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心生恐惧,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出这趟远门。

他却笑嘻嘻说:“不怕,夜里抱紧了我就好,什么手啊脚啊的都缠我腰上,缠紧了,卡稳了,谁来都叼不走。”

云意面红,忍不住推他,“你还要不要脸了?当着阿妈的面也能说这些。”

陆晋道:“这就是当着阿妈才只能用嘴说,背地里早就干上了。”

“呸,下流!”

陆晋把另一侧的脸伸向她,“再来一个,这边儿还没呸上呢。”

云意停了停,咬着唇忍着笑,把一双红唇送上,轻轻在他线条刚硬的侧脸落下短促而轻缓的吻,就像羽毛划过,轻且痒。

他的嘴角弯了又弯,三月的春光也比不上他嘴角浅笑。

云意脸上挂不住,催促他,“该回了,闹了一上午,都这个时辰还没吃饭呢,饿得人难受。”

“末将遵旨。”陆晋辞别生母,心满意足地领着她回蘅芜苑。路上经过陆寅的萧山居,远远就瞧见一身黑衣寡素的陆寅从院内冲向长廊,后头跟着仓皇无措的随侍,一溜烟消失在长廊尽头。

云意看了看陆晋,心里估摸着陆寅多半是被她送去那五千两气得够呛,他处心积虑险些把性命都葬送,最终就分得宝藏五千两,如今她捏着这一条故意刺他,也难怪他沉不住气四处撒火。

再往前走两步,远远传来女人压抑的抽泣声。大约是闹得凶了,来不及回屋里关起门来哭诉。世子妃徐氏背对院门坐在凉亭里,身边站着一位袅娜佳人,定睛一看才认出来,原来是久未谋面的程了了。此时正捏着帕子,俯身细语地安慰徐氏。

地上还有一具冰冷女尸,盖了白布却遮不住手臂上青紫可怖的伤。两个麻利的老婆子将人抬起来这就要送出府去处理干净,陆家在京城里只手遮天,如此草菅人命之事也做得丝毫不避人。

陆晋伸手遮住她双眼,叮嘱道:“别看——”

云意在这件事上头仍是懵懂,一只手扶住陆晋手背,傻傻问:“平日里瞧不出来,原来世子妃这样厉害,惩治内院丫鬟也是说打死就打死,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

“嗯——”陆晋随口答,抬眼向内望,与正巧盯着长廊方向的程了了对视一刻,双双沉默无语,各有各的心思。

等这些个血腥脏污的东西都抬走,他才将手收回,身子稍侧,企图挡在云意与程了了之间。然则这一回她却问说:“我方才瞧见程姑娘了,她如今可好?陆寅那厮可不是好相与的,想来她也受了不少苦。”

“你管人家做什么,管我就成。”陆晋老不在乎地答她。

云意好笑道:“我管你什么呀?”

他答得理所应当,“吃饭喝酒睡觉,特别是睡觉。”

得,绕来绕去,又绕回老话题。

好不容易盼到好菜上桌,她坐下想吃的时候却犯了难,“怎么只有一副碗筷?”想要吩咐绿枝去取碗筷,忽而发觉花厅里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只剩下木呆呆的她以及低着头忙忙碌碌的陆二爷。

他拿起一只小巧透亮的银勺,端起碗,笑眯眯像个诱人犯罪的老滑头,“来,二爷喂你。”

“我又不是伤了手,哪用得着——嗷呜……”用不着等她反驳,他已然送出一勺鸡丝银耳到她嘴里,一脸严肃地望着她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把吃食嚼碎了咽进肚。一双小兔儿似的眼睛望过来,又娇又怯,百炼钢也要被看做绕指柔。而他更是心生怜意,抽出空来摸摸她后脑手说:“还想吃什么?明珠豆腐好不好?要不要先吃口饭?”

云意瘪着嘴求饶,“二爷……能不让我自己吃?”

“知道了。”陆晋正色道,“原来你想吃琵琶大虾。”再半勺米饭一只虾,配得刚刚好,送到她嘴边,就等着小乖乖听话吃下去,“张嘴——”

好严肃啊…………

云意被他盯得有点儿害怕,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下陆二爷的“盛情好意”。

而陆晋呢……内里越是澎湃,面上越是正经。当老妈子的幸福感再一次袭来,他对自己发誓,这一回绝不轻易放手。

只是苦了云意,看他这填鸭式的喂法,不出三个月她就要胖成一堵墙,谁来都推不动了。

烦人!陆晋到底打哪儿学来这么个癖好!

