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了解余念姐了,所以猜到你肯定会有这些想法。”他思忖一会儿,补充,“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沈先生也是不错的人选。他对别的女人进退有度,平时接触的距离也就是对待客户的距离,和余念姐的却不一样,介于朋友与恋人的距离之间。你对他来说,应该算是比较特别的存在。”

余念给小白夹菜,吩咐他多吃一点。

她怕他多嘴多舌,万一被沈薄听到了,就惹麻烦了。

正巧,沈薄也望向她这里,递来个碗,不动声色地道:“能夹一箸煎豆腐给我吗?”

余念看了一下摆菜的方向,的确是比较靠近她这边。

她没多想,点点头,夹了两筷子递给沈薄。

晚宴期间,她又吃了好几只大闸蟹。

抬眼间,她的余光瞥见沈薄碗里的豆腐丝毫未少,不免嘀咕:既然不喜欢吃豆腐,还要她夹什么?这厮真是奇怪。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余念一路踉踉跄跄回屋,没走几步,扶着栏杆就吐。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到最后是怎么爬上床的都不记得了。

只是隐约间,好像又看到了梦里那个男人的眼睛,黑沉沉的,耀目之至,能与明月争锋芒。

应该是昨晚睡得太沉产生的梦境与现实结合在了一起,所以让她出现这样一段难忘的记忆吧。

那个在梦中时常会出现的男人,现世里应该再也找不到了。

余念揉了揉额头,爬起身,却被一线热气所吸引——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水,上头有袅袅升腾的热气,应该是沈薄放在这里的。

这样体贴温柔,处处周到的人,也就只有沈薄了。

余念抿了一口水,水温正好,胃里翻滚的胀气终于舒缓了下来。

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等她去餐厅时,还有一份盖着保鲜膜的绿豆粥摆在木桌上,旁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喝粥对胃好一些,请慢慢享用,余小姐。

余念饮了一口粥汤,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早饭。

她刚想走,却被齐殊拉住了。

“余小姐,方便借一步地说话吗?”齐殊依旧笑得温和,似山水画卷中走出的温婉仕女,一颦一笑都带着自身独一无二的韵味。

余念有点怕她,下意识躲避半步,僵硬回声:“怎么了?”

齐殊但笑不语,朝她招招手,“我们去后院说话。”

“好。”余念如果拔腿就跑,显得更加怪异了。

或许昨夜偷窥傀儡的事情,她并未发现呢?

思及此,余念硬着头皮跟上去,“齐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齐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

“我很好奇。”余念又道。

“你要吵到他了。”

“他?”余念刹时停下脚步,她总觉得前路险阻重重,通向暗无天日的地狱。

“算了,那就在这儿说吧。”齐殊亲昵地挽着她坐下,“昨天,你看到他了是吗?”

余念抿唇,一言不发。

“是他告诉我的。”

“他?”余念轻咬下唇,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确,昨天就傀儡看见她了。

但那只是一件死物,怎么可能说话,又怎么可能用言语来表达所见所闻呢?

那岂不是变成妖怪了?

齐殊侧头看她,笑得烂漫,稚气未脱,还带着一丝孩子般的天真,“你别怕,他人很好的。就是最近有一点儿古怪,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和以前相比,有一点反常。”

“古怪?他怎么了?”

“从刚收到他的时候,我和他的感情就很好。实际上,我也不想卖了他,这些都是他要求的,就连参加竞拍会的客人,都是他一手挑选的。”

“他的用意是什么?”

齐殊遗憾地摇摇头,“我从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了解他的用意。我想,可能他是在抓住杀死他的凶手吧。”

“杀死他的凶手?”余念懵了,“齐小姐,你究竟在说什么?”

“听起来是不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嗯。”

齐殊望着高高的天空,感慨:“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遇见他就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不是吗?”

“他究竟有什么故事?”

齐殊的笑容淡了下来,“你想听?”

