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去烧壶水,拿茶叶。”宋剑锋将不情愿的女儿支开,这才道:“十月二十日,夜里二十三点,欧洲花园烂尾楼工地,六个人,七把枪,死两个,重伤四个,交火三十八发子弹,涉案人员有金沐尘的二奶,有詹子羽,有一名法警,有臭名昭著的张宗伟,还有刘汉东和他的女友,你第一感觉,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沈弘毅思索片刻道:“在不掌握其他细节的情况下,我大胆推理一下,刘汉东这个人的性格是疾恶如仇,宁折不弯的,而詹子羽号称近江黑白两道一哥,仗着他父亲的势力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不可一世,刘汉东肯定是站在他对立面的,张宗伟是刑满释放人员,号称近江第一狠,这种人正是詹子羽招纳的对象,所以他是詹子羽的打手,那名法警无疑也是詹子羽的人,至于金沐尘的二奶,我就拿不准了,她为什么出现在这种场合,不过凭直觉,她是刘汉东阵营的人。”

宋剑锋赞叹道:“小沈你的判断能力还是很强的,继续说。”

“这种动枪的案子,肯定牵扯到极大的经济利益,詹子羽和刘汉东都是比较冷静的人,不会为一口气杀人,我猜测是刘汉东裹挟了金的二奶,而金二奶身上藏有重大秘密,或许是金沐尘海外资产之类,詹子羽动了贪念,带人带枪去抢人,结果发生驳火,造成伤亡,呵呵,我就是瞎说而已,不当真啊。”

“当然,咱们不是分析案情,就是聊天嘛,你说的基本差不离,詹子羽去找刘汉东的麻烦,但动机比较复杂,还需要进一步侦查,我建议啊,仅仅是建议,以这件案子为突破口,打响第一炮。”

沈弘毅摩拳擦掌:“我懂了,打掉詹树森的气焰和根基,利用这件案子,洗一下近江公安系统的牌。”

宋剑锋拿了一支笔,在便笺本上写了一串名字:“这些,都是可以信赖的人。”

沈弘毅道:“我从平川带了两个人上来,都是刑警出身,应该能帮上忙。”

宋剑锋问了名字,不客气地说道:“县里的刑警经验不行,没接触过复杂的案子,跑跑腿还凑合,依靠他们办案不现实,你下一步成立一个专案组,挑选精兵强将接管案件,兵贵精,不在多,省厅刑侦处的万旭东可以用,再就是江北刑警二大队的韩光,也可以借调过来使用。”

宋双端着托盘过来了,给两人斟茶,沈弘毅暂时打住话头,聊了聊其他的事情,宋剑锋也就不再深入讨论案情了,毕竟到了沈弘毅现在的级别,已经不需要过问具体案件,在大方向上进行指导就行。

过了半小时,林虹回来了,要张罗做饭,沈弘毅及时起身告辞,宋剑锋也不强留,说有需要尽管打电话,我虽然二线了,但还是可以替你出谋划策的。

沈弘毅出了省厅家属院,华灯初上,正是家家户户开始做晚饭的时间,他想到自己的妻子,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不过倒也并没有思念之情,想找辆出租车,可是下班高峰期很难打车。

一辆兰德酷路泽开了过来,徐功铁探头出来:“沈局,去哪儿?”

沈弘毅上车,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跟踪你了。”胡朋笑道,“一来没地方可去,二来担心你出事。”

沈弘毅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又是公安局副局长,能出什么事?”

胡朋说:“沈局,话不能这么说,你是临危受命,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你呢,咱们干公安的,丑恶离奇的事情见得多了,不得不防啊,而且你现在的安危,关系到很多人,你要是出点事,我和老徐的前程也就歇菜了。”

“胡扯什么呢。”徐功铁呵斥道。

沈弘毅有些动容,胡朋说的是实话,这俩老爷们放弃平川的稳定生活跟自己到近江闯荡,是冒了风险的,自己必须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

他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回来了,但晚上不能回家吃饭。

打完电话,沈弘毅招呼道:“走,找个地方喝两杯去,我请客。”

