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件也是一模一样。

小图克吹了声口哨,但他说不出话来,他还是不能相信这玩意儿能让人飞起来。

阿加西继续端详着,当他的指腹触摸到竹枝上头的刻痕时,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击中,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指尖上…竹枝上刻着鸟爪印般的文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你怎么了?”

小图克留意到阿加西奇怪的表情,那是他从来没有自阿加西脸上看过的表情,惊喜和悲伤混杂在一块儿,又带着无尽的期盼。

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阿加西迅速收拢好蝙蝠翅膀,快步往厨房走去。

“告诉我,给你做这个东西的人现在在哪里?”他半蹲在奥利弗面前,紧张而焦切地注视着矮人,“快告诉我!我恳求你!”

“船长…”积积不明白阿加西怎么了?

情绪刚刚稳定一点的奥利弗被阿加西吓了一跳,低头看到那蝙蝠翅膀,低低喃喃道:“这不是我的青翼吗?”

“青翼?它的名字叫青翼?是谁给您做的?他在哪里?”阿加西很少这样连珠炮一样地提问题,孩子们都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每当涉及到人物的时候,就是奥利弗陷入迷茫之中的时候,他盯着青翼苦苦思索:“是谁…谁呢?…”

“他为什么要给你做青翼?什么时候给你做的?”阿加西只好换一种方法问。

“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坐着青翼去看鹰嘴崖,然后…旁边是还有一个人,他是谁呢?”奥利弗费劲地想,可就是想不起来。

看着迷糊的奥利弗,阿加西更加焦急:“我恳求您,请您快点想起来!他会给你做青翼,肯定是您的朋友!…见鬼,别告诉我他就是那位长得比你胖的朋友!陪着你去喂狼。”

令人遗憾的是,无论是最好的、还是最坏的情况,都已经被奥利弗遗忘沉淀在记忆的浩瀚大海中,无力打捞。

孩子们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们俩,连小图克也只能看着。尽管阿加西是个从来不讲究仪态的海盗船长,可小图克还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奥利弗始终只能干看着阿加西,无法告诉他任何有用的讯息。

积积怯生生地走过去,轻轻碰了一下阿加西的肩膀:“船长,你认得那位做青翼的人?他是你的朋友吗?”

阿加西的手缓缓放上肩膀,覆到积积的手上,这孩子的手热乎乎的,温暖着他的手心。

“积积…”他怅然回答道,“他并不仅仅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哥哥。”

在同行海盗之中,小图克恐怕是与阿加西相识最久的海盗,可就连他也从来没用听说过阿加西还有个哥哥。

积积看着地上的青翼,赞叹着:“能做出青翼,他肯定跟你一样,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阿加西被她的话逗笑了,站起身来,摸摸她的头发:“不,亲爱的,他比我要聪明得多!可不仅仅是一星半点儿,如果你见过他,就会知道。你瞧,我就永远做不出这样的东西!”

“没准儿以后我们会找到他的,”积积安慰他,“这事儿我有经验,当我想找一样东西的时候总是找不到,可等到我不找它的时候,它自己就会冒出来,总是这样。”

“真希望能够如你所说。”

阿加西用手猛力地搓了搓脸,就像在洗脸一样,等他放下手的时候,他已经好多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那么,我们能飞了吗?”

积积这话刚说完,双胞胎就挤了过来,满脸的雀跃。

“等一下,孩子们!”阿加西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遍说这句话了,“我还没有试过它,不知道它到底应该怎样使用,至少我们应该掌握方法,对吗?”从他的话语中听出这事非常有希望,孩子们把头点得像母鸡啄米一样。

小图克则用两根手指撑着额角,表示头很疼。

“您还记得这东西怎么用吗?”阿加西问奥利弗。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这东西把我折腾地够呛,每一次从上面下来,我都能把前天吃的东西吐出来。”奥利弗目光温柔,用手轻轻抚摸着青翼,“但每一次我还是会忍不住再乘上它,因为只有它能够带我去那个奇妙的世界,像鸟儿一样。噢…我知道这实在不像一个矮人该说的话,矮人就该和斧子、凿子打交道,这才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样子。可我还是得说,我很高兴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疯狂的事情。”

“你很久都没有用它们,是吗?”积积问。

“孩子,无论多么美妙的事情,都会有离开的一天。但这无关紧要,它们会成为我们记忆的一部分,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

积积似懂非懂,这话由记性最差的奥利弗来说,似乎有点古怪。

“你还记得怎么飞吗?”

