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说是威严。
徐写意觉得,威严这个词,她很小就学过了,但知道刚才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意思。
她慢慢泡着茶,想起和林笙在谈恋爱,心乱如麻。
“爷爷奶奶,请喝茶。”
老两口看着少女双手端茶,弯腰放在茶几上,垂首时马尾滑到颈侧,饱满的脸蛋稚气未脱,加上穿衣打扮,看起来年龄很小。
胡秀先看一眼林振国,手还没碰到杯子就被他咳嗽一声,又犹豫着缩回去。
“我不是你爷爷,小姑娘。”衰老的声音,有说不出的威严。
“她是我干妹妹。”林笙站起来,把她肩膀一揽,护到身边,“您当然是她爷爷。”
看他这动作,老两口脸色明显地变了变。
徐写意觉察到气氛的凝滞,稍微往旁边退了退,一点不敢动。
老两口,只能用面如土色来形容,不过,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老人,不至于表现不得体。
胡秀先审视着少女,还算温和地开口:“你叫写意,是吗?姓什么。”
“我——”
“你不说困吗。”
徐写意刚张开嘴,就被林笙打断了去。他看完表后轻轻甩了甩手腕,表情在几人中是最平静的:“我送你进屋休息。”
虽然没有太多社交经验,但她至少还会点察言观色,看出两个老人不高兴,所以徐写意乖乖住口,跟着林笙来到室门口。
“乖,玩会儿手机,或者看会儿书。”林笙笑得很温和,云淡风轻。让徐写意心里找到些安全感。
“哥哥有点事要跟长辈谈,一会儿找你。”
在他转身时,徐写意拉住他衣摆:“什么事,林哥哥。”
林笙一顿,回头来,摸摸她头顶。
“工作上的事。乖。”
门关上,徐写意在卧室原地呆了会儿,又来回走了几步,仰躺地倒在床上。
在这儿住了两个月,房间里摆放了些娃娃,大部分是林笙买给她的。外面偶尔细微的人语并听不清,不知道林笙在跟他们聊什么。
“林哥哥的爷爷奶奶,知不知道呢......” 她自言自语。
回想起来,跟林笙的恋爱是从她去林家借住开始。他们会不会觉得,她是很不懂事的女孩呢?
徐写意茫然地想着,过了几分钟,似乎隐约听到,有重物倒地的闷响。但她屏气仔细听,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倒是过了一分钟,卧室门门把手传来响动。
她触电似的坐起来,看见来人立刻迎上去。
徐写意目光往门口的方向瞟一眼,“事情谈好了吗?爷爷奶奶,还生气吗?”
他让她呆在卧室,她就真的乖乖没有出来,真是听话。林笙一时想欣慰地笑,弯起嘴角又觉得干。他大拇指抚着徐写意的脸。
“他们不生气了。”
林笙声音平和,“哥哥有点事出去,你自己一个人好好吃饭,然后睡觉,好吗?”
袖下的手指收紧,徐写意看着他温和的笑容,眉头微微一蹙,但还是点头应了。
等林笙转身,她猛然快一步拉住他:“你要去处理什么事?”
林笙微微往后侧目,但顾忌到客厅的情况..没有停顿,只是淡淡一笑:“乖,吃了饭早点睡,我晚点回来。”
林笙出去后不到半分钟,隐约有大门关上的声音,屋子变得安静。
徐写意才从卧室出来。
客厅的灯明晃晃,茶水冷了,沙发、茶几一如之前的整洁。没有异样。才稍稍安心。
她知道林笙不会告诉她的。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小孩子”。
徐写意出着神,然后无意发现,沙发边的地面掉落着一副老花眼镜。
镜片已经碎了。
☆、Chapter86
夜半的医院, 消毒水里死寂弥漫。
胡秀先和林笙从病房出来,在门口和医生聊了一会儿, 然后医生抬手指了个方向,离开忙去了。
留下婆孙两人,相对无言。
林笙往后靠着墙壁, 凝滞的眼神落在走廊的地面。
胡秀先擦掉老泪,盯着异常安静的孙子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年纪大了,没休息好就显得疲惫又憔悴。
她压着气道:“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就非要搞这种荒唐事?”
林笙低着头, 没说话。
在那个年代, 胡秀先也算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大家闺秀,自有一股端严。
“刚听说我都不信,你居然跟这么小的孩子同、同居?你真是...要把我们当场气死才算?”
林笙眼珠在动了动, “她只是借住在我那, 我不在新都。”
“一提这个, 我更来气!”
胡秀先盯着孙子,“连公司也跟着弄到北原,你还清醒吗?林笙。”
“那小姑娘有说过长大后一定嫁给你吗,你能等到那天吗?你爷爷....你爷爷他...能等到那天吗?”
说到后面,她声音哽咽。
林笙手放在兜里, 半垂的眼皮,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声音难掩的疲倦:“为什么,你们总觉得按照你们的想法才是对的?让我娶个关月皎那样的,爷爷就会长命百岁?”
