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敢指示领导,有件事汇报一下,刘汉东这个人你记得么,他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是捡到一个老人家,是前任省委书记的母亲…”

沈弘毅忽地站了起来,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是党员,是无神主义者,但这一刻忽然开始相信命,而刘汉东就是他仕途上的贵人,已经不止一次的验证了这个事实。

“人在哪里?”沈弘毅抑制着激动的心情问道。

宋欣欣说我也不知道,我把刘汉东的号码给你,你们自己联系吧。

拿到号码之后,沈弘毅立刻亲自拨打刘汉东的手机号码,可是怎么打都占线,连续几次都这样,他索性吩咐秘书:“给我找花火派出所的马国庆。”

秘书立刻打通派出所的电话,正好马国庆在所里值班,听说沈副局长找自己,心里咯噔一下,战战兢兢拿起话筒。

“老马,让你女婿给我回个电话,立刻。”沈副局长历来雷厉风行,说话不说第二遍。

“是!”马国庆答应道,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马国庆很担心,八成刘汉东又惹祸了,这两天王玉兰神神秘秘不回家,或许和此事有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叹口气,开始拨打女儿的手机,打了两次占线,第三次打通了。

“凌儿,出什么事了,公安局长都找上门了。”马国庆强打精神问道。

“爸,你放心,是好事,刘汉东捡了个财神奶奶,这几天我和我妈都在呢。”

“我不管你们捡了灶王爷还是财神爷,赶紧让刘汉东给人家沈局长回个电话,号码是…”马国庆打完电话,掏出烟来点上,猛抽了几口定神。

沈弘毅面前的电话机终于响了起来,他一把抓起话筒,坚定有力地说道:“你好,我是沈弘毅。”

“沈局长,明天会议怎么安排?”是办公室打来的。

“迟些再说,我在等一个重要电话。”沈弘毅按了下插簧。

紧接着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刘汉东打来的,沈弘毅问清楚潘老太太所在位置,立刻亲自前往黄花小区。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沈弘毅见到了潘老太太,确定无误后立刻打电话向宋剑锋报告,宋剑锋办事很稳健,在DNA对比检测报告出来之前是不会宣扬潘老去世的消息的,果然如他所料,车祸死者并不是潘老,真的潘老在近江。

“小沈啊,今天时间太晚了,就不要打扰老人家休息了,明天你亲自把潘老护送来北京,就这样,对了,我代表郑主任一家感谢你。”

放下电话,宋剑锋立刻通知郑夫人,电话背景音是欢快的钢琴曲,一点没有悲伤的味道,郑夫人也很冷静,再三确定之后淡淡笑道:“呵呵,原来是个乌龙啊,治丧委员会赶紧停掉吧,不要让人家看郑家的笑话。”

“嫂子,通知郑主任吧。”宋剑锋道。

“现在哥本哈根时间是下午三点,老郑应该在开会,待会儿你通知他吧,我就不打电话了。”郑夫人说完挂了电话,没问婆婆的健康情况,也没问什么时候回京。

宋剑锋心里不是滋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仅在市井百姓家上演啊。

估摸着宋主任的会议进行得差不多了,宋剑锋开始拨打电话,郑杰夫在国外开会,公务联络都是通过使馆的保密电台,私人事务才用手机,打过去是关机状态,再打随行代表团其他人员的电话,得知郑主任已经乘坐土耳其航空班机提前返国,连报告都是让人代替发言的。

人在飞机上,手机关闭,宋剑锋再大的本事也联系不到郑杰夫,正好等他回来再说。

次日一早,沈弘毅安排的丰田考斯特高级旅行车就来到了黄花小区,局办公室主任徐功铁随行,接了潘老太太下楼上车,王玉兰马凌刘汉东等人提着大包袱小行李跟在后面,应老太太强烈要求,百岁老人刘骁勇也舍命陪君子,跟着一起前往北京。

沈弘毅已经安排了航班,以他的地位还达不到“要客”级别,不过托人买几张公务舱座位不是难事,潘老太太没有身份证,但她的户籍还在近江市,公安局连夜给制作了临时身份证用于乘机,走的是贵宾通道,免安检,不用排队直接登机。