能和领导一起喝酒,那是莫大的荣耀,徐功铁和胡朋欣然答应,沈弘毅指路,来到郊外一家生意极好的辣子村农家饭店,点了几个菜,几瓶啤酒喝起来,徐功铁说我开车不能喝酒,沈弘毅说车放这儿丢不了,今天开怀畅饮。

喝着喝着就出了事,沈弘毅啤酒喝多了上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一个人,那家伙正站着和别人碰杯呢,被沈弘毅碰的一杯白酒全洒在身上了,当场就瞪眼推了沈弘毅一把。

“瞎啊你!”这汉子人高马大,挂着金链子,穿着皮夹克,头皮剃得铁青,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其中还有宝马车的蓝天白云折叠钥匙。

“对不起,我给你擦擦。”沈弘毅挺低调。

“操你妈的,对不起就算了?给我跪下!”汉子眼睛瞪得溜圆,气势滔天。

“你什么意思,欺负人么?”沈弘毅脸色一冷。

这桌上坐了八个人,都是彪形大汉,闻言全都站了起来。

“我就欺负你怎么了,赶紧给我跪下赔礼道歉,不然我他妈削死你!”汉子看沈弘毅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那边徐功铁和胡朋发现有人找沈弘毅的麻烦,立刻走过来打圆场:“算了算了,不就是泼杯酒么,赔你还不行?”

沈弘毅很满意他俩的低调处理方式,自己刚出任常务副局长,可不是闹事的时机,这种地痞流氓,不值得和他们一般见识。

徐功铁和胡朋都是四十岁的人了,穿的也土气,大汉们鄙夷地看他们一眼,气焰更加嚣张,说不跪也可以,拿五千块钱来。

沈弘毅说能不能少点,我们出来喝酒,没带这么多钱。

对方说少一分都不行,拿不出钱就下跪磕头道歉。

沈弘毅使了个眼色,徐功铁打开提包,点了五千块钱给他们,一场麻烦才结束。

三人回到座位上,沈弘毅当即打电话给本辖区派出所报警,说有人敲诈勒索。

“你们录下来么?”沈弘毅问。

“录了,从头到尾。”胡朋亮出手机。

过了十分钟,派出所还没警务人员到场,那桌人喝得更嗨了,在大声喧哗,猜拳行令。

沈弘毅这次拨打了110,再次报警。

打完110,他又拨打了另一个手机号码。

五分钟后,一辆桑塔纳警车来到辣子村,一名民警带着两个协勤进来喊道:“刚才谁报警?”

沈弘毅举手道:“我报的,我被人敲诈勒索。”

那桌人听见他的喊声,顿时停止喝酒,怒目而视。

民警过来调解,基本就是和稀泥,说你们要不然自己协商解决,要不然都跟我回所里去。

对方很是愤怒,一连提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公安系统的熟人。

“詹子羽是我哥哥,你知道不?我一句话就能让你脱衣服。”金链汉子指着警察的鼻子痛骂,说着说着更加愤怒,要过来殴打沈弘毅。

徐功铁挡在沈弘毅面前,手握住了枪柄,他就是拼着老命也不能让领导受伤。

沈弘毅纹丝不动,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和这帮醉鬼没道理可讲,但这种时候他不能退缩,不然就不配当一名公安局长。

胡朋也握住了枪柄,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先鸣枪示警,无效就开枪打人,先打腿,无法有效制止就打头。

突然间警笛大作,二十余名黑衣特警冲进饭店,将闹事一桌人团团围住,这帮人依然嚣张无比,砸了酒瓶子当作武器,仗着酒劲破口大骂,根本不把特警当回事。

特警们开始疏散酒店里的顾客,等人走完了,警棍盾牌大皮靴就上去了,将八个家伙打得满地乱滚,然后上了背铐,丢进了警车。

直到抓完人,派出所长才出现,冲过来喝问:“怎么回事?怎么把我弟弟逮了?”

沈弘毅问他:“你是所长?”

