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楚愣了愣,看了一眼床上的霄白,犹豫道:“小皇帝那边还有些难缠,其余已经解决。”

“那今天回府。”裴狐狸道。

“领命。”

领命?

霄白不笨,当然听得出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顺从。裴言卿是个被软禁的人,照道理来说,归楚哪怕完全同意,也不该说“领命”啊…他可以说好,可以说行,可以说知道了,可他说的偏偏是领命。

裴言卿眼底的光芒很锐利,相对比下,归楚却很柔和,或者说是顺从。这简直不像绑匪和被绑的肉票…

“归楚,你和这混蛋是什么关系?”霄白也从床上下来了,走到了裴言卿身边,点点他。

归楚笑了笑,不答。

反倒是裴言卿脸色不佳,阴沉得很。

沉默。

霄白忍不住了,退开一些距离,防备地看着裴狐狸——这只狐狸一个“肉票”,他哪里像肉票了啊?如果,如果不是一开始她默认他是被灭了门然后被绑架来三日阁的,照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她都要怀疑他是来养病的了!

“可以吗?”归楚笑着问脸色阴沉的某人。

霄白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这两个人,一冷一热啊…

“随便你。”裴某人冷道。

“是。”归楚笑了,转向霄白笑道,“白,其实公子只是来三日阁静养而已,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多虑了。”

霄白:“…”

“我少年时代为公子所救,已经为公子效命四年。”

“…”

“这次也并非有意相瞒,而是小皇帝忽然下了绝杀令,是我劝的公子遣散家眷来三日阁静养。顺便…公子最近心情似乎欠佳,我就干脆做了几分样子给摘星楼看,看看白你会不会来。”

“…”

“呵呵,看来公子心情已经好转,不枉楚某一番好意啊。”

霄白很火大,相当火大,火大得想要烧房子!她阴森森地朝罪魁祸首裴言卿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好”移开了视线。真巧啊真巧,让她一腔怒火没地方发泄。

“下去。”裴公子裴言卿发话了。

“是。”归楚很顺从,只是临别玩味地往回看了一眼,顺便抛了霄白一个“你要好好利用”的眼神。

“所以说,你就挖了个大坑让我跳?”霄白咬牙。

归楚一走,裴言卿就眯起了眼,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只是眼神有些飘忽,说白了那叫心虚。

“小白,我们先回府吧。”

——很好,连称呼都换了。

“好。”霄白咬牙,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回去后,你会留在裴王府么?”裴狐狸轻声问。

“这阵子会。”在没有查出四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她不会回摘星楼。

“真的?”狐狸眯眼笑。

“嗯。”咬牙。

阴风吹过,霄白却觉得自己在燃烧,被气得!

偏偏某只狐狸不知好歹,拖着长长的衣袍还想低头吻她,结果——

被咬了。

只隔了半个时辰,归楚就准备好了车马,送霄白和裴言卿离开。离开之前,他点了把火,把三日阁烧得干干净净。于是他也无家可归了,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们一起回裴王府。

“为什么要烧?”霄白不明白。

“摘星楼马上就会发现绑架是个幌子了。”归楚解释,“呵,我们这场戏,从头到尾是演给小皇帝看的。也是时候收手了。”

“…那我在这场戏里扮演的是什么?”霄白问。

“咳咳。”归楚。

“…”裴言卿。

“…到底是什么?”

归楚看了一眼裴言卿,又看了眼眼里快冒火的某人,半晌纠结出两个字:“宝贝?”

结果,江湖传闻狠辣黑心的三日阁阁主,被请下了马车…

一线天上爱(上)

ˇ一线天上爱(上)ˇ

回王府的路上一路祥和得很,没有冒出个路人拦路砍人什么的。霄白却很不踏实,不知道是因为被赶下马车的归楚一直莫名的目光,还是因为裴狐狸那古里古怪的眼神,总而言之,这一路——辛苦啊!