阿加西把扯远的话题再拽回来。

“飞起来很简单,身体夹在中间,手就握在这里,”奥利弗指着最前头的横向细竹竿,“然后从坡上往下俯冲;如果你有足够大的胆子,还可以从悬崖上往下跳,都能飞起来。”

孩子们惊异地倒抽一口冷气。

奥利弗接着说:“最难的是,通过移动身体的重心来控制方向,这点需要反复练习,才能掌握诀窍。”

“非常感谢,我想我明白了。”阿加西拎起其中一架青翼。

“你真的要去试这玩意儿?”小图克问阿加西,不无担忧道,“这玩意儿要是飞不起来也就算了,如果真的飞起来了,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我相信他。”阿加西正仔细掸掉青翼上的积尘。

“你相信这个矮人?”

“不,我相信它的制作者。”阿加西回答道。

小图克还是试图阻止他:“可你是船长,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这整条船上的人该怎么办?”

“按规矩来!”

海盗船上的规矩简单明了,船长死了,就由大副顶上,大副死了,就由二副顶上…以此类推下去。

“哦,不,我可不想在野狼雷诺手底下做事,他说话的时候有口臭,而且总是溅我一脸唾沫。”

“你可以送瓶香水让他漱口。”阿加西斜眼睇他,然后拎起青翼想往外头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再给我几枚那玩意儿。”他指得是硫磺蛋。

积积挑了五六个小的硫磺蛋揣在身上的衣兜里,迈着有弹性的脚步走到他身边,神气道:“走,我会保护你的!”

“哦,不…亲爱的,你得留在这里!”

阿加西把她兜里的硫磺蛋都掏出来,放到自己身上,用一根手指头在积积跟前晃了晃,表示她不能跟着来。

“我想看你飞起来的样子!”积积着急道。

“别着急,宝贝!至少现在别着急。”

阿加西有礼貌地请奥利弗替他打开石门,矮人用在石门上的咒语和手法千奇百怪,尽管阿加西很聪明,但也只有在运气好的时候,他才能凑巧打开那么一、两扇。

“年轻人,祝你好运!”奥利弗打开石门之后,不放心的嘱咐着阿加西。

“谢谢!”

阿加西先张望了下周围,似乎巨狼都已经被刚才那场硫磺蛋的试探吓走了,看不见任何一头巨狼的身影,然后才带着青翼往最近的山坡高处。

孩子们不能出去,于是就挤在透镜前看他,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透镜范围之内…

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

阿加西始终没有回来。

屋子里的人,都在担忧着,每个人心中七上八下的,除了奥利弗。在整理坍塌书堆的时候,这个老矮人又一次把所有人都给忘了。

“我们不能出去看看吗?就站在门口,一步也不走远!”罗伊问小图克,“没准就能看见他从我们头顶飞过。”

“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屋里!”小图克不习惯和孩子们讲道理,认为简单明了的命令才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让我出去看看。”

孩子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瑞恩和积积想说什么,被罗伊用默默的摇头制止了。经过一路

当奥利弗再次把石门打开,小图克一手攥紧硫磺蛋,一手攥紧长匕首,之所以没有拿更多的硫磺蛋,是因为他对于不太熟悉的东西无法赋予绝对信任,而那柄长匕首陪伴他多年,出生入死,他觉得它会更靠得住些。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罗伊无声地阻止奥利弗关门的举动,向他示意积积和瑞恩手中的硫磺蛋,意思是:来再多的巨狼,他们也能对付得了!所以用不着害怕。

作为一位曾经的探险家,奥利弗十分赞赏孩子们的勇气,他真的就没关门。

厨房的外头,午后的阳光将草地晒得暖洋洋的,到处都弥漫着之前扔出去那枚硫磺蛋所发出的刺鼻气味。

小图克皱了皱眉头,警惕地看着周围,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发现任何狼人的踪迹,然后他就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快看!他在那里!他飞起来!飞起来!”

