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章乱搭乱建,罚款五百!操你妈的不识相,你住这儿想干啥,你盯着人家女店主想半夜摸过来强奸是不?你这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十几年公安我白干了!”阚万林大发神威,将窝棚拆的七零八落,叉着腰大吼:“你给我滚!”

流浪汉一直没挪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阚万林。

阚万林被他看毛了,四下看看,找到一根烂拖把,劈头打过去,流浪汉伸手格挡,拖把杆早就朽了,一碰就断,阚万林大怒,丢下拖把,用脚猛踢,流浪汉蜷缩在垃圾堆里任由他殴打,连一声都不吭。

“万林哥,别打了!”张艳怎么拉也拉不住已经进入发酒疯状态的阚万林,气得她一甩手:“万林哥,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阚万林的拳头停在了空中,半晌才讪讪放下,笑道:“艳儿,我不是为你出气么。”

张艳没好气道:“人家已经这么可怜了,你还打他,你太过分了。”

阚万林说:“这种人就是欠揍,你看他那个眼神,彪呼呼的,肯定不是好人。”

张艳拉着他:“那你也别打人家。”

阚万林一指远处:“你!给我滚那边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流浪汉站起来,一瘸一拐走了,到远处旮旯里蹲下。

“你看,还是欠打。”阚万林这才心满意足,随张艳回了店,胡乱聊了几句怎么回家过年的废话,酒劲上来,躺在躺椅上睡着了,张着大嘴打鼾,张艳拿了条毛毯给他盖上,把油汀的温度也调高了。

冬天黑的早,五点半天就完全黑下来,今天雾霾大,路灯昏黄,铁渣街上住的都是外地务工人员,临近年关大都回乡去了,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行人。

张艳用电磁炉炒了两个菜,煤球炉上的瓦罐里炖着肉,捞出两块来,夹上几筷子菜,拿了两个大馒头,用塑料饭盒装着,看看阚万林还没醒,悄悄出店,找到角落里的流浪汉,将饭菜递给他:“吃吧。”

流浪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脏兮兮的手拿着雪白的馒头就往嘴里送,一口口咬着满头,眼里流出泪来,在脸上冲刷出两道痕迹,忽然噎着了,费了老鼻子劲才把一口饭咽下去。

“忘了盛汤了。”张艳飞快的跑回去,盛了一碗肉汤过来,递给流浪汉。

流浪汉闻着肉汤的香味,似乎陶醉了,忽然伸出胳膊抹眼泪,身体耸动起来,大概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张艳不愿打扰他,默默的回来了。

天愈加的黑起来,浓雾遮住了路灯的光芒,阚万林还没睡醒,张艳想走也没法走,只好陪着他,七点多的时候,有个戴眼镜的男的来买套子,做了一笔生意,然后一直没人光顾,张艳准备关门的时候,生意来了。

来的是两个男的,其中一个是老主顾,每天都来买五瓶小泰喝的中年混混李奇,另外一个二十岁左右,瘦瘦的,眼神很邪,手背在后面。

因为是老主顾,张艳放松了警惕,将他们让进店里,问需要什么。

“老规矩,五瓶小泰。”李奇将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阚万林。

张艳将钞票丢进钱箱,这是一个铁皮匣子,里面有千把块零钱。

转身拿咳嗽药水的时候,李奇忽然蹿过来,从背后揽住张艳的脖子,捂住她的嘴巴,臭烘烘的大嘴凑近了说道:“别喊,不然弄死你!”

其实阚万林早就醒了,一直在装睡想创造机会和张艳来点实质性的发展,此刻见状不妙立刻蹦了起来:“我操!”

