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晋鹏并不是一个好人,不值得轩之你为他而死。”白龙喃喃道。

“小生不是为刘将军死,而是为了你。”元曜摇摇头,坚定地道。

一阵幽冷的风吹过,元曜看见一名打着伞的女子从他身后走出来,经过他的身边,走向白龙。

白龙望着碧霜,道:“你也要来阻止我么?”

碧霜点点头。她恨刘晋鹏,恨不得让他偿命,可是她又爱他,爱到可以为他不顾生命。爱与恨,生与死,都在一念之间。

白龙松开了爪子,道:“缥缈阁是实现众生‘欲望’的地方,既然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就满足你。”

刘晋鹏软倒在地,他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他抬眸望向打伞女子所在的地方,他隐约看见那儿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如此熟悉,是记忆中的碧霜。

刘晋鹏正要细看,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幕,一个巨雷落入缥缈阁,劈在他的身上。

“啊啊啊——”天雷劈在刘晋鹏身上,他一阵抽搐,倒地死了。

至恶之人,即使被人原谅了,也得不到苍天的宽恕。

白龙、元曜、离奴都吃了一惊。

碧霜在刘晋鹏的尸体边绕了一圈,她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向白龙盈盈一拜,消失了踪迹。

白龙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被雷劈死了?”

元曜恐惧地道:“这……刘将军的尸体在缥缈阁,要不要去报官?”

离奴骂道:“书呆子,你念书念傻了吗?这货死在缥缈阁,你跑去报官,说是雷劈死的谁信?一个说不清楚,我们都得下大狱。”

元曜苦着脸道:“那该怎么办?要不离奴老弟你把刘将军驮回他的住处?其他的事就让官家的人来处理?”

白龙道:“不妥。刘将军刚与沈府的人因为退亲之事发生争执,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恐怕害了沈大人和沈小姐。”

“呀!白姬你言之有理,小生刚才有失考虑。”元曜道。沈大人和沈小姐都是好人,可不能因为刘晋鹏这样的人被连累。

离奴想了想,道:“要不咱们今晚趁着月黑风高,找个荒郊野外挖个坑把这货埋了?”

白龙沉思了一会儿,道:“只怕迟早会被人挖出来,还是会害了沈大人和沈小姐。”

元曜苦着脸道:“那该如何是好?”

白龙道:“看来,只能把他做成人皮伞了。”

元曜惊骇,道:“不可以!”

白龙缓缓道:“轩之,你想一想,刘将军已经死了,如果他的尸体出现,与他矛盾最大的沈大人、沈小姐必会被连累。如果刘将军的尸体不出现,那他就是失踪了。他失踪可以有无数种可能性,沈大人沈小姐不仅不会被连累,还可以顺理成章地退婚。所以,我们必须把刘将军毁尸灭迹。要毁尸灭迹,我想不出比做人皮伞更好的方法了。把他剥皮之后,即使丢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也没人能认出他是刘将军。”

元曜头皮发麻,道:“快不要说了,小生听得害怕。”

离奴想了想,道:“其实,还有一个毁尸灭迹的方法。”

白姬和元曜一起问道:“什么方法?”

离奴笑道:“可以把他吃了呀,蒸煮煎炸,就主人,书呆子、离奴的食量,吃上五六天,这货就没了。”

“噁!”离奴还没说完,元曜已经奔出去呕吐去了。

最终,刘晋鹏的尸体还是被白姬剥了皮,做成了人皮伞。为了不让元曜害怕,白姬一直在二楼的房间里剥人皮,剪裁人皮,糊伞面,上熟桐油。刘晋鹏没了皮的尸体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离奴驮走了,也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元曜一点也不关心,丝毫不想知道。

长安城中,明威将军刘晋鹏失踪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他是被妖怪抓走了。刘晋鹏失踪了,沈自道借此为理由退婚,又开始重新给爱女物色乘龙快婿。

长安城中,各色人物云集,每天都有新鲜、离奇、诡异的事情发生。没过多久,刘晋鹏失踪的事情就已变成了旧闻,连茶余饭后都无人再提起了。

第十章 尾声

惊蛰之后,春雨绵绵。

缥缈阁中,白姬在二楼做伞,离奴去集市买鱼去了,小书生坐在里间想心事。

元曜正在发呆,突然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只见白姬拿着一把伞从二楼袅袅婷婷地走下来了。