积积以孩子特有的高亢嗓音兴奋地大叫着,声音惊飞了好几只附近栖息的蓝尾雀。

恼怒地回过头来,小图克这才发现三个孩子一个不拉地全跑到外头来了,竟然没有一个孩子听他的话。

孩子们全都仰着头,看向天空,瞪大眼睛,张着嘴,目光中充满着快要溢出来的羡慕,一副标准的傻样。

小图克在先抬头还是先训斥他们之间犹豫了一下,可没等他的理智做出决定,他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孩子们往天上看。

“噢…”他瞪大眼睛,张着嘴,但并不羡慕。

远远的,阿加西真的乘着青翼在天上飞着!

他就像是从桅杆顶飞过的海鸥,轻盈而平稳,只能让人想到两个字——翱翔!

就连奥利弗也来到了外面,看着天空,点头赞许:“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掌握了技巧!”

“太棒了!我也要去试试!”瑞恩返身往屋子里跑,很快把另一架青翼抱了出来,然后边往山坡上跑边大声招呼着罗伊。

还没等他跑出十步远,就被小图克揪住后脖颈拽回来,青翼也j□j脆利落地夺下来。

“嘿!你不能这样对待…哎呦!哎呦!”

瑞恩话没说完,胳膊就被小图克单手轻松地反剪到背后,疼得他嗷嗷直叫。

“现在!全部!回屋!”小图克对于做儿童教育厌烦透顶,恶狠狠地盯着罗伊和积积,“我不想说第二遍!快!”

在瑞恩的哀叫声中,所有人都回到屋内,石门重新关上。

厨房里,小图克把青翼放到一边,另一手才刚刚松开瑞恩,瑞恩就迅速转身在他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下去,疼得小图克猛力一挥手,重重打在瑞恩脸颊上。瑞恩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右脸颊上立刻高高地肿起来。

见到瑞恩被打,罗伊连想都不想,猛得朝小图克冲过去,用脑袋撞向他的肚子,将小图克撞得重重顶在洞壁上,后腰处还被洞壁上的某个物件顶得生疼。

如果说刚才打瑞恩那下是无意的,那么小图克现在是真的认为需要好好教训一通这些孩子,否则他们就永远只会不知道天高地厚地任性妄为。所以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罗伊拎到桌子上,面朝下,然后冲着罗伊的屁股,啪啪啪连着打了五、六个巴掌,才松开了他。

对于小图克来说,被打屁股已经是他童年记忆中最轻的处罚,轻到他认为可以归为温情,而不能算是处罚。可惜他没有受用过几次,绝大部分时候,他所得到的都是藤条、木棍、捅火的铁叉,和任何随手可以操起来用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非常仁慈了,可惜的是,孩子们并不这么认为。

罗伊挣扎着下地,扶着臀部,走到瑞恩身旁,脸上的表情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这对双胞胎用同样恶狠狠的目光死盯着他,像是打算用目光在他身上烧出四个洞来。

被惊吓到的积积地站在旁边,紧挨着奥利弗,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做些什么。

对于罗伊和瑞恩的目光,小图克毫不陌生,甚至十分熟悉,从幼年一直到成长为青年,他常在镜子里看见同样仇恨的眼神。

但他诧异了,随即很快了然。

眼前是两位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少爷,连被打屁股这种事,都被他们视为奇耻大辱。

“除非你们能让自己变得比我强,否则最好照我说的话做!”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兄弟俩,冷冷道。

当阿加西回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以厨房长桌为界限的泾渭分明,这边站着双胞胎兄弟,尤其是瑞恩的眼睛,如果说能飞出利箭,也毫不夸张;那边是小图克,浑身僵硬地故作冷漠。

积积看到救星一般朝他奔过来。

“说实话,这老家伙是不是飞得棒极了?!”奥利弗一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问他。

阿加西笑着点头:“是的,它简直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想就算我自己长出了翅膀也不可能飞得这么高。”

对于他的回答,奥利弗满意极了,他接过阿加西手上的青翼,慢慢摩挲着:“老朋友,尽管我已经老了,可真高兴你还是和原来一样。”他喜悦而哀伤地感慨着,自顾自走到炉边的摇椅上,把自己挪上去,轻轻晃着。

“看起来,我好像错过了什么,”阿加西反复打量了小图克和双胞胎,问积积,“能告诉我吗?”