话音未落,后面年轻人将藏在背后的砖头砸在阚万林头上,一道血流下来,阚万林晕倒在地。

年轻人打开钱箱,匆忙将钞票往怀里塞,李奇低声道:“拿药,把小泰都搬走。”

张艳吓坏了,呜呜直哼哼。

李奇耸了耸鼻子,闻到张艳身上的香味,他说:“不行,憋不住了,我得来一发。”

年轻人说:“大哥你多会才能玩完,我也想来一发。”

李奇一边退裤子一边说:“那我要是进入状态了,两个小时不带休息的,那啥,把柜台第二层的药瓶递过来。”

年轻人从柜台里翻出一瓶伟哥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李奇接过来倒了七八粒一口吞下,年轻人也将剩下的吃了,还拿起阚万林的大茶杯喝口水送了送。

李奇用匕首顶着张艳的腰:“妹妹,趴下扶着柜台,配合点,啧啧,这屁股真圆。”

张艳虽然是风月场混过的女子,但那是买卖关系,从没有这种屈辱的经历,在暴力威胁下他不得不屈服,趴在了柜台上。

忽然外面一声响,似乎有人倒地之声,然后一股冷风吹进来,李奇扭头看去,是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站在门口。

“操你妈的,你把黑子怎么了?”年轻人拔刀捅了过去,他俩进来行劫,外面还有个望风的,刚才那一声响,想必是望风的被放倒。

流浪汉出手迅疾准确,一把捏住刀锋,这可不是空手夺白刃的路数,而是直接用手掌握住刀刃,用力一折,刀刃居然断了。

年轻人大惊,撒手后退,结结巴巴道:“大哥,这人厉害。”

李奇一秒钟前还兴致昂扬,此刻吓软了,匆忙提起运动裤,他从来都穿这种山寨阿迪达斯的运动裤,不用系腰带,图的就是方便。

匕首架在张艳脖子上,李奇喝道:“朋友,别逼我出手。”

流浪汉侧开身子,示意他们滚蛋。

“你让开路。”李奇将刀子压了压,张艳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

流浪汉出了店,和他们保持五步距离。

李奇押着张艳出来,年轻人跟在后面,双方在雾霾中对峙了一分钟,李奇说话了:“朋友,我不是奔着人命来的,你也别逼我,咱好说好散,小辉,给他二百块钱。”

年轻人掏出两张大票子放在地上。

李奇松开了张艳,威胁了一句:“臭娘们敢报警我弄死你全家。”然后带着小辉扬长而去。

流浪汉紧跟过去,李奇知道这人生猛,撒丫子就跑。

张艳跑回店里,扶起满面鲜血的阚万林,抓起电话拨打了110。

五分钟后,花火派出所的巡逻民警赶到现场,立刻展开追踪,两个民警带着两个协警打着手电进入乱搭乱建严重如同迷宫一般的花火村。

地上有血迹,民警追随血迹来到一处水塘,塘边倒卧一人,扶起来查看,此人身中三刀,但尚未气绝,于是赶紧叫救护车,汽车开不进来,只好用担架把人抬出去,送医院抢救。

铁渣街上停了三辆警车,警灯无声的闪耀着,有警官给张艳做笔录,阚万林已经醒来,虽然挨了一砖头,但并无大碍,他恨得咬牙切齿,叫嚷着要弄死李奇。

犯罪嫌疑人很快锁定,这是一个三进宫的瘾君子,三十多岁一事无成的老混混,家住城南一带,拆迁分的房子被他卖了吸毒,后来从戒毒所出来,毒瘾戒了,又喜欢上喝咳嗽药水,每天起码喝五瓶小泰,对于毫无收入的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李奇居无定所,常年租房,经村治保主任带路,警察找到了他的住处,这是一个狭窄的出租房,屋里臭气熏天,污浊不堪,找不到人。

第二天,身中三刀的年轻人苏醒了,警察在病房里提审了他。

“我什么都说,我就是郭辉,人是我杀的。”年轻人说出一个让警察震惊的事实,他就是几个月前交通学院杀人事件的凶手郭辉。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警方本以为郭辉流窜去了南方,没想到一直藏匿在花火村中,一桩杀人案就此告破,但李奇的下落还是个谜。