白姬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她穿着一身银线绣鸾鸟纹雪色长裙,披着一袭月光色鲛绡披帛,她乌黑的长发随意绾作一个倭堕髻,只插了一支翠玉鸣鸾金步摇。

每天在楼上做人皮伞,她倒还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元曜冷汗如雨。

与白姬红润的气色相反,元曜面色蜡黄,憔悴不堪。因为这些日子小书生都在为被刘晋鹏杀死的无辜生命难过,他也在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刘晋鹏这么残忍恶毒的人存在,而一想到白姬在二楼剥刘晋鹏的皮,他就更吃不下,睡不安,心中万分恐惧,百般煎熬。

白姬笑道:“人皮伞终于做好了,轩之要不要看一看?”

“不,不,小生没有福气看。”元曜心中发悚,根本不敢看。

白姬把伞撑开,放到小书生的眼前。

“轩之来看一眼嘛。”

元曜侧目不及,扫了一眼。但见那是一柄素缟色的雨伞,有二十八个竹节,伞托是骨质的。素缟色的伞面上有一道很长的黑色条纹,像是闪电一般。

元曜忍不住问道:“这伞面上的黑纹是什么?”

白姬笑道:“那是天雷劈死刘将军时留下的伤痕。本来,我还准备在人皮上绘桃花,做一把繁艳的桃花伞。谁想到刘将军被雷一劈,毁伤了人皮,只能做缟素伞了。”

元曜嘴角抽搐,道:“白姬,请不要笑眯眯地说这么恐怖的事情!”

“嘻嘻。”

“白姬,你费尽心力地做人皮伞,难道人皮伞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白姬摇头,道:“没有奇特之处,人皮伞甚至还不如油纸伞好用呢。”

元曜冷汗,道:“那你做这玩意儿干什么?”

白姬笑道:“因为好玩呀。就像刘将军杀人一样,他杀人也没什么目的,就是好玩。纯粹的恶,是没有因果和逻辑的。”

元曜冷汗如雨,道:“小生实在没法理解。”

白姬笑道:“不理解才正常,能理解倒还可怕了。”

白姬、元曜正在闲聊,韦彦突然来到了缥缈阁,他在大厅没有看见人,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里间。

白姬一边把玩着人皮伞,一边笑道:“好久没见韦公子了,最近在忙什么?”

元曜笑道:“丹阳,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缥缈阁?”

韦彦在元曜旁边坐下,愁眉苦脸地道:“我快要成亲了。最近在忙成亲的事。”

白姬、元曜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白姬首先反应过来,笑道:“恭喜韦公子了。”

元曜好奇地问道:“丹阳,你要跟谁成亲?”

韦彦还没开口,白姬已经笑道:“肯定是沈小姐啦。她跟韦公子有命定的姻缘之份。”

元曜再一次因为吃惊张大了嘴巴。

韦彦苦着脸道:“白姬,你怎么跟媒婆说的一模一样。好烦恼啊,自从那个刘将军失踪之后,沈世伯又把择婿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他跟父亲大人喝了几次酒之后,这亲事就定下了。这一次,我连反对也没有用了。这可如何是好?”

白姬笑眯眯地道:“那你就不要反对了嘛,我看韦公子你跟沈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元曜也笑道:“丹阳,沈小姐人品才貌都百里挑一,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成个亲,也能让韦世伯放心。”

韦彦苦着脸道:“可我完全不想成亲啊,总觉得还是孤身一人自在一些。不行,我得离家出走,逃婚。”

“这可使不得。”白姬急忙劝道。

“丹阳,万万不可如此不负责任。”元曜急忙劝道。

白姬、元曜劝了韦彦一番,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韦彦的目光被白姬手上的人皮伞吸引,他忍不住问道:“白姬,你这把伞看起来有些意思。”

白姬笑道:“不愧是韦公子,眼光毒辣。这可是一把人皮伞。”

韦彦顿时忘了成亲的苦恼,十分感兴趣地道:“能让我看一看吗?”

