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妈妈目瞪口呆。

等她再看过去,楚誉已经在打字发微信,唇边的梨涡又深又甜。

她笑了笑,跟楚谧对视一眼。

她的儿子似乎从来都不要她操心,有点失落呢。

目光一偏,越过楚谧落到梁庆文脸上。

只见她端坐着,不曾参与话题,只是望着电视屏幕,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无悲无喜,看得人心酸。

楚妈妈心头涌起一股又酸又涩的情绪,让她方才的喜悦散得一干二净。

她起身,坐到梁庆文身旁。

“又是一年。”

梁庆文回过神,对她微微一笑,“大嫂,不用安慰我。”

楚妈妈笑容凝固:“庆文,新年了。”

又是新的一年,她该放下了。

梁庆文摇摇头:“你不是我,有的事你没法体会。”她别过头,固执的笑着。

楚妈妈欲安慰的话尽数咽了回去,无声的叹了口气。

宁悦今年跟家里人围着看春晚,姜卓昏昏欲睡,觉得这样看春晚数倒计时太过形式感。

宁悦瞪他:“那你回去睡觉吧。”

姜卓懒洋洋的赖在沙发:“不去,去了明天还不挨你揍?”吊儿郎当的语气,眼神都是漫不经心的。

宁悦立马摔了个抱枕过去。

他不躲也不避,圆不隆冬的抱枕直接砸到脸上。

维持着被砸的姿势,姜卓瓮声瓮气的说:“你只会欺负我。”

宁爸爸和宁妈妈忍俊不禁。

宁悦又扔了抱枕过去,砸到他肚子上,弹了一下,掉到地上。

“明天不走亲戚,你自己安排。”宁妈妈凑过去,小声说。

言下之意要她该谈恋爱就谈恋爱,该约会就约会。

宁悦点头,又突然摇头,“明天陪楚誉看胳膊。”她一本正经的说。

姜卓闷笑,笑声不响,但也不轻,足够让宁悦听得清清楚楚。

“想见他就见呗,不用找借口,我们不介意的。”死贱死贱的声音。

宁悦不肯理他了,她低头打字: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

她一直没有去问楚誉是怎么处理打伤他的那些人的,涉及到他的工作,她从来不会过问,就像他也鲜少过问自己的工作一样。两个人各自保持的距离,各自足够的空间。

【楚誉:求之不得。】

【悦:明天医院见,别来接我。】

她担心楚誉先打车过来接她。

楚誉犹豫一瞬,说好。

【楚誉:明天结束了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我爸妈的家。】

宁悦呼吸一滞。

【悦:这样不好。】

大过年的临时上门,不礼貌。

【楚誉:好吧。】

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宁悦先在对话框打上“新年快乐”,手指在发送键做好准备。

最后的三秒,她点击发送。

零点,猪年的钟声敲响。

窗外是无数鞭炮声和烟火声。

【楚誉:猪年大吉。】

【悦:新年快乐。】

几乎是同时送达的消息,心头如同涂了层蜜,特别甜,特别甜。

【楚誉:19年开始,以后我再也不会缺席。】

他又发了一条。

元旦那会儿他因为感冒,吃药睡了过去,没能陪她倒计时跨年。

但以后,他想年年都陪着她。

宁悦捧着手机,听着热烈的鞭炮声,眼里盛着欢喜。

这一年,真好。

第五十六章

大年初一的医院并不冷清,宁悦跟楚誉在医院大门口碰面,一起进去。

预约好的门诊,人头攒动。

从八点半等到十点,依然没能轮到楚誉。

“我去个洗手间。”宁悦看到他前面还有十几个号,把自己的包给他,自己去找洗手间。

楚誉将她的包放到腿上:“去吧。”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同样排起了长队,出乎宁悦的意料。

不过,今天最让她意外的是楚誉居然也规规矩矩的取号,然后,排队看病。她不是没有听过他们这样的家庭别说是插队就医,大部分其实都有自己的家庭医生。

等宁悦从洗手间出来,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那儿有个艾滋病人,真是作孽。”

身边有人匆匆走过,说话声不小。

“别看热闹了,万一被扎到谁倒霉。”

“听说都报警了。”

宁悦脚步一顿,跟上前边的几个姑娘。

走廊的另一头,大厅等候区,尖叫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别过来!别过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着。

还有女人的哭泣声:“你别冲动。”

“快放下针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悦加快脚步,入目的一眼让她心头一凛。

疯狂的男人,被挟持住的年轻护士,尖锐泛着光的针筒。

似乎沾着淡淡的血色。

几乎是电视剧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在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一一上演着。

“我放下了,谁来救我!”握着针筒的男人瞪着眼,那双眼睛里弥漫着浓浓的绝望。

他看着还年轻,长相端正,却只穿了件长袖的薄T恤衫。

大堂的灯光落在他的眉眼,狰狞中夹杂着一丝悲伤。

而那根细长的针正对着年轻护士裸露在外的脖子。

雪白的皮肤、带着血色的针筒,形成了最刺目的一幕。

许多人的心都悬着,生怕那个针筒一下扎进护士的脖子里。

年轻的护士强忍住泪水,不敢挣扎,亦不敢动作,她双手举起,肉眼可见的颤抖。

从围观的人群中,宁悦了解了个大概。

男人被一个蓄意报社的女人通过性.传播感染了艾滋,得知自己感染的那一刻,他绝望了、崩溃了。

家里的妻子经由他同样被传染,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选择了自杀。

此刻,妻子的尸体就在这个医院。

家人的责备,儿子懵懂的目光,外人异样的神色…

他选择了疯狂。

为什么他不能报复回去?为什么只有他要经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于是,他抽了自己的血,拿着沾染了自己鲜血的针筒开始了第一场报复,没想到却被聪慧的护士察觉。