“李奇人呢?藏哪里去了,你老实交代,不要让我们动手段。”警察乘胜追击。

郭辉躺在病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说:“老大让人杀了,没用刀,活活按在水里淹死的,然后扔塘里了。”

警方立刻展开调查,派人用竹竿在水塘里搜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什么东西,用钩子勾出来一看,是个黑色垃圾袋,外面缠着胶带,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已经腐败的面目全非的人头。

这大概牵扯到另一桩命案,派出所向上级报告,刑警大队来人了,法医也来了,继续打捞,终于将李奇捞了上来,人已经淹死多时了。

尸体被装进黑塑料袋抬走,村里人聚在池塘周围窃窃私语,都说恶鬼显灵了。

距离池塘最近的房子,就是孙奶奶居住的小院,一只混身上下没杂色的黑猫,正蹲在院墙上冷冷看着这一幕。

第五十章 刑警第六感

新年前夕发生命案,而且是新案连着旧案,公安机关高度重视,在沈弘毅的命令下,刑警大队成立了专案组全力侦破。

交通学院驾培中心,阚万林捧着老板杯,耳朵上夹着中华烟,手里还捏着一支烟,正在给一帮学员吹牛逼。

“那小子拿块砖头想拍我,我一闪身就躲过去了,跟着一记飞腿,把他踹出去八丈远,这货倒是有眼力的,看出我是练家子,爬起来就跑,天黑地上结冰,一不留神掉池塘里淹死个龟孙了。”

学员赶忙伸过打火机帮阚教练点烟,吹捧道:“阚教练这一招无敌鸳鸯腿,确实霸道。”

“那必须的。”阚万林就着火点着烟,在学员手上拍了拍,眯缝着眼睛吐出一口烟来,煞是威风,就是头上包着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色来,略微有些煞风景。

忽然手机响了,阚万林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真皮套子的大屏手机,抖开套子大喊一声:“喂,哪里?”说了几句后啪的一声合上手机说:“公安局的朋友找我,请我帮他们处理点事,我这就过去,你们自己练。”

十五分钟后,阚万林来到火花派出所,一个中年便衣刑警向他出示了证件:“我是刑警大队的胡朋,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再详细说一下。”

阚万林说:“都说好几遍了,还说。”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胡朋问他,那流浪汉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阚万林想了想说:“和我差不多高吧,一米七上下,干瘦干瘦的,五官没啥特征,就是一双眼特别亮。”

胡朋说:“眼亮算什么特征,你再好好想想。”

阚万林抓耳挠腮,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人一直没说话,好像是个哑巴。”

胡朋很重视:“这一条还差不多。”在本子上认真记下来,又问他:“你和张艳什么关系。”

阚万林讪笑:“还能啥关系,俺俩搞对象呗。”

胡朋脸色一变:“李奇是你杀的吧!”

阚万林吓坏了:“警察同志,这话可不敢乱说,我被他们一砖头拍晕,当场就趴下了,后来的事我都不知道啊。”

胡朋一拍桌子:“谁能证明,等我们的公安人员赶到现场,人已经一死一重伤,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其实胡朋是在诈他,当警察的疑心都重,虽然有郭辉这个目击证人证实确实有个流浪汉存在,但胡朋还是觉得其中有蹊跷,因为流浪汉没有理由杀人,而阚万林却存在这种动机,警方向来轻口供,重证据,对这种罗生门式的疑案最好的办法就是强力打开突破口。

阚万林慌了,急赤白脸不停解释,胡朋说你今天别走了,好好想想,把他关在屋里扬长而去,好歹没上手铐,也没没收手机,阚万林急忙给刘汉东打电话,刘校长是他认识朋友里官最大的了,又是单位领导,不找他找谁。

一小时后,刘汉东赶到派出所,他是所里的常客了,民警们见他都热情打招呼,刘汉东拿出烟来散了一圈,打听阚万林的案子,胡所长说这案子已经被市局接管,所里只是借个地方给他们办公,也不好插手,这事儿你还是直接找胡朋。