“嗯,我很感兴趣。”

“我捡到这只傀儡的时候,是在一个车祸现场。傀儡上都沾满了血,应该是一个小男孩最爱不释手的玩具,上面还残留余热。”齐殊娓娓道来,声音缓而慢,像是在说一个与她无关,却哀伤到骨子里的故事。

“当时我就站在路口,目睹了全过程,是一对父子过马路,却不小心被车撞了,车内的人醉驾,没看清有人经过,后来被判了刑。”她说,“这就是起因了,然后我发现,他会说话,会动,会笑,并且只对我一个人做那些动作,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个秘密。”

“那为什么还告诉我?”

“这也是他要求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余念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告诉我,他和他爸爸,并不是死于事故,他们是被谋杀的。”她的故事也似染了秋枫的火红,有种绚丽的风采,又有点晚秋的苍凉。

“谋杀?”余念蹙起眉头。

“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谋杀,而是心灵上的屠杀。他们被一个人毁去了一生,现在他来复仇了。”

余念正襟危坐,“你是说,我们之中存在一个杀人凶手?”

“是的,我想是这样。所以,能不能帮帮我,我想阻止他。可就算找到了杀人凶手,也没人会信他的话。但他如果一意孤行的话,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念没消化完她的话,舔了舔干涸已久到起壳的唇,说:“等一下,齐小姐是说,你的傀儡附上了一个死人的魂魄,并且他潜伏了这么多年是为了要复仇?”

“没错。”

“事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齐殊唔了一声,“好像是十年前的六月二十号。”

“虽然我很想相信你,但这也太…”

“你不信是吗?”齐殊垂眸,掩住眸光,“这种事情,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但是你也看到它动了,不是吗?”

“我的确看到了。”余念不甘地点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这样怪力乱神的事情。

人偶会动?

冤魂附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或许都不会听完齐殊的故事。

“唉,他叫我回去了,那余小姐再见,我先走了。”齐殊落寞地起身,朝另一个方向的回廊走去。

温煦的阳光下,齐殊纤长委地的深红外袍折返了绒绒的薄光,浮着一片红,像是乱花,迷醉了人的眼睛。

余念迷茫地望着齐殊渐行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这世上,真有怨魂的说法?

真的会有心存不甘的人回来复仇吗?

她不禁想到了一句话: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余念回了屋,半道上碰到巡视的徐倩。

徐倩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笑着高呼:“余念姐!”

“小倩?”

“都说了别叫小倩,你这样叫,叫我的两个小弟怎么服我?”徐倩不满虽不满,脸上却依旧笑呵呵的。

“你收了小弟?”

“哦,别的局里头的,仗着比我早出来混半年,就嘚瑟。我用这个,让他服软了。”徐倩扬了扬拳头,得意地道。

余念叹了一口气,再仔细看徐倩——她的皮肤偏古铜色,鼻梁高挺,又剪了一头利落短发,有种假小子的俊美气质,说话与举止间也半点都不像是个女孩子。

余念不免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虽然说你是警-察,但也是个女孩子,平时稍微温柔一点,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嫌余念啰嗦,“诶,别说这个了。我晚上来你们屋里喝点儿酒,哥几个聚聚怎么样?我是特意让人去山下买来的鹤泉杯装米酒,这里的特产,糯米酿出来的,不尝尝看?”

“你还会喝酒啊?”

“不瞒你说,我当年十七岁就跟人学着出去喝酒打架,差点被把我爹气死。这么粗的一个棍子,他从上城区追我追到下城区,半条命都快要没了。”徐倩曲指,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比虎口大的粗细。

余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噗嗤一声笑出来,“行行行,喝酒的事儿不急,等你下班再说。”

到了晚上,徐倩果然提着一打杯装酒如约而至。

她刚坐下寒暄几句,忽的听到后院的房里传来一声惨叫。

余念与众人面面相觑,再一抬头,朝上方望去。

吊灯忽闪忽闪泛光,打出大小不一的光晕,最外一层的纸制灯罩上,无端浮现出一句话——“杀死我的,是你吗?”

于是,他们的屋里,也发出了一声惊呼,与外头那一声争相呼应,此起彼伏。

所以说,这是傀儡开始他的复仇计划了?

余念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才是刚开始,更棘手的还在后头。

不过,最开始明明没有字,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一行字?

