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白云浅淡。

马车一路在郊外行去,穿过了阡陌纵横的农田,往僻静的山中而去。山林之中,树木森森,夏蝉在木叶之下发出微弱而嘈杂的鸣声。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座山庄外。庄院依山而建,占地很广,它远离村落和农田,十分僻静。

白姬、元曜、韦彦下车,早有家丁在山庄外面等候,将三人迎了进去。

韦彦将白姬、元曜带到了一处院落里。

一辆马车停在院子中央,马车的车顶是敞开的,露出了一口巨大的水缸。

水缸之中,有一株枯萎的巨型植物,隐约能看出一株荷花的形态。荷叶枯黄卷曲,荷花变成了灰黑色,这株濒死的望舒荷立在水波粼粼之中,显得突兀而孤峻。

元曜望着水缸,心道这望舒荷明显已经枯死了,极可能没办法活过来了。

从刚走进院落开始,白姬的目光就被望舒荷吸引了,她一直盯着枯萎的望舒荷,不知道在看什么。

韦彦急道:“白姬,这望舒荷为什么枯死了?它还能活过来吗?”

白姬道:“韦公子,你们移植搬运望舒荷的时候,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韦彦回忆了一下,道:“没有啊,我特意挑了几个擅于种植莲荷的匠人,亲眼看着他们把望舒荷移植入水缸中,他们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连一片荷叶都不曾损伤,一瓣莲花都不曾落下。”

白姬道:“望舒荷本身是完好无缺,不曾被损伤的,可是你们把它的心和灵魂弄丢了。”

韦彦一愣,道:“什么?一株荷花还有心和灵魂?!”

白姬点头,道:“有的。”

韦彦想了想,有点惊恐,道:“是不是跟鬼手莲一样?它也有一个脾气古怪的花魄,最后又会出现一个手指大小的花灵?”

白姬笑了,道:“望舒荷的情况跟鬼手莲不一样。韦公子,你放心吧,不会出现偷人手的花魄。望舒荷本身并没有灵魂,我在它的上面看见了一个沉睡的人类幻影。而这个人类幻影能够沉睡于望舒荷之中,靠的是一股水域之族的灵气。这股气息我太熟悉了,是鲛人的水织之灵。”

韦彦道:“鲛人?古籍中记载的半人半鱼的东西?”

元曜忍不住道:“鲛人不是东西,是一种水中的生灵。《搜神记》中有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韦彦道:“可是,大明湖之中,没有看见鲛人啊?”

白姬沉吟了一会儿,道:“不应该没有,毕竟水织之灵才是这株望舒荷的心与灵魂……韦公子,大明湖之中,这株望舒荷的周围,你们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韦彦想了想,道:“倒是有一条白色的鱼……那条白色的鱼神出鬼没,虚无缥缈,像是一个幻影一样,它总是绕着望舒荷转悠。我们移植望舒荷入水缸时,那条白鱼一直徘徊在我们身边,似乎想跟望舒荷一起进入水缸,不过被匠人们赶走了。”

白姬道:“啊,那条白鱼,就是望舒荷的心与灵魂了。如果想要望舒荷活过来,韦公子恐怕得辛苦一遭,再回一趟齐州,去一次大明湖,将那尾白鱼也带来了。”

韦彦一听,顿时瘫倒在地。

“我日夜兼程地从齐州赶来长安,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没有吃过一顿安心的饭,现在又得启程赶回去吗?”

元曜看韦彦太过劳苦,出主意道:“丹阳,不如你派信得过的人赶回大明湖去办这件事,你就在这庄院里好好休息几天……”

“这是掉脑袋的大事,我谁都信不过,还是我自己亲自跑一趟吧。”

韦彦有气无力地道。

白姬道:“韦公子,这望舒荷没有水织之灵护体,最多还能活七日,你得抓紧时间了。”

韦彦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为了节省时间,韦彦只挑了十名身强力健的士兵,他们轻装简从、快马加鞭地赶回大明湖。大队人马和匠人们,以及望舒荷都被留在了山庄,由山庄里的管家照料。