第80章 新婚

八十章新婚

吃得多了,难消食,云意夜里没能按时早睡,随意挑上一本词选便靠在榻上闲翻书。而陆晋交代完巴音,自书房回来,推门瞧见的就是春榻上慵慵懒懒一美人,拆散的乌发铺了满背,三千烦恼丝,丝丝缕缕都惑人。

不经意间已自觉摒弃了外界纷扰,放软了一颗心,自背后将她拥住,下颌磕在她瘦削的肩上,去看美人手里究竟翻的哪一部书。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他难得认认真真读一本伤春悲秋的诗词选集,这会子忍不住低声吟出来,薄薄的双唇就贴在她耳畔,声带的震动也传来她耳廓中一阵嗡嗡声。

云意轻声接完了这阕词,“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陆晋耐心听她细细绵绵吟诵,室内昏黄的光在她面颊上晕开来,带着融融暖意,总让人一个不小心就入了神、丢了魂,满心满眼就只剩下她眼底似秋水横波的温柔,以及轻轻开阖的娇软红艳的唇。

“这诗写的什么?”要问也不过是为应个景,因她略略侧过身,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就这样看过来,便让他那些个龌龊心思一瞬间都散个彻底。

“是苏子瞻的《昵昵儿女语》,写的是琴声激荡,高低起伏。”

陆晋却咕哝说:“听名字倒是香艳得很,怕不是你会错了意,解错了词吧。”

云意合上书,懒得同“文盲”争辩。转而问:“现如今京城布防可好?依我看辽东还是不大稳当,要当心,可不要给女真人捡了漏子。”

他的手从后环绕,捏住她细长柔软的指头细细把玩,皱眉道:“总归出不了大乱子,方才在书房就是交代巴音,东边还要再派兵力,至少要将定远守住,再隔个三五月把西北的新兵蛋子练好了,也该是时候出关去会一会辽东总兵余世有。”

“又要打仗啊…………”

“傻姑娘,不打仗哪来的太平日子。”

云意纳闷道:“这话不对。”越打仗越是祸乱四起,民不聊生。

陆晋将她扶正了对住自己,饶有兴致地问说:“如何不对?”

她想了想,继而蹙眉道:“好像你也说得在理,但好像又不大对…………”

她歪着脑袋琢磨事的样子实在可爱,他看得心痒痒,凑上去猛亲一口,羞得云意连忙捂住被他亲过的地方,四下看了看,见屋子里没丫头守着才放下心来推他一把,“又闹什么呢,我……我难受着,不行的…………”说到最后自己先羞得低下头,耳根子绯红,伸手掐一把就能滴出血来。

陆晋笑个不停,抬手捏一捏她饱满圆润的耳垂,再勾一勾尖细的小下巴,活生生是个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地主恶霸,“不闹不闹,咱们俩就凑在一处说说话,谈谈心,你看可好。”

她撇撇嘴,不大乐意,“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谈。”

陆晋道:“你教我吟诗作对,我教你观音坐莲,怎么就没话可说?”

“观音坐莲是什么?上阵杀敌的厉害功夫么?”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问得一脸傻气。

陆晋顿住,还真做出个仔细琢磨的样子,隔了一阵才点着头说:“嗯……确是一种厉害功夫,不过你如今修为尚浅不应操之过急,不如先学学基础招式。”

云意将信将疑,“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好事…………”

“天地人伦,休憩生养,怎就不是好事?”

这回她总算听明白了,咬着唇气呼呼说道:“我就知道从你嘴里出来铁定没好事,尽在这臊我呢!”

“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陆晋连声告饶,为避重就轻,便开始攀扯其他事,“早几日冯宝来过。”

“他来做什么?现如今他在王爷身边如日中天,本就该避嫌,不与你私下见面。他亲自找你说,恐怕是为了我吧?”