胡朋和刘汉东是老熟人了,他告诉刘汉东,这案子很蹊跷,三桩命案环环相扣,杀张谦的凶手竟然跑到张艳店里抢劫,由此被捅成重伤,案子告破,而李奇的死又引出另一桩命案,被垃圾袋包裹的骷髅头,村中水塘看样子是毁尸灭迹的第二现场。

“虽然这三个案子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我总觉得冥冥中有天意,让凶手落网,让坏人受到惩罚,让沉冤浮出水面。”胡朋吸了口烟,严肃地说道,“不过我们警方的压力也很大,沈局长下了死命令,春节前必须破案,我看有点难。”

刘汉东说:“那你也不能把阚万林扣下啊,他铁定不是凶手,别看他一脸凶相,其实挺善良一个人,胆子也小,打人兴许能做出来,杀人给他两个胆子也不会。”

胡朋说:“你也得体谅一下我们,距离春节可没几天了,我觉得阚万林虽然不是凶手,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你放心,我不拘他,就是给他施加一点压力。”

既然胡大队这样说,刘汉东也只能妥协,安抚了阚万林几句便回去了。

胡朋带了一名侦察员,再次来到张艳家里询问情况,他问张艳:“你认识郭辉么?”

张艳抱着侄儿正喂奶呢,一听到郭辉的名字立刻咬牙切齿起来:“我知道他,害我弟弟的凶手!怎么,有消息了么?”

胡朋说:“昨天在你店里抢劫的人,那个年轻点的就是郭辉。”

张艳一愣,随即激动起来,语无伦次说着什么,又跑到弟弟遗像前上香,抱着孩子直流泪。胡朋看她这副样子不是装出来的,看来真的不认识郭辉的长相。

胡朋又问流浪汉的消息,张艳的回答和阚万林一样,都不认识这家伙,也说不出有什么特征。

“想起什么就给我打电话。”胡朋留下名片,带着侦察员继续去医院提审郭辉。

郭辉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对胡朋说:“政府,我要检举揭发,能立个功么。”

胡朋说:“那要看你检举的事儿大不大了,我们会考虑的,如果糊弄我,那就是罪上加罪。”

郭辉说:“李奇曾经对我吹过牛逼,他杀过人,就在出租屋里杀的。”

胡朋心里一动,难道又是一桩杀人案,这他妈的杀人案扎堆啊,还让不让自己过年了!

“具体情况呢,杀的什么人,什么时间,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胡朋严厉追问。

郭辉却支吾起来:“不知道,那天李奇喝多了说的,说杀个人能赚五万块,下次再接活儿带我一块儿干,反正我手上有人命,不在乎多杀自己,其实我根本没想杀张谦,是他自己往我刀上撞的,说你今天不弄死我我就得弄死你,真的不关我的事,警官,我这算立功吧,能少判几年么,我以后一定老实做人,我还想参军呢。”

胡朋气笑了:“你杀了人还想参军,你当军队是垃圾堆么。”

郭辉的供词很值得重视,胡朋立刻前往花火村里搜集信息,他找到了李奇租住的房子,这里已经被派出所查封,房东一见警察来,满腹怨言喋喋不休,胡朋瞪眼道:“把房子租给杀人犯,你还有理了是不?办你个窝藏罪妥妥的知道不!”房东立刻偃旗息鼓,咕哝着走远了。

胡朋在屋里转了两圈,坐在床上,点上一支烟沉思着。

他看过李奇的档案,此人四十来岁,父母早亡,无儿无女无老婆,九十年代就开始混社会,曾被劳教两次,判刑一次,属于三进宫的老资格了,出狱后没有正式工作,就在社会上瞎混,一度混得不错,后来迷上毒品再次沉沦,堕落到租住在花火村这种地方,最后淹死在水潭里,可以说这个人的一生是极其失败的。