因为天色已晚,山庄离长安城有二十余里地,来不及在宵禁之前进城,白姬、元曜便在山庄之中住下了,准备明天再回缥缈阁。

管家不敢怠慢韦彦的贵客,给白姬、元曜准备了两间上房,又准备了美味佳肴,殷勤款待。

山庄之中亭台楼阁,风景如画,白姬也没有心情欣赏,对于摆满桌案的美味佳肴,也没有什么心情品尝。

元曜也是一样。

山高月小,水落亭台。

白姬睡不着觉,坐在亭台之中纳凉,看着从山腰飞下的瀑布出神。

元曜本来在油灯下看书,他无意中从窗户望向外面,正好看见远处亭台上的那一抹寂寥而落寞的白衣身影。

元曜便放下书本,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亭台。

元曜知道,自从裘荀说了那些话,白姬就有了担忧的事情。他很想去亭台边陪着白姬一起纳凉,开解她的心绪,可是又怕打扰她的思绪。

元曜怔怔地望着亭台之中的白衣身影,他觉得就这么一直看着她,陪在她身边,直到生命的终结,直到时间荒芜的尽头,是一件幸福和有意义的事情。以前,他以为这种平淡无奇却又珍贵无比的日常会是天长地久,然而世事无常,现在顷刻之间就要失去了。

元曜正在出神,突然一道银色的光芒闪过,一个人影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是一名银发男子。

男子剑眉星目,容颜俊美,他的气质遥遥如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一头雪发飘逸绝尘,一双金眸清冷如寒冰,却又霸气邪魅,他的肌肤之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元曜心中咯噔一下,惊得如坠冰窖。在鬼手莲事件中,白姬把耳朵弄丢了,元曜去给白姬找耳朵,他在梦里跨越山海,到了鲸落之屿,看见了这个男子。

正是龙隐。

龙隐这就来了?!

元曜望着龙隐,心念电转。

龙隐突然伸出手,一把扼住了元曜的脖子。

龙隐的力气很大,他眼神冰冷,充满了杀气。

元曜被龙隐扼住脖子,只觉得头晕目眩,无法呼吸,眼看就要窒息了。

突然之间,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

一支金色的箭簇从窗外破空而至,箭尾带着红色的火焰。

利箭直指龙隐的眉心,挟着千钧力道,眼看就要将他刺穿。

龙隐只能松开元曜,闪身躲避。

箭簇落空,化作一道幻影,消失了。

元曜大口大口地呼吸,这才缓过气来。他怕龙隐还要攻击他,急忙踉踉跄跄地往书架后躲避。

龙隐却没有再攻击小书生,他转头朝门的方向单膝跪下,行了一礼。

“隐,参见吾王。”

房门无风而开,白姬缓缓地走了进来,她垂目望向龙隐,神色愠怒。

“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忘了,谁是四海之主,谁是龙族之王。”

龙隐垂头,道:“隐不敢。”

元曜急忙走到白姬身边,白姬看见元曜脖子上的瘀伤,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一阵疾风朝龙隐卷去。

龙隐并没有躲避,他被这道疾风击中,身形颤抖了一下,嘴角涌出了一丝血迹。

白姬垂目望向龙隐,道:“你为什么要伤害轩之?”

龙隐道:“我看见他一直在暗中盯着您,以为他对您图谋不轨……”

元曜一听,急忙道:“我望着白姬,是因为不想去打扰她……不是对她图谋不轨。”

白姬冷冷一笑,道:“龙隐,是你对我图谋不轨吧?”

龙隐眼神闪烁,道:“隐不敢。”

白姬道:“你起来说话吧。”

“是,吾王。”

龙隐站起身来。他望向白姬,清冷如寒冰的金眸之中,有一团火焰。

“吾王,几千年没见,您的力量又强大了不少。”

“我在人间历练,是在修行,当然要寻求和获得力量。”

白姬也望向龙隐,用龙族的气脉感受他周身的灵力。她不由得微微一怔,龙隐的力量是增强了许多,但她并没有从龙隐身上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强大力量。难道,裘荀所言是假的?还是,龙隐故意隐藏了力量的气息?

龙隐道:“吾王不曾荒废颓靡,是我海域众生之福,十方妖族,三十六旧部,都在等待吾王归来。”

白姬看不透龙隐此言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转移了话题。

“隐,你为何上岸?”

龙隐道:“我上岸是受鲛人族之托,有一件事情要办。本想办完事情之后,去一趟缥缈阁参见您,却不曾想今夜在这里遇见了您。”

白姬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龙隐道:“是泉女带我来的。”

白姬挑眉,道:“泉女是谁?”

龙隐对着虚空道:“泉女,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