今天清朗,也没有空域管制,两小时后顺利抵达首都国际机场,宋剑锋带车亲自来接,不过郑家的人一个都没出现。

郑杰夫和随行工作人员乘坐的是土耳其航空TK1784航班,从哥本哈根起飞后三个多小时抵达伊斯坦布尔中转,但他无法容忍多等近九个小时,要求工作人员购买最近的机票,可是两个钟头后起飞的韩亚班机要途经首尔中转,耽误时间更多,只好作罢。

在伊斯坦布尔等待转机的这段时间里,郑杰夫哪里也没去,一直坐在宾馆房间里回忆往事,他少年丧父,是母亲一手将他养育长大,担任领导岗位以来,疏于关心母亲,一年难得回去两次,就算是中秋节、春节也不容易团聚,仔细回想上一次陪母亲说话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自己住在老房子里,那宿舍还是郑杰夫在国务院工作的时候分的房子,苏联图纸,七十年代建造,早已年久失修,小区里尽是离退休的干部,毫无生机可言,人家老太太还养狗养猫,种花喂鱼,母亲却没有这些嗜好,她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不记得回家的路,妻子找了两个保姆伺候婆婆,自己却不愿意照料,孙子孙女都在国外留学工作,老人家孤独终老,横死郊外,她临走的时候一定是带着深深的遗憾吧。

不知不觉,郑杰夫落泪了。

午夜时分,郑杰夫再度乘机,经过九个小时飞行抵达北京首都机场,恰逢流量管控,飞机迟迟不能降落,随行工作人员将空乘唤来,低语几句,经过地空协调,载有要客的航班优先降落了。

机场有专车等候,郑杰夫将随行工作人员遣散,只带司机前往市区,来到熟悉的西城区家属大院,他让司机在大门口停车,自己下来步行,院子里的梧桐树郁郁葱葱,红砖楼房刻画着多少沧桑历史。

郑杰夫走到楼下,摘掉眼镜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慢慢上楼,母亲活着的时候没能陪她多说说话,今天要补上。

终于来到母亲家门前,郑杰夫拿出钥匙,恍惚间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还有好多人的欢声笑语,他知道自己幻听了,因为过度的思念而出现了错觉。

第十八章 私奔

郑杰夫再度潸然泪下,物是人非,阴阳两隔,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在,就算自己是正部级官员又如何,手握权柄资源,却照顾不了亲生母亲,悲哀,自责、沮丧、痛苦的心情轮番折磨着他,伸出去的钥匙怎么也投不进锁孔。

忽然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望着他,郑杰夫误认为自己走错门了,刚要道歉,那人却侧身道:“郑主任来了。”

郑杰夫一愣,看向屋内,家具陈设如此熟悉,正是母亲的居所,白色布沙发上坐着侃侃而谈的,正是自己的母亲潘老太太!

家里坐满了人,大部分不认识,唯一熟悉的是宋剑锋,他也看到了郑杰夫,正站起来向这边走过来。

郑杰夫瞬间就明白过来,母亲的死讯是个误会。

宋剑锋快步上前,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郑杰夫恍然大悟,立刻恢复了上位者的尊严与矜持,一一与近江来的客人们握手,表示感谢。又走到目前面前喊了声妈,潘老太太微微点头,继续和坐在旁边的刘骁勇畅谈往事。

门外又进来几个人,都是郑杰夫身边的工作人员,这种级别的领导身边是不可能单独行动的,刚才他们只是想让领导安静一下,远远尾随而已。

郑杰夫说:“你们来得正好,帮我安排一下晚宴,规格要高…”

“我不去饭店,就在自己家吃。”潘老太太道。

郑杰夫立刻道:“那算了,安排酒店住宿就可以,你们去买些菜来,我亲自下厨。”

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极有眼色的,立刻数清了屋里的人数,打电话安排五星级酒店客房,又找了几辆汽车来提供交通便利,买菜倒是有些麻烦,要到最近的大型超市买无污染的绿色蔬菜和放心肉,当然领导下厨和领导植树一样,只是个象征性的动作,真正上桌的菜肴直接让酒店送过来就好。

