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年轻的妈妈离开,宁悦端起略萌的茶杯,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楚誉随她,没有戳穿。

结完账,楚誉说聊聊姜卓的案子,两个人沿着路灯慢悠悠往回走。

“有没有想过对姜卓放手?”他问。

宁悦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他是我弟弟。”

楚誉叹气:“你是个好姐姐。”

她没答,忽然闭上眼睛,走上步行道上的盲道。凸起的道路带着久违的熟悉感,在黑暗中指引她前行。

楚誉伸出手要扶她,可伸手触上她的胳膊前,又慢慢收了回去。他放慢步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偶尔遇到前方的行人,他就稍稍凑近,轻声提示。

“当心,有阿姨遛狗。”他扶住宁悦的胳膊,低声提醒。

浅浅的呼吸萦绕着,有些缠人。

宁悦睁开眼,突然间不敢看他,“因为人要学会知足。”

楚誉松开她。

“我一出生就没能看见阳光。”宁悦语调平缓,“做了两次角膜移植手术,才能像现在这样真正见到阳光。”

她抬头,今晚的月色真美。

“在角膜移植手术之前,我经历过一场大火。火很热,我舅舅一直抱着我保护我,却找不到出路。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会困死在火场,可是,有个叔叔…嗯,正在休假的警察叔叔从我舅舅手里接过了我,紧紧抱着我,用他的身体为我挡去了大火的灼烧和浓烟。”

楚誉顿住,停在原地,望着笑容恬淡的小姑娘越走越远。

而后,他加快脚步,重新追上她。

宁悦盯着面前的盲道:“大火之后,我接二连三被好运眷顾。先是遇到了程阿姨,再遇到了周叔叔和周霁匀,更等到角膜。”她哽咽,“可能能量守恒定律,我一直觉得我的好运是以失去两个重要的亲人为代价换来的。”

“哦,不对,应该是三个。”她改口。

从那以后,她也失去了那个始终护着她的弟弟。

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也许是路灯太过柔和,也许是借着姜卓的案子,借着给楚誉做开导咨询,她竟是第一次对家人以外的人倾诉这么多。

“楚律师,你为什么要做律师?”宁悦问他。

楚誉笑了笑,她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比月光还要温柔。

“因为我小叔,我们家最‘叛逆’的小叔。”他的眼底藏着一丝怀念,闪烁着细碎的温暖,“他常说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选择什么样的职业,然后,尽力而为。”

很心灵鸡汤的一句话,却是他填报志愿时的初衷。

宁悦心间陡然滑过一丝暖流。

“你呢?为什么做心理咨询师,这行并不轻松。”楚誉反问她。

她也笑了:“因为能量守恒啊!”

如果她多付出一些,如果她多帮助开导一些真正需要她帮助的人,或许能量守恒定律,所有她爱的人都能好好的,她就不会再失去他们任何一个。

楚誉又一次停住脚步,眼前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笑得过分明媚,明媚得让他心疼。

心底仿佛有一根柔软的弦被触动。

他伸手,摸上她的发顶。

宁悦笑容一僵,下意识往后仰。头顶的手掌却很暖,温柔的轻抚着她。

“宁悦,看到现在的你,他们很欣慰。”楚誉边说,又揉了一下。

看到现在的你笑对人生,善待世界,他们很欣慰。

宁悦怔住。

在楚誉温暖的目光里,她眼眶突然涌起一股酸意。

作者有话要说:吃瓜群众:新婚夫妻吧?老公这么帅,以后孩子肯定好看。

楚律师:不是。

宁悦:不是夫妻。

楚律师:我们家孩子不好看,老婆最好看!

第十七章

又是一年平安夜。

楚誉昨晚就回了老宅,生物钟定点醒来,洗漱完下楼,家里的阿姨正在做饭。这个特殊的日子,每个人的动作都放得很轻,连一向跳脱的堂妹都闷在房里没有下楼。

厨房里传来说话声,是小叔的妻子,她跟阿姨在讨论中午的几道菜。小叔去世后,她一直没有改嫁。

听到脚步声,楚家小婶婶回头,“楚誉,起来了?”

“起来了。”楚誉进厨房倒水,“小婶婶,您也这么早?”

