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夫人眼神一凛,有些慌乱。

韦峰有些惊愕,问道:“白姬姑娘,血迹在哪儿?”

白姬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才眼花,看错了。这一抹红色是龙王玉上的花纹,不是血迹。”

韦夫人和韦峰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早上多喝了两碗离奴熬的鱼肉粥,元曜感觉有些内急,想上茅厕,便告歉说想方便一下。

韦夫人便让丫鬟团儿带元曜去茅房。

白姬继续在花厅跟韦夫人、韦峰商谈买梦仙枕的事宜。

元曜跟着团儿出了花厅,一路绕到了后院,团儿指了茅厕的所在之后,便在游廊等候。

元曜去茅厕方便之后,出来却没有看见团儿。

元曜猜想,团儿可能等不及,先走了。他便按照记忆,想自己走回花厅去。

元曜独自走在游廊里,游廊七曲八拐,周围杂树丛生,他有些不记得回去花厅的路了。

韦府也不大,怎么就迷路了?!元曜心中有些着急,突然之间,他看见不远处的芭蕉树下,站着一个人。

远远看去,那是一个中年男子。

从元曜的角度望去,正好能看见男子的侧影,但见那名男子身形清瘦,双目炯炯。他束发盘髻,戴着南华巾,穿着一袭青兰色澜袍,颇有一些仙风道骨。

元曜心中好奇,韦府里怎么会有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也许是韦峰的客人?不管了,既然遇见了,还是去问一问回花厅的路吧。

元曜朝中年男子走去,男子却转身走了。

“请等一等,小生想问一下路。”

元曜急忙追去。

中年男子走得异常地快,元曜追着他拐过一个弯后,便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跨院里。跨院东北角,有一处简陋的房舍,房舍前面有一块空地,堆着一些凌乱的柴火。

中年男子进入跨院后,便走向了房舍,不见了踪迹。

元曜追到了房舍前,他正想敲门,却不由得一愣。

房舍关门闭窗,木门上还落了一把生锈的锁。

既然房舍从外面落了锁,那中年男子应该不可能走进去。可是,刚才明明看见他在房舍前消失了踪影,他去哪儿了?!

元曜左右四望,跨院也不大,三面是围墙,地上杂草丛生,南边有一棵海棠树,和几株芭蕉,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公子,公子——”

元曜正在发愣,团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元曜回过神来,才发现团儿站在旁边在喊自己。

元曜急忙行了一礼,道:“团儿姑娘。”

团儿有些埋怨,道:“公子,我就离开了一会儿,跟路过的姐妹打了一声招呼,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回来就看见你一个人在回廊里乱转。我追着你喊,你却不理不睬,一个劲儿地往这儿跑。”

元曜一听,有些惭愧。作为客人,未经允许,在主人家里乱走,这也未免有些失礼。他急忙道:“团儿姑娘,小生是迷路了,才四处乱转,真不好意思。”

团儿道:“公子,你刚才的样子可不像是迷路,也没有四处乱转,你是一路毫不犹豫地就跑到了这里。这个炼丹房的所在很偏僻,一般来说,客人没人带路,还真走不到这里来。”

元曜解释道:“小生刚才看见了一位中年道上,本想找他询问回花厅的路,他径自走了,小生追着他,才来到了这里。”

团儿一愣,道:“中年道士?”

元曜点头,道:“是的。应该是贵府的客人。”

团儿摇头,道:“公子,你可能眼花看错了。府中不可能有中年道士,我家夫人最厌恶道士了,从不招待道门的客人。”

元曜疑惑,道:“小生没有眼花,确实看见了一位道长。那位道长大约年过半百,比较清瘦,束发盘髻,戴着南华巾,穿着一身青兰色澜袍……”

团儿听完元曜的描述,有些震惊,道:“这不是老爷吗?公子,你看见我家老爷了?老爷又回来了?”

元曜也有些吃惊,道:“小生看见的,是韦老先生?”

