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生竹院,月上蕉窗。

白姬、元曜在竹笙馆中转悠,往来的客人、艺妓、侍女都看不见他们。

竹笙馆彩灯高悬,丝竹不绝。大厅之中,舞榭之上,有几名美丽妖娆的大食舞娘在跳拓枝舞,一群宾客在台下饮酒观舞。后院大大小小的雅间之中,有官宦仕子在花厅里开夜宴,觥筹交错,应酬作答。也有墨客在雅间里安静地听歌姬拨弄管弦,在美酒与音律之中寻找灵感,挥舞狼毫,写下诗篇。更有一些多情之客,在雅间之中,与相好的艺妓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白姬、元曜站在后院中,正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探查,就见到若丝和阿花走过来了。

元曜急忙闪避到一株茂密的芭蕉树后,借着芭蕉叶挡住自己。他站在芭蕉叶后才想起,自己吃了隐骨花丸,即使不躲起来,若丝和阿花也看不见他。

白姬顺势坐在了一处石凳上,大剌剌地等着若丝和阿花走过来。

若丝披着一件兜头的披风,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步履匆匆。若丝摘下风帽,解开披风,扔给身边的阿花。

“我不在的时候,竹笙馆里没什么事吧?”

若丝问道。

阿花道:“没什么事,一切如常。哦,对了,夜叉让人传了口信来,说让你回来之后,去一趟黄金台,鬼王有话要问你。”

若丝神色一凛,道:“看来,果然如主人所说,鬼王已经察觉了,这竹笙馆是待不下去了。”

阿花是一只花蜘蛛,她颤声道:“那该怎么办?鬼王好可怕的,违逆他的妖鬼,都会死得很惨。”

若丝眼中有一丝恐惧,道:“违逆了主人,也没有好下场。”

阿花道:“若丝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若丝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还是去黄金台走一趟吧。下午,鬼王的人已经来过了,差不多也蒙混过关了,我估计鬼王只是例行问话,我机智一些,应付过去,就行了。”

元曜冷汗。若丝真把他和白姬当成了鬼王的使者,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其实,鬼王的问讯还没开始,鬼王也并不好糊弄,她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

若丝又道:“阿花,未免夜长梦多,你把新弄到的三个血食送去城外的鬼笔谷给主人。我去一趟黄金台,看一看是什么情况,回来再决定要不要放弃竹笙馆。主人的意思是,如果鬼王察觉了,就放弃竹笙馆。毕竟,平康坊是鬼王的地盘,主人偷偷地潜伏在竹笙馆行事,是逾越了地盘的界限,坏了恶妖之宴的规矩的。”

阿花想了想,道:“鬼王只要稍微一查竹笙馆,就能知道姑射雪……主人即使放弃了竹笙馆,鬼王也会知道他来过平康坊猎食,我们难逃其罪……”

若丝道:“猎食的事情,是瞒不过的。主人也没打算隐瞒,恶妖之间偶尔逾越地盘猎一点普通的血食,也不是什么大事,赔礼道歉,做出补偿就行了。主人要隐瞒的,是引魂箫的事,还有挑唆离间鬼王和龙王的事。”

阿花道:“主人真的挑唆鬼王和龙王了吗?我怎么听坊间传闻,说鬼王跟龙王情投意合,感情更好了,鬼王还在龙首原种桃花,摆酒宴,似乎是要喜结连理了?”

元曜一听,不由得惭愧,这都是他舞文弄墨不恰当,惹出来的误会。不过,他又有些哭笑不得,谣言这种事情,三人成虎,没想到已经被传成这样了。

若丝道:“男女之间缠绵悱恻的情感,朝为云,暮为雨,变幻莫测,我们外人是不知道的。不管龙王跟鬼王的感情怎样,反正主人在其中挑拨离间的事情,必须得瞒住了。不然,同时得罪了两位大人物,是一场大麻烦。”

阿花道:“若丝姐姐,主人害怕鬼王吗?”

若丝一笑,道:“主人如果害怕鬼王,就不会做这些事情了。主人来长安城,就是冲着向鬼王复仇而来,他早就想干掉鬼王了。挑拨离间,不过是想先借力打力,坐山观虎斗,等鬼王被削弱了实力,他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阿花有些迷惑地道:“若丝姐姐,我一直不明白,主人跟鬼王有什么仇怨?”

若丝道:“你还记得被鬼王打败,离开长安城的佘夫人吗?”

