

云意拧着眉头,也学他,怒目相对,“横竖都是要死的,何不死得痛快些?”

“你——”他气急了,站起身来高过她一个头,虎背熊腰气势惊人。

可惜云意见惯了他这幅模样,加之身处险境,便不似往常畏惧,一应都给他顶回去,“我什么?也跟你那个窝囊废大哥一样,想给我一耳光不成?”

陆晋牙痒痒,脸都憋红,一忍再忍,忍得额上青筋暴现,到头来只得一句,“行,你厉害!”灰头土脸落荒而逃。

四下寂静,灯光昏暗,他的呼吸声如此清晰,一收一放近在耳畔。

空旷的殿阁,轻叹似乎也有回音。

云意也再没有力气闹下去,他转身,她颓然无力,跌坐原地。

她是主,他是仆,照理说,即便他为她丢了性命,也是应当,上位者不过演一演惋惜扼腕,空余时写一道挽联已算莫大恩宠。她又凭什么感激,凭什么感动?内心咕嘟咕嘟冒泡的,又是哪一种缠绵依恋?

她真是疯了,居然对一个不学无术满口脏话的下贱武夫频频侧目。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对于身份的固执追求,都去了哪里?

陆晋气过了,平心静气找出路。只当她心里窝火,使小性子胡闹,哄一哄就罢。毫无头绪之时,突然听见她在身后说,“你试试莲花座底,观音慈悲,福泽世人,若有逃生之路,势必在此。”

陆晋闻言向观音像走去,口中说:“别是万箭齐发,射个透底就成。”卯足了力,将观音像像东推到底,东面一座麒麟像便挪了位置,露出一条狭窄逼着的小径。

“走吧。”云意提着裙角就要上前。

他扛起仅剩的水囊,再深深看她一眼,绕过她,走在最前。

巷道漫长,一路无话,算时辰已至深夜,两人走到一间四方四正的屋子,正北方一整面墙挂的都是《抚远将军饮马图》,图上草原辽远,斜阳破碎,将军一人一马,眺望远方。殊不知故国已不再,胜败转头空。

云意疲累不堪,扶着石桌坐下小歇,问陆晋,“北边的战事如何?”

陆晋小小饮一口水,一句带过,“不算好,也不算坏。”

她抚了抚垂落的长发,轻声说:“我觉着你一定能赢。”

她的话藏着深意,需仔细咀嚼,但陆晋显然想到别处去,“怕爷打赢了仗回来拉你洞房,所以跑去投靠陆寅,来个同归于尽?你出嫁和亲前宫里头没人给你瞧过春*宫图?你怎么就那么怕洞房呢?”

三句话不离床上事,还能怎么说?她只好自顾自把腹中话说明白,他听不听得懂,她却是顾不上了。“三哥说你是乱世枭雄,我面上否认,但心底里是知道的。看你做人做事,行军打仗,不必等十年二十年盖棺定论,窥一斑而知全豹,若老天不去偏帮旁人,你——自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他愣在当下,听她字字句句不吝夸赞,不能相信这是坤仪公主说出口的话。

“你这是…………傻了?”

云意瞄他一眼,嗔怪道:“说你坏你怄气,说你好你却半个字也不信。这事你不该来,即便没有图,你也必定能成事。何苦执迷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