团儿道:“听公子的描述,应该是老爷。而且,这个跨院是老爷的炼丹房,他回来之后,饮食起居都在这儿。不过,前几天,老爷离开之后,炼丹房就被夫人锁起来了。这……难道老爷又回来了?我得告诉夫人去。”

团儿急着回花厅告诉韦夫人这件事,元曜心中十分懵懂,便稀里糊涂地跟着团儿一起回来了。

花厅里,白姬、韦夫人、韦彦正在喝茶谈笑,团儿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把元曜看见韦德端的事情禀报了。

韦夫人十分震惊,她的手微微发抖,手里的茶碗“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韦峰也十分惊异,道:“父亲人呢?在哪里?”

元曜答道:“小生看见韦老先生走去了炼丹房所在的跨院,等小生跟上来时,就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韦夫人颤声道:“是不是你看错了?”

元曜挠头,道:“也许吧。小生与韦老先生素不相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团儿道:“夫人,听这位公子的描述,应该是老爷,错不了。”

韦夫人道:“团儿,你住口。”

韦峰道:“也许是轩之看错了,八成是看见了王管家,王管家也喜欢穿青色的袍子,他的身形跟父亲一样消瘦,身高和年龄也差不多。”

元曜答道:“也许吧。”

白姬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笑道:“刚才我说的三百五十两黄金买下梦仙枕的事,暂时先搁置吧。如果韦老先生真的回来了,他才是贵府能作主的人,也是梦仙枕的主人,你们私下把梦仙枕卖给我,恐怕他会不高兴,会引起争端。我这个人,最怕麻烦,还是等见过韦老先生了,再说吧。”

韦夫人脱口而出,道:“我夫君他不会回来了。白姬姑娘,你不必有这方面的忧虑。”

白姬道:“韦夫人,你怎么能肯定韦老先生不会回来了?”

韦夫人的神色微变,道:“这……因为我了解夫君,他既然决意去寻仙,肯定会出门很久,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而且,他把梦仙枕留下,没有带走,那就是交给我来处置了,我还是可以作主的。”

白姬笑道:“不急,还是再等几天吧。万一韦老先生回来了呢。”

韦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闲坐了一会儿,白姬、元曜、韦彦便告辞了。

韦峰将白姬、元曜、韦彦送到了大门口,分别时还道:“白姬姑娘,这梦仙枕有很多人想要。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尽早派人告知,不然您也许就错过成仙的良缘。”

白姬笑道:“韦校尉,对梦仙枕感兴趣的人也许不少,但是肯出三百五十两黄金的,应该还没有。这样吧,我回去考虑一下,再回复你。”

韦峰客气地道:“行。我与母亲等候您的佳音。”

白姬、元曜、韦彦登上了马车,离开了。

马车沿着道路往北而行。

马车中,白姬、元曜、韦彦便闲聊了起来。

韦彦道:“白姬,你真的要买梦仙枕呀?万一你成仙了,别忘了常回凡间来看看我和轩之。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不定你还能带着轩之和我一起成仙呢。”

元曜冷汗,道:“丹阳,咱俩又不是鸡犬……”

白姬笑道:“韦公子,你说笑了。我也没什么仙缘,肯定成不了仙。我只是觉得梦仙枕有趣而已。”

元曜忍不住问道:“白姬,这梦仙枕真的是仙家的宝物吗?它真的有能让人梦见神仙的异能吗?”

白姬道:“不是。这梦仙枕只是一块龙王玉而已,不过也算是一件值钱的宝物。毕竟,这么大一块完整的弧形龙王玉很少见,而且上面的星辰图纹是天然形成的,也很难得。玉石枕拿来睡觉,可以清热降火,通窍明目,是很不错的。”

韦彦有些失望,道:“叔叔带回来的,居然是一件假的仙家宝物。”

白姬却对另一件事情很感兴趣,道:“轩之,你刚才在韦府真的看见韦老先生了吗?”

元曜点头,道:“真的看见了。”

韦彦有些怀疑,道:“或许,轩之看见的是王管家……”

元曜既不认识韦德端,又不认识王管家,无法辩驳,便沉默不语。

白姬问道:“韦公子,韦老先生这次出门寻仙倒是挺突然的,他没有向亲朋好友告辞吗?”