墙角一只灰毛老鼠探头探脑,胡朋将烟蒂弹了过去,老鼠掉头钻进洞里,胡朋看到桌上有个热水瓶,拿起来想往老鼠洞里灌热水,却发现墙上有几粒褐色放射状斑点,不蹲下仔细看很难发现,刑警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血迹,于是拿出小刀将墙皮刮下来放在随身小塑料袋里,然后直奔市局鉴证中心。

鉴证中心的主任是宋欣欣,她既是行政领导,又是业务领导,花火村池塘里起出的骷髅就摆在她面前,这是一颗高度腐烂的人头,由于外面包裹着垃圾袋和胶带,尚有头发残留,但提取DNA已经很难做到。

宋欣欣用SD扫描仪将人头进行扫描,在电脑里建了个模型,进行面部复原,这是她最近研究的课题,而且和江大历史系有个合作项目,利用现代科学复原古人相貌,这个项目还得到了市里的支持,刘市长特批了一笔科研经费哩。

胡朋登门求助,请求化验带褐色斑点的墙皮,这种小事交给下面技术员做就行,因为胡朋的儿子和宋欣欣的养女毛丫上同一所学校,所以有些话题,两人攀谈了几句,不知不觉就聊到案子上。

“李奇被杀这件案子相对简单,但侦破相当不易,这种盲流人员作案带有一定随机性,通常只有在凶手因其他案件被捕后才能审出来,而池塘里捞出来的尸体则肯定是谋杀案件,并且性质恶劣,手段残忍,这案子必须破,对了,宋主任有什么线索么?”

宋欣欣说:“工作还在进行之中,根据经验来看,应该是个女性死者,我建议把水排干,继续查找身体和四肢的下落,我怀疑也在水塘里。”

胡朋点头道:“有道理,我马上安排人做,这女的也挺可怜的,被人分尸灭迹,我估计是个坐台小姐什么的,而且这案子很可能是李奇做的。”

宋欣欣奇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胡朋笑道:“如果我说是刑警的第六感觉,你信不信?”

第五十一章 过年

宋欣欣是法医不是刑警,术业有专攻,她只负责提供化验鉴证工作,刑侦的事儿一般不掺和,而胡朋干了多年刑警,什么离奇巧合的案子都见过,他既然有这种感觉,那就是真存在这种可能。

“宋主任,这人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胡朋问道。

“三个月到半年之间,池塘里没有鱼虾啃食,没有水流冲刷,头颅产生腐败胀气将垃圾袋撑破,污水流入腐蚀肌肉组织,才烂成这副样子。”宋欣欣指着电脑屏幕上的颅骨模型说,“我会把它复原,到时候你们直接拿着照片比对就行了。”

胡朋赞叹道:“这么高端!”

宋欣欣抿嘴一笑:“还很大气上档次呢,三维颅面鉴定技术是国际法医学个体鉴定领域的前沿课题,我们国家在这方面走在世界前列,我的博士导师更是其中的领军人物,她的教研室里,光颅骨就保存了上千个,从宋朝到民国的都有,以前没有电脑,全凭技术复原,用泥巴、石膏将颅骨复原成人头,那技术真没的说,现在鉴证中心用的颅骨模拟复原软件,就是根据她的经验写出来的程序。”

胡朋叹为观止:“要是没了法医的协助,我们刑警办案就是瞎子摸象,难上加难,对了,颅骨复原需要多久?”

