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容妍到是常常出校门了。

冠氏的班车很注意地停在台大附近的捷运站旁边,别人会以为是普通的巴士。容妍上上下下,也没有人觉得怪异。

这天回来有点晚,冠世杰为她讲解如何写大学里的这种实习论文,不留神,天就黑了。她以为会错过班车,没想到,下了大楼,班车师傅捧着本漫画书,正等着她呢!

夜色昏昏,她从车窗中看到了自已的脸,一张写满思念的脸。那样痛苦的思念,却回不了家,只能在陌生的街头流浪和等待。

下了班车,她没有象往常那样直接回公寓,而是沿着学院对面的店铺慢慢走着。店铺都是些快餐店、咖啡室、书店,还有一些卖饰品的精品店。有一家是卖油画的,隔着橱窗,她看到店员是个穿了鼻环的男孩子,自顾自地随着音乐摆动身体。

她感染了他的陶醉,笑了。

“容妍小姐吗?”一个穿着咖啡室服务生的制服,个子高高的男生气喘喘地跑到她面边,有些腼腆,又带着惊喜的神色。

“是的!”她诧异地看着他。

“有个客人让我送个东西给你。”他指指不远处的咖啡室,递给她一个包装得很严实的四四方方的东西,好象是本书。

“没有弄错吗?”她有点怀疑。

“不会!”

她犹豫了下,接过书。“那他人呢?”

“他已经等了你许多天,刚刚看到你出现,就让我过来,现在,他可能已经买单走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戴着大大的帽子、黑框的眼镜,看着面熟,却又想不出是谁,不过,气质非常儒雅,不象坏人。”男生笑着说,“好了,东西给你,我要回去忙了。”

“嗯,谢谢!”

容妍纳闷地捧着书往公寓走去,捺不住好奇,路上就拆开了包装,是本《台湾旅游指南》,在介绍屏东的那一页里,夹着张光盘。

她怔住了。好象有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跟我去屏东吧”,是他吗?

一回到房间,她忙打开电脑,放上光盘。

屏幕上出现了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湛蓝的海水竟有三种不同的颜色,银色的沙滩,椰影摇动的小岛上,观光的游人光着脚,身着靓丽的宽松T恤,悠闭地走着。

下面的字幕显示这是垦丁海域的海景,背景音乐用的是非常有名的《深深的海洋》。

容妍坐直了身。突然海水退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象是客厅的房间,挂在墙上的电视上迎面走着的那个人,天,是自已。

她惊呆了。

画面又一转,转向了一侧的沙发。沙发上坐着的那个斯文、俊朗的男子,果真是那位主播雷鑫。

他温和地在镜头中笑着挥手。

“嗨,容妍,是不是吓住了?对不起,我没有你的邮箱,也没有你确切的邮寄地址,只好以这样的方式与你联系。记得元宵节那天我说过的话吗?五月,跟我去屏东吧!时间好快,没有几天,就是五月了,你准备好了吗?”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有点不自在地侧过脸,但一会又正对着镜头。

“呵,没有导播在一边,我突然有点不会说话了。容妍,你有点奇怪我这样的举止,对吗?我没有任何恶意,一点点都没有,我知道你对台湾人的排斥,我也知道你在台大的委屈和无奈,但不是所有的台湾人都那么极端的。在桃园机场,你对我说,台湾就象纳兰容若的一首词,我就记住你了。作为主播,不知采访过多少对象,由于职业,我可能显得亲和,但事实上,真正能让我记着的人并不多,而你是特别的一个。”

“全世界五十多亿人,但只有一个人是你渴望相遇、相识的。呵,你可能还不太理解。对于我来讲,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与那个人邂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那是突然而至的一种感觉,你会迷失,然后甘愿沉沦,无法自已。我这样唐突的举动,吓着了你,我也是没有办法。”雷鑫声音慢慢地低了,头微微欠着。

“你说了纳兰容若,我从网上搜到所有关于他的事和词,知道他那首著名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还把中国近年来的新诗和名著都通读了一遍,我怕下次你和我说起什么,我又象个傻子似的,只会呆呆地看着你。关于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都想参预。不知为何,我觉得容妍会是那个与我心灵契合的人。”

雷鑫抬起了头,目光炽热,容妍的脸红了,好象他真的在她面前,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她从未经历过的。

“中国现代有位诗人叫海子,他已经去世了。我觉得他应该是和你喜欢的三毛女士一样,属于那种为爱而活着的文人。他有一首诗叫《面朝大海》,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要把我的幸福告诉所有的人…容妍,读这首诗时,我被震撼了,真正的幸福很温暖也很简单,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宣言。我现在虽是一位让人仰慕的主播,但真正的我就是渴望这种幸福的平凡男子。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容妍,我想认识你,以雷鑫与容妍,而不是以华语的主播与大陆的交换学生。在屏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五月,正是春暖花开。。。。。”