“你谁啊?”所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红脸汉子,长着一颗酒糟鼻子,生面孔,想必是詹树森提拔的新所长。

“我是近江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沈弘毅,你被免职了,明天到市局接受处理。”

“沈局长?”所长目瞪口呆,系统内消息没那么灵通,沈弘毅今天中午才宣布的任命,他还不知道。

沈弘毅理也不理他,径直出了饭店,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警车,巡特警支队长石国平下了车,爽朗笑道:“沈局长,你来了,近江公安系统广大干警就有盼头了。”

第八十一章 27专案组

石国平是宋剑锋提拔起来的人,詹树森一直想把他弄下去,无奈没找到机会自己却先倒台了,沈弘毅的上位让石国平看到了希望,接到电话后亲自带了一个中队的特警前来接应。

“石支队,我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就别把我往高处架了。”沈弘毅和石国平很熟悉,也知道他的性格,自己初掌大权,整个公安系统能放心使用的也就是巡特警支队一个单位,这种境遇自然迅速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石国平正色道:“沈局,不是我架你,是形势确实到了非拨乱反正的时候了,基层民警怨声载道,干活的得不到提拔,拍马溜须的反倒节节高升,整个系统成了詹家父子的独立王国,现在就指望你了,你只管大刀阔斧的干,大家一定支持你。”

沈弘毅很明白,这种时刻,谦虚的话可以说,但丧气的话绝对不能说,他郑重地点头:“石支队,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扭正这股不良风气。”

闹事的暴徒被巡特警抓走处理,沈弘毅看看时间不早,安排徐功铁和胡朋去休息,自己这才回了家。

沈弘毅的家位于近江东郊大学城,新房是妻子单位的房子,八十五平米,精装修,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小区里静悄悄,沈弘毅轻轻上楼,开门进屋,没开灯,走到卧室前以前,妻子竟然不在家。

他打了个电话给妻子,原来人家还在实验室加班。

沈弘毅苦笑,人家都是小别胜新婚,自家倒好,两个人都忙于事业不管家庭,不过这样也好,省了许多矛盾纠纷,他没在家里休息,直接回公安局,因为时间太晚,办公室都下班了,只好到机房去调档案看资料,一看就是一整晚。

第二天,沈弘毅搬进了自己的新办公室,詹局长被免职后,办公室依然保留,新的傅局长不愿意挪窝,还留在老办公室,只好腾出一间屋来给沈副局长用,时间仓促,来不及装潢,只能随便打扫一下,配套崭新的办公家具,屋里一股甲醛味道。

傅局长和沈弘毅碰了一下头,老傅是部队转业,公安口业务不熟,懒得抓权,他也明白沈弘毅是省委主要领导点将,将来要挑大梁的,所以主动将权力下放,说我快退了,身体也不好,工作上小沈你多分担一些。

然后傅局长召开了全局副科级以上会议,正式向大家介绍新任常务副局长,沈弘毅是秘书出身,写发言稿很有一套,所以没有委托别人写,直接脱稿演讲,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而且讲话时间不长,雷厉风行。

散会后,大家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詹局长这棵大树倒了,他提拔的干部们肯定要倒霉。

沈弘毅回到办公室,亲自打电话给万旭东,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一下,然后又打给韩光,韩光是宋剑锋最欣赏的爱将,和沈弘毅互相认识,不用客套,直接说有案子需要你帮忙,赶紧来吧。

韩光说正好我在省城,立刻就到。

打完电话,办公室主任进来了,客气的询问沈局长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指示,一通废话后磨磨唧唧提出,昨晚上喝酒闹事的人,是自己朋友的儿子,希望沈局长能放小伙子一马。

“我知道了。”沈弘毅不置可否。

办公室主任告退后,说情的电话又来了,原来那桌客人背景都挺厉害,有刑警支队长于钦的侄子,市中院刑庭庭长的外甥,还有什么开发商的儿子,省委某处长的亲戚等等,都是些得罪得起,但是得罪了会给工作带来障碍的人。

沈弘毅这才知道公安口领导工作难做,这帮小崽子得罪的是堂堂公安局副局长,都有这么多人求情,这才养成他们嚣张跋扈的脾性,觉得出了任何事都能摆平。

换了旁人,遇到这种事情肯定抓瞎,但沈弘毅智商和情商都是极高的,而且跟宋剑锋当了几年秘书,耳濡目染得多了,这帮小崽子在自己上任第一天就敢冒犯虎威,必须严办,否则自己如何服众,但是又不能得罪人,这里面很讲究领导艺术。