白姬把人皮伞递给韦彦,韦彦接了过来,他用手摩挲着光滑的伞面,眼里闪烁着发现宝藏的光芒。

“这把人皮伞多少钱?”

“哎呀,都是老友,何必谈钱,既然韦公子要成亲了,我就把这人皮伞当作贺礼送给韦公子了。”白姬笑眯眯地道。

韦彦怀疑自己听错了,元曜也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条贪财的龙妖居然会做赔本的买卖?!

“你真的把这人皮伞送给我?”韦彦犹疑地道。

白姬笑道:“当然啦,反正这东西放在缥缈阁里,轩之会吃不下,睡不好,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不如送给你啦。”

“白姬,你太好了。”韦彦感动地道。

“白姬,谢谢你。”元曜也很感动。虽然白姬行为诡异,有时候喜欢捉弄人,吓唬人,但她其实是一个会关心人的好人。

“人皮伞虽然送给韦公子了,但韦公子您还没结上次带您去沈府见鬼的八十两黄金呢。”白姬笑眯眯地道。

韦彦笑道:“最近要成亲,花销颇大,能不能宽限一些时日?等我手头宽裕了,就给你。”

白姬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从今天开始算,一天三分利。”

韦彦和元曜一起吼道:“你怎么不去抢?!!”

“比起抢劫,还是宰人比较有乐趣,哈哈哈哈——”白姬掐腰大笑道。

一阵风吹来,檐铃在春雨之中叮当作响,惊蛰过完之后,清明又要到了。

(人皮伞。完)

第三折 葳蕤锁

第一章 葳蕤

初夏,长安。

高柳新蝉,草木葱郁。

缥缈阁中,今天照旧没有什么生意,白姬在二楼睡懒觉,离奴出门买菜了。

元曜擦洗了大厅的地板,摆放了从仓库拿出的新货物,又仔仔细细地打扫完里间之后,他没有休息片刻,又马不停蹄地把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离奴和自己的棉被都拿出来拍打一番,然后架上竹竿,晾晒在阳光充沛的后院。

元曜忙完了这一切之后,才回到大厅里,准备休息一下。

元曜刚坐下,离奴回来了。

离奴哼着小曲儿,十分开心。他的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菜篮子里放着今天要吃的蔬菜和鱼,以及几包点心和他的零嘴香鱼干。

元曜急忙站起来,凑过去,笑道:“离奴老弟,你回来了。”

“回来了。”离奴笑道。

元曜绕着离奴转了一圈,左看右看,道:“那个,小生的书呢?”

离奴疑惑道:“什么书?”

元曜道:“不是说好了,小生替你打扫里间,打扫厨房,晾晒被子,你去买菜时顺路给小生买两本坊间传奇读本吗?买书的钱小生都给你了呀。”

离奴一拍脑袋,笑道:“哎哟,爷给忘了。再说,爷又不识字,怕买错了,还是书呆子你自己去买吧。”

元曜十分生气,道:“离奴老弟,你不守约定,这不是大丈夫的行径!小生已经替你干了你该干的活儿,你却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

离奴见元曜真的生气了,倏然变作一只小黑猫,道:“爷本来就不是大丈夫,是一只小黑猫呀。书呆子你还是自己去买书吧。再说,帮爷干活儿可是你的荣幸,你不要再唧唧歪歪了!”

元曜十分生气,却又没有办法,只好道:“那你把买书钱还给小生。”

黑猫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舐刀锋般的利爪。

“买书钱啊,爷都拿去买香鱼干了。爷那么照顾你,书呆子你偶尔也该请爷吃点香鱼干。你不要再唧唧歪歪了!”

元曜十分生气,但是看见离奴的利爪,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好跑到里间哭去了。

小黑猫开心地去厨房忙活了。

小书生正坐在里间哭,白姬起床下来了。白姬穿着一袭月下白松枝纹长裙,挽着雪色鲛绡披帛,青丝随意地绾作倭堕髻,插了一支并蒂白玉兰。

白姬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楼,道:“原来是轩之在哭呀。我好不容易做了一个成佛的美梦,都被你吵醒了。”

元曜用衣袖擦干眼泪,道:“都下午了,白姬你还睡得着?”