郑杰夫陪着“老家来的客人们”说话,在大领导面前,伶牙俐齿的王玉兰结结巴巴说不出成句的话,反而是刘汉东逻辑清晰,叙述简介,如何遇见,如何收留,如何辨别,如何送回,说的头头是道,郑杰夫听的频频点头,末了说道:“那位姓聂的老人,一定要找到,好好感谢人家,还要请司法机关介入,查一下他儿子是否冤案,当然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干预司法,按照程序一步步来嘛。”

宋剑锋接话道:“我马上安排。”

郑杰夫询问了王玉兰和马凌的工作单位,勉励小马同志多为人民服务,又和沈弘毅握了手,点点头没说什么,不过这对于沈弘毅来说已经足够,最后郑杰夫亲切慰问了刘骁勇老人的身体健康情况,说老人家年龄这么大了还陪着一起来京,真是过意不去。

大家表情就有些怪异,心说这可是你后爹啊。

好在刘骁勇不会主动提这茬,老太太也不提,别人就更不会说了。

工作人员买来了蔬菜肉蛋葱姜蒜油盐酱醋,郑杰夫卷起袖子作势下厨,在场都是有眼色的人,哪能让大领导给他们做饭,不过这回郑杰夫是铁了心要孝敬老娘,无奈之下,只好由工作人员切好了土豆丝,热了锅放了油,大领导拿着锅铲子随便炒了两下,点到为止。

客人太多,家里的饭桌坐不下,椅子也不够,去邻居家借了两个凳子才勉强坐开,工作人员非常细心的准备了一瓶红酒,宋剑锋见了急忙阻止:“郑主任不喝酒的。”

“今天要喝,破一回例没关系。”郑杰夫道,虽然在座的大多数并不熟悉,但他们不是官员部下,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这让他生出一种在家吃团圆饭的感觉来,刘骁勇就是老爷爷,王玉兰就是自己的妻子,刘汉东和马凌就是儿子和媳妇,沈弘毅是另一个儿子,宋剑锋则是来串门的老朋友,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膝下环绕的孩童。

郑杰夫平易近人,大家也渐渐从拘谨变得放开了,和大领导聊起了家常,谈兴正浓之际,工作人员进来打断,向领导耳语几句,郑杰夫站起来说:“对不起大家,总理召见,不得不去啊,你们先聊着,老宋你招待好,我改天再招待你们。”

说完和大家一一握手,最后对潘老太太大声说:“妈,明天搬回家去住吧。”

老太太装聋作哑,无动于衷。

郑杰夫尴尬地一笑,伸手虚压一下:“大家坐吧,继续吃饭,再见。”

他走了,宋剑锋留了下来,陪大家吃完了饭才和沈弘毅一同离去,刘汉东他们则被工作人员带到宾馆休息,老太太家进驻两名保姆,24小时伺候着,小区保安也接到命令,留意着老太太的行踪,千万不能再走失。

郑杰夫从中南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钟,夫人还没有休息,随便洗了个澡,老郑躺到了床上,谈起母亲的事情,让夫人经常去探望一下,别让老人太过孤单寂寞。

“不是我不愿意过去,老太太一直不待见我,我去了只能增加不愉快,两个孩子都在国外,各有事业学业,总不能为了尽孝耽误前程吧,再说我们又不是不让她来住,可她就喜欢住在那个老小区里,有什么办法?”夫人早就一肚子怨气了,巴拉巴拉说完,却发现丈夫已经睡着,他太累了,十几个小时没合眼,又是六十岁的老人,已经扛不住了。

刘汉东他们下榻在距离天安门很近的北京饭店,硬件软件都是超一流的,王玉兰这回可开了洋荤,打电话回家向马国庆狠狠地炫耀了一下,想到明天要游览伟大首都,更是激动的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把第二天早上看升旗的节目给耽误了。

沈弘毅工作繁忙,和老上级聊了几个小时,乘坐晚上的航班返回了近江,宋剑锋安排人热情招待刘汉东等人,找了一个专业导游,一辆旅行车,还有一名工作人员全程陪伴,甚至还为刘骁勇预备了一台轮椅。

游玩的第一站是天安门广场,进入广场要经过安检,比进机场还严格,饮料也要喝一口才允许带进去,王玉兰啧啧惊叹:“我第一次来这儿,还是和老马度蜜月的时候,二十多年了,变化真大。”