沈弘毅给石国平打电话,让他刑拘那八个酗酒闹事的家伙。

“以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罪名刑拘,再加上袭警,抢夺武器,照五年徒刑的规格走,提请检察院批捕。”

“明白。”石国平心里明镜似的,沈局长这是让自己唱白脸呢,把事情弄的极其严重,无法收拾,然后沈局长再卖人家一个面子,适当的“从轻发落”一下,既惩治了坏人,又不伤和气,皆大欢喜。

半小时后,万旭东和韩光来到了沈弘毅的办公室。

“走,外面去谈。”沈弘毅很谨慎,他担心办公室里有窃听器,重要谈话不敢在这里进行。

三人驱车来到江边,沈弘毅这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秘密成立专案组,对詹树森,詹子羽父子立案侦查,突破口就是10.20大案。

“从枪支来源入手,一查到底,牵扯到谁都不放过,最好把于钦也给带进去。”沈弘毅说话不拐弯抹角,万旭东和韩光都是宋剑锋的嫡系,现在宋厅退了,这些力量自然变成自己的人马,藏着掖着没意思,不如开门见山。

万旭东一笑:“我们早已开始调查了,詹子羽雇凶杀人一案就是省厅督办的,不过詹树森没倒,案子一直被人压着,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韩光道:“我是追逃来的,张宗伟的底细这几天调查了一下,他是跟詹子羽干的,不知道为什么火并了,大概和张宗伟家里的变故有关,他父亲,儿子被抓,母亲意外死亡,根据我的情报,杀人者应该是魏炜浩,也就是10.20案的死者之一。”

沈弘毅很欣慰:“看来你们已经有了很大进展,这我就放心了,詹树森虽然被免职,但死而不僵,必须把他彻底打死,近江的天才能亮。”

万旭东和韩光都是信心满满,搞政治斗争他们差点,但办案都有一套。

沈弘毅看看手表:“今天二十七号,就叫27专案组吧,人员你们自己选,只对我一个人负责,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晚上八点,近江武警总医院,于钦拿了一沓写好的笔录来到病房门口,冲值班的亲信点了点头。

根据计划,让刘汉东签字画押后就解开他的手铐,创造逃跑的条件,然后在逃跑过程中警告无效,予以击毙,詹树森突然被免职,于钦必须把案子做得干干净净,才能以绝后患,这种事情必须保密,所以原本有两名守卫,特地撤掉一个。

刘汉东正躺在病床上休养生息,他中弹三处,元气大伤,脸色苍白,这些天除了上厕所就没下过床,警卫对他严密看管,左手时刻都被铐在床栏杆上。

于钦走了进来,将笔录递给刘汉东:“你看看吧。”

刘汉东浏览着于钦一手炮制的笔录,脸上浮起轻蔑的笑容:“于支队,辛苦你了,把我编排得这么神勇,身上别着四把手枪闯荡江湖,你当我小马哥啊。”

于钦道:“看完没别的意见就在有你名字的地方按手印,最后写上我对口供无异议,然后签名。”

刘汉东说:“别急啊,我没看完呢,哎,这什么字我咋不认识?”

于钦凑过去看,刘汉东忽然闪电般伸出右手揪住于钦的衣领,用额头猛地撞击对方面门。

人的头骨是最坚硬的部位,刘汉东在特警队集训的时候可没少练拿啤酒瓶王头上砸的绝技,这一击凝聚了极大的力量,于钦猝不及防,当即晕倒。

刘汉东伸手将于钦腰带上的钥匙串取下,其中有一把简陋的铁钥匙正是开手铐的,把左手手铐打开,再搜于钦身上,只有证件钱包,没带枪。

“妈的。”刘汉东暗骂一声,剥下枕头套塞进于钦嘴里,将他铐在床上,推开窗户看看外面,一阵头晕目眩,原来这里是十楼。

十楼也得下,刘汉东一咬牙爬了出去,伤口牵动,疼得钻心,硬生生忍着,扒着墙缝爬到隔壁房间,一翻身钻了进去,这也是一个单人病房,病床上半躺着一个垂暮老人,满脸老人斑,正在看电视新闻。

刘汉东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走过去。

“小伙子,你是隔壁的囚犯?”老人忽然开口问道。

刘汉东警惕地盯着他,这老家伙几个意思?

