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玻璃上抹出一片透明,林笙视线放远,看见远处的马路与行人。

他想起徐写意先前发给他的短信,从小心翼翼的措辞里能看出她是极其认真地在对待。笑了下。

林笙用干净的手指紧了紧耳机,嗓音温和。“放学了?”

“嗯,刚下课。”

徐写意把这事当做大事件,一边打电话一边收拾书包,张晓励她们怎么干扰她也不理,“林哥哥你可以在医院在休息一下。我还要四五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财富广场。”

“不着急。”林笙打方向盘,转过个红绿灯路口,“你读的二中,对吧。”

“在学校等我,我来接你。”

徐写意正在放文具盒,闻言愣了下,“不、不用麻烦了林哥哥,我自己坐公交去。”

“不麻烦。”

“真的没关系的,我..”

“就在学校等我。”林笙温和的笑里,带着点不容商量。

前面有辆大众Polo横插一杠。

他白瘦的手指,灵巧地一转方向盘避开前车,嗓音低沉而随意:“我可不想,跟个疲惫的小可爱吃晚饭。”

林笙说30分钟后到停车场。

但徐写意还是早早从教室下来,撑着伞在停车场等。

她捋捋书包带子,还在消化刚才林笙那句话“疲惫的小可爱”。

—是她上次过去被公交车挤得太狼狈,所以林哥哥才那么说吧?

空气潮润,吸到鼻子里略微的凉。

她一个人等的时候,漫无目的地考虑了些杂七杂八的事。父母,高考,以及下周的作业等等。

下雨天黑得早。

林笙的开车到停车场的时候,四周路灯已亮起。

细雨斜飞,灯下穿二中校服的少女撑着把红格伞,黑色书包,马尾的发梢落在肩上。清秀的脸蛋有些许未脱的稚气。晚风吹去,拂动着她耳边的小碎发。

她站在那儿,整洁,沉静,也不喧嚣。

融在夜色微雨里。

林笙手指随意搁在方向盘上,不觉多看两眼。

风变大,她似乎冷,抱住胳膊在雨里缩了缩。有点可怜。

“等很久了?”窗玻璃落下去,林笙对着那里说。

徐写意吓一跳,因为发呆太投入,都没注意来车。那男人手臂随意地放在车窗,正看着这儿。

她赶紧礼貌地喊人:“林哥哥。”

杏黄的灯光夹着雨雾,林笙笑容很浅,倒是没有上回在医院看起来那么严肃,脾气好又没架子:“快上车,风大,别吹冷了。”

“嗯!”

徐写意绕过水洼,朝林笙的车走。

收伞抖干净雨滴,徐写意才坐进副驾驶,然后把伞装进一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里。这样,就不会弄脏林笙的车。

林笙看一眼她装伞的动作,略微意外。没想一个小女孩会这么细心、会生活。

“抱歉。”他说,“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等很久了吧?”

“没有没有,林哥哥你按时到的。”徐写意低头装着伞,语气带着礼貌的微笑,“教室的同学都走了,我坐在那也没事,就先下来了。”

“是吗。”林笙随口道,显然对一个学生的生活琐碎并不太有兴趣。

徐写意刚装好伞,把塑料袋打好结,就忽然感觉身上有很大件衣服披下来。

她微微惊吓,抬头看的时候林笙已经收回胳膊专心开车了,“先穿上,别弄感冒了。”

“谢、谢谢林哥哥。”

徐写意愣愣地道谢。身边接触的男孩子们,大部分聒噪调皮,没人会这样关照女生。她有点不习惯。

水洼被车胎碾过,海浪一般涌开。

徐写意理了理身上的黑色风衣,领口还有男人脖颈肌肤残留的温度。

以及清淡的男士香水味道。

徐写意悄悄打量旁边。

林笙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干净的手腕戴着块腕表。

她不自禁看向他的耳廓,硬朗分明,干干净净的。

朦胧记得童年记忆里的少年,耳朵有耳钉。好像还不少。

觉察到打量,林笙转头,眯眼微微一笑。

林笙再次意外了,这女孩儿比他想象的有计划。

她没请他吃麻辣烫、吃油炸串串这些学生经常吃的,而是正正经经请他去了一间羊肉汤锅店,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

至于她请他吃饭的目的,林笙当然明白。

只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还会玩大人的“套路”,他觉得有点意思。

反正,今晚也没有重要的安排。

女服务员站在桌边等候点菜,不时瞟坐下后就没说话的男人,注意到他右脸颊有一颗小黑痣。像故意点的,不然,怎么会有人把痣长得这么恰恰好。

徐写意从菜单里抬起头:“林哥哥,你有忌口的东西吗?”

