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从来不会乱说话,他开口了,那就是有一定的依据。霄白冲他点了点头,赶紧离开了醉月楼。目的地,当然是皇宫。

要去皇宫,本来应该拖着裴家狐狸去更保险一点。霄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大想让他也参合进摘星楼的事情里来,硬是咬咬牙一个人出发了。

要进宫门,凭着她那张“公主”的脸足够了。有那么一瞬间,霄白忽然想往回走,可是师父可能在里面呢,她怎么可以退缩呢?再胆小,也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危险啊…

作为“段茗”,要见皇帝当然不是件难事。但作为“段茗”,要不见皇帝更是件难事,好不容易拦下要去通报的人,霄白讨好地干笑。

“我想去给陛下一个惊喜。”她说。

“不行,公主,我们必须…”

砰——

一记手刀,解决。霄白揉揉发疼的手,咧嘴笑了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开始扒衣服,和刚才想去通报的小宫女换了身衣裳,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偌大的一个皇宫,云清许可能出现的地方是哪里呢?去小白眼狼那儿是最后的可能性,在那之前她要把这个皇宫翻上一遍。时候是早上,等她走遍了大半个皇宫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却迟迟没有看到云清许的身影。他会去了哪儿?

就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墙角出来的声音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她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毫无羞耻概念地,呃,偷听。

一个宫女说:“你从…那儿过来的?”

另一个说:“是啊。”

一个宫女说:“诶,你听说了吗?聆秋宫昨天又死人了!”

另一个说:“这几天接连有人在那儿自杀,太可怕了…”

“会不会是闹…”

“停停停,别说了!”

两个宫女匆匆离开了,霄白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闹什么,闹鬼?摘星米虫第一律,能凑热闹的地方都要去凑一下,越是奇怪的地方越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摘星米虫第二律,想到了马上去做,否则会后悔。

于是乎,两个宫女前脚才走,霄白很无耻地沿着她们来时的路走了过去。聆秋宫是哪儿她不知道,但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走就八九不离十吧~

正午过后,她总算是找到了那个传说闹鬼的地方。那是个破败的地方,灰尘积得很厚了,没有一丝人烟。这样一个地方,也的确像是会闹鬼的地方。霄白揣着颗惴惴不安的小心脏,踏进了宫门。

地上都是叶子…没有人打扫,不过铺得也未免太均匀了点吧?

不对劲。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地上的叶子,露出下面本来的地面——血,果然,有血在那儿。

铮——

很轻的一声在她身后响起,霄白僵在那儿,不敢回头。几乎是同时,一抹冰凉贴上了她的脖颈。

杀气,透着血的杀气…她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霄白想过很多种可能性,譬如她会死在酹月那女人手上,死在小白眼狼手上,或许是死在一场大病,或者某天早上绊了一跤摔死了,却没想过会莫名其妙被杀在这儿,悲剧,绝对是悲剧啊!

“师父!”

霄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出的这一声。如果这是一种可能性,那她的运气真的会让阎王爷冲到地上来掐死她。也许只是临死的一个牵挂,又或许是别的些个什么,鬼使神差地,她闭着眼睛喊了那么一句。

脖子上的刀轻轻撤离了,又或许是脑袋已经掉下来了?霄白不知道,只知道有呼吸温温凉凉地靠近了她。她睁开眼,看到的是——血迹斑斑的…云清许。

他看着她,眼光莫名,手里的剑还在手上滴着血,那是刚才她脖颈上被划破的伤口沾上的,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没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一眼手里的剑,又看了一眼她的脖颈,忽然重重地把剑砸在了地上!

“你别动了!”霄白顾不得惊讶,赶紧阻止他那么大的动作。她上去抱住那个浑身是伤的人,把他过大的动作强制地压了下去,“别动了,师父…”

云清许张了张口,没说话。

她扶着他在地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拿袖子去擦他脸上沾上的血迹。这么个干干净净的人,怎么可以被血染成这样呢?怎么可以呢?

“不想说,我就不问。”她轻声说。

云清许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这几天就是来这儿的吧,你可以找我啊…我好歹曾经是这儿的公主,偷偷带个人进来还是可以的啊…”

“你,回去吧。”云清许总算开了口。

“那你怎么办?”

“我…刚才,差一点…”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眼神冷得不成样子。

霄白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我刚才差一点就杀了你,差一点。她笑了笑,抓起他的手握紧:“你看,你徒弟我命硬,死不了。而且啊…”她俯身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下面有人!你知道的啊,我死过一次,后来回来了,就是因为我是关系户嘛!”

“真的?”云清许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天真。

霄白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疼得不成样子了,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狠命点头:“当然!”