“你这样出不去,柜子里有衣服鞋子,你看看合身不。”老人说。

刘汉东看看自己,穿着白蓝条病号服,没穿鞋,这样出去很容易被人发现,他狐疑地看看老人,打开柜子,里面挂着一套墨绿色的军便服,还有一双黑皮鞋,尺码略小,但老人家穿的衣服比较宽大,刘汉东比划了一下可以穿上,迅速套上褂子裤子,穿上皮鞋,冲老人点点头:“谢了。”

老人摆摆手,一脸恬淡的笑容。

刘汉东推开房门,大皮鞋呱呱响,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他所在病房门口的警察抬头看了看,只看见一个穿军装的高大背影。

武警总医院里常年住着一些离休老干部,十楼就是高干病房,为了便于看押刘汉东,于钦找了关系才把人关在这里,这儿出现穿陆军军装的人也毫不奇怪,因为军区干休所距离武警总院比较近,离休老将军们反倒不去陆军总院,而选择在这里养病。

警察看了一眼,继续低头看报纸。

刘汉东走向电梯。

病房里的老人嘴角上翘,想起了当年在南泰县大队打游击的时候,掩护八路军伤员从鬼子掌控下县医院撤离的往事来。

于钦苏醒过来,发觉嘴巴被堵,双手被铐,气急败坏猛烈挣扎,房门被踢开,值班警卫持枪冲了进来,急忙抽出于钦嘴里的枕头套,打开手铐。

“快追,刘汉东逃了!”于钦懊恼的想撞墙,自己明明已经算计到了刘汉东要逃亡,却没料到他不在半夜悄悄溜走,而选择最激烈直接的方式。

警卫猛然想到从隔壁房间出来的高大军人。

“不好!中计了!”他拔腿猛追,刘汉东听见脚步声,也不敢回头,继续硬撑着向前走,好不容易走到电梯前,就看到数字一个个的往上跳。

“站住,我开枪了!”警卫一边跑一边拉栓开保险,他不是在警告,而是真要开枪。

“叮咚”电梯开了,刘汉东刚要迈步进去,就看到电梯里站满了警察…

第八十二章 莫问奴归处

电梯里站着的正是27专案组的刑警们,副组长万旭东和韩光,还有从省厅和江北公安局抽调的数名精干力量,虽然都是便衣打扮,但那股刑警独特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住的。

刘汉东扭头便走,前面是防火通道,走那里才有一线生机。

韩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回了电梯,江北奔雷手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刘汉东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硬是逃不掉,其余几名警察迅速扑上去,抱腰抱腿拧胳膊,将刘汉东死死按住。

负责看管他的警察气喘吁吁跑过来,见状有些纳闷,这些人来干什么。

于钦捂着流血的鼻子过来了,气急败坏道:“把他铐起来,上脚镣!”走近一看,来的是万旭东和一帮不认识的警察,顿时警惕起来:“你来干什么?”

“把人带走。”万旭东道。

“你们不能带走我的犯人,他是10.20特大案件的嫌疑人。”于钦摆出支队长的架子,气势汹汹吼道。

万旭东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于钦办案没啥水平,只会玩刑讯逼供那一套,在刑警圈子里名声很臭,只是仗着詹树森的提携,去年才破格提拔成支队长的。

“现在10.20案件归我们27专案组办理。”万旭东昂然回答。

“什么27专案组,詹局长知情么?”于钦情急之下,把詹树森已经被免职这茬忘了。

“詹树森已经不是局长了,27专案组是市局新成立的,常务副局长沈弘毅同志亲自担任组长,我和韩光同志为副组长,涉案一些人员,证物都归我们,于支队,这里没你的事了。”万旭东冷冷说道。

于钦只能干瞪眼,眼睁睁看着刘汉东被带进电梯,忽然想起自己还安排了几个手下在医院门口待命,赶紧打电话。

电梯里,韩光看到刘汉东嘴角流血,问他:“于钦打你了?”