韦彦道:“没有。我也觉得很突然,出门远行这种事情,不向大家辞行,说走就走了,太奇怪了。甚至连我伯父,就是叔叔的亲兄长,也感到很意外。叔叔上次出门寻仙,就是显庆年间那次,都是设宴席请大家吃饭,向大家辞行交代了之后,才离开的。”

白姬饶有趣味地问道:“韦老先生当时还向亲友们交代了才走的吗?你们都去灞桥送别了?哦,不对,那时候韦公子还在襁褓之中,牙牙学语,估计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韦彦道:“显庆年间,我还小,确实不知道。不过,最近闲聊时,听父亲说起过当年的事情。当时告别宴之后,本来约好了灞桥送别,但叔叔却提前走了。当年好歹是告别过了,这次连告别也没有,走得太突然了。不过,反正叔叔这个人比较任性妄为,大家也都习惯了。”

白姬笑而不语。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西市。

白姬、元曜和韦彦告辞之后,走在了回缥缈阁的路上。韦彦乘坐马车,回韦府去了。

白姬望了一眼元曜,笑道:“轩之,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元曜道:“白姬,其实小生刚才没有说实话。”

白姬笑道:“那现在轩之可以说实话了。”

元曜道:“其实,小生在韦府中看见的,可能……是鬼魂。”

白姬挑眉,道:“哦?”

元曜道:“当时,小生不知道是鬼魂,以为是一个客人,直到小生追他到了跨院,眼看着他消失在了上锁的炼丹房里。小生才觉得不对劲,不过当时团儿姑娘赶来了,小生怕惊吓到她,只说看见的人在跨院里不见了。在韦夫人和韦校尉面前,小生更不敢说实话了,他们会认为小生胡说八道。”

白姬道:“你看见韦先生的鬼魂消失在了上锁的炼丹房?”

元曜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韦老先生,但是那鬼魂确实是进入了上锁的炼丹房。白姬,那炼丹房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气。”

白姬道:“这件事有趣了。”

元曜皱眉,道:“白姬,小生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白姬道:“什么想法?”

元曜犹豫了一下,才道:“韦老先生回来之后,从丹阳的描述来看,他与韦夫人和韦校尉的关系并不融洽。他带回了值钱的梦仙枕,产生了卖掉梦仙枕之后,搬出去自住的想法。而韦夫人和韦校尉似乎手头不宽裕,需要钱,他们会不会对外宣称韦老先生又寻仙去了,然后把韦老先生给……韦老先生就变成鬼魂了。”

白姬沉吟不语。

元曜又道:“还是不应该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即使夫妻之间没有情份,父子之间缺少天伦,也不至于就为了钱财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韦老先生的鬼魂……该怎么解释呢?许是他自己不小心不知道怎么就过世了吧……”

白姬扑哧一声笑了,道:“轩之,你这个‘自己不小心不知道怎么就过世了’的解释太勉强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等到了晚上,我们去韦府的炼丹房看一看吧。”

元曜道:“白姬,小生觉得害怕。”

白姬道:“轩之,你连看见鬼魂都不怕,还怕什么?”

元曜道:“比起鬼魂,小生更怕看见人心。鬼魂只是吓人,等接触了,反而不可怕了,而人心看得越清楚,那种恐惧感越让人战栗,也让人绝望。”

白姬道:“看多了,习惯了,就好了。”

元曜道:“看多了,小生也还是觉得害怕。不过,让小生欣慰的是,可怕的人心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的人心都还是很美好的。”

白姬笑道:“在我看来,人心都一样,始终是混沌的。操纵一下,可以向善,引诱一番,又会作恶。人心,无趣极了。”

元曜道:“白姬,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大部分人心都是善良的,邪恶的只是少数。而且,作恶多端的人,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可以改邪归正,一心向善。圣人的教诲,就是让人们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摒弃心中的恶,回归心中的善……”

白姬扶住了额头,道:“不行了,我的头有些疼,估计是蘑菇的毒还没有吐干净……”

元曜关切地道:“白姬,你没事吧?”

白姬道:“轩之少说几句圣人的教诲,我就没事了。”

“哦。”

元曜便闭嘴不再说圣人的大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