“公主英明。”他拱手作揖,一副正经回话架势,“他说有一故人日夜忐忑想与你相见,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冯宝虽未点破,但“故人”是谁她心中透亮,一时间沉下脸来,涩然道:“你说什么了?”

“我问他是男是女,是男人就没得说,绝对不行。女的么,倒还能考虑考虑。”他正说着玩笑话,不经意瞥见她越发难看的脸色,不由得身形一顿,问说:“这是怎么了?不想见就不见,没什么可为难的。”

云意缓上些许,终是没能忍住,多嘴问上一句,“冯宝还有别的话没有?”

陆晋道:“只说那一位身体不大好,看了许多大夫也未见起色,若不然也不会如此相求。”

她心下一片酸涩,闭上眼忍住泪,深呼吸时能够感受到他突然收紧的双手,他的担忧透过指间力道传进她心底,她睁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眸,同他说:“不见,见了面也没话说。不过余下的我不能透露,只能告诉你,绝不是男人。”

闻言,陆晋牵了牵嘴角,故作轻松,“得了,这么招我就放心了。”

“二爷,殿下…………”门外红玉试探着问,得了陆晋一句“进来”,适才挑起帘子与绿枝一道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送上桌。

云意当即就开口推脱,“我这可饱得不行,再吃要吃坏了。”

陆晋笑,“是我差厨房现做的,前一阵跟巴音说得心烦,就想着回头来吃碗面垫垫肚子。怎么,要不然你也尝一筷子?”

云意伸长了脖子去看,一碗面做得汤清油亮,上头撒着细细的葱花、薄薄的鸡肉,正蹿着香喷喷热气变着法子勾你腹中馋虫。她看看面条再看看陆晋,犹豫了一会才说:“尝一口倒是无妨,只不过……我可受不起二爷再亲自动手了。”

他便招招手,吩咐红玉,“再给你们主子拿个小碗来。”

于是她与他在初夏寂静安宁的夜里,有了分食一碗热汤面的缘分与幸运。陆晋的一大碗都下了肚,云意的小碗里还剩着面汤,被他端过去仰头就喝个干净,再擦擦嘴,大大咧咧站起身,绝没有剩一口的习惯。

他吃饱喝足,端起杯慢慢饮一杯高粱酒,还能灯下赏美人,再惬意不过。“三召回门,肃王与你二姐都在宫中,咱们见一见走个过场就回。”

“二姐也在么?”她盘腿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侧脸,半眯着眼睛,吃饱了就开始犯困,“我还真有点儿怕我二姐。”

“怕她做什么?”他嗤之以鼻,浑不在意,“她算哪根葱?”

“她是我嫡亲的姐姐!”云意蹙眉,声音也发冷,“再不许你这样说她。”

陆晋没所谓,认错态度一流,“关起门来你最大,自然都听你的。我这里再不提她,总可以?”

云意道:“说起来我倒还忘了问,为何我的公主府一转眼成了二姐府邸,这事儿可没人来问过我,谁做的主,二爷可清楚?”

“这……”他抬眼看四周,瞄过了花瓶、盆栽、多宝阁,就是不去看云意,见她没打算轻易略过,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那时候你下落不明,我这里……一多半都以为你不在人世,哪还有闲心去打听一座没修完的公主府,好心帮她一把也不过是看在你的面上,替你照顾家人罢了。”

这事深究起来大家脸上都无光,不如轻轻放下,就此了结。云意低头笑了笑,站起身来绕过他往床边去,撩起一阵浅香,清新似窗下开出的小茉莉,莹莹一片雪白。

于是乎,他就只能窜进隔间里冲凉水,大晚上的闹醒了精神头,上半身湿哒哒没擦干,下半身只穿一条银灰色长裤,大喇喇走出来,半点不避讳。

云意小小一个团,抱着膝盖窝在床上仔仔细细打量他。男人的身体矫健如猎豹,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亟待爆发的力量,轮廓的起伏是令人痴迷的遒劲壮硕。但凡目睹一颗水滴自他凸起的喉结滑过平坦的胸肌、肌理分明的小腹,最终落进一丛茂盛蔓延的毛发里,已足够令人神魂颠倒、身心沦陷。