阿花点点头,道:“记得。听坊间传说,佘夫人挺惨的,她虽然逃得了性命,离开了长安城,但是她的几个儿子都被鬼王丢进百鬼汤鼎,活活地煮成了蛇羹,吃掉了。”

若丝道:“主人是佘夫人的义弟。他是来给他的义姐雪恨,给几个外甥报仇的。”

阿花一惊,道:“啊?那我们这些低阶的小妖怪搅进了这些大妖怪的恩怨情仇中间,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不得善终啊……”

元曜也心中一惊,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隐藏着这段恩怨。

若丝笑了笑,道:“富贵险中求,大妖怪们相争,对于我们这些小妖怪来说,也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如果主人真的扳倒了鬼王,他就是这长安城中最厉害的大妖怪,我们跟着他,还能吃亏了?你看鬼王座下的四大妖女平时多神气?尤其是那个猫女玳瑁,她经过之处,百鬼皆低伏。如果主人变成了众妖之王,我们就能跟玳瑁她们一样了。”

阿花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若丝从阿花手里拿过了披风,道:“好了,不多说了。阿花,你先把三个血食送去鬼笔谷。我梳洗一下,就去黄金台。”

“好的。”

阿花点点头。

若丝去房间梳洗了,阿花转身,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向了另一个跨院。

元曜望了一眼白姬,他与白姬都吃了隐骨花丸,互相能看见对方,但是别人看不见他们。

白姬起身,转头望向元曜,指了指阿花。

元曜明白了,白姬的意思是要跟踪阿花。

白姬、元曜跟踪阿花,穿过一道花篱墙,来到了另一个小跨院。

跨院里长满了杂草,荒烟蔓草之中,有一座像是柴房一样的屋子。柴房一样的屋子木门紧闭,还落了铜锁。

阿花站在木门边,从衣袖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铜锁。她推开了柴门,闪身走了进去。

阿花进入柴房之后,木门又关闭了。

元曜不知道要不要跟进去,悄声道:“白姬,我们要跟进去吗?”

白姬打量了一番柴房的布局,小声道:“不必进去了,等着吧。这柴房应该是一处地窖的入口,而平康坊中河渠绕流,竹笙馆后门就是河流,地窖的地道不可能挖出坊去,她迟早会出来的。”

白姬、元曜站着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柴门果然又打开了。

阿花首先走了出来。

紧接着,一高一矮两个青面獠牙的鬼怪押着三个人走了出来。

这三个人是三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她们被绳索绑缚着,泪流满面,惊恐万状。可是,因为被布条塞住了嘴,她们连哭泣都没有声音。

元曜大惊,心中暗忖,这些妖鬼绑架少女是想干什么?难道也跟之前的幻音蛇蛛一样,为了收集女魄?不对,夺取女魄也不需要绑架少女……

元曜正心念电转之间,只见那个矮个子的鬼怪突然变形,逐渐化作了一辆带着青色火焰的马车。

这辆马车除了没有马,车舆、车轴、车轮、车毂都是正常的形态。不过,车盖的部分,仔细一看,是矮个子鬼怪的头,还睁着两只血红的眼睛。

“你们上去!”

高个子鬼怪粗蛮地将三名少女塞进了马车。

“嘤嘤嘤——”

“呜呜呜——”

三名少女被塞进了马车,惊恐无助地哭泣着。

白姬趁着三名少女一个一个被高个子鬼怪推上马车的功夫,也飘上了马车,斜坐在车板上。元曜反应很快,也跟了上去,挤在白姬和三名少女旁边。

阿花没有进车舆,只坐在外面赶车的位置。

高个子鬼怪没有上来。

阿花回头一看,三名少女都在车舆里,便道:“走吧,去鬼笔谷。”

“是。”

马车道。

马车腾空而起,不需要马匹拉,车轮飞转,自己在空中飞奔。

马车离开了平康坊,向城外而去。

车厢里,空间有限,元曜挤在白姬和三名少女之间,入眼皆是春水荡漾,入鼻皆是盈盈暗香,他感觉十分局促不安。

元曜转头朝白姬望去,只见她正凝神思考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望着白姬的脸,让元曜的心情宁静了许多。

三名少女一边哭,一边有些奇怪,明明旁边还有空余的空间,可是好像有两个人杵在那儿似的,根本靠不过去。马车行进颠簸之中,她们更确定了车厢里有看不见的存在,不由得更加恐惧了。

马车道:“阿花,你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好了?”

阿花一愣,道:“什么意思?”

马车道:“你也该少吃一些,减一下体重了。吃得太胖,小心被主人吃掉……”

阿花气恼,道:“你胡说什么?我哪有吃胖了?”

马车道:“你吃没吃胖,我心里有数。我拉着你们四个跑,就像拉着五、六个人一样。那三个小丫头有多重,我刚才拖她们出地窖时,已经掂出来了。你一个人比她们三个加起来还重,你还说你没贪吃,没长胖?”

阿花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到三个少女瑟瑟缩缩地挤在车舆里,便骂道:“你这破车整日里没事就灌黄汤,灌了黄汤就胡言乱语说昏话。我没长胖,这车上也就四个人,哪里来五、六个人?!看我回头不告诉若丝姐姐,把你这乱嚼舌头的破车拆了当柴烧!”

马车一听,心中怕了,便求饶道:“阿花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胡言乱语说昏话,你没有贪吃,你身轻如燕,纤瘦苗条,可以了吧?你饶了我吧。”

阿花气得又骂了马车一顿,才作罢了。

不多时,马车踏着月色,行到了一处山谷。

鬼笔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