胡秀先张张口, 语塞了,生气又憋得难受,从包里翻出一本病历丢到林笙身上。
“你自己看!”
病历本纸页翻动、应声落在地上。林笙瞥一眼封皮的名字,很醒目——林向阳。
“一个不清醒就够了,你还要学你爸!”胡秀先又急又怒、又无奈,苍老的眼睛逼起水光:
“你就谈个平平常常的姑娘、结个平平凡凡的婚,生儿育女,不一样吗?”
“这社会哪有什么真爱好追求?嗯?把心放宽、换一个又怎么了??”
走廊安静。
只有老人克制不住的急促又微微颤抖的呼吸声,林笙低着头,很久才回应:
“如果那样,我宁愿,永远不去爱任何人.....”
胡秀先看着孙子垂着头,踽踽独行,缓缓走过医院的长廊。心情悲恨交集。
但她知道。
孩子内心在动摇。至少,他坚硬的心终于有了波澜。
有波澜,船才有倾覆的可能。
心里牵挂着事,徐写意睡得很浅。迷糊感到床垫下陷时,她立刻就睁开眼。
昏暗里看见个人影坐在床边,她试探着抓住他手——温暖,又厚实。
过了两秒,昏暗里才有林笙的回应。“嗯。”
“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也许是夜晚的原因,徐写意想,林笙的声音很低哑,分辨不清他情绪。但是她知道,当他心情不算好的时候,就会很平静。像现在这样。
“处理好了。”
徐写意犹豫着要不要问,最后还是忍不住:“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爷爷奶奶他们知道我们......”
“他们不知道。”林笙的手落在她额头,“别怕。”
“真的?”
少女明显的松口气,林笙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十几岁的初恋,不应该,让她承担太多责任。
“嗯。”他鼻子回应。
徐写意稍微安心。
转头看见窗外的天还很黑,以为夜还深,并不知道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林笙几乎是一夜没回来。
她想伸手去够灯,却被林笙握住手阻止了。
“好困...让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徐写意呼吸一紧,心猛跳了几下。以前没有别的意识,还不会这么紧张,现在...
心里拉锯战了几秒钟,徐写意小声地“嗯”。
主动往旁边挪了挪,把睡暖的位置,留出来。
床垫下陷,背后立刻有人贴上来,腰上,也被一条手臂横揽住。徐写意不敢动,停停顿顿地,手放在那条结实的手臂上。
抿抿嘴,在黑暗里悄悄地微笑。
“林哥哥,你一定很累吧,我知道你爱干净,不洗澡肯定不会睡,你就先躺躺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叫你。”
林笙听着温软的声音,心里空洞发冷的地方,逐渐柔软。
于是伸手把少女抱进怀里,鼻尖拱着她脖颈的发丝,呼吸着她肌肤上的温暖和沐浴乳的水果味。
呢喃着:“宝宝,你养我好不好。”
徐写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当然好啊。可我...现在没有钱啊...”
背后的青年似乎是笑了,热热的呼吸洒在她脖根。
“我挣钱,都给你。然后你养我。”
徐写意眨了下眼,虽然还为他隐瞒心事有点小介怀,但还是忍不住心坎甜甜的,笑出来。“好啊~”
——这种不可靠的坏男孩,说情话真是可以不重样的啊。
他似乎真的很累,声音懒懒散散,“写意,你长大了会嫁给我吗?”
问出口,林笙已经做好准备她的犹豫,或者让他等她长大再说,然而却不想立刻听到:“当然啊,林哥哥。”
他睁开眼,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女孩脸蛋的轮廓,水灵的眼睛有隐约的眸光。
“这么重要的事,你也不考虑下?”只有儿戏,才不经大脑。
可惜他们想的,根本不是一个内容。徐写意此时却在想,幸好刚才没开灯,否则她脸一定很红、很难为情~
“我喜欢你,当然就要嫁给你啊......”她羞涩地侧过脸,昏暗里眼神明亮、纯真,“我又没有,别的男朋友......”
林笙的眼睛缓缓凝住,闭上,埋在徐写意的发丝里,手臂将她拥着。不知道该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庆幸。
是这个女孩,让他明白了对于爱的赤诚真心。
可他不确定,徐写意会不会和大多数的女孩子那样,在成熟后唾弃曾经的纯真是幼稚,变成现实唯物的女人。
她是那样“理智”“清醒”的女孩,哪怕短时间因为迷恋他而影响学习成绩,但她也知道,选择北原的申大,比留在新都,更有未来。
一如当初。
她能理智的知道,选择那个姓许的少年,比选择他,更合适。
那个夜晚,很短,又似乎很长。
林笙没有如同以往那样着急地去完成洁癖的工作,他好像真的累了,只是抱着她,睡觉。
徐写意感受细微的呼吸气流在肌肤上流连,林笙睡得特别安静,偶尔才动下手或脚。
让她想起..