宋欣欣说:“有完整的颅骨很快就行,一个小时吧,如果颅骨不全面,只有其中一块就比较麻烦,需要从公安部数据库里配型,搞几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这边聊着,那边助手就把模拟图搞出来了,屏幕上是个漂亮女人的面部动画图,但细节还需要完善,胡朋先要了一张打印图,匆匆离开鉴证中心,继续破案。

刑警的第六感告诉他,从李奇身上入手会有大发现,出租屋里已经翻遍了,没有值钱的东西,李奇尸体上也只有三十元零钱,手机是一部诺基亚1110,据说前几天他还在用一部很拉风的金立安卓大屏手机,后来在张艳店里换了二十瓶泰诺奇咳嗽药水,可见其生活之窘迫。

胡朋再次找到李奇的房东,拿出女尸复原图问他,见没见过这个女人,房东矢口否认:“没见过,李奇倒是经常带娘们回来过夜,但没有长这样的。”

“他经常带人回来过夜?你认识是什么人么?”胡朋立刻追问。

“就是街上梅子洗头房的老板娘。”房东答道,“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做这种事,我呸!”

胡朋又来到铁渣街找到了梅姐,梅姐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说什么:“你说李奇那个死鬼啊,是经常来照顾我的生意,不过这个逼货照顾完了不给钱,一欠就是几个月,上回死皮赖脸又来了,喝多了猫尿,把一件貂抵给我了。”

“貂皮大衣呢?”胡朋觉得这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李奇这么穷,哪里来的貂皮大衣,肯定有问题。

“让我给卖了,男式的貂皮中长大衣,我又不能穿,衣服是不错,卖了八千多块。”梅姐大大咧咧道,“后来李奇醒酒了还来闹过,让老娘骂回去了,日逼的钱都欠,你说这人得有多渣?”

胡朋不关心李奇到底有多渣,他只在乎貂皮大衣的去向,最近两年随着大批东北籍黑社会人员的涌入,近江黑社会也开始流行穿貂,大金链子貂皮大氅再配上一辆卡宴,才是混社会的最高等级梦幻配置,即便置办不起卡宴,砸锅卖铁也得想办法弄一件貂穿,李奇能弄到几万块一件的貂穿,说明他在那段时间弄了一笔外财。

刑警真想下力气查某件东西,就没有查不到的,胡朋当天晚上就找到了这件貂,当然已经穿在了某位社会大哥身上,根据貂皮大衣上的标签可以查出当时购买的商场是近江金鹰商厦,而且办理的是农村信用联社的“只需1888,貂皮大衣穿回家”的按揭,购买时间是四个月前,也就是八月份左右。

胡朋又走访了一些李奇的老朋友,他们都说李奇这人出手阔绰,有钱不过夜,八月份的时候忽然添置了大金链子和一辆二手SUV,身边常带着妖艳的娘们,不过没半个月就赌了个精光,又回到了借钱买小泰喝的窘迫地步。

李奇发横财的时间和池塘里女尸死亡的时间一致,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池塘的水已经被抽干,塘底满是垃圾淤泥,臭味熏天,几个刑警穿着胶靴在下面翻找着其余的尸体残骸,陆续找到五个大垃圾袋,打开一看,果然是腐败躯体。

尸体残骸送到法医鉴证中心,拼出了一具完整的骨骸,尸体的主人是一具二十五岁左右女人,无生育史,身高一米六六,骨架偏小,腿长肩窄,可以想象此人生前应该是个美女。

完整的骷髅躺在不锈钢池子里,旁边却还剩下一块不完整的颅骨部分,宋欣欣指着这块骨头说:“你看,又是一起命案。”

胡朋头都大了:“这池子里到底死过多少人啊!”

宋欣欣说:“你看这颜色明显不一样,起码三十年左右了,就算是命案也过了追诉期,相关证据根本查不到了,这案子就算了吧。”

“也只能这样了,警察也不是万能的啊。”胡朋叹道。

刑警们查找了今年的失踪人口报案记录,只有三条符合,但仔细查证后都对不上号,这案子陷入了僵局。

而李奇被杀一案也没有任何进展,警察们搜遍了周边,再也找不到那个神秘的流浪汉,年关将近,各种入室盗窃、抢劫案件频发,专案组的人员被抽调去侦办别的案子,只留下胡朋一个人,他有心无力,只能向沈弘毅负荆请罪。