远处蜿蜒长队,是参观纪念堂的群众,王玉兰要看,大家却都没兴趣,导游也说看这个太耗时间,而且距离很远啥也看不清楚,还不如到城门楼子上去看看,体验一下国家领导人的感觉。

在广场和天安门城楼上就玩了一上午,中午在广场附近的一家全聚德吃了烤鸭,正要去故宫进行下半场,忽然刘汉东的手机响了,是北京固定电话打的,接了一听,竟然是潘老太太打来的。

“孙子,快来救我。”老太太说完就撂了电话。

刘汉东赶紧打回去,是保姆接的,说没事,正给老太太治疗呢,再问详细的就支支吾吾不回答了。

“谁打的?”王玉兰问。

刘汉东就把电话内容给大家说了一下,刘骁勇当机立断:“不玩了,去看老潘。”

一行人驱车前往家属院,北京交通拥堵的厉害,好在司机技术娴熟,距离又不远,很快赶到地方,进大门的时候一辆白色救护车拉着警笛出来,大家并未在意,赶到老太太家,敲开屋门,保姆惊愕地看着他们:“你们找谁?”

“老太太呢!”刘汉东质问道。

“救护车拉走了。”

“追!”众人回头再追,可是救护车早已消失无踪。

刘汉东说:“刚才那辆救护车上有305医院的标志,就去那儿!”

一路赶到解放军305医院,这是一所专门为中央领导与部队离休干部服务的小型医院,地方不大,很快就找到了潘老太太的下落,因为她老人家正在检查室大吵大闹。

大家围过去帮着老太太吵架,说你们怎么虐待老人啊,医务人员很委屈,说不干我们的事,是家属安排的手术,在皮下植入微型GPS芯片,这是高端科技,对人体没影响的。

潘老太太大怒:“谁给你们的权力对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实施间谍手段!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刘汉东马凌王玉兰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啥好了,他们终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不能插手人家的家庭内政。

关键时刻,刘骁勇说话了:“老妹妹,你真不愿意做这个手术?”

潘老太太说:“我坚决不做。”

刘骁勇问说:“是你儿子安排的哦。”

潘老太太说:“我知道,他们都忙,没时间照顾我,可我要求也不高啊,一星期来一回,打几个电话就行,我离休工资够花,组织上关怀照顾也很多,可我就是想有家人陪着啊,他们给我请了好些保姆,保姆能代替亲人么?”

说着说着,老太太眼圈红了,医务人员也都放了手。

刘骁勇沉思片刻道:“小东,买票带你潘奶奶回江北!”

刘汉东一愣,爷爷这是几个意思,公然把人家老娘拐走的节奏么?

戎马半生的老军人斩钉截铁,说一不二,当孙子的还能说啥,对马凌使了个眼色,架了老太太就走。

第十九章 老来伴

随行工作人员搞不清楚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边送老太太回家,一边报告上级,这些琐碎事情是不敢惊动郑主任的,于是电话打到郑夫人手机上。

郑夫人也在国家部位担任职务,只不过比较清闲罢了,得知婆婆拒绝“治疗”,立刻赶到家属小区,可是她还是晚了一步,家里的大衣柜敞开着,墙上的相框也摘下来了,再打电话,得知老太太已经被送到火车站,赶紧追过去,路遇堵车,更加心急火燎,气得不行,给丈夫打电话,秘书接的,说郑主任在开会,无法接听。

夫人给宋剑锋打电话,气急败坏说了一通,宋剑锋也慌了神,因为老太太是沈弘毅带队送过来的,他自然要被牵扯上,赶紧联系火车站方面,通过铁路总公司的关系联系到站长,将这批客人先请到贵宾候车室稳住再说。

一个小时后,郑夫人终于赶到了,一进门她就拉长了脸,环视众人,尽力压住怒火,保持着涵养说道:“妈,跟我回去吧。”

老太太不理她,郑夫人命令工作人员去拉,不待刘骁勇发话,刘汉东就站了出来,沉声道:“谁敢抢人,我废了他。”

