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苍老的眼皮略微下垂,收回时瞄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老司令亲自教导出来的孙子果然非同凡响。真是一表人才。”
对面,关月皎旁边的中年男人略带官腔,说话很圆滑。
林笙谦虚了两句,拿起酒杯跟对方喝酒。举止得体、大方。显然应付这种场面轻车熟路。
他旁边的老人,年纪虽然很大了,但举止一股正气,精神抖擞:“这孩子从小被我盯着长大,哪怕不是人中龙凤,也绝对称得上有为青年。作风上也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老司令您这太谦虚了,阿笙有多优秀大家有目共睹啊……”中年男人说着,目光带过自己的女儿。关月皎些许地羞怯,暗暗看林笙一眼。
他们你来我往,林笙作为小辈,安静专注地听着,该说话的时候说话。
一个饭局,很官方,丝毫看不出只是两个家庭的私人会面。
饭局完,时间还不到九点。
林家的长辈作风正,不存在什么夜生活项目,邀了对方去家里喝茶。但对方似乎还有局。职务在身的人,一到节假日应酬就很多,林老爷子表达了关切和理解,双方就热络不失客套地散了。
饭店门前的停车场,一双老人和林笙站了一会儿。
林老爷子深深看一眼孙子,连叹息也有浑然天成的严肃:“你呀……从小哪里都好,可怎么就长了个风流不定的性子。这作风也不知像谁!”
林老夫人扶了扶丈夫没有拄拐的胳膊,温声缓和气氛:“以前孩子年轻,况且咱们阿笙也没干太坏的事。”
林老爷子一敛眉,“算了,你以前的作风我暂且不论。马上二十八了,出国前给我立的军令状期限也差不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该定就要定!别一股自由浪荡气!”
明明是家人间的谈话,却说不出的严肃。
林笙站着,眼眸沉默,像一块寒铁,“我知道了。爷爷。”
开车的是林老爷子家的司机,林笙坐在前面,老两口坐在后面。
一路无话。
只在到了老宅之后,林老夫人把丈夫扶进屋子,回头来送林笙时很小声问了句:“你爸爸今儿联系你了吗?”
林笙没答话。
老夫人叹了气,说“知道了”。
司机要送,林笙没让开,自己喊了个代驾。
代驾师傅在驾驶座上套好清洁袋子,抬起头想跟车主确认目的地。可他张口又卡住。
——副驾驶的青年男人,身体一半在暗,一半在车窗落进的微光中。
他手臂放在车窗,沉默地抽着烟。面部轮廓很美,坐姿军人般的有力,神色气质却颓废而冷漠。
“先生您去哪儿,还是熊猫广场吗?”
林笙回头来,低沉说: “就定位的地方。”
“好的。请您系好安全带。”
黑色保时捷开出干休所的大门,林笙从车窗往回看了一眼。
夜色下茂林簇拥的大门,庄重朴素,旁边有暗红底金色字标明的军区干休所字样,有军人执勤。
一切景物,在夜晚的路灯里褪色。
像一幅过去一个时代的老照片。
灰黑。
发沉。
林笙收回目光,看向前路。
睫毛在车内昏暗的光线里,有细微的、一根根的毛发感。
九点半。
徐写意一个人在肯德基坐着等林笙。
时间有点晚,她其实想回去了。
傍晚杜鹃打来电话问过她行踪,似乎她没跟林哥哥一块儿,居然已经回家了。
徐写意低头,手机放在桌上,她用食指点开林笙的微信,一如以往的简洁风格。
【马上到】
时间是十分钟以前了。
“林哥哥这次的‘马上’,怎么不准呢……”
她捧着腮,看落地窗外越来越安静的人行道。
玻璃墙反光,她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墙面倒影着个男人。
他正靠着离她不远处的桌子,手放在裤兜里,在微微笑地看她。
她吓了一跳,急忙转头。
林笙:“困了?”
徐写意站起来。
林笙看见她斜背的小挎包,忍不住笑容拉开了些,走过去,“你朋友呢?”
“刚刚走了,她爸爸妈妈叫她早点回去……”
虽然徐写意有所掩饰,但林笙看出来,她提到别人父母的那点失落。
——再独立早熟,也始终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林笙想着,笑容温和了一些:“走吧,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现在?”