“随意,我没忌口的。”

徐写意“哦哦”地愣愣点头,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要一斤羊肉,半斤杂,蔬菜要时蔬拼盘的。碗碟要鲜辣椒加酱豆腐,哦,一份不要葱,一份正常。凉菜要拍黄瓜和牛肉拌三丝。”

徐写意说着,忽然想起来,“林哥哥,你喝什么饮料?有椰汁和可乐。”

林笙没立刻回答,淡淡笑了下,徐写意正想他的意思,就听她口吻平和地说:“哥哥不喝饮料。你爱喝什么就点什么。”

徐写意忽然觉得,之前在医院对林笙的敬畏是不是自己太胆小了。林哥哥,分明很亲切呢。

点完菜,服务员用圆珠笔记好菜单后离开。

“你似乎很擅长点菜。”林笙没抬头地问。

徐写意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擅长的。”

她是真的不擅长,平时和同学出去吃饭,顶多就是路边的小炒馆子、麻辣烫之类的。

“不过。”徐写意弯了下唇,“我会做饭。”

林笙才结束对桌椅油渍的审视,眼皮抬起,“哦?”

徐写意动作熟练地替两人把消毒过的餐具剥开,给林笙摆好:“我从小就喜欢看做菜的节目,模仿着做。加上我爸妈也比较懒,经常让我做饭,慢慢就会了。”

手机突然来了条微信,林笙看了一眼,随口说“是吗”。

“恩恩。”

徐写意本不是话痨少女,但想着要跟林笙套近乎,然后一会儿好让他答应自己一万块钱动手术的要求,就硬着头皮聊。

她回忆着父母做生意跟人打交道的模式,聊了些话题。

大部分是泽安的旧事。

跟林笙唯一能聊上话的,就是泽安那点破事了。

“我好多年没去过泽安了,那边还和以前一样?”林笙从手机屏幕上抽出眼神,看了眼女孩儿。

徐写意浑然不觉,对面的成年人对这个话题的敷衍,也并看不出来,林笙现在的注意力在手机上,并且心情不佳。

当然,也大概是因为这个男人情商太高,哪怕是敷衍,也可以做到很好。阅历浅显的高中生哪里看得穿。

徐写意热情地介绍着:“不一样了。现在变化挺大的,政府把整个县城翻修了一遍。现在县城大道修得很宽,不过一到国庆还是堵车,游客太多了。”

“你爸爸妈妈还在做超市?”

“没有了。”

徐写意眼睛垂了垂,“他们现在在找其他的生意做……”

林笙看了眼新进来的微信,拧紧眉头,他盯得久了,微微出神,然后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刚才叭叭说话的女孩儿,似乎变得安静了。

他抬起头,对面的少女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睛,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她似乎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于是林笙不再理微信,把手机也收起来,看向徐写意:“写意妹妹喝过酒吗?”

“嗯?”徐写意没反应过来。

林笙干净的手指交叉,放在桌上,看眼压在桌玻璃下的菜单,冲对面女孩儿弯弯唇:“哥哥不喝饮料,只喝酒。”

☆、chapter4

“介意我喝点酒吗?”林笙问。

徐写意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脑袋横着摇了摇。

惹得林笙眉间淡淡舒展,笑了下。

其实徐写意也没有这么“乖”,她也叛逆,只是在“长辈”面前肯定是要收敛很多。

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徐写意拄着筷子,看见对面的男人仰头喝酒,下颚线瘦削分明,胡须剃得很干净,仔细看才能看见一点印子。很清洁。

关于男人的“品位”什么的,对现在的她来说欣赏起来还困难。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干净”、“整洁”。

徐写意看着林笙喝水时细致而文气的动作,终于和童年记忆里的清隽少年有一点重合,心里稍稍有了些把握。

“林哥哥,每台手术都必须签那个责任书吗?”

林笙放下杯子, “嗯。”

徐写意放下筷子,忐忑小心地问:“那…能不能帮我破次例?”

林笙一点也不意外她提起,事实上,他已经等很久了。看对面女孩儿一本正经的模样,他也直接问:“你想我怎么破例?”

徐写意眼神闪躲了下:“就是,不签那个责任书可以吗。你就帮我悄悄做,好不好?”

“不好。”他几乎没犹豫。

“啊?”徐写意忍不住失望,“都不考虑下再答复吗,林哥哥。”

好歹我在请你吃饭呢……

“这是原则问题,写意。”林笙看着她,“医生的手术刀,不是可以随便动的。”

“林哥哥,我有一万多块钱,我全部给你。”

徐写意不死心,赶在林笙开口前她又补充:“或、或者我给你打个欠条!我知道一万多对你来说可能真的很少,我过两个月就去打暑假工,你觉得多少合适,我分期付给你。”

听到这,林笙有点哭笑不得。修长的手指闲暇地轻轻拨弄酒杯,看向对面。

他是多无聊,才在这儿陪个思想天马行空的女孩儿聊天?