郑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天子脚下,正部级领导干部的亲娘,居然被人强行抢走,还有法律么,还有秩序么,她浑身发抖,厉声喝道:“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母亲有病,是限制行为能力人,你们这样做是绑架。”

刘骁勇说道:“这位大嫂,你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有道理就讲,老人需要关心,需要照顾,需要多陪伴,你们做到了没有?令堂虽然脑子有时候不清楚,但是清醒的时候还是能自己当家做主的,我们这样做不是绑架,你给她植入什么芯片才是限制人身自由。”

“说得好。”刘汉东附和道。

郑夫人不愿降低身份和他们辩论,转身出门,反正今天绝不许他们坐上火车。

当郑杰夫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刚在国务院开完一场会议,立刻带领随从赶赴北京南站,贵宾候车室内,一干人等被郑夫人带人拦在这里,连110民警也出动了,都在苦劝老太太回心转意。

昨天还好端端的,今天就闹出这样的事端,郑杰夫难以理解,他问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冷哼一声:“还不是你老家这些人搞出来的事情。”

于是郑杰夫又去问老母亲,潘老太太正清醒着,义正严词斥责了儿子给自己上间谍设备的行为,说你这不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行为,是特务,是军统,是国民党反动派,我不愿意留在北京了,我要回江东,和老刘在一起。

郑杰夫回头夫人,他明白了,所谓上间谍设备一定是夫人出的主意,自家婆媳关系一直不好,母亲向来强势,如今老了,又患了老年痴呆症,终于轮到夫人占上风了。

望着母亲威风凛凛毅然决然的样子,郑杰夫哭笑不得,他知道刘骁勇的来历,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乡下老头,而是正儿八经的地下党出身,离休干部,五五年陆军中校,和母亲年轻时候就认识,按说把母亲托付给他是可以信任的,但是总要考虑一下影响。

“妈,您这是真打算常驻江东了?”郑杰夫打量着行李,母亲把父亲的遗像都装进了提兜,还有两口老式柳条箱,都塞得满满的,妥妥的搬家架势。

“对,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了,再说北京空气这么差,大院里好几个老人都呼吸衰竭走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潘老太太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郑杰夫环顾周围,轻声道:“我想和两位老人单独说几句话。”

大家立刻全部撤出贵宾室,郑夫人没动,不过郑杰夫看了她一眼之后,还是退了出去。

郑杰夫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他是当过省委书记的高级领导干部,如今虽然不是封疆大吏了,但权力和资源依然远超一般人,如果他不想让母亲走,谁都带不走潘老太太,但他不准备这么做,多年官场摸爬滚打养成的政治智慧告诉他,以势压人,往往适得其反。

“刘大叔,我妈就托付给您了,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尽力满足,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郑杰夫微笑着说道。

刘骁勇没料到郑杰夫这么爽快就答应,原本准备的一套说辞都派不上用场了,只能郑重点头答应。

“小杰,你有什么条件?”潘老太太问道。

郑杰夫道:“两位老人要在一起生活的话,还是走法律程序比较好,不然被人说闲话,对大家都不好。”

潘老太太和刘老头对视一眼,万没想到自己都没提出的事情,孩子居然先说了。

郑杰夫道:“我以前工作太忙,疏于对母亲的照顾,是我做得不够,我检讨,但是这个事实很难改变了,刘大叔和妈妈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暮年能走到一起,堪称天作之合,我赞成你们结婚,不过婚宴就算了,以简朴低调为宜,两位老人什么意见?”

潘老太太抹起眼泪:“小杰,我可没想背叛你爸爸…”

郑杰夫宽厚地笑笑:“妈,您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还抱着老封建传统不放,再说爸爸六十年代就去世了,这些年来您孤苦伶仃一个人,我们做儿女的也很难过,能找到合适的伴侣,我们打心眼里替您高兴。”

一场闹剧终于以皆大欢喜告终,站长安排了宽敞的商务坐席,有乘务员专门服务,郑主任和夫人亲自送他们上了南下的列车。

高铁列车远去,郑杰夫依然在挥手告别,夫人在外人面前保持着涵养,但晚上少不得要吵上一架,不过郑杰夫对此不以为然,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对方是自己风烛残年的亲生母亲,适当的退让是必要的。