徐写意看看外头,下雨天生意淡一些,街边很多小店都准备关了。
林笙知道她想到什么,对她伸出手,“放心,哥哥知道有个地方不关门。”
徐写意看一眼林笙伸向她的手,有些紧张和意外,犹豫了一秒。平时很少和男生接触,更没有拉过手……
最后,她还是把手递了过去,和林笙的手指碰触。
林笙自然而然地拉住她往外走,过了马路,朝他的车去。
徐写意心里发跳,悄悄看一眼林笙。
仰视的角度,恰好看见青年轮廓分明的下颚线,和明显的喉结。
他神色如常,没什么不自然。
林哥哥大概是..只把她当小孩子吧。徐写意想着,第一次跟男生这样拉手,有点羞涩。
她垂眸看林笙的手。
很大,手背筋骨明显,略苍白。
手心是干燥的,厚实,温暖。
十几岁的女生,经常出入的都是小店,自然关门早。
但充满小资情调的高档餐厅。九点半,繁华正浓。
林笙带徐写意去了常去的灰宴。
点餐的时候,徐写意说想喝可乐,结果餐厅并没有,服务员很贴心,特地去便利店买了一瓶。
林笙安静地坐在对面,手边是红酒和高脚杯。
VIP 间很大,布置优雅极简,却只有一张二人小桌。旁边两面玻璃墙,能俯瞰城市大半的夜色。
很浪漫的环境,适合情侣约会。
但对面少女明显注意力没在浪漫与不浪漫这方面。
徐写意微微歪头,看服务员替他们把烤肉切开。
银色餐刀切下去,烤肉表面漂亮的褶皱立刻爆出肉汁,顺着刀尖滑下。
服务员离开,徐写意抬起笑眼:“林哥哥,烤肉看起来很不错。”
林笙刚出了一会儿神,闻言手指轻敲高脚杯的动作一停,笑一下:“尝尝看喜不喜欢。味道不好就换别的。”
徐写意尝了一口,笑眯眯,“喜欢!”
林笙看着对面慢慢眨了一下眼,有薄薄的笑意。
喜欢……什么呢?
人,还是食物。抑或,两者。
他喝酒,她喝饮料。
柔和的灯光下,两支玻璃杯被两只不同的手拿着,轻碰在一起。
“谢谢你,林哥哥。”
徐写意正色,乌黑的眼睛很认真,表情有略微的早熟懂事,“你的用心我知道,很谢谢你的照顾,还有……今年的中秋节,我很开心。”
她干净朴素的脸蛋,纯粹清甜。
被柔光与桌上的玫瑰花,染上柔和与一点娇艳。
林笙微微意外。
少女的心思,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剔透仔细一些。一直以来,他是不是有点把她小看了。
从餐厅出来,林笙带徐写意回半山的家。
路上,林笙话比平时还少。
徐写意很知趣地没有打扰他的思绪。
代驾把车停到别墅楼底的私家车库,取了小电动车离开。
林笙锁了车,回头来:“走吧。”
徐写意点点头,跟上去。
杜鹃似乎休息了,所有屋子都很黑。
客厅的灯亮起,中式风的屋子映入眼帘的瞬间,十分的庄重。
“快上楼洗漱睡吧,长身体别熬夜。”林笙随口说,然后在沙发坐下。
“好的,那我上去了林哥哥。”
“去吧。”
徐写意依言上楼,刚上了一步楼梯,又退回来。
林笙肘着膝盖,香烟在唇齿徐徐飘散,漂亮的眼眸中间有深沉的黑色。
他思考着问题,然后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淡蓝色HelloKitty的拖鞋。
他抬起脸。
徐写意在他跟前站定,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夜晚静谧,少女的眉眼清秀又柔和:“林哥哥,你今天喝了两次酒了。一会儿睡前,就别喝了。”
林笙有些诧异。
漆黑的眼珠隐在睫毛下,盯着她,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天然的冷漠。
徐写意微微笑,耐心又好脾气地补充:“还有,喝了酒,要少抽烟哦?早点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呵,先拉个小手。=v=