沈副局长理解基层的难处,每年都会有此类疑难案件积压,也不在乎多这两宗。

春节就要到了,欧洲花园工地上也消停了,祁庆雨只留下四个亲族子弟看工地,其他人打发回去过年,官司进入程序之后,对方也没再使阴招,没必要留这么多人守着。

交通学院开始放寒假,学生食堂暂时性歇业,张谦的父母带着孙子回家乡过年,张艳也只好将保健品店关门,陪他们回了乡下,同一条街上的梅姐也带着女儿返回了平川老家,铁渣街上的外来人口走的七七八八,忽然变得冷清起来。

省委家属大院,王玉兰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每天早上她出门买菜,进进出出大院都带着莫名的骄傲,感觉自己是这里的一份子,和外面那些平头百姓是截然不同的,大院里有很多保姆,但王玉兰从不和她们为伍,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潘老太太的儿媳妇,正儿八经的干部家属,怎么能和保姆混为一谈呢。

年二十九,一场瑞雪纷纷扬扬落下,到晚上已经满城银装素裹,近江中央大街上,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踩着积雪吱吱丫丫的走来,他们都戴着钢盔,全套警械,手枪电棍手铐对讲机挂满腰间,当先一人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很是面熟,几个市民指指戳戳,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年轻少妇壮着胆子问道:“是沈局长么?”

带队巡逻的正是市局常务副局长沈弘毅,他微笑着和市民打招呼,答应了他们的合影要求,嘱咐他们下雪天注意安全,过年喝酒不开车,多陪长辈说说话。

“沈局长,亲戚非要关心我的个人问题怎么办,我才三十岁不想那么急找对象。”一个年轻女孩笑嘻嘻问道。

沈弘毅笑道:“那你就先找个男朋友顶着呗,找不到不要紧,我们特警队有的是生猛小伙子,大家说对不对?”

群众们一阵哄笑,都觉得沈局长这个人既风趣又平易近人。

特警们继续巡逻,来到府前街上,这里有省委家属大院,是重点防范地域,巡警们在人行道上走着,忽然沈弘毅看到路边有个男子,穿的很单薄,背对着他们在看商店橱窗里的东西,他立刻想到最近发生的多起入室盗窃案,就是这种盲流做的,于是停下脚步,让警员上前盘查。

陪同沈副局长步巡的是特警大队二中队的民警,林连南,常进和隋慕新,带队的是中队长姬扬,加上沈弘毅一共是五个人,配备两把手枪,两支微冲,一支防暴枪,武器装备足够对付一群悍匪的。

虽然面对的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流浪汉,但警员们丝毫没有懈怠,常进和隋慕新一左一右封住去路,手按在枪上,林连南上前喝问:“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流浪汉看了他一眼,林连南感觉到这家伙的眼神如同利刃一般锋利,身躯虽然干瘦,但却蕴含了强大的力量与毅力,他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曾经见识过一个高级士官,跟他一样瘦,但俯卧撑能做五千个不带歇气的。

“身份证拿出来!”林连南加重了语气,有意无意将防暴枪的枪口对准了这人。

几乎毫无预兆,流浪汉突然出手,林连南还没回过味来,防暴枪已经脱手,紧跟着脑袋如同被火车撞了一样,整个人侧着飞了出去。

常进和隋慕新虽然拉着警戒的架势,但根本没提高警惕,林连南被放倒的瞬间,他们来不及反应,一时间居然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对方的飞腿迎面而来。

三名人高马大的特警几乎在一瞬间被放倒,姬扬惊得冷汗都下来了,伸手拔枪,枪套搭扣却怎么也打不开,反而是沈弘毅反应更快,拔枪上膛瞄准动作一气呵成。

“不许动!”