雷鑫从屏幕上消失上,房间里又飘荡着那首《深深的海洋》。

容妍站起身,默默地走过去,把光盘退出,仍夹到书中的那一页,沉默了片刻,把书塞进了书架里一堆不常用的书中。

她有点烦躁,不是心乱,讶异的成份更多了一点。先前雷鑫的举动和话语,现在全明了。她是没有恋爱经验,但又不傻,她懂他在干什么。她对他的印象不算坏,但也不深刻,更没有生出过与他有任何牵连的想法。

台湾,再美,不是她愿意呆的地方。台湾人再优异,与她也没有任何关系。

在情窦初动之时,她渴望过在中国的某一个地方,和一个她仰慕的男子相遇、心动,而不是台湾。

高中时,也曾收过多封情书,她很礼貌地拆开,写上谢谢,然后悄悄地退回。

这次,无法退回,就装作没有这回事吧!容妍自我开解地双手抱在胸前,温婉一笑。

可是,好象又有哪里不一样。波动,也有一点点。

“容妍,我要一杯咖啡!”

“容妍,打电话,让三十楼的王主管上来一下。”

“容妍,把文件送到四十楼。”

…。。

容妍好忙,实习生一开始都象个小妹,跑上跑下,跑进跑出,没有机会出神发呆。冠世杰更忙,咖啡都冷了,他连喝的功夫都没有。一会网络会议,一会电话会议,一会又是接待客户。特助们都象陀螺,转个不停。

墙上的欧式挂钟,显示快到下班时分。容妍坐在椅上,轻轻吁了一口气。冠氏所谓的高薪水,想拿可不容易。这半天,真如打仗样,一点都不敢分神。

眼睛悄悄瞄到冠世杰正在接电话,她轻轻地钻到远程中心,现在正是《时事在线》的播报时间。雷鑫今天穿了件驼色的西服,头发刚修剪过,显得特别精神。

有他的外景,是采访一位在国际上刚得奖归来的小提琴手。帅气的外型,让小提琴手紧张得一双手也好像无处可以放。

容妍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你在干什么?”冠世杰高大的身影把他罩住了。

“我…我想看看有没有景观介绍。”容妍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象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捉住。

冠世杰眼神瞟到了华语电视台的屏幕,脸色一下天寒地冻般。“你有假期吗?”

“马…马上有春假,我想去…屏东玩。”她脱口而出。

“屏东!”发达的大脑快速翻转,一个答案浮出水面。他深深地盯着她,好象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容妍,学院是有春假,可是冠氏这阵非常忙,你可能休不了假,一样要和员工到冠氏上班。”

“哦!”失望全写在小脸上。

“不过,以后员工旅游安排,我可以向后勤部建议去屏东。”

她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没有讲话。

“你和朋友约好了吗?”他走近她,压制住内心的怒火。

“也不算是。”容妍在他面前,早已不太设防,“没什么,不去就不去吧!”也许不去更好,她也在犹豫不决中,现在要上班,就算上天帮她做了决定。

冠世杰有些疲累地抚了下她的头发,“容妍,在台大,有学院保证你的安全,在这里,我也能保证。但是,别的地方,你…”

“我不去的!”她回答得快快的。

冠世杰笑了,“去帮我倒杯咖啡吧,我真的好累!”

“嗯,这就来!”她急忙跑向茶水间。

冠世杰瞪着屏幕上的雷鑫,眼微微眯起。

二十一,第一次亲密接触 (上)

人果真是不能胡思乱想的。

其实不算胡思乱想,恳丁那么美丽的海水,谁不会迷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还有那么帅气又优异的男子,深情款款对你表白,小心翼翼地呵护你,不能回应,感动也是有的。只是那么的想当面和他说声“谢谢”。唉,也是不可以的。

不久后的一天,容妍发了一场高烧,开始她以为只是轻微的感冒,不以为意。

早上一起床,看到镜子中,一个嘴巴大,一个嘴巴小,脖子硬硬的,转动下,都疼得要命,头晕晕的,看什么都象在飘移。

她勉强撑了上了两节课,再也支持不住,去了学院医务室。白净净的医生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真是好笑,这么大个人居然会患上病毒性腮腺炎。”

腮腺炎?容妍知道这个病,也叫大嘴巴,小时候,同学们都得过。唯独她是个健康宝宝,什么水痘、腮腺炎、麻疹这类小儿常见病,她一次都没得过,为此还很得意。

原来她也不例外,只是病毒隐藏得深。

医生给了她注射了一针抗菌素,又开了一堆清热解毒、散结清肿的中药,提醒她传染性强,这几天最好休课。

捧着药回公寓的路上,容妍想,大陆生真的患了传染病,这下别人看到她更要躲到云天外了。

没有人和她合住,更不可能有同学窜门,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吃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