☆、chapter21
今晚林笙倒是没独自喝酒。
徐写意刚上楼没几分钟, 他就被楚越飞一个电话叫去了他和他女友的新家,一群人开轰趴。
他们这圈青年人, 平时工作忙、节奏快,家境无忧手里有钱,一到放假就很会玩。
高层的四室两厅, 整个被布置成狂欢现场。
一直嘈杂到12点,DJ才关了音乐,一群人改成打牌。
客厅乱糟糟地放着衣服、皮包,搓牌声和弥散的香烟, 有点乌烟瘴气。仿佛, 回到了他们不学无术的高中时代。
而少年时的林笙。
他们闹,他就安静地在旁边看着,或者抽烟, 偶尔会看书做题。
他朋友不缺, 甚至可以说周围总是很多人围着, 但真正能越过那种无形低气压靠近他内心的,不知道算不算有。
连楚越飞都不太确定,自己算不算靠近他内心。
朋友有难林笙会帮,但他遇到事情,只会自己解决。聪明, 孤傲, 让身边的人都有种不太跟得上的吃力。
到长大一些,林笙才变得稍微外向、健谈,亲切很多, 更讨人喜欢。
不过今晚,他又有点生人勿近,坐在沙发一角抽烟。
付晓茵几次想过去搭讪,都没敢。
陈侠和楚越飞几个搓着麻将,看向沙发那边,林笙刚好站起来去阳台接电话。
“好像今晚老爷子押着笙哥跟关大小姐全家相亲了。”肖育锋说。
“全家?”
“可不是全家吗。我听我爸说,那个‘关大人’全家都一直挺看好笙哥,大院的时候就看上了,趁这机会一家子都去了,看看咱们长大的林少什么样。而且看完,好像还挺满意。”
陈侠打了个二饼,顺带面无表情地比了个666:“除了有点薄情,确实不错。”
其他人点头赞同。
楚越飞看他们一眼,笑笑,不置可否。
他想起很多年前,大概是高三那年吧,林笙曾在台球室的光影里转着啤酒瓶告诉他:他喜欢谁,就是带谁进牢笼。
那会儿他还不太明白,后来才知道,林叔叔脱离林家已经两年多。
为了自由啊,连儿子都不要。
能说什么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林笙接完一朋友的节日祝福电话,顺手翻看了下通讯记录,找到林向阳这个名字。
上一次通话,是几个月前他刚回国的时候。
他笑了下,说不出的嘲意。
站了一会儿,林笙想起微信上还有很多节日祝福没来得及回,就翻出来看。
然后一个动漫女孩的头像,突兀地夹杂在里头。
发信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林哥哥,忘了跟你说,中秋节快乐!~\\\\(≧▽≦)/~】
林笙的眉梢挑了挑,盯了几眼徐写意的信息,觉得奇怪,又有点好笑。
想象力丰富的小兔子。
【中秋快乐。】
他发完,寻思了下,又加了个[微笑]表情。
过了几秒,徐写意的微信就过来了:【林哥哥和朋友去玩了吗?】
略微诧异,林笙打了个字:【嗯】【你怎么知道】
徐写意:【没听见你上楼的声音^^】
原来如此。
他不在,她知道,他睡前饮酒,她也知道。
心思细成这样,她真是个小孩子么?
然后手机屏幕顶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不知道少女在斟酌什么字词,要琢磨这么久。
林笙也没管。
过了一会儿,徐写意的信息发过来,清脆地叮咚一响。
他低头看一眼,漫不经心的眼睛,剥开一丝亮。
【那……要少喝哦林哥哥,你今天已经喝好多啦】
然后,跟了一个讨喜的笑脸。
【(⊙v⊙) 】
林笙进客厅后,来朋友这边看了一圈,关心了下情况。
他们邀他打牌,林笙拒绝了,然后在沙发上坐下,动作慵懒随意地在看手机。
二十分钟后,楚越飞几个都看出不对,倾身在牌桌上小声交流:
“笙哥在跟谁聊啊?”
“不知道。”
“没听最近有女人啊。”
“一直看手机,似有似无地笑,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