刘汉东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嘴角流血是刚才激烈挣扎造成的,和于钦无关,但于钦确实揍了他一顿,这个仇他记着呢。

来到楼下,几个于钦的手下堵住大门,横眉怒目,跃跃欲试,大有抢人的意思。

万旭东早有防范,抬起胳膊对手腕处的对讲机麦克风说了句什么,不到二十秒钟,从外面进来十余名特警,全都是一米八五以上的彪形大汉,戴着头盔蒙着面罩,手持防暴霰弹枪,杀气腾腾的。

从另一部电梯追出来的于钦见状便泄了气,人家有备而来,连特警都带来了,就别想头绪了。

刘汉东被带上一辆黑色涂装依维柯警车,这是从巡特警支队借的车,负责看押犯人的也是以前特警大队的同事,想到几个月前自己也穿着这身衣服坐着同样的依维柯执勤,今天却成了阶下囚,刘汉东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警车开往医科大附院,刘汉东依然回到这里继续诊治,专案组加派人手全面监护,韩光亲自给刘汉东做了新的笔录。

“刘汉东,咱们是老熟人了,就不用废话了吧,你是条汉子,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干了什么,我们也都掌握了,现在请你回忆一下事发经过吧。”韩光拿着笔开始记录,没问什么姓名年龄籍贯,直接进入程序。

“我在工地躲避张宗伟的追杀,马凌来找我,然后詹子羽和那个黑胖子绑了辛晓婉做人质,突然出现,形成对峙,随后张宗伟也出现了,我们互相开枪,场面很乱,我击中了詹子羽,詹子羽也打中我好几发,我注意力集中在这边,张宗伟那边怎么打得真没留意,枪战之后,他们都倒下了,我们刚要撤离,张宗伟又爬起来拿着刀扑过来,马凌替我挡了一刀,然后我把张宗伟捅死了,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经过。”刘汉东说,这几天他仔细梳理了一下回忆,所言都是事实,除了最后一句,没有任何杜撰。

案件发生后,韩光和万旭东是最先赶到现场的,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凭着蛛丝马迹就能还原场景,工地附近丢弃着马凌的踏板摩托车,一辆残疾人三轮车,上面还留着张宗伟的私人物品,凭此可以判断出张宗伟是跟踪马凌来的,而詹子羽和魏炜浩则是乘坐汽车前来,辛晓婉人已经被纪委带走,暂时没有口供,但痕迹会说话,她遗留在现场的那口旅行箱附近,找到厮打挣扎痕迹,也证明她确实是被詹子羽绑架。

其实案件很简单,就是一帮人互相对射,但为什么有这么深的仇恨,枪械从哪里来,这才是需要深究的。

“你和马凌所持的手枪,是从哪里弄的?”韩光直接发问。

刘汉东不假思索道:“抢的,从张宗伟那里抢的。”

“详细说说。”韩光道。

“我的汽修厂被人砸了之后,暂时没事做,就跟江北电视台的白记者帮忙当助理,她做了一台暗访节目,调查詹子羽和李随风的地下假酒厂,我在码头附近调查的时候遇到张宗伟的阻挠,差点被他打死,我抢了两把枪防身,谁也没告诉,后来张宗伟诱捕我,又干了一仗,他的腿是被我打瘸的,所以一心报复我…”

“为什么不报警,而选择私藏枪支弹药,你当过警察,应该知道这是犯法的。”

“哼哼,詹家父子一手遮天,我报警不是找死么,他们正在追杀我,我手里没枪可不行,韩大队,换了你,你又会怎么做?”

“好了,不谈这个,说说你和辛晓婉的事情,詹子羽为什么用她要挟你?”

“我睡过辛晓婉…金沐尘不雅视频,是我搞出来的,后来金沐尘找詹子羽追杀辛晓婉,是我救了她,说来也是我害了她,当然有义务救她,我坏了詹子羽的事儿,还打伤他的手下段二炮,所以他要杀我泄愤…”

韩光笔走龙蛇,记录得很快,刘汉东很敞亮,除了抢劫赌船那一块掐了没说,其他的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张宗伟的儿子突然捡了几十万,买了辆科迈罗,他们家老太太也捡了一笔外汇,这事儿是你干的么?”韩光问道,此前他已经收集了很多线索,疑犯说没说实话,他一眼就能看出。

“不是,你看我像有几十万乱砸的人么?”刘汉东道。

“我看不像。”韩光笑笑,“不过也说不定。”