“他打了他们。”

积积声音清脆,飞快而简洁道。

小图克听见,气得鼻子都歪了,没法再继续装漠然:“打几下屁股也能算打?还有,你怎么不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阿加西探头看了罗伊和瑞恩的状况,瑞恩的脸上高高地肿起了一大块,显然不是打屁股就能造成的。他看向小图克,没说话…

“他们在没有我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跑到室外,”小图克也是怒气冲冲,拿指头遥遥地戳瑞恩,“这家伙,居然还把青翼也拿出去,打算自己飞。你说!不揍能行吗?!”

似乎很有道理,阿加西只好再看向双胞胎兄弟。

“我们不需要你的允许,更不需要你的看护!你有什么权利打我们!”罗伊自觉受到极大的羞辱,恶狠狠地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像你们这样的海盗应该被关进地牢里,应该被绞死,然后吊在港口示众!”

这话像是说得有点过分了,积积惊异地张着嘴,看着罗伊。

小图克楞了楞,紧接着冷笑几声,朝阿加西道:“听见了吗?这就是他们对我们这种人的态度,一旦到了用不上的时候,就恨不得把我们都送上绞刑架。”

“说的是你!不是船长!”

瑞恩嚷嚷着。

小图克将原本拿在手中乱翻的书嘭地放下,腾起一阵灰雾,冷冷地看着兄弟俩:“我早就该知道,两头狼崽子!”像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们,说完,他转身离开奥利弗的厨房。

“你才是狼崽子!”

瑞恩冲着他的后背气呼呼地嚷嚷道。

看着眼前这场战争,阿加西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积积可怜道:“亲爱的,我口渴。”

“我去给你倒一杯水。”积积去忙活。

喝了口水,滋润了下被高空的风吹得干哑的喉咙,阿加西才转向瑞恩,尽可能温和地问:“知道‘狼崽子’是什么意思吗?”

瑞恩眼珠来回转了半圈,想不出会有另外什么意思,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他在骂我们。”

“狼崽子的意思是养不熟,一般是用来指忘恩负义的人。”阿加西慢条斯理地解释着,眼看着罗伊和瑞恩就要炸毛,忙又安抚他们,“别误会,我不是指你们,你们当然不是这样的人。”

积积爬上凳子,扳着他的胳膊,奇怪地问道:“可你们怎么知道狼崽子就养不熟呢?你养过吗?”

“嗯…宝贝,这个问题我们待会再谈好吗?”

阿加西仍看向兄弟俩:“我知道小图克对你们动了手,你们因此感到非常愤怒,对此,我完全能够理解。现在,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他摊了下手,示意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罗伊与瑞恩对望一眼,彼此都有些发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看法?”

“比方说,你们认为他应该被绞死,那么总得说出他的罪行吧。他为什么要打你们,原因是什么…相信我,我对此还是有些经验的,安提科城的审判庭我曾经去过不止一次。”阿加西信心满满。

罗伊只好陈诉道:“我们只不过是跑出去,他没有权利因此而打我们。”

“他为什么不允许你们出去呢?”

“他觉得外面危险,可能会有狼人。”瑞恩回答。

阿加西把眉毛挑高:“这么说,他是怕你们遇上危险?”

“…”

尽管不情愿,罗伊和瑞恩还是承认地点了下头。

“那么我猜想,你们大概也并不是真的希望他被绞死吧。”

罗伊眼中已经透出些许后悔,但没好意思说出来,只讪讪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那么想。”

“太好了!”阿加西用手指了下起居室,“你们应该告诉他,也许,说不定还能听到他也说点什么。”

“非得这样吗?”罗伊显然并不情愿。

“不是非得这样,而是这样做会让你自己好受点。”阿加西摸摸自己的脖子,“有时候一句话比一把刀更能伤人,你不想这样,对吗?你可是骑士的后裔。”

“…好吧。”

罗伊和瑞恩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地往起居室那边走。

阿加西轻呼了口气,说实话,这件事上他倒是觉得小图克做得对,这些孩子实在是过于莽撞和倔强了。

“现在,船长先生,能告诉我狼崽子为什么养不熟吗?”积积重新爬上凳子,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你养过吗?”

“啊哦!”阿加西摸了下额头,“这件事我很遗憾,我也没养过狼。但这是一句俚语,所有的人都这么说,狼崽子养不熟,狼崽子养不熟,狼崽子养不熟…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错吧。”

“哦…”积积眼睛里仍然满是疑惑,显然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也许下次,我们可以试试。”

“试什么?”阿加西没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