窗帘拉着,也不知道是何时,形同虚设的电话响了。

有一阵,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在响,好一会,才捂着嘴巴跑过去接。

是冠世杰的。她忘了应该向他请个假了。

“容妍,你在哪里?”他低缓而又沉稳的声音从另一头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

一时容妍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睡着时也没什么,醒来后看到满室的黑暗,嘴巴痛得更狠,突然听到有人讲话,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

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说话!”冠世杰语气一下严厉起来,非常急躁。

“我…”听他冷凝的语气,她不禁哽咽了。

“你怎么了?”他听出来了,结尾语音略微上扬。

“我得了病毒性腮腺炎,会传染,现在公寓里。”容妍怯怯地说,“头疼得很,忘了和你请假,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刚刚出口,自已更觉着可怜楚楚,最后一道防线便像溃败一样,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冠世杰沉默了稍许,缓缓问:“现在能不能走到学院大门?”

“我今天真的不能上班,而且会传染的。”

“我小时得过腮腺炎,这种病,有了一次就能免疫。我不方便去女生公寓,你出来,我带你去看医生。”他的口气稍微比刚才温和了点。

“打过针了,也有药,我只想睡,多谢冠总。”烧得这么模糊,她还不忘礼貌,冠世杰在那端哭笑不得。

“到医院再睡,马上穿好衣服,走到学院门前。”他不容拒绝地说。

她认命地把自已包得严严的,浑身象个火球,头晕目眩地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学院大门前。没要她抬眼寻找冠世杰,对街一辆漆黑的宾士车门一开,冠世杰大步地走向她,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又看到她随时准备合上的双眼,低咒了句,“还逞强!”

腾手把她横抱在怀。容妍惊讶,“为什么要抱我?”

“你觉得你能走到车那边吗?”他反问。

“可是…。冠总你很忙。”容妍找不到其他说辞,昏昏的,只是觉得这样子不太好。

“你话少点,就可以把时间省回来了。再说,又不是第一次抱你!”小心翼翼地把她在怀中换了舒服的姿势,避着车流,向对面走去。

又是脸红又是发热,眼中都象着了火般。冠世杰脸上是一种坚定的神色,容妍蓦然觉得这个冷漠威慑的总裁带给她一缕安心的稳定,她不禁头微微一斜,搁在他肩头,僵硬的身子放松,双臂自然地钩住冠世杰的脖子。

此刻,冠世杰一贯冷然的脸上居然有了点颤动。

打开后座的车门,小心地把她放在车座上,拿了张毯子严实地盖上。

“我已经很热了。”她推开。

“那不是热,是发烧。”他纠正。

她不能坚持,任由他去,闭上眼。

冠世杰回头又看了看她,发动了车。车开得平稳而又飞快。

还是上次那所医院。

赵医生推推眼镜,不敢相信地看着冠世杰,自已到底是不是台湾数一数二的名医,一个小小的病毒腮腺炎,也十万火急地把他催过来看急诊。

哦,病床上是上次那个小女生。

他明了,微笑地坐下来。“腮腺炎是小儿常见病,但也有些人到成年后才会遇到。没有什么特效疗法,最快也要一周。服点抗生素,再用板蓝根、夏枯草、蒲公英等煎水服用就好了,不会有后遗症。小女生没有关系的,若是男子就要注意点。”

“可是你看她热度不退,要不要紧?”

“这种病前期都是这样,必须靠热度让病症完全发出来,然后就慢慢好了。这两天会没有胃口,也会伴点呕吐,都是正常症状。”

“那就请赵叔让护士多关照她点,安排些清淡的营养餐!”冠世杰站了起来。

“你让她住院?”想住进这个医院,都必须是三个月前开始申请。一个无足轻重的腮腺炎要住院,太小题大做了吧!

“对呀,住院!”她陷在那个公寓,连个饭都吃不上,不住院能去哪里?

“呵,世杰,你有点不一样了。”赵医生无奈地招手让护士去安排病房。

冠世杰脸色稍有点绯红,“她现在是我公司的员工。”

“能让冠总裁这么对待的员工可能不多吧!”赵医生打趣。

冠世杰紧张地回头看了眼容妍,幸好她一直昏睡着。“赵叔,麻烦你了。我现在要回公司去,晚点才能过来。”

“放心,我安排特别护士护理。”既然已经小题大做,那就素性大做特做,难得这冷面小子展现得这么人性。

“谢谢赵叔了。”回过身,冠世杰怜爱地抚了抚容妍的头发,不舍地走出病房。

他是扔下从新加坡过来的客户,飞车去台大的。

二十二,第一次亲密接触 (下)

清晨,容妍悠悠地睁开眼,入目是一束美丽的玛格丽特,还有一张熟悉的笑颜。

“是你呀,大陆生!”是上次护理她的小护士,一双眼笑得弯弯的,“我们好有缘,我很少碰到同一个病人两次。”

热度没有完全退去,容妍头仍晕得要死,不时还有点轻咳,口很渴很渴,她尽量回给热情护士一点笑意,但嘴巴一倾,笑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