裴王府,霄白至今还记得上次和师父一起来的时候拿冷清的样子,偌大一个气势恢宏的王府里面没有一个人,像是死绝了一般。那种心惊胆战,她现在都还记得。

身边的裴狐狸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偶尔咳嗽一两声,然后小心地打量她。

白眼。

狐狸咳嗽。

霄白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却对上他有些怪异的目光,顿时什么东西变了味儿。她瘪瘪嘴,浑身不舒服,哗啦——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小白。”狐狸发话了。

“干嘛?”

“过来。”狐狸道。

“…”防备。

裴狐狸笑了笑,笑得眼睛都弯了,最后咳嗽了起来才收敛了。

通常情况下,这只混球狐狸笑眯眯地喊人过去一般会发生两件事,一,他老人家挖好坑了正招呼你跳呢;二,他老人家准备挖坑了,趁着空闲招呼你热身。对于“你过来”,霄白的第一反应是——裴王府怎么还没到!

霄白心里在嘀咕的事情实在太好猜了,裴言卿见了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满。她很简单,但因为简单而把防备写在脸上,这让他裴王爷不高兴了。他低眸想了想,朝那个明显是随时想撤的人招招手。

僵持。

“小白…”他低声叫。

霄白硬生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他叫茗儿的时候是毛骨悚然,他叫公主的时候是血淋淋,他叫霄白的时候是暴怒的,他叫小白…呃…

“霄小白,你真不过来?”

“…”霄小白…

狐狸眯眼。

霄白瞪了,最后还是低头妥协了。阿弥陀佛,人不能总和畜生计较啊不能啊不能。

最后的最后,是狐狸把轿子帘一拉,拽着她跳下了马车。霄白不知道,这个病鬼哪里来的力气可以提着她走,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地在荒郊野外被拽下车了。

“你们先走。”裴言卿道。

“是。”归楚笑了笑,好不顾某人死活,策马走人。

一瞬间,尘土飞扬,霄白的小魂魄在原地哆嗦成了筛子。这荒郊野外的,这只狐狸难不成想杀、人、灭、口?

既然已经被拽下马车了,霄白很有自知之明地不挣扎了,跟着他往前走。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不过越往前走越是看着有几分眼熟,到后来看到一大片拦路的山崖,山崖中间裂了一条缝,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地方,可不就是上次分别的那个地方?好像叫什么一线天什么的——可是,他带她来这儿干嘛?

“上次,就是在这儿你走了。”裴言卿轻道。

“…我那是被绑走的!”

“你走后,如果不是归楚赶到,呵,我怕是早就死在了这儿。”

“啊?”

“你以为,你那‘亲人’师父会那么干脆放过我?”

那天,那个叫酹月的女人带走了她之后,他在这儿呆呆站了小半天,然后,那些人又折了回来。如果不是归楚,他怕是早就死在了那天。

师父…

霄白一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云清许那浅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他从来不是个好人,这她早就知道,可是…可是他是个对她很好的人。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对他的心思真的没有动摇么?

“所以,我们来算账。”裴狐狸笑眯眯总结。

“…”

“嗯?”

“…禽兽。”

“嗯?”眯眼。

“…明明是你赶我走的,你居然找我算账!”霄白怒不可遏,“那时候我从头到尾一直在说我要留在裴王府,你把我往火坑里推就算了,你居然还反咬我,你个禽兽!”

她今天——豁出去了!

只是换来的却是裴言卿不愠不怒的脸。他的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慢慢地攀爬到了眼里。他说:“霄白,你和我,差一点就不认识了吧。”如果四年前他不曾离家出走,如果四年后她醒来那次他的刀快了一分,伤口深了一分,如果这次她没有去三日阁…那么多次,只要查一点点,就是一辈子的错过了。

霄白不知道怎么应对,瞪着眼防备。

他的眼睛难得的温和,澄净得像是初春的叶子。虽然穿着的是花哨得不得了的锦衣,可就是感觉…突然干净了。她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他让她穿上那件血染的衣服,那个时候,他是红色的,很凌厉的那种颜色,好看,却危险。可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这副样子呢?