云清许笑了,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触碰她,看了看手上的血迹,又缩了回去:“那我死后,一定是不得超生的了,呵。”

“谁敢让你不得超生,老子掀了阎王殿!”霄白恶狠狠诅咒,忍着眼泪替他简简单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轻声说,“回去吧,至少养好了伤再来。”

云清许沉默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带她走到了聆秋宫一个很僻静的角落里,那儿开着一扇门,手一推,门开了,外头是一条废弃的小道,小道的尽头还有一扇门,外面居然是——宫外。

霄白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会知道有那么条路,也没有问明明没有起冲突,为什么他会浑身是伤。至少静静地搀扶着他,出了宫,回醉月楼。

回楼前她在外头买了套衣服给他换上,遮去了他一身的伤口。摘星楼里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等着他失势,他不能有破绽让人知道他受伤了…

“林音!”

一到他住的别院,霄白就扯开嗓子吼。林音很配合地马上出现了,看到云清许这副样子,他瞪大了眼,马上掏出随身的伤药替他上药。这次是伤比以往的都要重…

“先处理她。”云清许皱眉,盯着她脖子上的伤口。

“我自己来!”霄白结果林音的药赶忙闪开,“林音,快点给师父看看,我回自己房间去!”

回房有两件事,一,上药,二,找…那个东西。

摘星楼里多的是窥视楼主之位的人,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知道云清许受伤了,更不能把他那么多年的经营给搞砸了。这么多年来,有谁能想到,那个东西在她那儿呢?

回房的路上,碰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白遥。他站在那儿,似乎是等了很久的样子,见了她,他急急走上前询问:

“怎么样?”

霄白摇摇头:“没事。”

“我…”白遥似乎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开了口,“小白,我手下有人来报,说楼主这几日伤势加重,让我把握机会。”

“什么?”霄白大惊。

“小白,楼主有伤的事情已经有人知道了。”白遥道。

“那…”

“你放心,我这条命是楼主救的,别人会背叛,我白遥不会。”

“白师兄…”

“不过我得离开一阵子。”白遥轻道,“小白,我去查些事情。查清了,所有的事情都会解决的。在我回来之前,你好好管住楼主,别让他出事。还有,你的那个裴王病秧子没你想象的那么没用,他和小皇帝没斗个胜负之前,你不用插手!”

“他能有什么能力?”不就…三日阁而已么?

“小白,你以为摘星楼真的没下手杀过他?”白遥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别忘了,摘星楼三年前就开始对他下手了!最近你以为是加紧逼迫,其实是在延缓。他远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小白。”

故人归来

ˇ故人归来ˇ

回到房间,霄白的第一反应是扑到了床上歇息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在偷看了,才从床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了那个东西——那是一份名单,一份连接着摘星楼暗部势力的名单。前几任的摘星楼主担心叛变,特地把楼下势力分成了三股,就是后来的三阁阁主,还有一支是在摘星楼外的势力,平时和楼中三阁是完全隔绝的,那个就是被称为暗部的人马。这份名单向来是每一代的楼主掌握的,也是有野心的摘星楼内成员处心积虑想得到处之而后快的。自从云清许接任楼主的这十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窥伺这份名单,却都无功而返。谁也不会想到,那么重要的东西居然是大大咧咧放在她霄白这个名正言顺的米虫房里。有了这个,云清许就不会怕有人图谋不轨了吧。

瞥了一眼手里的布锦,霄白低头笑了笑。向来都是掌握暗部机密的人是摘星楼主,有谁能够想到,摘星楼的楼主其实压根就不是云清许,而是她这个米虫霄白呢?

匆匆忙忙收拾了那份可以让很多人人头落地的东西,霄白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白遥当然已经不在了,可是房间外头却站着一个人,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归楚。

“白。”他微微笑了一下,轻道,“你这几日都没回府,王爷很担心。”

裴狐狸?霄白瘪瘪嘴:“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白,你的腿脚胳膊这些年还好么?”归楚又问。

“啊?”

霄白不明所以,呆呆看着归楚走到了自己身边,拉起自己的手轻轻捏了一捏,手停留在了她的关节那儿。

霄白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她眼睁睁看着他撩起自己的袖子,细细查看那儿曾经存在的伤口。明明早就没了的…这些年,林音的药早就把那儿的痕迹摸得干干净净,可是她不会忘了,她的手上腿上,本来都有血淋淋的伤口,那是好多年前…前摘星楼主挑断她手脚筋的时候留下的。所以那么多年来,云清许虽然逼她学武,却并不强求她进度,因为她本来就差点成为一个废人了…能跳能跑能学个三脚猫功夫,已经是奇迹。

问题是,归楚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除了林音和云清许,明明已经没人知道了啊。

霄白发现自己毛骨悚然了。

“啊哈哈归楚你在说什么呀,我还没老呢!腿脚怎么可能不利索啊哈哈!”心虚是她现在唯一的感觉。

“白,我没死。”

归楚低笑,看着浑身僵硬的霄白,眼里露出几分疼惜。他这半生杀的人已经数不胜数了,可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孩子,他发现自己居然还会真心地笑。他低下头,把眼前随时会逃窜的人揽到了怀里。结果——被狠狠打了一拳。

“你干嘛!”