与此同时,马凌也在接受专案组的再一次讯问,她的供词和刘汉东完全能对上,除了最后一段,她坚持说是自己杀了张宗伟。

警方迅速展开调查,主要调查枪械来源。

不查不要紧,一查全是事儿。

詹子羽所使用的捷克造CZ75九毫米自动手枪,来源竟然是公安局仓库!这把枪是缉毒大队在一次行动中所缴获,没收入库,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就落到詹子羽手中,专案组特地请缴获这把枪的缉毒大队长耿直前来辨认,耿大队翻来覆去看了看说:“没错,就是这把枪,当时毒贩用枪指着我的头,要不是我躲得快,就没吃饭的家伙了。”

魏炜浩的六四式手枪,确定是铁路公安处失窃警枪,并且在魏炜浩家里发现了原配枪套,枪纲和备用弹匣,更加确定就是他偷的枪。

张宗伟所用的三把枪,两把土造拐杖枪一把仿五四,经鉴定是本地所谓“枪神”老邢所生产,警方前去抓捕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不过发现一些钢管木材坯子和半成品,经比对和三把土枪材质相同。

最重要的是刘汉东和马凌所持的两把巴西造陶鲁斯PT92九毫米自动手枪的来源问题,专案组动用精兵强将一查到底,终于获得线索。

去年夏天,警方曾在淮江中发现一具尸体,后脑中弹,手脚被缚,疑似被黑社会处决,这人是远近闻名的赌鬼,家里几百万财产都被他糟蹋光了,还欠下一屁股债,这案子是无头疑案,至今没有侦破,而经过弹道比对,正是刘汉东手中的枪所发射。

案件发生时,刘汉东还在部队服役,显然不是他做的,而根据各方面信息显示,张宗伟帮詹子羽打理一家水上赌场,很是尽职尽责,兢兢业业,曾经亲自下手处理过欠债不还的赌客。

而且,这家水上赌场不久前曾被洗劫,这也是张宗伟和詹子羽闹翻的重要原因,据说怀疑是内鬼干的,也有人说是刘汉东干的,因为詹子羽曾发出百万悬赏令要刘汉东的脑袋,总之扑朔迷离,在当事人已经死亡和脑瘫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查出真相。

专案组南下广东,在汕头发现了被詹子羽转卖的赌船,由于当地警方不配合,取证很难,铩羽而归,不过收获也是有的,证实了詹子羽确实在从事非法赌博。

刘骁勇和水芹找不到刘汉东,走投无路,求告无门,困守在旅馆里等待消息,可怜戎马一生的老人,九十多岁还要劳累奔波,水芹看了都心疼,说爸您还是回去吧。

“不找到东东,我人回去心还在这边。”刘骁勇摇头。

“要不,您看看老部下,老战友能帮什么忙么?”水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她只知道公公以前当过军分区司令,还是离休干部,应该有些老关系。

刘骁勇长叹:“我是地下党,又是起义将领,本来就是后娘养的,五五年才授了个中校,转业到地方当粮食局副局长,又摊上文革,六七年姐夫叛逃,全家受牵连,七十年代末才平反,我那些老部下,没被整死的也病死了,只剩我一个老不死的,老部队早整编掉了,我能找谁去?”

老人家长吁短叹,忽然水芹的手机响了,竟然是韩光打来的,说刘汉东目前没事,正在医院治疗,案情也基本查清,没想象的那么严重,起码可以保证不会是死刑,你们别担心,先回家吧。

可是家长怎么放心回去,苦苦哀求一番,终于打动韩光,来到医大附院探视刘汉东。

刘汉东和马凌在一起,经专案组特许,他俩得以见面,手挽手并排坐着轮椅看夕阳。

远处树下,已经康复的辛晓婉看着这一对恋人,黯然离去,回到纪委车上,向刘国骁要了一张纸一支笔,匆匆写了一段话。

“请帮我转交给他。”辛晓婉将纸叠起来递给刘国骁。

有警察监视着,刘汉东没有和马凌说什么,只有眼神的交流,五分钟后,马凌被推走,刘汉东也回到了病房,负责看管他的便衣警察递过来一张稿纸:“有人给你的信。”

刘汉东展开来,这是一张纪委用信笺,上面用签字笔写了一首词,字迹娟秀飘逸,翩翩而飞。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