“睡不着。”

她温柔的笑了笑,笑里带着感伤。

楚誉一顿,握紧玻璃杯。

“去陪陪你爷爷。”她赶他出厨房,“爷爷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兄妹俩多陪陪他。”

“好。”

楚誉又倒了一杯热牛奶,敲开一楼视野最好的房间。

爷爷果然在小叔的书房。

一个人看着小叔的照片出神。

“爷爷。”楚誉关上门,将牛奶放在楚老爷子面前,“喝牛奶。”

楚老爷子见到是他,苍老的脸上挤出些许笑意,“以前,你小叔跟你关系最好。”

他边说边转动轮椅的方向,楚誉上前,推着老爷子的轮椅给他调整位置。

老爷子听说小儿子去世的消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再也没有起来过。

半辈子与轮椅为伴。

“楚誉,我总觉得你小叔还在。”楚老爷子抚上手中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白T恤蓝牛仔裤,笑得十分张扬。

也十分青春。

这是他的小儿子没有和家里闹翻前的照片。

老爷子这几年明显老了,有时候说话会喘不上气,断断续续的说许多次才能完整的表述一句话。

望着他满头的白发,楚誉有些难过,心头浮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然后,很突然的,他想起了故作坚强的宁悦。

楚誉走到书柜前,打开被藏在柜子角落的相册,“爷爷,小叔一直说他是最像您的一个。他说爸爸最讲究规矩,二叔最听您的话,只有他,跟您一样固执和坚持。”

楚老爷子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

翻出那年小叔穿上警服的照片,楚誉回到老爷子跟前,蹲下来,“爷爷,可能小叔从未跟您心平气和的聊过,他为什么放弃您给他安排的康庄大道,执意成为一名警察。”

那年,是小叔跟家里闹得最僵的时候,爷爷拗不过他进公安系统,便想动用关系将他调离基层。结果,他硬是不肯,父子俩开始了长期的对峙,谁都不愿妥协和退让。

他不肯回家,老爷子更拉不下脸,于是就总让楚誉去找小叔,要他回家吃饭。

也是那一年,楚誉第一次见到穿着一身警服的小叔。脱去了那份张扬不羁,看着沉稳又内敛。

那会儿,小叔抱着他的警帽,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叔说:因为我热爱脚下的土地。

“所以,小叔才会选择冲进火场,救出那个小女孩。”

楚誉捧着小叔的照片,楚老爷子却别开眼,不愿意看到这身警服,“他想着别人,唯独没有顾念到我这个父亲。”

“爷爷,小叔一直是我的骄傲。”

“楚誉!”老爷子不可思议,有些激动。

楚誉一手捧着小叔的照片,另一只手握住爷爷的手背,“爷爷,五十岁的小叔一定想要告诉您,他很好,他不后悔,他很高兴。”

能如愿穿上警服,他很好。

能成为自己最期许的模样,他不后悔。

能以另一种方式让更多人延续生命,重获光明,他很高兴。

“爷爷,您说您总觉得小叔还在,其实,是小叔从未离开过我们。”

楚誉把小叔穿着警服的照片放到老爷子手上。

这一次,老爷子没有挪开。他颤抖着手握住照片,小儿子鲜活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

他的小儿子像是一团火,热烈的、明媚的,曾一度灼伤他的心,可如今,他不敢承认此后的许多年里,他有多后悔没能当面跟他穿着警服的儿子说一声:你也是爸爸的骄傲。

无需证明、无需言说。

*

圣诞节,商场里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氛围,宁悦这天竟也无比悠闲。许是她的客户们都去过圣诞节了,原本有预约的两位女士纷纷致电取消预约,反倒是楚誉见缝插针的插了进来,约了下午下班前的咨询时间。

平安夜前一晚,她意外跟他说了太多,这会儿,她对他有点无所适从。

隐隐的,她开始紧张起来。

手机响了一下,丁琦微的微信。

【丁琦微:今晚约不约?本来要加班,结果,我陆女神居然大手一挥,说不加了。】

宁悦笑着回:约啊。

【丁琦微:陆女神平安夜还是阴沉沉的,暴风雨欲来,今天突然心情不错。】

【丁琦微:不知道是不是跟她的楚律师晚上有约,一起过圣诞。】

接连两条消息,宁悦看得一愣。

有约了还来咨询?