小时候家里养的黑猫!虽然它白天很凶残,但一到夜晚就溜上她的床,在她怀里蜷成一团。
软绵绵,懒洋洋的。
你可以摸它的利齿,还有爪子。它会把锋利的眼神放温柔,用高贵的头顶蹭你的手心。整个眼里只有你地撒娇。
28号转眼就到,林笙这两天都不着家,徐写意没有问他到底忙什么。因为知道林笙可能不会说的。
她就,努力不给他添乱吧。
清晨准备好行囊,林笙开车送她到了机场。广播不时地播报,身边旅客行色匆忙地拉着行李箱走动。
“这儿到北原直飞两个小时。”林笙看看手表,“到了你就给我安排的那个哥哥打电话,知道吗?”
“嗯,我记住了。”
林笙看一眼她的行李箱,脸色很沉,徐写意就弯弯嘴巴,拉着他手臂踮脚,林笙低下头,让她亲了下脸颊。她笑眼弯弯。
“别担心我,林哥哥,你就......”徐写意顿了下,忽略那点郁郁说,“你就安心忙你的工作,等你有时间了再来看我。”
心里虽然很多不舍得,但徐写意也慢慢明白了。和林笙在一起,要懂事成熟一点才行。他不是她同龄无聊少年,他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多朋友需要交际。他是“男人”,不是“男孩儿”。
“这么乖。”林笙笑,摸了摸她头顶。
徐写意抿抿唇,仰看着青年干净分明的下巴,衬衣领口的两道斜线,刀划般的严谨、清俊。
她忍着不舍,握住他落在她脸颊的手,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在那边,我会更乖的~”
托运了行李之后,徐写意一步几回头地跟林笙挥别。
林笙在入口处不远,看着少女背着包,走进安检口。旁边还有几个和她一般大的少年,他们嬉嬉闹闹,充满活力。
这个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些孩子脸上明显充满对未来生活的兴奋、活力。上了大学,诱惑和选择才开始到来,等着他们去磨砺、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就在这里分叉。
好死不死,有男孩儿主动跟徐写意搭讪。
林笙挑了下眉梢,盯着徐写意那礼貌的微笑,算她自觉,一双小脚往旁边挪了挪,与那个男孩拉开距离。
他才嘴角稍微弯曲,缓缓眨了下眼皮。此刻的目光,比刚才和徐写意在一起时,冷得过。
本来,他就不是个脾气温和的“好”人。有多无趣、冷漠,只有他自己清楚。
徐写意走过安检门,有感应似的回头。
她看见他,眼睛立刻笑成月牙,挥手。口型似乎在说,“快回去吧,林哥哥。”
“嗬。”林笙松松懒懒的站着,似笑非笑。
——涉世未深的少女,真是太好骗了。根本看不出来,他不是很好的男人。
地板折射冰冷的白光,林笙一个人站在穿行的人海里。朝徐写意挥挥手,让她赶紧进去。
那儿,少女犹犹豫豫地,就是不走。
她紧了紧肩上的书包带,咬了咬唇,趁旁边没人注意到,手摁唇、朝他作了个飞吻。
然后躲躲闪闪瞧了眼他的反应,低头害羞又兴奋地笑。
转身就跑了。
林笙就用淡看风云的眼神,欣赏她跑远的背影。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开学季,巷道随处可见提着行李箱的学生。徐写意小跑了没几步,口里呼呼喘息着,脸上还在傻笑。随即就听微信一响。
她拿出手机来——
【林笙:真甜,是你的小嘴吗】
“呀~”
她低呼着捂住脸。根本不敢相信,是林笙发的。
分明简单的字眼,却总弄得她脸红心跳的。也不敢回他。低着头,小跑远。
——林哥哥他可..可真坏....
送完人,林笙没离开,在机场外宽阔的停车场草坪旁,靠着栏杆吸了两支烟。头顶飞机低空划过的噪音,让他仰起头。
算算时间,徐写意就在这上面。
吐着灰白的烟气,林笙逆着强光,眯眼看着飞远的航班。
他的女孩,正离他越来越远。
飞机逐渐看不见。眼珠被强光照射得刺痛,林笙低下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他又一个人呆了会儿,翻看了林向阳满满一本的病历记录之后,收起来,平静地往自己的车走。
如果,这最后是一场末日。
他放弃诺亚方舟。
就淹死在这水里。
☆、chapter87
在机场出口, 徐写意见到了聂无双,一个潮而讲究的男人。笑时轻微的鱼尾纹, 让他看起来比林笙年长。
可他却称呼她——
“小嫂子是第一次来北原吧。”聂无双开着车,没回头的问。
徐写意头皮发麻,“嗯, 第一次来。”
“北原是历史古都,景区不少。呆会儿报完名小嫂子想去哪儿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