作者有话要说:要去拔牙,害怕QAQ

第二十四集

余念指腹抵唇,沿着唇纹细细摩挲了一遍,这是她惯有的思索动作。

她在想事情,那种杂乱不堪的感觉令她不好受。

就好似一个受过重创的失忆患者,脑海中时常浮现一些记忆碎片,熟稔到像是曾经做过成千上万遍的动作,可没有记忆最深层的勾引,他也无法将最简浅的答案脱口而出。

这种不甘心糅合着无奈,令人手足无措。

而她就是这个丧失记忆的人,即使有多处线索与破绽,但她还是无法将所有的事情连为一线,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还有,最主要的一点是:那个傀儡,为什么会动?

如果有科学原因解释,那么这一切都不会让余念为难,她会迎头而上,直面挑战。

但如果没有呢?如果真有鬼怪的说法,她再怎么以科学原理推断案件,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余念按捺下心思,踩着小桌,去看那盏罩着纸质外壳的吊灯。

越靠近这一点灯光,她越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为了汲取热源,冒着被熊熊烈焰吞噬的可能,奋不顾身朝灼灼灯火处飞奔而去。

不过,她也的确是那一只不怕死的飞蛾。

一点一点,被牵引着,带入了危险的漩涡。

“啪嗒。”

就在她触碰灯盏的时候,果然有一只被白炽灯烤到干涸的飞蛾掉落在桌上。

它死了很久了,尸体被隐藏在灯罩里,摇摇欲坠。

像是在提醒着余念,切莫因自己的好奇心,死于非命。

余念闻到一股焦灼的味道,这气息似曾相识。她回想起从前,老师为了给他们了解鸡骨头上骨膜的物质构造,特别用炭火烧烤骨关节处,当时散发出的蛋白质的烧灼味,就和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她手指点上那一层字迹,有乳□□屑,嗅了嗅,心下了然:涂在灯罩上的字应该是蛋白质制品,也就是牛奶。

牛奶涂在纸上,等干了会变成无形,最后用烘干机一烘烤,呈现出字迹,这是非常普通的制作隐形字的方法。而灯泡散发的温度适宜,长时开灯,就会让热量汇聚,代替了烘干机,就能使得字迹缓缓现形。

不得不说,用这招引起恐慌的确是高明,特别是单单从牛奶字这一点,无法知晓何时被做了手脚,拽不出这个隐匿在暗处的人。

“怎么办?”徐倩问她。

余念苦笑:“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赶往后院,一进跨院,就看见陈馆主狼狈地朝后攀爬,手撑在台阶上。而屋里的吊灯上,也显现着那一行字:“杀死我的,是你吗?”

安娜和阿蒙也闻讯赶来。

安娜手里提着摆件,是一根长链条,下面悬挂水晶振石,据说水晶能感应附近的磁场,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震荡举动,从而来协助占卜者的占卜工作。

当然,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余念并不信这些。

安娜提着摆件,靠近吊灯,她手里的水晶链开始缓缓振动,悬挂的水晶打着摆子。

还没来得及让人分清究竟是水晶摆件真有神力,还是安娜自身颤动手臂弄虚作假,她就将链条收回包内,煞有其事地说:“我们都被攻击了,这里隐藏着恶灵,它已经找到了栖身之所。”

阿蒙眼前一亮:“傀儡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难怪我之前第一眼看见它,就被他的眼睛所吸引,他眼睛里有光,栩栩如生,就像是活的一样。”

院内又传来了脚步声,是齐殊气喘吁吁赶来了。

她怀里抱着傀儡,歉意道:“抱歉,他都承认了,是他的恶作剧。大家不要介意,打扰到你们了。”

安娜勾唇,凑近傀儡,说:“他身上有凶恶的黑气,齐小姐还是远离他比较好,或者我可以让我的牌灵镇压他。我这番来参加竞卖,为的也就是购买他,把他的邪灵之气镇压住。”

齐殊不舍地看怀中人偶一眼,摇摇头,拒绝:“还是周四再看吧,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跟大家说一声抱歉,他不是什么邪物,只是有点顽皮,我保证,他没有做过杀人放火这样可怕的事情。”

齐殊就像是袒护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拿他之前的友好做掩护,极力撇清那些野蛮行径。

余念将信将疑地说:“那么,还是请齐小姐劝他今后不要再这样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