那么,就拿她第一个开刀吧。

“孙护士,你结婚了吗?”宁悦站了出来,温柔的问。

周围有人试图来拉她,被她拒绝了。

男人看过来,年轻的护士也看着她。

许多人都安静下来。

宁悦听医生说这位年轻的护士姓孙,去年七月刚来医院。

孙护士深呼吸,余光里,针筒离她更近了。

“没…没有。”她结巴着答。

恐惧早已蔓延至全身,她害怕,但她不敢说,怕身后的男人不顾一切朝她下手。

“没有啊!我以为你这么漂亮,应该结婚了。”宁悦看也不看疯狂的男人,一心只跟孙护士聊天。

男人被忽视得彻底,他握紧手里的针筒,指向宁悦,“走!”

宁悦依旧没理他,她看到四五个保安在人群里,蓄势待发。

“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孙护士眼眶湿润,可她努力憋了回去。

“你几岁了?”

“21周岁,虚岁22。”

“这么年轻,比我小了好几岁。”宁悦笑。

男人神色微变,低头打量着被自己挟持的女人。

她才21岁,最美丽的年华。

她是急诊室的护士,在一线救死扶伤。

“我以前也想过做医生。”宁悦走近一步,“不过,我爸妈不答应,他们觉得做医生太苦了。我妈说医生和护士其实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换取他人的生机。”

救死扶伤,日夜颠倒,饮食不规律,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却给其他人带来了健康的希望。

孙护士终于哭了:“我妈也不答应,劝了我很久。”

男人的手颤抖了一下,渐渐平静下来。

“后悔吗?”宁悦轻声问,不动声色又靠近一步。

孙护士摇摇头,这回,男人没有用针筒逼近,“不后悔,我第一次轮岗是在晚上的急诊输液室,第一次给病人扎针,她是位阿姨。我没扎准血管,阿姨流血了,很疼,可阿姨没怪我,还问我是不是刚实习,要我别怕,她不疼。”

“药水里有阿奇霉素,中途阿姨吐得一塌糊涂,我给她换垃圾袋,她一个劲跟我道歉,然后感谢我,说麻烦到我了。你不懂我的心情,那时我就知道,这可能是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的岗位了。”

有人哭了,压抑的抽泣声传到宁悦耳中,同样清晰的被男人捕捉到。

他沉默了许久,却猝不及防对上宁悦的眼睛。

很亮的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

很暖。

男人动了动唇,许多话涌上心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走廊的另一头,穿着制服的警察来了,正在脱去身上的制服,试图混进人群里。

宁悦如释重负。

“我有次半夜挂急诊,上吐下泻,肠胃炎,后来引起了发烧。到医院的时候,导向台的护士问我体温多高,我爸说出门前量过,38度5,护士就没有给我再量体温。”她再次靠近,离男人只有两步远了,“医生要我打点滴,开了药,叮嘱我要我打点滴前先吃一颗。”

她停顿,男人目不转睛看着她听她说,“在输液室,护士问我发烧几度,要不要吃药?我爸看我难受,很着急,他冲护士吼了一句,说她问东问西,却半天不说重点。护士大概被我爸爸吼闷了,小心解释说这药如果体温超过38度才需要配合点滴盐水吃。我爸更不高兴了,说没有一个人给我量体温,怎么知道我要不要吃。”

“护士一直道歉,拿体温计给我量体温,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排队就诊的时候捂出了太多汗,我居然退烧了,没到38度。你知道吧,我看到被我爸爸吼过的护士来给我扎针打点滴,我吓都要吓死了。”宁悦俏皮的语气,还朝孙护士眨了眨眼睛,“我怕她蓄意报复,我可怕疼了!”

孙护士笑了,眼泪鼻涕粘在一块,笑得并不好看,“不会,我们才不会这样!”她斩钉截铁的说。

男人渐渐放下了针筒,宁悦见状,几步跨过去,拉过孙护士的胳膊。

混在人群里的警察同时冲过来,男人看到面色严肃的警察,似乎反应过来,针筒直直的朝着宁悦扎了过去。

他以为宁悦也是来抓他的警察。

很重的一针,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宁悦左手手背钻心的一疼。

“你的手。”孙护士握住她的手腕,眼泪流得更凶了。

真的很疼,比打点滴还疼。

宁悦愣愣的看着手背冒出的血珠,心突然跳得厉害。

这个针筒扎过男人的手臂,沾着男人的血,而他是艾滋病人。

那她…

直到这一刻,宁悦才感觉到了漫天的恐惧。

“你别怕,我带你去做检查。”有医生冲上来,作势要带她去验血。

许多人都围上来,关切的目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宁悦渐渐听不清了。

“宁悦。”

清冽的声音,直直的戳进了她的心。

楚誉一手拎着宁悦的包,顾不得胳膊的酸疼,他挤进来,“宁悦。”他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叫她的名字。

宁悦抬起头,眼睛里是淡淡的雾气。

她眨眨眼,雾气凝聚成泪珠。

却没有落下来。

“楚誉。”

她想抱抱他,脚刚迈出去一步,急急的收了回来。

楚誉搂住宁悦:“走,我陪你去。”

微博和朋友圈全是她的视频,他的心都仿佛在嗓子眼,又气又急。

他急急的冲了过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宁悦吸了吸鼻子:“我自己去。”声音哽咽。

她在推开他。

反被楚誉牵住手:“我陪你。”

验完血,医生说:“针筒扎针传染的可能性很低,艾滋病毒一旦离开病体存活率极低,可是…”

可是,无法百分之百保证完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