他坐到床边来,云意伸出食指贴着他滚烫的肌肤,描绘他前胸上,自腋下到侧腰的一道长疤。她的手还没能到达他左腰,就把他一把抓住了,不能动弹。他凑得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皮肤上蒸腾的水汽,他眯着眼睛说:“别闹。”

她喃喃,“好长一道疤…………”

他歪嘴轻笑,“心疼你们家二爷呢。”

“还能活下来,可真是走运。”

陆晋噎了一回,继而道:“若不是走运,怎么能娶到你呢。”

她想起往事,有着些许恍然,“我记得头一次见面你就中了一箭,当着我的面拔箭剜肉再拿匕首烧红了止血,那时候我说什么来着,好像是闻着香就惦记上烤全羊了。”

“亏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傻姑娘。”

“现在呢?”

他想了想说:“现在看来是真傻,要不怎么钻了我的套,成了我的人?”

可真是,志得意满,夫复何求。怎就不认为,是她心甘情愿,且甘心做陪呢?

第81章 回门

八十一章回门

初夏的天气已然称不上凉爽,陆晋日常习惯稀里糊涂,就这么光着膀子往床上躺。云意被挤到里头,转过脸就对上他背上凶神恶煞的狼头,牙雪亮,眼外凸,一眨眼就要越出皮肉来张嘴吃人。

“陆晋——”灯只留了屏风后头那一盏,因此昏昏暗暗看不清,她伸手戳一戳他后背,提醒他竖起耳朵认真听。

陆晋没回头,大约是睡意朦胧,“怎么了?要水?”

“你管管你背后这头狼,它老爱瞪我!”

话音刚落他即刻转过身来,瞪着眼比恶狼还凶,“不想睡了?想干点别的?”

她轻轻抠他胸膛上老旧的疤痕,咕哝道:“我有话要问。”

“问——”

她扭捏起来,“你转过身去我才问。”

陆晋没办法,即便是满脸颓丧也只能照她吩咐办事,老老实实转过背去,留他背后那只时时刻刻凶恶警醒的狼面对她。

而云意呢,将要问出口的话还没想好,她其实就是想碰一碰曾经在余宅里,勾得她动了凡心的撩人背影,还有顺着脊骨往下,男人窄瘦的线条与内凹的腰窝。

视线落在男人肌肉结实筋骨有力的背上,她的手离他小麦色的皮肤只差半寸,想要下手却又隔着面子,挣扎时才想起来还有话没问,便随口说:“若我当真死在西陵——”

“胡说八道!”

他凶起来当真吓人,云意只得换个说法,“假若你始终没能找到我,那你……会娶哪一家的姑娘呢?”一双眼珠子仍盯紧了他后背,借着昏黄的光,追寻他起伏凹凸的线条,渐渐往下,瞧见裤腰处突出的胯骨,以及一小点外漏的春光。

心里想着,臭流氓,光着膀子不盖被,镇日里不穿衣服乱勾搭人。

她这样心心念念馋涎欲滴的,哪还有心思去管他答什么。

正经的居然是陆晋,面对着半落的红帐冥思苦想,到最后也没答案,“不知道,找不到就继续找,一年找不到找两年,两年找不到找十年,到死才算了结。”

“唔——”云意小心翼翼,慢慢把侧脸贴向他后背,期间还能抽空回他,“找我的时候还收不收美人娶不娶新娘子呀?”

“心死了,跟谁都一样。”意思还是,该娶谁娶谁,论起男人的“望门寡”可没意义。谁知道背后一热,竟引来她破天荒的主动一回,自背后将他环抱,小小馨香的身子贴上来,顿时让人口干舌燥浮想联翩。

他咽了咽口水,握住她横在自己腰上的手,痴痴问:“你这是……感动了?想要以身相侍?”