她瞅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离楚誉的预约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

【悦:公私分明,你有点八卦。】

宁悦义正言辞的指责。

丁琦微怒了,直接甩过来一条语音:“这位小姐,公私分明跟我有关吗?我跟楚律师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对我陆女神就更纯粹了,简单的关心而已。请你告诉我,哪里来的公私不分?”

宁悦语塞,说不过她,又无法解释。

无言以对。

【悦:1】

故作在忙的扣了个“1”,丁琦微果真没再追根问底。

这是她俩之间的密码,聊着天突然间要忙,又来不及发完一整句文字的时候,就发个数字“1”。

敲门声恰好响起,楚誉来了。

裹了厚厚的羽绒服,里面却依旧是潇洒要风度的白衬衫。

“下午好。”他主动打招呼,嗓音沙哑。

他脱了外套,单薄的衬衫宁悦瞧着都冷,“楚律师,感冒了?”

“嗯。”鼻音更重了。

她笑:“你们律师都这么要风度不要温度?”

楚誉一愣,耳根竟有些发烫。

宁悦也愣住,她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了,忙翻开记录本,清了清声音,“开始吧。”

“等等。”不等他点头,她又立即改口。

宁悦起身走到门口,将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几度。

楚誉笑得眼睛都弯了。

“谢谢。”依旧用沙哑的声音,他道谢。

宁悦笑笑,在记录本上写下日期和时间。

楚誉坐在她对面:“今晚圣诞节怎么过?”状似不经意的问。

她双手交握,轻轻捏了两下,“跟闺蜜有约了。”

那股面对他时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出现得莫名其妙,并且无解。

他遗憾的“哦”了一声,突然喉咙发痒。他侧过头,捂住嘴咳了咳,“抱歉。”

“要不要去躺椅上休息会儿?”宁悦关切的问,“我觉得你现在更适合喝杯热水,盖上被子睡一觉。”

楚誉拒绝:“不用了。”他朝她笑了笑,结果,喉咙口不适感更浓,又接连咳了几下。

气得他直叹气。

“别逞强。”宁悦干脆合上记录本,绕过办公桌到他边上,直直的盯着他,“请吧,楚律师。这次不算你咨询,下回补上。”她坚持要他去躺椅上休息。

楚誉仍想拒绝,冷不丁被她瞪了一眼,双脚忽然不听使唤了。

见他乖乖的到躺椅上躺平,宁悦从柜子里取出一床羊毛毯,俯身给他盖好。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楚誉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她移动。

她今天穿了纯白色的毛衣,看着毛茸茸的。给他掖被角的时候,她绑在脑后的长发发梢一不小心扫过他的鼻子。

痒痒的,有股淡淡的花香。

楚誉闭上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磨人的小姑娘啊。

可他心头又控制不住的浮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欢喜。

心神一阵恍惚。

突如其来的嗡嗡震动声,打破了一室的温情。

楚誉拧起眉,宁悦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办公桌,她的手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调成静音。

声音来自楚誉的羽绒服口袋。

他作势要起来拿手机,被她阻止了,“我帮你。”

宁悦边说边走过去,从他口袋里取出手机,避嫌的一眼没看,直接递给他。

楚誉接起电话,是他的合伙人兼学弟。

“就这么把你的案子推给我,资料呢?”对方说话不留情面,很不满。

楚誉躺着没动,一只胳膊垫在脑后,“在我柜子的第三个格子间,不是第二本就是第三本。”

“真的要扔给我?”

“你追老婆的时候我替你扛了多少案子?”楚誉冷哼,没想到嗓子不舒服,咳了几下才顺利说完这么一句话,显得没有任何气势,“苍天饶过谁?你得还我。”

宁悦回到办公桌前,本不想听他讲电话,却被他这副明明感冒得眼红鼻子红,偏偏还要斤斤计较的模样给逗笑了。

她不禁放下笔,悄悄打量着他。

今天的楚律师挺调皮的。

“你又不是在追老婆!”对方很不屑。

楚誉“啧”一声:“谁说不是呢!”

手机里忽然沉默下来,对方大概被惊到了。

“你折腾了半天,硬是腾出这两小时是为了追人?谁?我认识吗?”停顿一下,他忽然长叹一声,“楚誉,你会追人吗?你肯定需要后援团,可以找我,我不收费。”

楚誉翻了个白眼:“有这个吐槽和看热闹的时间,你不如赶紧去跟你的当事人聊聊,晚上好准时下班陪你家小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