白姬笑道:“反正没生意,多睡一睡,也是好的。”

元曜继续流泪。

白姬在元曜对面坐下,笑道:“轩之,你在哭什么呢?”

元曜一听白姬问起,心中十分委屈,便把离奴不守承诺的事说了一遍。

小书生哭道:“离奴老弟不守约定,反而还理直气壮,小生满腹委屈,十分伤心。”

白姬笑道:“原来就这点小事。其实,我也颇讨厌不守承诺之人。比如鬼王,每次宴会上我们打赌,他输了总是以喝醉了为理由推脱,从不认账。”

“难道就没有办法让大家都信守承诺么?”元曜继续哭道。

白姬想了想,笑道:“其实,以前我跟轩之有同样的想法,所以做了一件东西,让人信守承诺。不过,因为嫌弃麻烦,还没做完我就放一边去了,后来就忘记了。今天听轩之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不如轩之跟我一起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吧。”

“什么东西?”元曜好奇地问道。

白姬神秘一笑,道:“一件能够锁住约定,让人信守承诺的东西。”

元曜十分好奇,忘记了哭泣,跟白姬一起去二楼找东西了。

白姬没有去仓库,而是去了仓库隔壁的杂物间。杂物间里大多数都是离奴这些年存买的东西,如今也堆了一些元曜买的书籍和他自己写的诗稿,还有一些白姬兴之所至,做了一半,尚未完工的各种诡异玩意儿。

白姬指挥元曜在杂物间翻来找去,翻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个雕绘草纹的木盒子。

白姬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铜质双锁,中间以金链相连,可屈可伸。铜锁尚未完成,上面雕的花草都还只有几笔。

元曜好奇地问道:“白姬,这是什么?”

白姬笑道:“这是锁呀。”

元曜道:“小生知道是锁,可是这个锁真的能锁住约定,让人信守承诺?”

白姬笑道:“当然,轩之拿去试试就知道了。你跟离奴约定什么的时候,就让它拿着这把锁说,这把锁就会锁住说话之人的诺言,并且一定会让诺言兑现。”

“真的假的?”

“真的。”

“这把锁叫什么名字?”

白姬笑道:“因为还没完工,所以还没有想好名字呢。”

元曜半信半疑地收下了铜锁。

已是下午光景,闲来无事,白姬坐在青玉案边发呆。离奴见白姬没有吃早饭和午饭,在厨房里蒸了一碗核桃蛋羹,殷勤地端了上来。

白姬夸奖了离奴,然后开开心心地吃核桃蛋羹。

因为打算写一本四时诗集,元曜在大厅里一边酝酿诗意,一边看守店面。

“重莲袅袅深深院,蔷薇舒舒淡淡天。竹帘半卷无人语,一夏幽梦……幽梦……”小书生摇头晃脑地吟诗,他幽梦了半天,也幽梦不出最后几个字。

元曜正在苦恼,突然有人走进了缥缈阁。

元曜转头望去,但见来人是一名布衣少女。少女大约二八年华,长得清秀婉丽,浑身充满了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发上簪着的也是木钗。

元曜不由得一愣,他有些意外。一般来说,与缥缈阁结下浅缘的女性客人,大都是长安城里的贵妇淑媛,她们是来挥金猎宝的。看这位少女的衣饰打扮,明显是寻常百姓,不像是来挥金的。难道,这位少女是来买“欲望”的?

元曜笑着迎上去,道:“这位姑娘,来缥缈阁想买些什么?”

少女的眉间似乎锁着很重的心事,整个人精神也有些恍惚。她一听元曜说话,似乎才回过神来,她急忙左看右顾,神情有些慌乱。

“缥缈阁?什么缥缈阁?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走错路的。元曜在心中道。

少女慌张地望了望四周,她看见了各种名贵的金银玉器、古董香料、字画挂件,不由得窘迫得脸红了。

“我……我买不起这些。我在西市上走,不知道怎么就进了这里,我误闯了,对不起。”少女连连道歉,急忙转身,想要离开。

元曜还没反应过来,白姬的声音却传来了。

“姑娘,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