刘汉东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老爷子出马给自己找了个后奶奶,这样算起来,自己得喊郑杰夫一声大爷了,可惜他已经卸任省委书记,不然自己在江东就能横着走了。

忽然他想到祁大哥还在北京讨债呢,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进展,祁庆雨说正在进行,这事儿不能急,都等了好多年了,不差这几天。

其实接电话的时候,祁庆雨正在钱主任所在集团大楼下等待,他已经等了一个上午,中午在附近小摊吃了个煎饼果子又来等,门口的保安都和他混熟了,说钱主任今天可能不来了。

“没事,我再等等。”祁庆雨道,顺手给保安上了一支中华烟,他随身带两包烟,一包自己抽的五块钱淮江,一包软中华用来应酬,昨天他给钱主任包养的女学生买了一个爱马仕的包,又花了两万块,花钱如流水一般,好歹也得有点动静了。

苦等了几个钟头,钱主任的奔驰车终于来了,祁庆雨急忙跑上去帮着拉门,钱主任下了车,打量一眼祁庆雨:“祁总你怎么还在北京?”

“这不等您么。”祁庆雨赔着笑,其实心底憋着一团火,眼中含着一汪泪,为了工程款,他不得不给人家当孙子。

“哦,进来吧。”钱主任在前面走,祁庆雨小步在后面跟着,进了电梯,按了楼层,大气不敢出,到了办公室,看到地上有谁不小心泼的咖啡,祁庆雨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拿出纸巾蹲下来擦地。

“你别忙了,大厦有保洁人员的。”钱主任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做事是有分寸的,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请他吃饭,为他花钱,若不是看祁庆雨是个本分人,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大厦很高级,正面的落地玻璃窗,外面是帝都景色,雾霾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钱主任坐在红木办公桌后面,打开电脑处理公务,他不说话,祁庆雨也不敢出声,就站在一旁等着。

过了二十分钟,钱主任终于忙完了,祁庆雨正要说点什么,电话又响了,钱主任接了十分钟电话,越说兴致越高,居然拿起皮包准备出门。

祁庆雨心冷了,今天又白等。

钱主任出了门,祁庆雨紧跟在后面,电梯门开了,里面站满了人,只能挤得下一个,祁庆雨只得讪讪站住,请钱主任上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祁庆雨招手:“钱主任再见。”

钱主任还拿着手机讲电话,理也不理他。

祁庆雨叹口气,走楼梯下楼,来到大门口,保安问他:“办成事么?”

“话都没说上。”祁庆雨苦笑道。

忽然手机响了,竟然是钱主任打来的,祁庆雨急忙接了,声音都有些颤抖:“钱主任你好。”

“老祁,你明天上午来一趟。”钱主任说完就挂了电话。

祁庆雨激动万分,终于有眉目了。

次日一早,祁庆雨来到了大厦,一直在会客室等待,直到十点半钱主任才开完会,把祁庆雨叫到办公室,干咳一声道:“老祁,你别等了,我看你是个实诚人,就和你直说了吧,你那笔款子是无论如何要不来了。”

祁庆雨心一凉,前前后后花在钱主任身上五六十万了,难不成都打了水漂。

钱主任说:“事情太复杂,我这个级别已经无能为力,除非你认识老总,不然一点办法没有,这样吧,看你挺不容易的,我给你介绍一个工程吧,标的有五百万,撑不死饿不着的,你愿意接么?”

“我接。”祁庆雨毫不犹豫道。

钱主任不继续往下说了,笑吟吟看着祁庆雨。

“我懂。”祁庆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行卡推过去,“一点心意。”

第二十章 事当两可需平心

钱主任很矜持的不去接银行卡,只是微微点头:“行了,你先回去,有事通知你。”

祁庆雨不甘心,忙了几个月就得到轻飘飘一句话怎么行,再说工程都是要招标的,凭钱主任一个人也当不了家,他必须得到确定的消息。

于是,祁庆雨赔笑道:“钱主任,您好歹给我一个准信,是什么工程,在哪个位置,需要垫资么,招标怎么走程序?”