云意哪管他说什么呢,她终于抱上了梦寐以求的后背,只想安安静静地体会一番,没闲情同他说话,“嘘——”

嘘什么?越是安静他的感官越是清晰,她胸前的柔软紧紧压在他背后,令他在脑子里勾勒出完整轮廓,多想一刻都要上充血下也充血,可恨她抱上来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仿佛说了一箩筐废话就为找个空挡“袭背”。

“怎么了?哭了?”他的关心换来河东狮的呵斥,严令他,“不许转身也不许回头。”

她要好好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

而陆二爷今晚有点儿挫败,想不明白他英武非凡如潘安再世的容貌,居然顶不过后背的吸引。末了得出结论来,顾家的人,个个都有怪癖。

他觉着,下一步是该好好保护小翘臀。省得她眼泛绿光,饿虎扑食。他就要贞洁不保,名誉扫地。

这一夜只剩云意一人享受,抱紧他后背,睡得心满意足。只可怜陆晋,怕吵醒了她,动也不敢动,僵尸似的挺到天亮。

到如今才明白,“断袖”原非传说,无论是男是女,“断袖”源于内心的温柔,因而不忍触碰,不去打扰,唯恐惊扰了她梦中的云和月。

陆晋照旧在府里办公,算起来,他前二十六年正经待在王府的日子,合计起来恐怕还赶不上这一段。似乎只要有了她,身边其他碍眼的人都不再重要。无趣又烦闷的日子,也因有了她而变得鲜活可爱。

他有了牵绊,亦多了依恋。

而云意趁着这两日将院子里得用的人都理清,陆晋除了乔东来与乔西平两兄弟,就没在府里留人,更不要说郑仙芝早先用过的,一个个或是被他送回郑家,或是安置道京郊养老,空荡荡一个蘅芜苑就等她的陪嫁丫鬟来填满。好在不缺这些,即便没有能拿主意的老嬷嬷,多提拔一个厉害丫鬟就是。退一步说,德安德宝打小跟着冯宝做事,皇宫内院都能横行无忌,更不必提一方小小宅院。云意估摸着还是让德安来担这个责,一来他稳重内敛,行事谨慎,二来他曾在宫中任职,好歹有着官老爷的体面,压服众人自不在话下。

不过云意当家做主的头一件事,还是改厨房。规矩体例都交德安去办,全依着从前她在宫里独一份的小厨房来配置,南北厨子、帮手采办,一个也不许少。

要过舒服日子,先从厨房开始。

转眼就到回门的日子,因父母高堂已不在,或在也避而不见,云意回到宫中依旧平常,连多一个笑都没有。

遇上肃王,双双尴尬,从前亲近的兄妹,如今只能如陌生人虚伪寒暄。再看二姐云音,座上摇着团扇冷眼相待,仿佛等着看她的凄凉的下场。

内宫人丁寥落,草木枯索,处处皆是凄凉之意。陆晋与肃王在兰芷江汀里饮酒,云意却被顾云音拉着往御花园深处去,她今日照旧是一身寡素,却在首饰头面上下了功夫,用的都是澄澈透亮的和田玉,色淡而温润,足够撑得起皇城内院公主之躯。

她捏着团扇缓步在先,云意稍落些许,紧跟在后。末尾还有一连串太监宫女,组成浩浩荡荡一串赏花游园队伍。

走到半开半掩的牡丹园,顾云音抬起了美人团扇,把随行队伍都留在身后,一伸手拖住云意往游风亭上去。更问道:“瞧你着模样,想来是过得极好。”

云意后退一步,答得礼貌而疏离,“多谢二姐关心,有祖宗保佑,又有哥哥姐姐护着,我自然是好的。”

顾云音轻轻摇着团扇,语带嘲讽,“你这话倒是跟冯宝学得一个样儿,京城都给你们绕上十全八圈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真真滴水不漏。”

云意道:“姊妹之间哪还讲究那些,都是直来直去掏心掏肺说话。”

“掏心掏肺?我怎么敢当?”她望向身边一朵怒放中的“昆山夜光”,眸色沉沉,“原以为你自幼聪慧,又在两仪殿跟着父皇长大,自当见识非凡,没料到还是一样,嫁了人便将国仇家恨通通抛到脑后,我看你这架势,就是铁了心要助他窃国,以己代之,是也不是?”

云意平静依然,“我不知天下要乱到几时,也无心与你立誓作保,但二姐,我只问你一句,天下真是我顾家一人之天下么?若真是,为何父皇殉国,子孙飘零,而天下依旧是天下,未曾见山河倒转,乾坤颠覆。却见日月轮转,百姓如常?二姐可曾听说,玄宗爷宝藏重见天日,千万雪花银宁可葬在土里烂个透底,也不予百姓,不予将兵?天命所归,天下之主,就该是如此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