“怎、怎么样?”她结巴。

裴言卿笑了,他盯着她的眼,慢慢开口:“如果这次我不重蹈覆辙呢?”

“啊?”

“如果这次我不赶呢?”

他盯着她,眼里含笑。

如果这次我不赶呢?你,会不会走?如果我这次我不赶,你会不会走?

四年前也好,四年后也好,如果我不赶呢?

霄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是看着裴狐狸的笑脸映衬着从一线天里透出来的阳光,好看的不像话。

她问自己,如果不赶呢,她会不会走?会不会…回摘星楼?

想来想去,她觉得那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色,脑袋里轰轰直响,脚下也开始虚浮起来。

“裴狐…”她头晕目眩,茫然地伸出手。

最后看到的,是裴言卿带着诧异和惊恐的眼。

霄白其实没晕,就是…晕乎而已。晕晕乎乎地被裴家狐狸抱了起来,晕晕乎乎地听到他点了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了尖锐的声响,又是晕晕乎乎好一阵子,就又听到了马蹄声。

她听到裴狐狸在她耳边问:“你还好吗?”

那声音,分明带了颤。

呵,原来,那只禽兽也会失态啊。

一路颠簸,回到裴王府的时候居然一点儿也不晕了,整个人清醒无比。

“裴狐狸,我没事。”她咧嘴笑了笑,摸摸脑袋。那儿还是有点疼,但却没有刚才那么模糊了。很奇怪的感觉,奇怪得让人不安。

裴言卿狐疑地看着她,脸色非常不好。霄白瘪瘪嘴,嘟囔:“你的脸色比我还差。”看他那副样子,比她苍白多了。

“王爷!”

两个人僵持的时候,有个声音突兀地闯了进来。霄白好奇地循声看去,发现是个很久不见的人,董臣。而马车也已经到了裴王府门口。看董臣的样子慌慌张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事?”裴言卿问。

董臣看了一眼霄白,犹豫了一下,最后开始开了口。他说:“请王爷离开裴王府!”

“为何?”

“摘星楼的人…在王府里面,逼我们交出王爷,王府已经伤亡惨重…”

“开门。”

“王爷!”

“开门!”

“是,王爷。”

裴言卿的脸上不见怒容,反而是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霄白看得有些发呆,脊背有点儿凉。这种表情她见过的,刚醒来那阵子经常可以看见的,他真正发狠的时候反倒不是一副抓狂样子了,而是像现在这样,脸上的表情很恬淡,甚至带了一点儿笑,本来就有点阴柔的脸越发鲜艳,褪了苍白,带了一丝红润,就好像…从血里出来的一样。

“狐狸…”她轻轻叫了一声,“我们别进去了,或者你别进去,我进去。”摘星楼的人马,他真的以为他们扫不平这个王府么?他们是在等,等他回去送死啊。

裴言卿的眼像上好的琉璃,只是淡淡一眼,就让她住了口。她知道,她阻止不了了。

啪——门被董臣重重地推开了。

一个轻佻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可回来了,我们在这儿恭候很久了。”

霄白身子僵硬了——是白遥。为什么,出手的居然是白遥…

“久等了。”裴言卿笑了笑,在众目睽睽中走进了王府。

霄白哪里敢在外头多停留,三两步跟了进去。王府厅堂里的情形让她惊呆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厅里两队人在对峙,摘星楼为首的是白遥,而裴王府里不仅是归楚,还多了个不相干的人,洛书城。他正恨恨地看着白遥,眼底满是怒火,而归楚倒是镇定得很,只是眼角露出的一两缕倦色透露了他现在的状态。

“公主?你怎么现在…”洛书城发现了霄白。

“白。”归楚朝她点点头。

霄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了,只好惨淡地闭上了眼睛,等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

果然,她才迈步进了大厅,就听到白遥很轻松自在的声音,他说:“小白,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楼主可得把楼里的好酒都喝完了!”

一番话出,集体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