钱主任说:“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在贵州修座大桥,项目已经定了,招标也进行完毕了,我和中标单位说一声,把工程转包给你就是,垫资是肯定要垫的,不然这样的好事哪能轮的到你,你别告诉我手里没钱了啊。”

祁庆雨说:“不瞒您说,我真没钱了,这些钱都是借的。”

钱主任说:“那你想办法贷款啊。”

祁庆雨苦笑道:“我早上了银行黑名单了,连信用卡都办不出,还怎么贷款。”

钱主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想别的办法。”

祁庆雨说:“能不能先预支一部分工程款,钱主任,您帮人帮到底吧,等我缓过来,一定好好感谢您。”

钱主任失去了耐心,板起脸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祁庆雨凭着多年经验,知道这回彻底完了,不接这个活儿就是不给钱主任面子,以后连电话都别想打通,他不愿意这样失败,先将银行卡摸了回来,深吸一口气说:“钱主任,我实话实说,我从监狱里出来,一分钱都没有,欠了一屁股债,连家乡都不敢回,我来北京所用的经费都是借的,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如果这回不能翻身,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了,要死的话我不会一个人死,怎么都得拉几个垫背的。”

钱主任冷笑:“你威胁我,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拿起电话快速按着保安部的号码。

祁庆雨一把按在电话机插簧上,拿出手机调出视频开始播放,一段段的视频,有钱主任进入会所的,有收贿赂的,还有和二奶、私生子会面的。

钱主任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祁庆雨,你跟踪我?”

“对不住,我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祁庆雨收起了手机。

钱主任两手扣在小肚子上想了半天,忽然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银行卡丢过去:“这是别人送我的,里面有五十万,你先拿着应急,其他的我再想法子。”

祁庆雨将卡丢回去:“你私人的钱我不要,再说我也得防着点你给我下套。”起身告辞,“钱主任,我等你的准信。”

钱主任冷笑,目送祁庆雨出去,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老黄,我记得你跟朝阳分局的人挺熟,正好我这儿有个敲诈勒索的案子。”

祁庆雨很警惕,回去换了一家旅馆,将钱主任受贿的证据藏在旅馆公共厕所的水箱后面,然后给刘汉东打了个电话,刚把进展介绍完,房门就被踹开了,三个便衣警察冲进来将他按在地上戴上了手铐。

来的是朝阳分局的刑警,祁庆雨涉嫌敲诈勒索、寻衅滋事被刑事拘留。

“喂喂,祁大哥你怎么了!”手机里传来刘汉东的喊声。

一名便衣捡起手机挂断电话,将祁庆雨的私人物品收集起来,这些都是可以当作罪证的东西。

刘汉东能猜出祁庆雨被捕了,他来不及上班,立刻再度赶赴北京,先去旅社拿了证据,然后直奔钱主任所在的炎黄海外建设总公司大厦,他要找老总爆料,报复钱主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当刘汉东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大厦前张灯结彩,地上铺着红毯,大门上挂着欢迎宋剑锋同志指导工作的横幅,一群西装革履笑容满面的公司高层站在楼前拍着巴掌,一辆黑色奥迪在保安引导下驶来,有人打开车门,从后座上下来的正是宋剑锋。

刘汉东乐了,径直上前大呼冤枉,保安上前阻拦,被他一把推开,所有人都惊诧万分看着这个斜刺里冲出来的喊冤者,宋剑锋更是一怔。

“保安!”公司领导大喊道。

宋剑锋摆摆手:“听人家把话说完嘛。”

刘汉东一指人群中的钱主任:“钱汇仁克扣我上千万工程款不给,还收受贿赂,生活腐化,渎职贪赃,我有证据!”

钱主任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呆了,心说祁庆雨这老小子果然留着后手呢,不过不打紧,宋局长这种级别的领导才不会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先敷衍过去再说。

他刚要说话,总经理先开口了:“小同志,有事不要在外面说,我让公司纪检委员来接待你,你看怎么样?”

刘汉东说:“你们沆瀣一气,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老宋。”

总经理很诧异,看看宋剑锋:“宋局长,他认识您?”

宋剑锋笑着说:“岂止是认识,打过不少交道呢。”想了想又说,“这小伙子是杰夫同志的晚辈,他反映的事情你们认真处理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