沈弘毅的喝令并没有让对方举手投降,流浪汉转身就跑,敏捷无比,而且跑的是蛇形机动。

“砰”沈弘毅当机立断开枪,省厅手枪射击冠军的名头不是虚的,流浪汉中弹了,但只是踉跄了一下,还是翻越了一堵围墙消失不见。

姬扬上前检查战友,三人都是一击倒地,正中咽喉、下阴之类要害,常进和隋慕新居然休克了,林连南也好不到哪去,爬起来眼神都是恍惚的。

“指挥中心,府前街发生枪战,立刻支援!”姬扬拿起对讲机喊道。

街的另一侧,郑佳一驾驶着路虎揽胜小心翼翼行驶在湿滑的冰面上,前面有交警在查酒驾,车流行进缓慢,她踩了一脚刹车,车速更慢了。

忽然右侧车门被人拉开,一个黑影夹着冷风钻进来。

第五十二章 脱北者

郑佳一的反应很快,她立刻刹车踩到底,伸手开门准备跳车逃走,可是那人手里黑洞洞的枪口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Stop!back off!”这个一身酸臭气息的干瘦男人竟然说的是英文,发音生硬,带着奇怪的口音,就像是北方农村的初中生在早自习时背诵的蹩脚英语会话。

他手里握着一把枪,机头大张,郑佳一小时候曾经在父亲的警卫员那里见过类似的手枪,知道这是五四式手枪,一枪下去,能把人打个对穿。

“别冲动,我照办。”郑佳一明智的选择了配合,一边用英语敷衍,一边慢腾腾的倒车,此刻她多么希望那些查酒驾的交警能发现不对劲冲过来解救自己啊,可交警们明明看见她在倒车,却并不追过来。

郑佳一没考虑到另一层因素,自己驾驶的是昂贵的路虎揽胜,市价二百多万,车牌号码是省委专用号段,交警就算猜到她可能涉嫌酒驾也不会较真追过来逼着她吹酒精检测仪的。

黑色路虎揽胜跨越双黄线调头开了回去,郑佳一把持着方向盘,极力保持着镇静,用英语和劫匪交谈,劝他不要乱来,自己愿意把钱包和车都给他。

“安静,开你的车。”劫匪合上了手枪击锤,神色疲惫而痛苦。

“你是哪里人,英语说的很好,你会不会普通话?”郑佳一继续搭讪,企图消解对方的敌意。

“我再说一遍,闭嘴。”劫匪的英语虽然发音不够标准,但单词掌握量还挺大,更让郑佳一纳闷,看他的形象不像是东南亚人,倒像是中国北方朴实的农民,难道是高考失利投身建筑行业的民工兄弟,因为包工头恶意欠薪怒而杀人潜逃,为避免口音泄露身份信息而讲英语?不对啊,英语说得好,难道不会说普通话?

郑佳一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驾驶着揽胜向前行驶,车速提高到三十迈,车门再次自动上锁,锁门的声音吓了劫匪一跳,质问道:“你搞什么手脚?”

“我什么也没做,你要去哪里,我送你。”郑佳一解释着,她平静的态度让劫匪安了心,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地图册,翻了翻说:“向北,过桥。”

郑佳一到前面路口左拐向北行驶,她猜到劫匪的意图,府前街是市区偏北位置,出城最便捷的道路就是向北过淮江大桥,到了北岸新城那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对劫匪自然是最有利的。

女司机的配合让劫匪很满意,他将手枪放在腿上,说道:“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一阵警笛声传来,几辆警车呼啸而过,劫匪眯着眼睛,不为所动,心理素质看来不错。

很快就到了淮江大桥的引桥位置,路口警灯闪烁,十余名特警把守路口,临检车辆,劫匪低声道:“转弯,回去。”

此路不通,郑佳一只好驾驶着揽胜在市区漫无目的的转悠,忽然手机响了,是奶奶打来的电话,本来说好去超市买点东西十分钟就回去了,这下耽误了起码半小时。

郑佳一扬了扬手机:“家里打来的电话。”

劫匪点点头,忽然转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别乱说话,我听得懂。”

“奶奶,我多买了点东西,马上就回去了。”郑佳一简短说完电话,挂机。