霄白浑身防备,狠狠盯着他,余光打量着四周。摘星楼的地盘,想要硬闯还是需要一点代价的!

“白,我这张脸,你真的不记得了么?”归楚盯着她的眼。

霄白仔仔细细看着他,发现他真的有几分眼熟。那眼睛,那眉毛,还有那眼熟的轮廓…真的很眼熟。

“白,你还记得我说过,小时候被父亲关在牢房饿肚子么?”

霄白点点头。

“你问我,难道就没人偷偷送吃的,没人帮忙,对不对?”

点头。她还记得,那时候他说有人,只是那个人太小了,被守门的打得半死。

归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道:“白,是你送来的月弯弯,支撑着我渡过了那些年。你,真的不记得我?”

月弯弯,青云街头小巷随处可寻的糕点。霄白傻眼了,看着他的眼睛,那眼里满是熟悉的光芒,是属于那个——关在牢里的…哥哥的。

归楚,归楚,她这才记起来,他向来是自称楚某的,他不姓归,他是姓楚啊…

她都差点忘了,她本来也姓楚的,她叫楚霄白。是后来云清许继位,命令摘星楼上下一律称她为霄白,姓霄名白。时间久了,她居然连自己都差点忘了…

“霄…青?”她握紧了拳头。

归楚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眼神闪了闪,笑了。

“小白。”他轻道。

“霄青…”小白糯糯地喊了一声,眼泪掉了下来,被归楚轻轻擦干了。

“我回来了,白。”归楚轻道,“这次,我不会再把你骗开,一个人找父亲拼命去了…这次,我不会死了。”

那一年,他从牢里逃了出来,找到小小的她把她骗到了远离摘星楼的大街上,告诉她,哥哥去买月弯弯,你在这儿等等,这一等,他就再也没回来。第二天,摘星楼外就躺了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她凭着记忆回到了摘星楼,看着那具尸体抱着头尖叫哭泣。

两个人默默面对面站着,月色如霜。

霄白的脑袋一片混乱,霄青没死…他成了归楚,他一直瞒着她,他其实早就认出了她…可是,为什么今天晚上,他突然跑来告诉她?

其实上次归楚有一点说得没错,她真是生性冷淡。即使在这种兄妹相逢的时候,她兴奋失措仅仅是一瞬间,下一刻她就冷静了下来,笨拙地分析着时宜。

“听说云清许受伤了。”归楚直言,“白,他禁锢你那么多年,夺走本来属于你的东西,你要不要我帮你夺回来?”

果然。

霄白摇摇头,咬牙。

归楚垂眸:“白,我这些年在三日阁,日日夜夜想的就是杀了云清许,把你救出来,我们两个一起过。其实六七年前我尝试过一次,可是我的功夫在云清许之下。后来听说他自废武功,我又尝试过一次,却被他拿你的性命做威胁,我…”

“我不是被禁锢!”霄白急急出声。

“真的?”

霄白咬牙:“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摘星楼里,谁敢动我?”

“那你是打算帮助云清许?”归楚的声音冷了下来,“只有我才会真的把你放在心里,什么师徒情情人爱,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白,我们才是血亲!”

霄白默默站着,直到听到走廊深处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归楚轻轻抱了她一下,摸摸她的脸:“你长大了。”

霄白咬牙不语。

“你好好想,白,机会难得。”

归楚走了,霄白却还呆呆站在原地。刚才见到亲人的狂喜早就被冲淡了,剩下的是茫然。

机会难得,指的是云清许受伤?

她悄悄摸了摸刚才藏在怀里没被归楚发现的名单,蹲在地上痴笑。

“我不会背叛他的。”她冲着归楚走的方向轻道,“我霄白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师父…”她原本就是个没心没肝的人,她比云清许好不了多少,她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让云清许动手杀。

对于归楚,她只是个等着他救离火海的妹妹,他还有朋友裴狐狸,有三日阁,有抱负有理想有权有势,他真的不差她这个妹妹的。而云清许呢?云清许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甚至连摘星楼主这位置都给了她,如果有朝一日她背叛,他就是立刻万劫不复。

师父。

云清许。

霄白的命不值钱,可是,全是你的。

云清许已经歇息了,房里却还是亮着灯的。

霄白想了想,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像是很多年前做的事一样,悄悄脱了鞋子,躺到了他身边,抱着。

“师父。”她轻道。

云清许睁开了眼。

“我不问你。”她笑了,缩了缩身子倚着他,“我把东西带来了,这次我不管你收不收,你要是不收下我就烧了它。”

“我不需要。”云清许的声音有些清冷。

“我管你需不需要啊。”霄白翻了个白眼,把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塞到他手里。

“你…怎么了?”

云清许敏感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已经很久不曾这么主动亲近过他了…这次是因为他的伤,还是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霄白想了想,摸摸鼻子开口:“霄青还活着。”

“我知道。”所以当初他才放心让她去三日阁,就是知道三日阁阁主是她的亲兄。只是没想到三日阁和裴王府居然是那种关系。

“他来找我,想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