她简直像一只,无意闯入成年人世界的小动物。

用最简单直接的思维,跟他商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可能”、她却满抱希望的事。

林笙想着,要怎么跟徐写意讲。半大不大的孩子,还在读书,十有八九恋爱都没谈过,有些话…真不好提。

林笙寻思着,甚至冒出过是不是找个女人跟她讲讲、开开窍的念头。

但转念一想,两人也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没有那个必要。

算了。

林笙没说话,徐写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争取:“林哥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而且我保证讲信用。”

两人中间的汤锅冒着白气,头顶灯光柔和。

林笙看她竖起三根指保证的模样没忍得住笑,徐写意被他的笑容弄得有点懵。过了会儿,在她希冀的目光里,林笙才稍微随和地说:“那可不行。”

徐写意顿时气馁:“为什么啊。”

他俯视她沮丧脸蛋,嘴角上扬,本来欲脱口的严肃说辞变成柔和的话语:“因为,哥哥不喜欢人赊账。”

没戏了。

徐写意觉得。

因为这顿饭林笙都没要她请客。

她甚至都不知道林笙是什么时候把账结了的。

他天衣无缝,没给她一点卖人情的机会。她想请他吃饭,结果到头来变成他请她。人情没卖成,反而欠了个人情。

唉…

大人办事,一定要这么狠吗?

徐写意简直欲哭无泪。

林笙送徐写意回家,路上少女一语不发,一副搞砸了事情的沮丧模样。

他摇头叹息她的死脑筋,又偶尔地忍不住嘴角上扬。

黑色保时捷驶到旧居民楼下,徐写意背上书包下车:“谢谢林哥哥。这两次给您添麻烦了。”

林笙从车窗跟她说话:“没事,回去别想太多,好好学习。”

徐写意闷闷地转身往单元楼走。

林笙手指随意地慢慢敲着方向盘,看了一会儿徐写意的背影。那肉眼可见的失落。

“你等等。”

听见这话徐写意扬起希望转身,眼睛发亮。

一把伞从车窗被递出来。

“伞不要了?”

“……”原来是伞。

徐写意脸上的希冀迅速垮塌,小跑回来时单手按住背上的书包,接过雨伞后还是礼貌地点头道谢:“谢谢林哥哥。”

“那,我上楼了,再见。”

林笙扬扬手,表示再见。

单元楼和车之间还有条十几米距离的小径。徐写意走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匆匆说:“林哥哥你先等等我,我马上下来!”

林笙刚把车调完头打算走,想问什么事,结果女孩儿一股脑跑进楼里消失了。

他看看腕表。

跟楚越飞约的时间就快到了。

结果徐写意上去很久没下来,林笙等得有些失去耐心,干脆熄了火下车,抽了支烟。

徐写意急匆匆跑下楼,远远看见路灯下抽烟的青年。他靠坐在引擎盖上,个子那么高,背影挺拔得像一颗悬崖岩石上的松。

二十七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华。

英俊,年轻,也有钱和能力,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有本事去追求了。林笙就是这样的。

“林哥哥。”

听见声音,林笙回头。

徐写意跑得脸蛋红扑扑,拿起他手塞了一包用透明塑料袋装整齐的东西给他,“空腹喝酒很伤胃的。”

她亮着眼睛,指了指药:“护胃的药。吃的时候要用热水哦,四五十度的那种。胃不好要少喝凉水。”

林笙一怔,烟慢慢从唇齿逸出。

他目光瞥见徐写意书包拉链上挂着的毛绒兔子,正跟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地晃。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徐写意抿嘴笑,答非所问,“林哥哥,你不爱吃羊肉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看你一晚上都没动两筷子,就顾着喝酒了。”

林笙从小区出来接近22点。回去的路查得严,他把车停在路边,等代驾。

雨后的马路湿润而安静。

他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码表的指针时而晃动。他看一眼旁边的座位,上面放着用透明塑料袋整理好几盒药。

眼神微微一深。

短暂的思量后,他拿了蓝牙耳机摁到耳朵里,解锁了手机屏幕,点开最近联系人。那串,没有存姓名的手机号码...

这个周末父母不在,徐写意洗完澡出来,又坐在母亲的梳妆台前用电吹风吹干了头发,然后去拿在充电的手机。

屏幕竟然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是她洗澡的时候打来的。

她吓一跳,心里擂着小鼓,一瞬间闪过各种猜测。

林哥哥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这次打来……

做了会儿心理准备,徐写意才点了拨通。

林笙还以为楚越飞大晚上约他干什么,原来是“双边会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